叶夫人撇嘴道:“哪有那么容易?不然也不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话了。”

陆明珠沉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难一些罢了,却并非是移不了。这世上大多数人难改本性,但也总有例外。娘,你也不想想,你女儿我是堂堂皇贵妃,你儿子那是陛下最看重的年轻人才,我们两个人都对这夏清语有了改观,你便是固执,也该想想我们有没有看错过人?”

陆贵妃很想说你已经把弟弟逼上了北疆战场,如今在这里还不肯信人家,可是要我的皇儿也应了你的话,真的丢了性命吗?然而想到这话对于母亲来说实在太重了,以叶夫人性格经不住这样话,所以到底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罢了罢了,你不听也没什么,不管如何,这一次小皇子能活过来,的确是多亏了她。只是我和她已形同水火,所以绝不会去感激的。你好好照顾小皇子吧,我和你二婶这便回去了,老太太大概也得了信儿,这会子不知道怎么焦心呢。”

陆明珠点点头,让小太监把叶夫人沈夫人送了出去,回到屋里,就见萧关凑过来,嘿嘿笑道:“如何?这一下,叶夫人该明白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别提了,怕是不那么容易呢。”陆明珠叹了口气,又走到门边向里看了看,这才回过身对身旁宫女道:“吩咐御膳房好好预备几样拿手的饭菜,就不必讲究什么百八十道的御膳了,只挑那下饭的菜,败火的汤做几样来。这会儿我和皇上哪里有心思看他们做的花样百出的御膳?”

宫女答应着去了,这里陆明珠便来到萧关身边,将叶夫人刚才和自己说的话讲了一遍,只听得皇帝陛下目瞪口呆,摇头道:“我竟不知道叶夫人原来如此固执。罢了,她那里且慢慢来吧。夏娘子这里,咱们得记着她的功劳,万万没想到,她受了一回天大委屈,竟变了个人似得,于国于朕都有大功,你帮朕想一想,该赏她一些什么才好?”

陆明珠笑道:“皇上还是留着这功劳,等云逍回来,给他们赐婚吧,然后成婚之时,你厚厚的赏赐他们一些独有之物,岂不是又光彩,又显出皇上对他们的爱重?到那时,看谁还敢说闲话?”

萧关道:“这个倒也好,只是你母亲那边,终究是一道难题啊。万一朕赐了圣旨下去,她一头碰死了,让人说朕逼死了丈母娘,这天下悠悠众口,朕还逃得过去吗?”

“皇上,母亲不是那不分轻重的人,真要有圣旨赐下,她心里再不愿意也要忍了。”陆明珠倒是十分笃定,接着又小声道:“更何况,臣妾也会劝她的。反正,臣妾可不能看着这样能干的弟妹就因为母亲,不能进国公府的门,这是我们陆家的损失。或者什么时候皇上召见父亲,同他老人家说一说,他老人家虽然也不同意云逍再娶,但不像母亲这般固执,还是可以说通的,再者他也最听皇上的话。”

萧关点点头道:“唔,这没错,看看什么时候召你父亲来说一说,唉!也不知云逍那小子在战场上怎么样了。”

陆明珠叹气道:“不知道为什么,臣妾每每想起弟弟,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这北匈蛮子凶猛,云逍从未去过北疆,也不知水土能不能适应,唉!臣妾今年是本命年,前半年都顺顺遂遂的,臣妾就疑心这后半年怕要出事,果不其然,先是云逍去了北疆,接着煌儿又……”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朕已经暗地里去信给宗老元帅,有老元帅摁着,那混账小子出不了事儿,去历练历练也好,将来朕还等着他替朕收服北疆西夏呢。至于煌儿,如今这不是有夏清语吗?说起来云逍也是为了她才去北疆,唔,你要相信,她是你命里的贵人,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

“那就借皇上吉言了。”陆贵妃听皇帝这么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夏清语救活了自己的儿子,又是弟弟最牵挂的女人,便是为了这份儿牵挂,想必弟弟在战场上也会保重爱惜自己,这么说,那个曾经被她厌弃的女子,还真是他们陆家命中的贵人。

也许真是应了众人的祈祷,萧煌虽然在第二天又发起了高烧,更曾经一度烧的抽搐过,然而在夏清语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下,这小皇子终于是逃过了一劫,虽然用了几天的药,身体依然虚弱,但对于皇帝和陆贵妃来说,这已经是令他们感激涕零的好消息了。

在宫中住了半个月,终于萧煌的伤口拆了线,夏清语也就打算离开了。皇帝原本要挽留她再住几日,却被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安排了一场盛大赐宴,以示感谢。

席间太子殿下萧烨对于这个救了弟弟的神奇姑姑十分感兴趣,这些日子他经常跑来看弟弟,和夏清语也算熟悉了,加上这些日子偶尔听见父皇母妃议论对方和舅舅的事情,因当萧关命他代替萧煌向夏清语敬酒表达感谢救命之恩的时候,这小子便小大人般站起身敬了夏清语一杯酒,然后故作成熟深沉道:“夏姑姑,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最聪明的女子,舅舅则是我心目中最厉害最能干的男子,你们两个是天生一对,一定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夏清语好悬没把嘴里的酒都给喷出来,目瞪口呆看着小男孩,暗道这孩子好像还不到六岁吧?这……这都谁教给他的啊?什么天生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古代人的思想不是都应该很保守的吗?这么小的孩子,还是皇太子,就让他懂这个真的好吗?皇上啊你家儿子的教育出问题了你知道不?

萧关和陆贵妃都忍不住笑出来,萧关便摇头道:“好小子,你心里只有你舅舅是最厉害的?你把你爹我置于何地?我还是皇帝呢,比你舅舅厉害多了。”

萧烨转头疑惑的看着父皇,皱眉道:“父皇再厉害,可是已经有了母后和母妃,后宫里还有许多嫔妃,您总不能和舅舅抢夏姑姑吧。”

萧关差点没让儿子一句话堵得撒手人寰,有心当场发飙,席上还有外人,这把皇帝陛下给噎的,好半晌才指着萧烨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呢?谁教你的天生一对?谁教你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哪个太傅教的?”

萧烨无辜的眨巴了眨巴眼睛,呐呐道:“不是父皇教儿臣的吗?上次儿臣去父皇的书房玩,父皇偷偷和儿臣说的啊。”

“是……是朕教的吗?朕……朕怎么不记得?你……你这混账小东西不要胡说,这……这可是欺君之罪。”皇帝陛下都结巴了,却还不得不端着架子澄清“谣言”。

席上的人都拼命忍着笑,只有皇后娘娘和陆贵妃面上是包容和蔼幸福的笑容,显然这样的父子互动经常发生所以接受力都比较高。

第二百九十章:伏击(上)

原来不是太傅的错,而是这个明明很强大却不太着调的皇帝自己教育出来的。唔,怪不得他会对一个反贼委以重任毫不疑心,这才是真命天子的胸襟啊。不过为什么因为我这身体的爹没治好你老子就把人给砍了呢?这可也太残暴了吧?还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你们那心照不宣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后宫的女人啊,一个是根本不能侍寝的,一个却是掌管六宫风光无限,你们笑得这样幸福真的好吗?不觉得太颠覆后宫的血腥模式吗?宫斗不都是你死我活血淋淋的吗?你们怎么可以不按照剧本来呢?这大陈的皇宫是风水有问题吗?怎么这么多怪胎?

夏清语一边想一边吃,这种时候,转移自己对皇帝陛下的注意力并埋头苦吃肯定是没有错的,可惜皇上不问,都没办法表明心迹啊,不然的话她肯定要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我没听到,陛下,我什么都没听到。”

“暮云,您说……咱们这算不算违反军令啊?”

枯草丛中,朝云小声问着暮云,语气中带着一丝惴惴不安。

“不……不算吧?宗老元帅只说让爷好好休息,没说……没说不许出战吧?”暮云吭哧吭哧的替主子想着理由,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所以显得有些结结巴巴。

朝云白了他一眼:“你倒真是对爷忠心耿耿,这种牵强的理由都能找出来。”话音未落,就见前面的陆云逍扭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于是朝云就知道:自己应该闭嘴了。

来到北疆战场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从前朝云只在读书的时候看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诗句,却没想到诗词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这不过是刚过了中秋。京城应该还是桂树飘香的季节,可这里已经是百草凋零北风呼啸了。前天还下了零星一场小雪。

气候虽然恶劣,却也不是不能忍受的。朝云和暮云那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小厮,也不是没有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觉悟,但这种事情,他们真觉得自己来做就好,自己的主子那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和士兵们一起冲锋陷阵呢?万一在战场上出点事,那是好玩儿的吗?

但偏偏他们想的很好,可陆云逍的表现却不啻于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哦不对,是几十棒。朝云和暮云跟着主子,至今也出战了大大小小二十多场战斗。想也知道,接到了皇帝密旨的宗老元帅是不可能把陆云逍安排到那些大战死战中去的。然而你不安排不好使,只要是上了战场,那就不受你元帅的控制了。所以这二十多场战斗,不管大小,只要有陆云逍参与,竟硬是打出了大战死战的意味。

朝云和暮云算是看出来了:爷这是心里一股火无处发泄,到了战场上那是真的拼命啊。上一场战斗他一个人就杀了三十多个鞑子。自己身上也多处受伤,当时朝云和暮云都吓木了,回来后宗老元帅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老元帅一看:得!皇上。老臣错了,老臣原本还对您的密旨有点不满,想着您也不能太过偏袒自己的小舅子。哪里知道,原来您不是偏袒,您只是担心啊。您这位小舅子分明是跑上战场来死战到底的吧?我安排?我安排有个屁用?人家是有条件要死战,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死战啊,我……我的话没有用啊。

担惊受怕的宗老元帅没办法,只好找到陆云逍谈心,大讲“为将者该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也要适度,不能完全是不顾性命的打法”之类的道理。却没想到让陆云逍一句话就给他堵住了。陆云逍诚恳地说道:“老元帅,我虽然封的是车骑将军。但我就是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运筹帷幄的事情有老元帅和其他将军负责,我负责身先士卒以身作则。”

这谈话还怎么继续下去?宗老元帅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陆云逍是个帅才,他只开了几次军事会议就知道,这样一位天子近臣,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也难怪皇帝将他捧在手心上,万一要真是在边疆有个三长两短,不用皇帝来宰了,自己就该抹脖子以死谢天下。

宗老元帅不知道陆云逍心中的痛苦和憋闷,思想工作做不通,那就只能以身份压人了。于是以他身上有伤为由,不再安排他出战,只勒令他好好休息。可老元帅万万没想到,陆云逍这小子深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道,你不是让我养伤吗?好啊,我养了好几天,没事儿了啊,你不让我参加战斗,那我就自己混进去参加成了吧?事后你要说我违反军令,我没违反啊,我的伤已经好了啊,所以你的“养伤不能战斗”的理由就立不住脚,所以我参加战斗是理所当然的。

朝云心里哪会不清楚自家主子肚中这些小九九,他只是发愁:爷这样发泄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万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陆云逍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当然不想死,他还想立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军功然后凯旋还朝,还想在军中经营点人脉声望,好在将来拥有更多权力,可以保护夏清语一世无忧。

然而每每想到自己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若是回到京城,就要看她另嫁他人,一时间他就觉得戌守边疆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只要京城不来信,他就可以永远活在幻想中,幻想着清语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女人,就是老天也不能把自己和清语分开,幻想着他和夏清语永远都可以人居两地,却情发一心。或许有一天,当……那些阻碍消失,他还可以迎娶默默守了几十年的爱人。

这最后一种想法着实大逆不道,以至于陆云逍每次不由自主的想起,都会给自己几个耳光:身为人子,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已经是愧对爹娘,怎么还可以想着母亲死后自己就可以如愿以偿?这简直就是良心被狗给吃了。

陆云逍拼命压制着这种思想,然而因为思念和情爱的贪婪,让他时不时就会冒出这魔鬼一般地想法,他当然不盼着叶夫人死,他也盼着母亲长命百岁儿孙绕膝,然而他就是总也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就忍不住会去想一旦母亲没了,阻碍消失,他和夏清语是不是还有那么微小的一丝可能在一起?

爱情和生养之恩的碰撞冲击,让陆云逍的心就如同是被抛在油锅里反反复复的煎炸着,这种煎熬无法对外人道,只能在他心中肆虐,若是没有那些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的战斗,若是没有那种舍生忘死的搏杀,陆云逍觉得自己大概早就疯了,被活活逼疯的。

所以他宁可违反宗老元帅的军令,也一定要参与到战斗中来。今天这一战是一场伏击,从一条小道深入到敌人后方,破坏他们的粮草运送。领军的将领仇同是宗老元帅的学生,心思细腻最擅谋划,陆云逍知道去他面前请战没有用,好在擅于谋划的将领手下总是有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爱将,陆云逍只是找了一个小队长,许了他两瓶烧酒,对方就喜出望外的同意带上他一起了。

陆云逍在北疆也算是一战成名,虽然他没有负责运筹帷幄,然而第一次战斗,他在敌阵中杀了个三进三出,便已经是震惊北疆,那可是北匈鞑子,战斗力比西夏那些狡猾的兵还要高强的,竟然被这浑身浴血的年轻将领将他们的战阵彻底搅翻破坏,这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这也很简单,陆云逍那是什么功夫?在这些普通士兵面前,他就是开了挂一样的存在,一旦放弃运筹帷幄,只求简单杀敌发泄心中所有的苦闷,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当日在荒岛上,就连那些凶猛的狒狒群攻他一个人,最后都被打怕了,这些北匈鞑子再凶猛,却也很难和狒狒相提并论。

所以小队长知道陆云逍肯定不是奸细,那他混进自己的队中,那还能有啥目的?肯定就是让老元帅勒令休息这些天休息的骨头痒了,所以想上阵杀敌呗?这种感觉他是最了解的,曾经自己也有因为受伤只能看同僚们战斗的憋屈时候,理解万岁啊,何况还有两瓶烧酒,这东西平时在军中是弄不到的。

正因如此,陆云逍和朝云暮云才能出现在此时的伏击队伍中,仇同心思再细腻,他也不能挨个儿检查这五千士兵里有没有意料外的存在啊。

朝云和暮云都很担心,看着天空上凝聚不散的铅云,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不祥预感,于是朝云到底没忍住,凑到陆云逍身边小声道:“爷,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等一下可千万别太拼命了,奴才和暮云替您拼,您看着我们两个就是。”

 

第二百九十一章:伏击(下)

“闭嘴。”陆云逍皱了下眉头,却听朝云似是都要哭出来,低声道:“爷,您真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冲杀了,这是敌后啊,听说这一次押运粮草的巴山克最是阴狠毒辣,大家都叫他毒蛇的,万一爷还是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往前冲,一旦受伤,奴才们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

“我心里有数,不许再说了。”

陆云逍叹了口气,知道朝云是真的被自己吓住了,只是这小厮又怎能明白自己心里的痛苦?不舍生忘死的战斗,他又怎么可能去让自己日日如被毒蛇啃噬的心去放松快活一刻?如果不是还要为爹娘尽孝,如果不是还有守护夏清语的目标,陆云逍真的是情愿死在战场上,对于此时的他来说,战死就是最光荣的解脱。

朝云闭上嘴巴,仍是忧心忡忡的看着陆云逍,忽见主子的目光一凝,朝云连忙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林中忽然竖起了一面小旗,这是目标接近准备作战的信号。

“杀啊……”

不过眨眼功夫,小旗换成大旗,四周响起潮水般的喊杀声,陆云逍高高跃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朝云心里暗叹一声,知道主子是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随在后。

“将军,是……是大陈的兵,他们当中有那个下凡的战神。”

前方不远便是血腥的厮杀战场,巴山克却是稳如磐石般坐在马背上,听到手下的报告,他目光一凝,沉声道:“下凡的战神?陆云逍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大陈的元帅是疯了吗?敢把他们当朝国舅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说,这当中和他们的宫廷有什么利益牵扯?呵呵。中原人果然都是阴险卑鄙之辈。”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手下急了,心想咱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您还关心人家的利益牵扯?说阴险卑鄙,咱们北匈的异类——将军您也丝毫不逊色于他们中原人好吗?

这些话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说。却见巴山克迅速从马蹬上取下自己的长弓。然后从身后背着的两袋箭中缓缓抽出一支。

“将军,不可,这是……这是……”手下目光收缩,双眼恐惧的看向那支泛出幽幽蓝光的长箭:“可汗说过,这……这种箭只能用于生死关头的自保,不可用于战场对敌……”

巴山克冷冷看了手下一眼,冷笑道:“如果利益够大,便是用于战场对敌又如何?敌人偷袭。我们本来就处于劣势,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但杀了陆云逍,对方一定会阵脚大乱,到那时,我们不但可以保住性命,还能反败为胜,这……难道不算自保吗?”

手下喉头发出“咕咕”的一阵响,没有再说话,只是充满畏惧的看着那支毒箭:这是北匈最神秘却又最凶名远播的一种毒,连他也不知道名字。他只听过一个小道消息,据说当日功夫盖世的北匈第一勇士盖塔明,便是死在这种毒下。而可汗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却将这件事严密封锁。民间一直流传着一种不太靠谱的说法,说这种毒是可汗钟爱的阏氏制作出来的,毒杀盖塔明是为了给她的族人报仇,所以可汗陛下为了阏氏,才尽力掩藏盖塔明的真正死因。

这种毒被称为北匈最神秘可怕的毒,自然是无药可解,或许可汗和阏氏手里会有解药,但又怎么可能拿出来?也只有像巴山克这样高级又狠辣的将领。因为地位高,又是可汗的堂兄。再加上他非常喜欢这种毒,才会从可汗那里得到一点。制作了这支毒箭。不然的话,此毒寻常人根本得不到,而且北匈人性格粗狂豪放,最讨厌卑鄙阴险手段,除了巴山克这么个异类,其他人也不会想用此毒杀人。

正因为这种种因素,所以那个手下虽然不齿巴山克用毒,但是看见这支蓝箭,却还是恐惧的浑身发颤喉头作响。却见巴山克拨转马头,来到一棵长在路边的歪脖子树后,好嘛,他不但要放箭,还要找掩体,不让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手下忍不住便看向战场,暗道看来这一回,那个被传为战神下凡的大陈国舅,是躲不开巴山克将军的剧毒暗箭了。

“冲啊……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中,陆云逍仗剑而行,所过之处血雨飞洒,那些血溅到他的衣衫上,将他的铠甲都尽数染红,使他宛如一尊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因为是以小兵身份潜伏在队伍中,所以这一次陆云逍没有骑马,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他的勇往直前,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不但让号称最英勇无畏的北匈士兵胆寒,就是大陈这一支队伍,也都被震惊了,接着众人便大为振奋起来,跟着陆云逍无数次冲入敌阵中,将北匈队伍的队形慢慢冲开冲散。

“混账,是谁让陆大人混进来的?”

如此英勇无敌的兵,仇同又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他坐在马上,一开始还赞叹这个士兵勇敢果断,武艺高强,回去后可以好好培养提拔,说不定三年后大陈就又多了一员虎将。结果越看那人越觉着眼熟,最后上前一段距离后再仔细一看,仇同好悬没栽下马去,心里直骂是哪个愣头青竟然让这个要命的杀神给混进来了?

杀神当然是好,问题是这个杀神一到了战阵中,就不太在乎自己的死活。仇同只觉得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指着陆云逍连声大叫:“保护好陆大人,他要有了闪失,今天谁也别想拿功劳。”

虽然深入敌后,但是北匈因为粮草车队太过庞大,顾此失彼之下,被大陈士兵钻了空子,已经有大半粮草着了火,和大陈这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也没讨得了丝毫好处。可以说,只要能够顺利回到大陈营地,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将会被记一个大功。可若是让陆云逍出了差错,这大功只怕也要变成大过了。

仇同大叫着,奈何两方士兵早已杀红了眼睛,别说喊杀声中他的声音很难传进去,便是传进去了,也没几个人还能反应过来,这种时候,必须摒弃所有的情绪和思考,只依靠本能去杀敌人,不然一个微小的犹豫,都可能会致人死命。

“鸣金收兵。”

仇同身上的冷汗一层层下来,迅速作出选择,反正也烧了鞑子的大半粮草,今天的偷袭目的基本完成。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陆云逍安然撤退。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破空如流星般的箭矢,越过几拨正在战斗的士兵,疾如闪电般向陆云逍而去。

仇同的瞳孔猛然收缩,现在再做任何援救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期待这枝箭自己射歪,可是只看其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仇同便叹了口气,他知道,在这个战场上,能够射出这样一箭的,除了北匈的神射手巴山克,不可能会有第二个人,指望这枝箭出差错,那是想都别想,既然目标明确,就说明巴山克也已经知道了陆云逍的身份,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手的。

但陆云逍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嘈杂的战场中,他听不到箭矢破空而来发出的尖锐嘶鸣,却本能预感到危险,硬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将身子硬生生横移了一点点,于是这势在必得的一箭便擦着他的脖子飞了出去。

“爷……”

朝云和暮云吓得魂飞魄散,陆云逍也是心有余悸,他摸了摸脖子,那里到底还是被这箭头擦破了皮,有几丝鲜血渗出。

陆云逍很快就把这点鲜血抹去,面对朝云和暮云焦急的呼唤,他大吼一声:“不要管我,鞑子快要不行了,冲啊……杀啊……”

“冲啊……杀啊……”

大陈士兵此时也都知道陆云逍是什么人了,此时见他死里逃生后仍是勇不可当,不由得大为敬佩振奋,跟着陆云逍便再度冲入了敌阵中。

也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大陈收兵的鸣锣声。

仇同是绝对不敢再冒险的,刚刚那一瞬间已经将他吓得心脏险些停跳。巴山克已经发现了陆云逍,很难讲他会不会拼尽所有鞑子的力量也要把陆云逍留在此处,如今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是收兵逃回大陈营地。

听见鸣锣声,就算是陆云逍还想再战,也不得不和战友们一起撤退,战场上军令如山,他可以为了缓解内心的煎熬痛苦偷偷潜进队伍中战斗,违反宗老元帅的帅令,却绝不会对战场上的军令有一丝抵抗和怀疑,这是大忌,他也是做将军的,深知此事的重要性。

“将军,他们……要撤了。”

巴山克的手下看到大陈士兵潮水般向南撤退,忍不住哭丧着脸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那些被烧的粮草:完了完了,这一回得不到功劳,反而要被惩罚了,这可是前线士兵们一个半月的粮草啊。北匈本来粮草就不足,现在被烧了这一半,只怕可汗要雷霆震怒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中毒

巴山克阴鸷目光看向大陈士兵远遁的方向,咬牙沉声道:“传令下去,不必追击,抓紧时间灭火。”

“是。”手下急忙领命离开。这里巴山克微微眯了眼睛:刚刚的那一箭,应该还是射中陆云逍了吧?虽然没能一击致命,但那可是自己唯一的一支毒箭,只要是擦破一点油皮,也是必死无疑的。就算陆云逍武功盖世,能用内力压制住毒素,然而没有解药,那毒素终也会慢慢攻破他的防线,一步步侵入到血液肺腑,让他在痛苦不堪中死去。

“呵呵,陆云逍,皇兄给此毒起名‘缠绵’,皆因它一旦入血,便会入骨入髓,缠绵缱绻不死不休,正应了你们中原那句‘入骨相思知不知”。盖塔明当日全力压制,也不过是多活了十天,你应该不会比他还差吧?哈哈哈,多撑几天啊,一想到你会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死去,我简直是心花怒放呢,哈哈哈……”

阴狠狂妄的笑声在战场上回荡着,就连远处几个北匈的鞑子,都赶紧垂下头去,实在是这笑声太难听了,而且瘆人,让人听了,就觉着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爷……爷,水来了……”

朝云捧着一盆热水奔进屋里,就见暮云跪在床边,哀求道:“爷,让奴才帮你把血吸出来吧,吸出血来就好了。”

“没用的,这不是毒蛇咬伤。”

陆云逍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他的脖子上包着纱布,此时纱布上渗出一点新鲜血迹,却并不是平时鲜红的颜色,而是透着紫黑。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我再去找军医……”

朝云撂下盆就又奔出去,一边跑一边擦着眼泪,暗道早知这样。就该把大夫拽过来守着,都是爷好心。若是半夜让我去把军医们拽过来,也许还不至于这样严重呢,怎么办?万一爷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

军医们已经开始工作了,昨天回来的偷袭队伍伤兵不少,相比之下,陆云逍的伤不算很严重,所以他们包扎后也没有在意。谁知朝云奔进来,告诉他们陆云逍的伤口一夜也没止血,而且血的颜色越来越深后,这些人就炸了窝,连忙赶过去。

此时宗老元帅和几名军中将领也都在陆云逍的营账里,他们也是今天早上前来探望后,才发现陆云逍的伤情不但没缓解,竟然还加重了,老元帅心里一急,就又骂了陆云逍几句。

恰在此时。军医们赶到,待把陆云逍脖子上的纱布解下来,看到那越发狰狞的伤口处冒出一股股紫黑色血液。众人不由都是大惊失色。

“这是……这是……”

比起其他军医的惊讶,其中一个资历最老的军医叫做张华的,却是已经惊惧的变了脸色,指着陆云逍的伤口颤声道:“不……不好,这是……这是北匈的神秘天毒……”

“神秘天毒?”

宗老元帅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豁然起身道:“是当初秘密害死了盖塔明的那种无名毒药?这怎么可能?”

张华面色惨白道:“没错,应该就是那种毒药。当日在北匈盖塔明家做下人的那个密探回来时,恰好因为我和他有些亲戚,向他打听盖塔明的死前症状。他就说过,盖塔明是在可汗王庭内不小心在手上擦了一道口子。当时谁也没在意,可是伤口无法愈合。血液颜色渐渐加深,最后……最后毒入血液肺腑而死。当时此事极为保密,但后来还是传了风声出来。”

宗老元帅的身子晃了两晃。这北匈害死盖塔明的毒药极其霸道神秘,没人知道它的名字,当日高层们害怕北匈将这种毒用于战斗,也曾经急令军医们研制解药,可是大家对此神秘天毒一无所知,又怎可能炼出解药?好在之后的战斗中,并没有此毒出现过,而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这毒就是在北匈境内,也从没有在民间流出过,只被北匈可汗秘密收藏,当时他们还放下心来,哪里想到,今日战场上竟然会忽然出现此毒,而且一出现,就让陆云逍中了招。

相比于众人的失色惶恐,陆云逍倒是镇定,默然半晌后,忽然沉声道:”老元帅,云逍本想杀敌报国,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半途而废了。“

“少废话,这个……你别听军医瞎说,北匈鞑子从来就是夸大其词,我们再来想想办法。”宗老元帅都被吓懵了,这神秘天毒的厉害,他从探子口里也是有些了解,这会儿就慌了手脚,皇帝千叮咛万嘱咐陆云逍不能出事,偏偏自己就让他出了事,即便对方是偷溜出去的,但老元帅此时也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惊恐中,他不怕皇帝怪罪自己,他是真的怕陆云逍丢了性命。

“老元帅,不必费心,我想回京城。”北匈的神秘天毒是边关的叫法,但是这种毒他和皇帝都知道,实在是因为当日盖塔明死的太惨,就连江湖上几位个性乖僻的用毒行家,听说此毒后也大感兴趣,只说霸道歹毒,只是谁也没有见过罢了。

“回京城?你……你现在体内有毒素,如何禁得住车马颠簸?”宗老元帅皱眉,他知道陆云逍是怎么想的,对方这是想用内力压制毒素,赶回京城见家人们最后一面啊。

“还望老元帅成全。”陆云逍凝目看着宗老元帅,然后沉声道:“我立刻给皇上上表陈情,但是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出发。”

“云逍……”宗老元帅的声音都颤抖了,对于陆云逍,他一直是当做自己的子侄辈来看待,此时听他的话,分明已经绝望,老元帅有心要鼓励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鼓励,陆云逍可不是大头兵,你随便忽悠几句就能把他忽悠住。

“老元帅,不必说了,为免惊吓到皇上,还望您在奏章中莫要明言我中毒之事,只说我受伤返京便可。”陆云逍已经在一瞬间就做好了安排,此时看到宗老元帅痛苦的模样,他便微微一笑,轻声道:“元帅莫要担忧,其实我回京城恰是寻求治疗,京城杏林馆的神医娘子乃是我极熟识的朋友,她精通药理,这一次送来边疆,让将士们减少伤亡的那些成药,便是按照她的方子加紧赶工制作出来的。”

“哦?这么厉害?”

宗老元帅的脸上升起一丝希望,连连点头道:“既如此,那我立刻命人安排你回京,只是……“说到这里,老元帅又犹豫起来,看着陆云逍道:“这毒素霸道厉害得很,车马劳顿的,你能压制得住它吗?”

陆云逍道:“老元帅放心,我不过是脖子擦破了点皮,伤势并不严重,毒素入血也很少,虽然能够感觉到这些毒在血脉中蔓延,无法逼出,但是蔓延的速度不快,以我的内力,支撑到京城不是问题。”

宗老元帅这才放心,陆云逍所说合情合理,当下他也就不再怀疑。毕竟那些成品药的神奇功效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因立刻张罗着安排车马,要送陆云逍回京。

事不宜迟,写完给皇帝的奏折后,陆云逍便即刻动身,于是离了军营,一小队人马星夜兼程往京城进发。

宗老元帅耿直,不了解陆云逍的心思,还以为他真是怕皇帝受到惊吓,所以奏折中便只说陆云逍受伤之事。但朝云暮云却是心中有数,既然回京城是寻夏清语解毒的,又说定然能解这剧毒,那为什么还怕会惊吓到皇上?这根本是自相矛盾,宗老元帅也就是这会儿关心则乱,不然细细寻思一阵子,应该也就回过味儿来了。

因朝云便忍着悲痛对陆云逍试探道:“爷,既然要让大奶奶解毒,您是不是也该修书一封给大奶奶,让她早早做好准备?”

陆云逍看了朝云一眼,心知这小厮已经猜中了自己心思,因便淡淡道:“从此刻起,这事情要严格保密,不许透漏一点风声出去。”

朝云身子就是一颤,虽然心中明白爷的打算,但是当亲耳听到主子这样说,他还是忍不住惊恐害怕起来,抓着陆云逍的衣襟哀求道:“爷,大奶奶或许真有办法呢?您知道她的本事……”

“她的本事是手术。”陆云逍叹了口气,摇头道:“就算她的手术本事再高明,要如何把毒从血液中给取出来?既是徒劳无功,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件事,心中痛苦?我宁愿从此后只让她认为我是在边疆终老,也不想让她知道我已是一抷黄土。没有我,她不会一直在京城的,大概很快就会回去江南,我要让她无牵无挂,幸福如意的过完余生,不要她陷入和我一样的痛苦之中。”

听陆云逍清楚明白的表露了自己心意,暮云登时也急了,连忙道:“爷,大奶奶精通的虽是手术,可也同样精通药理啊,杏林馆到如今出了多少有效的药?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噩梦

陆云逍咳嗽了一声,摇头道:“此去京城,即便昼夜兼程,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达。这个北匈的毒神秘莫测且霸道之极,即使我全力用内功压制,仍能感觉到它不停在血脉中蔓延,想那盖塔明乃是北匈第一勇士,尚且不能在此毒的攻势下坚持半月,我便是比他强,又能强多少?何况还是车马劳顿,只怕就算坚持到京城,我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三五天时间,除非清语是神仙,不然你让她如何研究出解药?莫说三五天,就是半个月一个月又如何?她的那些药虽然厉害,可哪一个不是经了反复研究的?何况北匈这个毒既如此神秘霸道,又怎么可能被轻易解开?与其去赌那根本没有可能的一丝飘渺希望,还不如就让我悄无声息的死了。”

“爷,万万不可如此悲观。”朝云慌了,只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劝说,忽听暮云道:“不对啊爷,大奶奶当日治疗瘟疫,好像也是几天时间就拿出了那个黄连素的药方……”

不等说完,便见陆云逍摇摇头,轻声道:“瘟疫是病,我是毒,病常见,而毒不常见,病理简单,毒理却是复杂莫测,这又怎么能相比呢?我命不久长,清语根本没有时间研究解药。”

“爷……”暮云怎么也不能理解陆云逍的决定,正要再劝,却见主子摆摆手道:“我现在要集中所有精神来对抗这个毒素,回去……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你们不要聒噪了。”

他说完便盘膝端坐,双手放在膝盖,手心向上,这是标准的运行内力的姿势。于是朝云和暮云不敢再说话让主子分神,只是心中都焦虑不已,更没办法去体会陆云逍的心思。任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自家爷为什么会这样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死讯怎么可能瞒过大奶奶一辈子呢?难道几年后让大奶奶知道,她就不难过了?

陆云逍却知道夏清语是个积极乐观的女人,只要不让她知道自己的死讯,哪怕就让她认为自己是懦弱的躲在边关都好,她的心里即便会有些难过伤感,也终究不会影响其它生活。她本就是个喜欢自由无拘无束的女子,不能和自己成眷属虽然是个遗憾的事情,但不用入宅门明争暗斗。这却又符合了她爱自在的心思,等到她不愿意在京城呆下去,回到江南后,知道真相的机会就大大减低,即便终究日后还是知道了,但那时已是时过境迁,想来她也早已放下这段情爱,纵然伤心难过,也不过一时而已,如此。自己便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