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心微笑道;“的确该是如此,杏林馆的热闹繁荣,我是亲眼所见,京城并没有一家医馆可以比得上。”

第三百二十章:不要脸

“所以啊。”陆云逍哈哈一笑:“这不我和清语就亲自来接大家回去吗?到饭点儿了,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干活吧?唔,说起来,李大人用过晚饭了吗?”陆云逍这还是给李绝心留了点面子,不直截了当问他等谁,因为知道问了也说不出来,徒增尴尬罢了,所以只问他吃了没有,以此来隐晦提醒对方:都到吃饭时候了,就是守株待兔,你也给我适可而止啊。

“还没有,让陆大人这一说,倒觉着有些饿了。”李绝心站起身,嘴角也微微扯出一丝笑容:“陆大人晚饭可有着落了?”

陆云逍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李绝心明白自己意思,这是要给自己一个面子顺便就坡下驴了,心情不由得十分欢畅,打着哈哈笑道:“我如今除了在府里,剩下的都是在清语那里蹭饭。”

话音未落,见李绝心目光一凝,他才想起面前这是一个伤心人,还要照顾照顾对方情绪,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连忙又笑道:“那个……他们宅子里方嫂的手艺真是没说的,我在那里吃过几次饭后,太白楼都不愿意去了。唔,李大人既然没用晚饭,那就一起去用点儿?”

太白楼是京城有口皆碑的出色酒楼,陆云逍这话就是掩饰,意思是说我可不是因为清语才经常去蹭饭的,我就是因为方嫂的手艺太好,太白楼也比不上方嫂的手艺。至于最后一句话。那纯粹就是客套,别说李绝心这样骄傲清高的人物,就是寻常朋友。也不可能因为人家一句客气话就真的上门去蹭饭啊,还要脸不了?

然而令陆云逍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一出口,李绝心脸上笑容便立刻扩大了,瞬间世子爷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不等他做出补救,对面那个一向以冷情著称的男人已经欣然点头道:“既然陆大人诚恳力邀。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妈的谁诚恳力邀了?我只是随便客气了一句好不好?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死吗?这是诬陷,绝对的诬陷。让清语误会我要挨揍的吧?李绝心啊李绝心,你好歹也是四品侍讲学士,卑鄙到这个地步皇上知道吗?他送你的赞语“孤绝高直”是让你喂狗了吗?

陆云逍在心里气愤地大声咆哮着,面色也在一瞬间青白黑红的变幻了几种颜色。却是一言不发,世子爷在用沉默这种方式诚恳表达着“你别去”的真实心意。然而李绝心就好像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一般,还微笑道:“第一次上门,也不好空手,陆大人常来这一带,不知有什么好的铺子推荐?我去买些礼物。”

“不用这么麻烦了。”陆云逍连忙道,不等说完,就见李绝心断然摇头道:“这怎么能叫麻烦?我是陆大人带过去的食客,总不能连一点礼数都不懂。那不是给您丢人吗?”

妈的你还替我想的挺周到。

陆云逍简直欲哭无泪,心一横牙一咬,暗道李绝心这是明摆着不要脸了啊。既如此,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于是咳了一声,也便负手淡淡道:“既如此,那李大人就不用去了,总不好为了不给我丢脸就让你如此破费。”

世子爷的理由也是让李绝心大开眼界,不过心中不但没有一点儿尴尬。反倒觉着有些好笑,暗道这是被我逼急了啊。只这也不怪我。谁让当日你和夏娘子说的话让我听到了呢?呵呵,官场上浸淫了这么多年,比无耻,我会输给你?

于是便含笑道:“陆大人太见外了,你我同朝为官,却向来关系疏淡,这以后还该多多亲近才是,今日既蒙相邀,我怎也不好意思拂了你的面子。”

陆云逍真想一拳揍上那张笑的清淡的英俊面孔:真是想不到啊,这清高骄傲的人一旦无耻起来,简直是可怕。眼看夏清语已经和五姨娘等人从后面出来,世子爷心想我决不能让李绝心先发制人,把这事儿给坐实了,常玉郎那个无辜躺枪的倒霉蛋儿还在宅子里呢,这要是真让清语误会是我把狼给“诚恳”招去的,还不得吃了我?

想到这里,就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了,盯着李绝心轻声道:“李大人,你真的不用在意,刚才我其实就是随口客气客气。”妈的,都逼我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不可能再去了吧?就不信你李绝心的脸皮厚到这种程度。

面对陆云逍简单粗暴的“实话实说”,李绝心也愣了一下,旋即心中暗道:陆云逍这是豁出命也不肯让我过去啊,为什么?难道那个常玉郎此时就在宅子里?所以他才如此害怕我去?不然的话,即便他心里不愿意,但我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一个堂堂世子爷,就是哑巴吃黄连,也不好用这种话明着拒绝啊,太有份了。

如此一想,便更加坚定了要过去一探究竟的决心,因便点头道:“陆大人随口客气,下官却不能不放在心上,这俗语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这简直是典型的混淆概念反话正说。陆云逍被李绝心颠倒黑白的功力震惊的目瞪口呆,忽听身后夏清语道:“陆云逍,你和李学士还没说完话吗?我们要回去了。”

陆云逍回头,还不等说话,就见身旁一个人影走过,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绝心欣然上前,微笑道:“不说了,陆大人刚才邀我去府上做客,所以今天的晚饭要叨扰夏娘子了。”

这是天要绝我啊。陆云逍仰天长叹:没想到到最后,这李绝心到底还是先把自己给装进去了。想想真是汗毛都要竖起来,这人本就是狐狸一般的人物,如今若是连脸皮也不要了,那满朝上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果然,就见夏清语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杀气腾腾看向陆云逍,杏林馆中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陆云逍身上,暗道世子爷脑子坏掉了吗?五姨娘就是让这人逼的躲在后面出不来,他这会儿竟然还主动邀请对方去家里?搞什么啊。

陆云逍真的很想说不关我事,我只是随口客气一下,谁知道他竟然顺着杆子爬上来了,天地可鉴,真不关我的事。然而他却知道,这些话在心里想想而已,甚至和李绝心私下里说说都无妨,但就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若说出来,那就真的是不给李绝心留一点颜面了,别说这人帮过自己,日后还有可能和杏林馆结亲,就算只是一个泛泛之交,也不能让人颜面扫地到这个地步,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面子光彩总是要的,你连这点都不给,那就是要结死仇了。

陆云逍当然知道李绝心也是算计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不要脸的坚持着。心中长叹的同时,对对方也不禁有一些佩服,更有些恼怒,暗道有你这会儿豁出去不要脸也要这般执着的,当日就让我给你们说和了,然后解开误会,抱得美人归,这多好?从此后京城里也不用再有人惦记着你的婚事了,李绝心啊李绝心,你就作吧,我看你能作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面对着爱人杀人般的目光,世子爷也只能苦笑着哑巴吃黄连了,叹口气道:“是啊,我和李大人说了方嫂的手艺好,所以他也想去见识见识。”

夏清语没说什么,而是看向身旁五姨娘,却见她只是低着头,竟看也不敢看李绝心一眼,这实在是让夏清语十分疑惑,心中暗道:五姨娘从来都是个洒脱有担当的性格,为人颇有些侠气。若是她当年真的做了对不起李绝心之事,也不该如此畏缩,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竟让五姨娘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既然五姨娘没说话,那夏清语也就只能把一肚子气给憋着了。一行人出了杏林馆往宅子去,李绝心到底还是拽着陆云逍去买礼物,这里夏清语等人便先一步回到宅子中。

一进门,十四姨娘便没好气道:“什么东西啊?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干的却是无赖事……”不等说完,便见五姨娘瞪了她一眼,沉声道:“闭嘴,他不是无赖。”

十四姨娘从未见五姨娘如此惨白着面色,却是严厉的甚至有些凶狠的面孔,一时间不由得窒了一下,心里却还是十分不服,到底忍不住咕哝道:“不是无赖是什么?五姐姐,你真信是世子爷邀请他来家里的?分明就是他顺着杆子爬……”

不等说完,见自家五姐姐眼睛似是要吃人了,十四姨娘于是不敢再说,忽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大笑道:“咦?都回来了,所以我还真不算晚到的。真是,早知道就去杏林馆接你们了。”

夏清语抬头,就见江玉阳大步走过来,一双眼睛只盯在十四姨娘身上,她心中一阵轻松,暗道还好还好,总算还有一对儿省心的,看看这两天有空,要和方大哥商量一下这两人的婚事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糟糕

方悠然和常玉郎等人也从厅里走出来,和众人打着招呼。方悠然在京郊住了几个月,此时冯金山孙长生等自然要上前关心询问一下。江云却是因为留在杏林馆内值班,所以不在嘘寒问暖人群之列。

当下大家都说笑着进了厅,独有五姨娘来到廊下坐着,夏清语便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道:“五姐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这样的刻骨铭心?难道你不觉着,如今你一看见李学士,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得?想阿丑也是身世多舛,人生十分悲惨的,也不见他似你这般。”

“我哪里能和阿丑比?他是北匈可汗的阏氏,是可汗负他良多,他又没负过可汗。”五姨娘苦笑着摇头,叹气道:“冤孽啊,真是冤孽,我只以为,他那样好的人,如今又是青云直上春风得意,必定是妻妾贤惠儿女成群的,谁知道,我竟然害得他这样凄苦,奶奶,你说,我哪里有脸面对他?”

“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以五姐姐的人品,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夏清语斩钉截铁道,不等说完,就见五姨娘含泪摇头,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不好……”

“五姐姐。”

夏清语实在受不了了,断喝一声道:“好,就算是你对不起他,那么你是为什么对不起他的?”不行,今天说什么也要点醒五姨娘,再这么磨磨唧唧下去,杏林馆都要不得安生了。

“我……”五姨娘一下子愣住了,看夏清语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些久远回忆,忽听夏清语沉声道:“五姐姐从不是爱钱的人,在陈家也一直是清傲得很,若你和李学士从前是有情人,那又为什么要负他?为了荣华富贵?你可别蒙我,如果你真是贪图这些,在陈家你为什么要清高冷漠?你怎么不争宠斗爱?以你的姿色,要把那老王八蛋迷个神魂颠倒,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五姨娘的面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不知是想到陈半斤,还是想到自己和李绝心断送了的爱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叹了一声,却不说话。

夏清语无奈,只好摇头道:“五姐姐,你和李学士究竟是怎样,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我只想告诉你知道,你不是什么负心人,别连你自己都把自己的初衷给忘了。你从来都是爽利侠气的,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你的心该坚韧不拔才是,怎么一看见了李绝心,便全都是小女儿般的软弱了?你是这般模样,那李绝心又不愿意彻底放开,你们俩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后半辈子,你们都要这么互相折磨纠缠下去?若是我这样说了,你还是不能好好面对,不能和李学士做个了断,那我就想办法让五姐姐离开京城,让那李绝心再也找不到你,反正我的态度在这里,无论五姐姐当年做过什么,只要没杀人害命,那这么多年的苦头也够了,我想让你下半辈子可以安心如意的过,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每一天都生活在惊恐愧疚自责中,惶惶不可终日。”

夏清语这番话对五姨娘的刺激如同当头棒喝一般,让她当场就愣住了。好半天,她才喃喃道:“是啊,都到现在了,我还在想什么?我已经害的他这样,难道还要害了他一辈子?是,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夏清语没想到自己费了一番嘴皮子,五姨娘就把最后一句话给听了进去,这个时候了还只想着逃避。不过也罢了,谁的生命中还没有点不能承受之轻或之重呢?五姨娘既然如此选择,她也无话可说。虽然在她心里,其实还是想把这两个人给凑成一对。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寒冬时节,天气已经是滴水成冰了。廊下虽然没有风,但坐了这么一会儿也觉着身上冰冷。夏清语站起身,正要拉着五姨娘进屋,就见从前院廊下绕进两个人来,正是李绝心和陆云逍。李绝心双手中还提着两样东西,走近了才看清那赫然是一只洗剥好的公鸡和一只洗剥好的肥鸭子。

夏清语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有些古怪,她看向陆云逍,却见世子爷摊摊手,显然也是没想到李绝心会提着这么两样东西登门。像他们之间送的礼物,无非是点心布匹,再高级点如古玩字画金玉珠宝都使得。这种洗剥好的鸡鸭,那只有特别相熟的亲戚或是兄弟姐妹串门子时才会拎着的。

诧异过后,夏清语旋即就明白过来。连忙转头看向五姨娘,果然,就见她怔怔看着李绝心手中的鸡鸭,珠泪滚滚而下,嘴唇颤抖着,似是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李绝心倒是一如既往般平静,随着陆云逍拾级而上,将那鸡鸭拎起来递给夏清语,微笑道:“头一次登门,也没什么好东西,夏娘子莫要嫌弃鄙薄。”

夏清语不等说话,就听身后五姨娘哭着断断续续道:“多少……多少年了,你……你还记着这个……”

“记得什么?”

李绝心这才将正眼看向五姨娘,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哭的花容失色,他那微笑平静的表情便是一僵,然后才缓缓说了一句。

五姨娘却是没有再答话,捂着嘴转身飞跑开去,却是没进厅里,而是回了自己房间。

夏清语狠狠瞪了李绝心一眼,沉着脸去追五姨娘,这里陆云逍也忍不住跺脚道:“李大人,你说你何苦来?我说你提着一只鸡一只鸭子做什么,原来你是故意来刺激江娘子的,你……你当心玩大了,到最后自己吃苦,有数的,玩火者必自残。”

李绝心没有说话,但是面上笑容也没有了,换上了一如平常般冷漠平静的表情,轻声道:“厅里好像很热闹,外面这么冷,陆大人不带我进去吗?”

事已至此,陆云逍也是骑虎难下,心中这个气就别提了。暗道等着吧,将来你要是想娶江娘子,需要我帮忙,我绝对袖手旁观,就没看过这么作死的。

大厅中的确很热闹,里面的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此时陆云逍李绝心进来,便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方悠然当先站起,接着江玉阳和常玉郎这些有官职在身的人也都站起身来,和李绝心陆云逍见礼。

陆云逍拿眼一扫,见厅中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妇人,还不等询问,就听十四姨娘笑着道:“世子爷,您大概还不认识常大嫂,这位就是了。刚才您和奶奶去杏林馆后,常大哥想着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人说话作伴,便接过来了。”说完便看向常张氏,掩嘴笑道:“常大哥和常大嫂当真是恩爱夫妻呢。”

常张氏姿容不俗,柳叶眉丹凤眼,虽然对着陆云逍端庄大方的行礼,身上锋芒却是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来。

陆云逍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昏死过去。他以为常玉郎在这里,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现在才知道,情况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果然,李绝心的目光在常张氏身上微微停留了一下,便云淡风轻问了一句:“常大人也过来了?”

“哦……啊……是……”

常玉郎是个实诚汉子,当初跟在方悠然身边,也是因为这份本质,所以很受方悠然器重。他不太识字,所以就像天下大多数不识字的人一样,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视为至理名言。此时听见李绝心忽然问起自己,不由得受宠若惊。

这是谁?皇上面前最当红的侍讲学士,翰林院的大才子,那是文曲星下凡来的,竟然会专门问起自己,这是多大的荣耀。一时间,常玉郎想也不想便走上前来,热情笑着抱拳道:“是啊是啊,今天和俺们盟……方大人一起过来的,那个……李学士您怎么也来了?”

陆云逍情不自禁就扭过头去:要命啊,他这里都愁着怎么赶紧把常玉郎给弄走,谁知这货还直奔着来了。早知道当初还不如拿江玉阳躺枪呢,最起码那是个圆滑的,十四姨娘面前,夏清语也能说上话。现在可好……世子爷心里发寒嘴巴发苦,眼睁睁看着一场悲剧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他却无能为力,这感觉实在是太糟心了。

那边李绝心也愣了一下,常玉郎如此热情,让他下面那句嘲讽的话都没办法出口,有数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唔,这群反贼招安不过几个月,自己若是此时和对方撕破脸,只怕他们会误会是皇上开始对他们进行打压,再生反心就不妥了。

李绝心生生为自己一时的“仁慈”找了个无比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目光一转,见常张氏也上前见礼,他心中火气又起来了。随便回了一礼后便冷冷道:“听说常大人最近很是关心杏林馆,尤其是对明月照顾有加,我和明月乃是旧识,这里代她谢谢你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自作多情?

一句话把常玉郎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常张氏真不愧是个精明的妇人,果断从“明月”这个名字里嗅出了一丝端倪,于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丈夫一眼,微笑道:“夫君最近经常来杏林馆吗?怎么我都不知道的?”

常玉郎抓着脑袋莫名其妙,呐呐道:“俺……俺就来了两三次而已,没……没常来啊。那个……方大人临走的时候和俺们说要照顾杏林馆,所以俺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事需要帮忙。明月是谁?俺怎么不知道杏林馆里还有这么个人呢?”

陆云逍伸出手捂住脸:完蛋了,全完了,这下子是彻底玩大了。清语你赶紧带着江娘子过来吧,马上就要着火了啊。

“你说的是……五姐姐?”

十四姨娘七姨娘等人此时却都回过神来,五姨娘的名字她们是知道的。因此纷纷问出口。却见李绝心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常玉郎笑道:“常大人也不必掩饰,俗语说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明月容貌出众,也难怪常大人喜欢……”

“啊……那个……是不是要吃饭了?方嫂子呢?”

陆云逍眼看着常张氏两道柳眉都立了起来,心道再说下去大概就要出人命了,因忙吼了一嗓子。却见李绝心不为所动,待他吼完后,才继续微笑道:“不过恕我直言,我和明月好歹也认识多年,以她的性子,似乎不会给人做妾。”

常玉郎更迷糊了。抓着脑袋问道:“李学士你说的是五姨娘?那个……不对,五姨娘先前就是在陈家做妾啊,李学士。您说的到底是谁?”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在李绝心的心口上,让他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恶狠狠盯着常玉郎沉声道:“正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所以她这一次跳出火坑,就绝不会重蹈覆辙,常大人。你死了心吧。”

常玉郎更惊讶,忽听身旁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道:“夫君。你什么时候竟起了纳妾的心思?怎么不和妾身说一声?也好让妾身帮你张罗张罗啊……”

大厅中人都被李绝心和常玉郎这番诡异的对话惊住了,及至常张氏一开口,才纷纷反应过来。常玉郎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惨叫道:“李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您……您可是当朝的侍讲学士,不能听信谣言啊。这……俺啥时候说过要纳妾了?这是哪个王八蛋污蔑俺?你告诉俺,俺要把他碎尸万段。”

陆云逍被人骂成了王八蛋,这会儿也顾不上了,连忙上前拉着李绝心道:“你说什么胡话呢?常大人一身正气,和常夫人夫妻恩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李绝心斜睨了他一眼,心中也是疑惑。暗道究竟他们是在常张氏面前装出来这幅样子?还是此事确系子虚乌有?不对啊,先前明明是陆云逍和夏清语话中说的,他们当时又不知道我在后面。难道此事还有假?

一念及此,正要开口,就见对面常张氏已经把常玉郎耳朵揪住了,冷笑道:“我说这些日子你又是给我买缎子又是给我买珠花的,还说要帮我添两个丫头,让我过少奶奶的日子。原来是为了这个……”

常张氏的彪悍把所有人包括李绝心在内都给惊住了,除了天地会盟的旧人。这些老朋友都知道常玉郎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因纷纷上前来劝说,大厅里一时间乱的是鸡飞狗跳。

正是闹闹嚷嚷热闹无比的时候,忽听大门被“砰”的一声打开,接着面色不善的夏清语和五姨娘走进厅中,众人一时间被震住,原本的喧闹立刻变得寂静无比。

“无为,你这些日子种种作为,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既如此,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当年的事,是我负你,你要杀要刮都随便,但是请你不要再在杏林馆兴风作浪了。”

五姨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说完这番话,她便转身出门。这里李绝心阴沉着面孔想了想,竟然真的迈步追了出去。

厅中众人眼看着那两人在院子里消失了身影,都是目瞪口呆。这边夏清语拉着陆云逍,轻声道:“咱们过去看看,别让那李绝心真的欺负了五姐姐去。”

“可是常大人这里……”陆云逍伸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也小声道:“常大人都是因为咱们当日几句有心之语,便遭了这样无妄之灾,怎么着也得解释解释吧?”

夏清语也知道常玉郎是躺枪,只这会儿哪有时间解释?于是便上前拉住了常张氏道:“嫂子,这事儿都怪我,日后再和你说,现在我担心五姐姐,我们跟在后面看看去,一个闹不好,可能会出人命的。”

常张氏和常玉郎夫妻十几年,便是这样相处过来的,原本不想这般轻易饶了丈夫,然而听夏清语说人命关天,她便紧张了,点点头,于是厅中十几个人一起走了出去,悄悄缀在前面那两个人影身后,却见他们竟是出了大门,到了巷子对面屋檐下,不一会儿便隐身进了黑暗中。

众人不敢出去,只好躲在门内,紧张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且说李绝心和五姨娘来到屋檐下阴影处站定,两人心中都是有些乱,也顾不上身后有没有尾巴。此时天上星月依稀,光芒淡淡,五姨娘只是痴痴看着李绝心的脸,好半晌才哽咽道:“无为,你真是瘦得厉害。”

“算不得什么,那一年的大病,没要了我的命去,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李绝心冷笑一声,看着五姨娘冷冷道:“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是有什么话说?”

听他提到那场病,五姨娘的面色便白了一白,垂头轻声道:“往事不堪回首。无为,这一世我们注定是没有缘分了,你……放手吧。就不是为了我,也该为了你自己。你一个堂堂的四品官,到现在竟然还没成婚,这像什么话?”

李绝心呵呵笑了两声,摇头道:“这种事情,似乎轮不到你为我操心。”

“我知道,我如今在你面前,根本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五姨娘擦了把眼泪,微微摇头惨笑道:“我只是……我只是不忍心你还放不下。无为,你是那样好的人,你本该是有家庭和美儿女双全的福气,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女人,就把天下女人都视作蛇蝎……”

“不要太自作多情了。我的生活,和你一点干系都没有。若你叫我出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那很抱歉,我可没时间听。”李绝心冷哼一声,转过身迈开脚步,就要离开这里。

“奶奶说,过些日子,就让我离开京城。”五姨娘深吸一口气,看着李绝心转过身去的背影,到底还是把这话给说了出来,她用帕子擦着眼泪,非常艰难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痛哭失声。

李绝心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旋即他便转过身来看着五姨娘,黑暗中五姨娘看不到对方眼中那两团怒火,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让人惊心的怒气。

“果然还是这一招。”李绝心已经不是冷笑,而是怪笑,咬牙切齿的咯咯笑着,好像随时都能扑上来从五姨娘身上撕下两块皮肉:“当年我病的要死时,你不声不响就给人做了小妾,到如今,你还是这样,没脸面对,就干脆一走了之,江明月,我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没出息的人。”

“我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若是我在京城,就能让你痛快些,那也罢了,不过是粉身碎骨万箭穿心而已,我有什么受不得的?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了?可我……可我如今若还留在这里,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就换你一个孑然一身形单……”

“那不关你的事,我说过你不要自作多情。”李绝心猛地大吼一声,这声音总算是让偷听的众人都听见了,当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忍不住和身旁的人两两对视,暗道这什么意思?五姨娘怎么就自作多情了?

也就是在这时,只听巷口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夏清语和陆云逍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暗道这都入夜了,还要在巷子中疾驰的马车,肯定是有急事,却不知是什么事。

那边的李绝心和五姨娘却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马蹄声。五姨娘原本是被夏清语说动,打定主意要在离京之前好好把话和李绝心说开,却没想到李绝心根本就不接受她的好意,一句一句全都是往她心窝上戳刀子。五姨娘本来就不是懦弱畏缩的女人,此时让旧情人一句句无情冰冷之语戳的遍体鳞伤,几近崩溃之下,她陡然间便生出一股烈性,大声叫道:“好,都是我错了,是我当日负了你一腔深情,是我违反了那些山盟海誓,我就该遭天打雷劈死无全尸。李无为,你说,你想要我怎样你才肯好好过日子?你都说出来吧,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能忘掉从前那些事,娶妻生子平安如意?是不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如梦初醒

“是。”

李绝心陡然握紧拳头大吼一声,他愤恨于五姨娘的逃避,那对他来说实在是片刻无法忘怀的刻骨伤痛,十五年前他险些为此送了性命,十五年后重逢,曾经深爱的女人却仍是要用这一招来对付他,这让他彻底失去理智,心里只有滔天之恨,滔天之怒,所以他想也不想,便吼出了这个字。

“好,那我就死给你看,我死在你面前,绝了你所有的念想和回忆。”五姨娘一把擦去眼泪鼻涕,瞪大眼睛转头寻找宅子外的石狮子,一眼看见后,她想也不想,迈开步子便要横穿过巷子,撞死在石狮子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方悠然和陆云逍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借着灯笼的光芒,可以看到那疾驰马车已经到了近前,而五姨娘此时却也跑到了巷子正中,只要她再跨出那么一步,必然要被飞奔的马车撞翻踩踏,绝无幸理。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人影如同箭矢般追上五姨娘,抱住她转了个圈子。下一刻,那马车擦着两个身影驶了过去,旋即车夫一勒缰绳,拉车的两匹马长声嘶叫,扬起蹄子刨蹬了好一会儿,才稳稳停下。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那马车夫跳下来,陆云逍和夏清语才终于回过神,立刻跳起身就要去查看被马车挡住的李绝心和五姨娘的情况。

刚出了大门。便看见马车夫跑上台阶,看见他们也是一愣,接着就大叫道:“爷。奶奶,不好了,四姑娘忽发急病,这会儿快不行了。”

“啊?”

夏清语和陆云逍都愣了一下,陆云逍顿时也顾不上李绝心和五姨娘了,反正那两人不在车底下,性命应该就无碍。他一把揪住了车夫:“四姑娘怎么了?”

“大侄子。”

马车帘子挑开。沈夫人探出头来,焦急道:“你妹妹如今就在车里。恰好她发病时石姑娘在府中,说是不能耽搁。我们就快马往这里来了。”

“清语。”陆云逍立刻扭头看向夏清语,却见爱人几步来到马车边,上车只看了一眼。便急忙道:“是严重喉头水肿,快,快去杏林馆,要赶紧行气管切开插管。”

陆云逍和白蔻白薇都有些疑惑,暗道喉头水肿也是要用气管切开解决吗?先前老太太说是喉头水肿,不是用针灸就缓解了?只是疑惑归疑惑,这时候也没时间询问,便都立刻上了马车,沈夫人就对车夫道:“快。快赶去杏林馆。”

马车调头,再度疾驰而去,只剩下大门口一群石化了的人。忽然冯金山大叫了一声道:“糟糕,我竟然还傻站在这里。”说完便要往杏林馆狂奔,却被孙长生一把拉住,听他苦笑道:“冯大哥,你想学习也得分人吧?寿宁公府的千金小姐动手术,那是咱们能去观看学习的吗?”

冯金山这才反应过来。尴尬道:“是啊,我竟然糊涂了。既如此……咦?”他不等说完便挺住话头。原来是马车疾驰而去后,那巷子中央紧紧抱着的两个人便显露出来,这两人先前还是不死不休的架势,一转眼就抱得跟个连体婴似得,也难怪冯金山话不等说完便愣住了。

多少年没有这样抱着她了?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紧抱过她。在她最绝情的时候,自己想要这样紧紧抱着她求她留下,却被她狠狠地推了开去。那个滋味每每想起,都是心痛欲绝,即使是现在,也不例外。然而和刚刚那惊险一刻相比,和险些永远失去她相比,这点痛,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了。

李绝心心中茫然想着,脑海中满满的全都是之前一瞬间看见五姨娘险些被马车撞倒的的恐惧。他紧紧抱着五姨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还活生生在自己的怀里,那个已经被尘封十多年的名字,此时也终于被他反复念了出来:“明月……明月……你吓死我了……明月……”

如果这是老天看在自己受了十五年苦楚的份儿上给她的补偿,那就让她贪心的再多要一些吧。五姨娘在李绝心的怀中,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等到终于听清李绝心字字句句都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哭叫道:“无为,你知不知道?我恨不能现在就死了,就死在你的怀里,无为……你……你再抱抱我……”

两个劫后余生忍不住真情流露的人就站在夜幕降临的巷子中央,就在门边那么多人的围观之下,紧紧相拥在一起,哭了个稀里哗啦浑然忘我,看上去,他们连陆云逍夏清语离去的事都不知道。。

“这……这要怎么办?”

陆云逍和夏清语不在,宅子里面便唯方悠然马首是瞻了。只可惜方盟主纵然智计无双,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儿啊,因一时间反而是手足无措,不得不转头询问着周围众人的意见。

“是不是……应该……先让他们两个过来啊?”冯金山犹豫着给出建议:“这……这站在巷子中间,万一再来一辆马车……”他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大概也知道这种乌鸦嘴不受人待见。

方悠然却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是该把他们俩叫回来。”只是话音落下后,他又开始左右张望:这种时候上前,会不会有棒打鸳鸯的嫌疑?这俩人刚才还是有你没我不死不休的架势,好容易趁着这劫后余生时真情流露,万一被人打扰了,又开始你死我活怎么办?

所以方悠然就想找一个炮灰去干这活儿。再怎么平易近人,好歹也是曾经的天地会盟盟主,这种讨人嫌的事儿怎么也不该由他来做嘛。

然而看了一圈,却发现大家的眼神很明显都是一个意思:这里就你官位最大,地位最尊,还是奶奶(东家)的干哥哥,你不去谁去?

方悠然这个悲愤啊,杏林馆中人这样想也就罢了。可连他原本那几个手下,常玉郎江玉阳端儿米明金刚,竟然也都是这么个意思。这怎能不让他叹一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妈的这才招安了几天啊?当初说好的一辈子忠心不二呢?说好的誓死追随呢?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太悲伤了。

“阿丑,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好歹做了官,方悠然如今也是添了点腹黑本性:哼!想让我一个人做打鸳鸯的那根棒子?没门,地位尊贵身份崇高不是吗?北匈可汗的阏氏,那可是比我身份地位还要尊贵的吧?到杏林馆后,方悠然第一时间内就知道了阿丑的故事。

阿丑心里这个郁闷啊,暗道我躲的够靠后了,怎么还是让方大人给揪了出来?早知道就不该出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如今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不情不愿的走出,和方悠然一起来到李绝心五姨娘面前,见李绝心还是紧紧抱着五姨娘,一脸的茫然与后怕;五姨娘还是埋头在他肩头失声痛哭。此情此景,当真是感动天地,两人实在是不愿意打扰啊。

可是不打扰不行啊,现在也只是刚入夜,冬天夜长,这会儿远不是宵禁的时候,就算没有马车,偶尔走过一个两个人看见了,这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