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只有在场几人能听到。秦书盈身旁只跟着春绣,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大喝了一声。

这边秦书盈早已气得浑身乱颤,暗道好啊好啊,终于原形毕露了,这是有恃无恐啊。因看着水幽兰那张微微抬起的美艳面孔,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做了她早就想做的一件事:上前甩手给了对方一个狠狠的耳光。

“啊!”

水幽兰惊叫一声,弱不禁风的身体转了一个圈子,就势倒在地上,这里烟雨烟云没命似得扑上去哭叫着:“姨娘,姨娘,您没事儿吧?”

“奶奶,妾身知道妾身不好,只是求奶奶好歹看在二爷的份儿上,饶过妾身这一回,孩子落了地,就是奶奶要抱去养,妾身也没有一句怨言,妾身知道奶奶这些日子心里窝火,妾身不怨奶奶,妾身也是女人,知道奶奶心里的苦,只是这时候,您千万别对妾身动手,哪怕把这孩子生下来,您要打要骂,妾身都认了,求奶奶暂息雷霆之怒。”

水幽兰的面颊当即就肿了起来,她却不管不顾,仍然跪着身子直往秦书盈腿上扑,拼命哭叫求饶。

秦书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弄懵了,忽听一旁烟雨烟云直着嗓子嚎叫道:“奶奶,您饶了我们姨娘吧,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们姨娘啊……奶奶,您息怒,您要打就打奴婢,姨娘她怀着二爷的骨肉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书盈怎可能还醒悟不过来水幽兰唱的是哪一出戏?她全身如坠冰窖,手脚都似不是自己的了,目眦欲裂的看着水幽兰,咬牙一字一字道:“贱人,你……你敢陷害我?”

“便陷害了又怎的?只要孩子没了,二奶奶你就完了。”

水幽兰跪在秦书盈的脚下,一张俏脸全被她身子遮挡,此时满脸是泪,只是表情却哪还有刚才的柔弱惶恐,低声说出的话更如同刀子一般,瞬间就在秦书盈身上扎了无数个透明窟窿。

“好……好好好……”

秦书盈大口大口喘着气,太阳穴突突跳着,整个人都濒临崩溃爆发。于是水幽兰阴阴一笑,再次轻声开口道:“二奶奶,别怪我心狠,我可不想在这宅门后院中让你笑里藏的刀给一下下捅死,所以我也只好先捅你这一刀了。”

“先捅我一刀。好……好主意好办法,既然如此,索性鱼死网破,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秦书盈一边叫着,就要上前踢水幽兰的肚子,却不料烟雨烟云拼死护住了,这里还有春绣死命拉着。

看着水幽兰那毒蛇一般的眼睛,秦书盈脑海里全都是“捅死你捅死你”这个念头的无限循环,她目光四下里梭巡着,忽然看见院中因为水幽兰怀孕而临时做了小厨房的小厦子里桌上摆着一盘水果,上面放着一把尺长的水果刀,于是想也不想就冲进去,然后拿起那把刀就又冲了出来。

戏份终于到了最,饶是水幽兰对这个计划设想过无数次,但亲眼看到秦书盈按照自己的暗示一步步踩进陷阱,只要再一步,对方就将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她还是激动地浑身发颤。

这颤抖配合着她尖叫的声音,将一副惊恐到极点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那些远远看着的婆子丫头们都开始往院子里跑,而水幽兰则奋力推开身上好像“吓傻了”一般的烟雨烟云,一面尖声叫道:“二奶奶,不要……您……您饶了妾身……二奶奶,您冷静一下……”

“姨娘……”

烟雨烟云这才“回过神来”,眼看着秦书盈已经扑到了水幽兰身前,她们连忙踉跄起身去阻止,却哪里来得及?秦书盈的刀尖距离水幽兰的肚子不过是几寸距离,都不需要眨眼功夫,这一刀就可以捅进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惊醒过来的春绣也尖叫一声,不顾一切的上前攥住了那把刀子,声嘶力竭的哭道:“奶奶,不要上当啊,您想想大奶奶劝您的话,您这一冲动,可辜负了大奶奶素日里对您的怜惜悲悯,您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啊。”

这会儿就算是提出余老太君和叶夫人,都不会有半点作用,但春绣无疑非常了解主子,所以她提到的是夏清语。

果然,大奶奶三个字就如同魔咒一般,让秦书盈一下子就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夏清语那令人安心的笑容,她已经失控的理智也渐渐回笼。

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趁着那个女人这段时间都为杏林馆忙碌而没空管二房之事时行事,到头来却还是要因为她而功亏一篑吗?

水幽兰心里涌起强烈的绝望和不甘:不,她决不允许这么可笑可悲的事情发生。夏清语,该死的夏清语,她还真是阴魂不散,为什么当日她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叫她嫁回寿宁公府坏自己的事?不,休想,谁都休想阻止自己做这寿宁公府的女主人,谁都不能,她夏清语也不能。

水幽兰本就是个狠辣角色,这样一想,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杀机,趁着春绣还在苦苦劝着秦书盈的时候,她突然闪电般伸出手,一把就攥住了秦书盈的手腕,眼也不眨就往自己肚子上狠狠一划。

这女人还是聪明的,就算秦书盈要和她动刀子,她也早算出对方乃是富贵之身,平日连个水果都不会削,自己只要躲闪间受个轻伤,然后说受了惊吓小产,这事儿就算成了,其实也十分简单。因此这会儿即便攥住了秦书盈的手腕往自己肚皮上捅,也是巧妙地将刀子尽量往上一划,如此肚皮上的伤痕不深,却又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一下子涌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成了。

水幽兰心中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下,长出了一口气后立刻惨叫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肚子,似是这时候才终于不堪忍受想起逃跑一般,拼命起身踉踉跄跄往后倒退着,却又身子一软便摔倒在地,血水顺着她的手指缝渗出,染红了身上衣衫,看上去当真是凄惨不堪命在旦夕。

“啊!”

一声惊叫从门口方向传来,被惊吓住的秦书盈和春绣蓦然回头,就看到叶夫人惊恐愤怒以至于都扭曲了的面孔,以及她身后十几个丫头婆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主持公道(上)

杏林馆乔迁之喜,那份儿热闹自不必提,因为当今帝后和皇贵妃都要驾临,所以陆云逍和夏清语殚精竭虑,做了万全的准备,既要做好安全方面的保卫工作,也不能因此就失去民间喜事的那份儿喜庆。

方悠然身为夏清语的义兄,又是皇帝的准妹夫,自然也要在这其中出一份大力,跟随他的高手或隐藏暗处或在明面上,暗自检查来往人群百姓,这些人熟悉江湖上种种刺杀手段,干这个活儿再合适不过。

“这当真是古今未有的奇异景象了,谁能想到先前还和大陈不死不休的反贼,如今竟是保护皇上娘娘们的主力?哥,我不得不说,您这决定真是太大胆了。”

作为应酬的主力,陆云逍夏清语固然没有半分闲暇,就是陆家二爷陆云遥,也是连喘口大气的工夫都没有。好不容易趁着迎驾之时凑到他哥面前说笑了一句,还被陆云逍瞪了一眼,听他轻声道:“这话不许让方大人听见,你这不是揭人疮疤吗?生意场上打滚的,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我当然知道,不过是在你眼前说个笑话嘛。”陆云遥嘻嘻笑着,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皇上娘娘们还有一阵子才能到吧?说不准要等到晌午,哎呀我的天,我该不会被晒成油条吧?”

“哪儿那么多怪话?”陆云逍又瞪了弟弟一样,话音未落。就见远处街道尽头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女孩儿飞跑过来,陆云遥揉揉眼睛,使劲儿看了看。才疑惑道:“是小虾?这丫头怎么跑过来了?不会是幽兰出了什么事吧?”

一语未完,陆二爷便慌张起来,连忙上前几步,看着小虾跑到面前,才焦急道:“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姨娘有什么事?我早上来的时候她就说不舒服。”

“爷……爷快回去看看吧,二奶奶……二奶奶过来我们院里,一脸的杀气。烟雨姐姐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小虾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总算她还知晓轻重。看见这么多人都在旁边,不敢高声,这话只有陆云遥勉强听见了,当时就把这陆二爷给吓出一身冷汗。失声道:“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

小虾点点头,这里陆云遥来回踱了几步,陆云逍见他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便皱了皱眉上前道:“看看你这幅模样,让人看见怎么想?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若有事,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陆云遥低声道:“哥,我得赶紧回去,盈妹妹带着人杀气腾腾去了幽兰院里。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幽兰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的……”

不等说完,便听陆云逍道:“既如此。那你回去吧。”说完见陆云遥转身就要走,他便立刻又拉住弟弟,沉声道:“你要记住,盈妹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爱护小妾的同时,莫要忘了爱重发妻。别因为一个妾就弄得失了分寸,寒了盈妹妹的心。”

“我晓得了。”

陆云遥此时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里。因答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去了。这里陆云逍蹙眉思忖良久,方把朝云叫过来道:“二房那边好像有事情发生,只这会儿我和大奶奶万万脱不开身,等下还要迎驾呢,你先回去打探一下,若是没什么事还好,若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赶紧过来禀报一声。”

朝云答应了,挤出人群寻了一匹马,从另一条道儿打马飞奔,一会儿便到了寿宁公府,进府还不等到二房来,便看见清云院的小丫头春儿正迎面跑来,看见他,春儿便叫了一声,飞奔上前道:“谢天谢地,朝云哥你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儿回来。赶紧去报信让大奶奶回来吧,二房里二奶奶刺伤了水姨娘,这会儿正闹得不可开交,这一回连太太都动了气,二奶奶如同失了魂一般……”

“不是吧?”

朝云听了春儿的话,只觉着一个脑袋两个大,不等她说完便又跳上马:“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这就去报与爷和大奶奶知道,这真是的,怎么什么事儿都往一块儿赶啊?那边皇上娘娘们还没到呢。”

夏清语正和几位命妇一起准备迎接皇后和皇贵妃到来,一面与江明月说着话儿,江明月这些日子正为自己肚子总没动静着急上火,夏清语便宽慰了她几句。正说得投机,就见陆云逍从前面匆匆而来,众人便是一愣,暗道皇上皇后过来了吗?这个时辰不应该啊,还是说出了什么事?

陆云逍只和几位命妇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把夏清语拉到一边,沉声道:“你快回府去,说是盈妹妹刺伤了水姨娘,家里现在正闹得没办法收场,我在这里迎驾,实在走不开,你先回,皇上皇后那里我替你解释。”

夏清语原本昨天听说秦书盈的事,就觉着有些不妥,只是当时忙得心力交瘁,想着今天杏林馆的事情忙完之后,就去看看这妯娌,哪里想到,上天竟是连一天的时间都不给她,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事。

当下脑子也是“嗡”的一声,忙沉声对陆云逍道:“那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命妇们那边,江姐姐是杏林馆的人,也是一品诰命,只是她从前的身份……不知道迎候皇后贵妃娘娘是不是不妥?”

陆云逍道:“你先回吧,这些我来安排,杏林馆的手术室病房什么的,这些新鲜东西到时让李夫人为皇后和贵妃娘娘介绍就是。”

夏清语知道陆云逍在这方面是有主意的,于是也不多说,当下坐了马车匆匆回到寿宁公府。

刚刚来到二房院里,就觉得不对劲儿,诺大一个院子,丫头婆子们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竟是没人说一句话,大白天的,整个院子里竟是静出了一股阴森味道。

因为这份儿静寂,所以从后院传来的那一声声惨叫便听得格外真切。夏清语心中一凛,连忙快步往后院去,这时那些站着的婆子丫头方看见她,一个个登时就活了过来,忙都上前行礼。

夏清语也来不及和她们招呼,点点头直奔后院而来,只见水幽兰的院子里婆子丫头们进进出出,秦书盈身旁的几个丫头都在廊下站着,一个个面色惨白,看见她,就忙都迎上来,其中服侍过夏清语原名白芨现在叫做碧桃的便哽咽道:“大奶奶可算是来了,我们奶奶和春绣姐姐都在屋里呢,二爷要和我们奶奶拼命。”

“好,我进去。”夏清语拍拍碧桃的肩膀,察觉到这丫头身子在颤抖,她便沉声道:“不用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世道还没到可以随便不讲理的地步。”

碧桃点点头,见水幽兰的两个小丫头都拿敌视眼光看着夏清语,也不给她打帘子,她心中有气,却不敢高声,只是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亲自为夏清语打开帘子。

夏清语迈步进屋,恰好听见里面陆云遥猛地拔高声音道:“我不敢要这样的妻子了,如此嫉妒凶悍,是不是要我绝后?”接着是叶夫人沉声道:“你给我安静些,难道这件事我不给你做主?上来就要休妻,这是大家子的所为?”

陆云遥却不肯善罢甘休,仗着素日里叶夫人疼爱,仍是大喊大叫定要休妻。

这里夏清语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转过屏风厉声道:“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二爷就给盖棺定论了吗?这么多年二奶奶服侍二爷,为府里操劳忙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为了一个妾,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休妻,你还是大家子呢,也不想想,你和她就算没有夫妻情分,她还是你表妹吧?你可曾有一丁点儿把她放在眼里心上?但凡你有一点儿良心,也断不会无情至此。”

屋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斥责声吓了一跳,叶夫人抬头猛看过去,就见夏清语面如寒霜从屏风后转出来,她心里松了口气,暗道这下好了,清语如今嘴头厉害,看这孽障敢不敢忤逆她?

一面想着,自己也觉着可笑可叹,暗道我如今竟把她当做主心骨了,这若是从前有人告诉我有这样一天,我只怕要当笑话听得,唉!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而那边陆云遥看见夏清语,被她这几句话一训斥,果然就有些发虚,气焰也不似刚刚那般高涨了。

但要说反应最大的,还得属秦书盈,从她被水幽兰握了手行刺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入了这贱女人的圈套。然而随后叶夫人赶来,不等她辩驳便先是一顿严厉训斥,接着水幽兰便作死作活的闹起来,看上去像是要小产,叶夫人也顾不得她了,只忙着听情况。再之后陆云遥回来,一听事情经过,盛怒之下险些没打在她身上,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休妻。

向来要强的秦书盈看见姑妈和丈夫这副模样,只觉着万念俱灰,原本还想辩解,此情此景之下却也不肯开口了,暗道我还说什么?明摆着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信。我身旁只得春绣一人,就算她帮我作证又如何?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心腹,那些婆子丫头,素日里受了我的气,这会儿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人,还指望着她们帮我说话?更何况当时那个情景,除了我们几个人,根本没人能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她们看到的,都是这贱人一直在装可怜,说是她陷害我,谁会相信?

第四百四十八章:主持公道(下)

因着这些考虑,二奶奶就全没了往日神采,木然坐在那里,凭着叶夫人焦头烂额,陆云遥暴跳如雷,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一旁春绣着急,刚帮着分辩了一句,就被陆云遥给了两巴掌,只说都是她教唆的,今日水幽兰若是出了事,他一个人也不会放过,吓得春绣也不敢说话了。

却不料正是这心如死水之时,夏清语竟然赶了回来,这对于秦书盈来说,不啻从天上降下了一个救星,就算对方救不了自己,可这府中如今还能相信自己说话的,也只有这个嫂子了。

因此一听见夏清语说话,原本木偶一样在椅中坐着,好像任凭发落一般的秦书盈就猛然跳起来,她到底是二奶奶,太太的外甥女儿,也没人敢绑她,此时就一下子冲进了夏清语怀中,泪如雨下的哭道:“嫂子,那贱人害我,那歹毒的贱人……她……她竟连自己腹中骨肉都不顾了,也要害我,嫂子……我冤枉……我屈死了……”

夏清语搂住秦书盈,在她肩上拍了拍,那边陆云遥原本不说话了,一听这话却又忍不住跳起来,指着秦书盈骂道:“你这会儿想起叫屈来了?怎么太太和我面前你都不说话的?现在嫂子来了,你仗着她平日里对你好,就敢污蔑陷害。铁证如山的事,你也敢颠倒黑白?”说完看向夏清语道:“嫂子,你不要听她信口雌黄,我早已问过了。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经过,分明是她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故意小题大做,最后还拿刀子要杀幽兰。这样嫉妒狠毒的恶妇,这府里留不得她。”

“留不留她,由不得二爷做主。”夏清语站在那里冷冷看着陆云遥:“你哥哥知道这件事后,特地让我回来查看问询,现在事实不明,二爷就要休妻?我不能容你这样胡来,想必老爷太太和你哥哥也容不得你如此草率。”

说完她便上前给叶夫人行礼。沉声道:“太太,虽然儿媳刚回府中。刚才在外边,却也简单询问了几句,此事疑点甚多,能不能容我细问?”

叶夫人哪还有二话。拉着夏清语的手含泪道:“我这两日身上发虚,这会儿又让这个孽障吵得头昏脑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是这府中的世子妃,此事理该由你做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事情都弄清楚了,等老爷逍儿回来,咱们再商议出个处置结果。”

夏清语点点头。这里转身看向秦书盈和春绣,却听陆云遥急道:“嫂子,这会儿先不着急问。您还是先去看看幽兰吧……”一语未完,忽然就听室内压抑了许久的呻吟声猛然又变成惨叫,不一会儿一个婆子奔出来,摇头叹息道:“不中用,胎儿到底掉了,真是可惜了的。是个小子。”

叶夫人一听见这话,就觉着眼前发黑。陆云遥更是大吼一声,转身就要去掐秦书盈,一边愤怒叫道:“你这毒妇,你是存心让我断子绝孙,我……我和你拼了。”

秦书盈的身子也晃了两晃,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然而真的来到时,她也是一阵心慌,眼看陆云遥就要奔到自己身边,忽听夏清语大喝一声道:“住手。”

“嫂子。”陆云遥猛回头,红着眼睛看向夏清语:“你为什么老帮着她?她分明是这样的心地歹毒。现在兰儿已经小产了,铁证如山,你还要帮着她?你……你是要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吗?”

“铁证如山吗?”

夏清语一步步来到陆云遥身边,冷冷看着他道:“二爷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是为什么被休出府门的?甄姨娘明知道胎儿保不住,所以便以此来陷害我。当日我和白薇白蔻何尝不是百口莫辩?你们所有人不也认为那是铁证如山吗?所以我就成了害甄姨娘小产的毒妇,被休出门。可后来又怎样?真相大白之后,当日的铁证如山也不过只是个笑话。今日之事和当年情形何其相似?二爷,你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可是要像你哥哥一样,再被蒙蔽一次,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谁也没料到夏清语会拿当年自己被陷害的事说话,一时间,就连陆云遥都说不出话来,只呐呐道:“那……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夏清语点点头,来到秦书盈身旁:“当日的我,在府中五年,没做过一件好事,倒是飞扬跋扈心肠狠辣,背地里没人不恨我的,所以你哥哥到最后不堪忍受,才会轻易相信甄姨娘的陷害休了我,可以说,当日之事,也算是我自招祸事报应临头,不是我平时不得人心,也未必人人都会信了甄姨娘。但二奶奶和我不一样,她就算是要强一些,这些年来为人行事你们也看在眼中,她是富贵门出来的小姐,行事虽然杀伐决断,也都是留有余地不失分寸,这府中或许有人怨她严苛,但更多人还是敬服爱戴她的,不是吗?你有这样一个妻子,却比当年你哥哥更急躁,二爷,有你这么做丈夫的吗?我知道但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但你这也太无情了些。”

陆云遥和夏清语接触的其实不多,只是因为敬畏兄长,再加上夏清语嫁回来后行事处处透着大气,所以连带着对这嫂子也有几分敬畏之心,此时听她这一番话说出来,竟是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驳。再看秦书盈,站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一时间就连他都迷茫了,暗道难道真是我错怪了盈妹妹?难道真是兰儿……不,不可能的,兰儿那么善良温柔,从她进府,就一直隐忍到如今,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正想着,便听夏清语道:“水姨娘的情况怎么样?我要进去看看她,能不能行?”

那产婆子一直呆呆的,听见这话,才回过神来,点头道:“能,能行的,先前二爷去请的大夫还没到。”

夏清语便要转身进门,却听陆云遥叫了一声“嫂子”,她知道对方是在担忧什么,因回过头冷冷道:“我最是帮理不帮亲的,你放心,我只是去看看水姨娘情况,今日的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是谁的错,谁就要承担后果。”

这话陆云遥不以为然,夏清语护着秦书盈,那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清楚的,不过此时他也不能说什么了。

倒是屋里的水幽兰,披头散发躺在那里,听见这些话,只觉着心惊肉跳,不过转念一想:孩子已经掉了,刀口就在这里,就算那夏清语有心回护,她能怎么个回护法儿?你说我是陷害二奶奶,证据呢?只凭春绣的一面之词?哼!我身旁还有烟雨烟云呢,说起来,我这边的证人也比二奶奶多,更何况这府里下人,即便不会心向着我,也绝不会向着二奶奶就是,除非她们是贱皮子,喜欢受那二奶奶的打骂。

因越想越是笃定,这里看见夏清语走到床边,她便勉强挣扎起来道:“大奶奶……”不等说完,便被夏清语按了下去,听她和气道:“躺着吧,你身子亏虚,不用行这些虚礼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水幽兰点点头,哽咽流泪道:“都是我没用,我没保住二爷的骨肉,我……我真是没用……”

夏清语没理会她的惺惺作态,伸手把了把脉,然后站起身撩起水幽兰小衣查看伤口,却见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了,只听水幽兰道:“伤口不深,所以丫头们先帮我包扎了下,这是无大碍的,只是我当时受了惊吓,所以……呜呜呜……”

水幽兰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伤口也就是出血的时候能唬唬人,真正伤势瞒不过夏清语这样的行家里手,所以索性大方承认,果然,就见夏清语点点头道:“没事儿,我看一下,就算伤口不深,也不能等闲视之,若是感染就不好了。”

拆开白布,夏清语只看了伤口一眼,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接着一股怒火便升腾而起,她使劲儿握了握拳头,强自忍住揍这阴险女人一顿的冲动,站起身冷冷看了水幽兰一眼,忽地冷笑一声道:“水姨娘相信报应吗?”

水幽兰心里“轰”的一声,就有些惊慌,暗道莫非真是让她看出什么来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慌乱,怯怯抬眼轻声道:“大奶奶什么意思?可是……大奶奶也认为二奶奶是被妾身陷害的?”

“有句话叫做‘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很符合姨娘当下的情形,姨娘聪明绝顶,可是竟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难道你真以为你的谋算可以天衣无缝?竟丝毫不惧天网恢恢报应临头?呵呵,贪之一字,当真是蒙蔽人心的利器。”

夏清语说完,不等水幽兰再说话,便转身出门。待她的身影消失后,水幽兰一直诚惶诚恐的面孔陡然便沉下来,低头看了眼肚皮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去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暗道莫非是哪里露了破绽?不可能啊,我一直谨慎小心,怎会露破绽?嗯,水幽兰,你镇定下来,那女人不过是没办法之下,所以诈你罢了,到时你乱了方寸,才容易让她浑水摸鱼,说不定就露了破绽,没错,一定是这样,镇定,水幽兰,你一定要镇定,这个计划本就是天衣无缝,你只要不自乱阵脚,她就找不到证据。

第四百四十九章:窥破

不说水幽兰在这里拼命安慰自己不要慌,只说夏清语从里屋出来,叶夫人便忙探问道:“水姨娘的情形如何了?”

“除了虚弱,并没有别的大碍。”夏清语淡然说完,目光在屋里众人脸上掠过,然后看向叶夫人道:“太太什么时候过来的?可清楚事情经过?”

叶夫人道:“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把头扭过去生闷气,一旁许彬家的便上前小声道:“奴婢和太太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二奶奶拿刀刺了水姨娘一刀。”

“没有,我没有,是那贱人抓着我的手刺她的,她就是为了陷害我。”秦书盈这会儿终于不肯让人往自己头上泼脏水了,急忙分辩了一句,却听陆云遥冷哼一声道:“兰儿是疯了?抓着你的手去刺她?那刀子也是她强塞到你手里的?”

秦书盈哑口无言,那刀子确实是她自己去临时小厨房拿的,这事儿所有人都看见了,她无从抵赖,也正因为如此,她说是水幽兰抓着自己刺了她肚皮一刀,听上去就像个笑话似得。

夏清语看了陆云遥一眼,呵呵一笑道:“二爷不要急着下定论,有时候看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也都可能发生的。”说完她看向春绣,便道:“春绣是从头到尾在你们奶奶身边的?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为什么让春绣说?她自然向着主子。这事儿离了她,怕还做不成呢。”陆云遥又提出反对意见,却见夏清语在叶夫人下首坐下。慢条斯理道:“二爷不用忙,先坐下来,这事我心里已经有数,只是还要印证一下,到时候,我定然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如何?”

“你嫂子都这样说了。你还要在这里蹦跶?是不是要把你老子和你哥哥请回来你才肯消停?”叶夫人见夏清语这态度似乎是偏向秦书盈的,自然振奋。虽然她恨外甥女儿把自己的孙子弄没了,但若因此就让儿子把她休掉,心里还是难受,更重要的是。自己在妹妹面前也无法交代。

陆云遥听母亲这样说,又见夏清语态度笃定,终于也无话可说,冷哼一声便也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恶狠狠盯着春绣道:“就听你怎么说,你这贱婢若是敢撒谎,看我怎么处置你。”

春绣也知道这是自己和主子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今府里唯一一个还向着二奶奶的人,便是这位大奶奶了。更何况看她沉稳端庄的模样,竟似心里已有了计较,一时间心中升起希望。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陆云遥在这其中数度起立,看来很想反驳,在他看来这其中有太多话都是无稽之谈,但因为此时夏清语气场强大,终于这位二爷不敢逞霸王威风,用暴力让春绣住口。这让他憋闷不已。等春绣一说完,他便跳起来道:“嫂子听听。这话不可笑吗?”

“有什么可笑的?”夏清语反问,一句话就让陆云遥没了声音,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方恨恨道:“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还不可笑?嫂子觉着什么话才算可笑?”

“漏洞百出吗?”夏清语抬头看了叶夫人一眼:“太太,您也觉着春绣这番话是漏洞百出的?”

叶夫人蹙眉道:“春绣的话,听上去倒也没什么漏洞,只不过这当中,有许多听着就不可思议的,照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水姨娘设好了圈套,等盈丫头去钻?可这种事,哪有那么绝对的?她怎么就敢保证盈丫头会过来?”

夏清语点头道:“所以说,其实不是有漏洞,而是听着这些情节,觉得不可能罢了。如果能够证实春绣说的都是真的,那此事来龙去脉,也就一清二楚,太太和二爷以为如何?”

“她说的这话嫂子还真信?真相信兰儿会拿着刀子刺自己?”陆云遥又要跳起,却听夏清语沉声道:“我信,因为证据确凿。二爷也不用急,我拿出的证据,必然会令你心服口服,现在你先等着,我要替盈妹妹把把脉。”

“啊?给我把脉?”秦书盈也愣了一下,却见夏清语站起身皱眉道:“你的脾气我知道,是急躁了些,但这么多年,也是很有分寸的。可是从两三个月前,我就听说你的脾气越发厉害了,到昨日你罚了魏三娘子,娇蕊回来说给我听,我就觉着这其中有古怪,原本当时就要来瞧你,谁知我们爷回来说今日皇后贵妃要驾临,只得又去忙,忙到半夜才回来,我只说忙完这一天再来,谁知就出了这样事,你且过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到底你这脾气是怎么回事?”

“大奶奶说的没错儿。”春绣一听夏清语如此说,不由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大概就是在水姨娘有了身子后,我们奶奶的脾气慢慢就不好了,六姑娘的事出来后,她这脾气就更差。奴婢有时候劝她,二奶奶自己也后悔,只是每每脾气上来,又控制不住,连我们奶奶自己都犯嘀咕呢。”

秦书盈也十分惊奇,她只道自己是因为被那不知廉耻的妹妹和水幽兰怀孕之事刺激的,所以脾气暴躁,可如今听夏清语一说,想一想这两三个月来,自己时常觉着浑浑噩噩,只恨不能摔碟子摔碗打骂人才过瘾,这倒的确有些不寻常,因连忙上前,将手伸给夏清语,一面道:“嫂子,难道……难道我这脾气,竟是因为有人动了手脚?这……这不太可能吧?”

夏清语不说话,只细细诊脉,这边陆云遥此时虽然恨极秦书盈,然而看着夏清语眉头越皱越紧,也不由生出一丝关心,忙轻声道:“嫂子。不……不是真有事吧?”

“闭嘴。”叶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也站起身来,却见夏清语放下手。郑重道:“你这脉象不对劲儿,隐隐有中毒之象,但中毒不深,可惜我于毒理一道并不十分精通,回头要请杏林馆的费大夫过来替你把一把脉,他是用毒解毒的大行家,。”

“嫂子。你说……她……她中毒了?这……不是说笑吧?”

陆云遥怔住了,却听夏清语冷哼道:“我虽然不是十分精通毒理。不过也大致知道盈妹妹中了什么毒。盈妹妹也不用怕,你这倒也谈不上中毒,不过是有人要让你脾气暴躁,所以定是每日在你饮食里下微量的一点东西。从你症状来推断。怕是食铅过量所致,这症状便是肝火上升暴躁易怒……”

“什么叫食铅过量?可有没有解毒的办法?”叶夫人紧张问了一句,听夏清语道:“铅这种东西太太可能不知道,但若说香粉,太太应该就明白了。铅就是做胭脂香粉最重要的东西,越是劣质的香粉,含铅越多,擦在脸上固然可以让皮肤看上去白嫩,却十分滞涩。”

夏清语说完。便转向春绣问道:“你们奶奶的饮食,是你亲自弄的吗?”

春绣忙道:“都是小厨房弄得,实话说。奴婢也防着有人在奶奶饮食里动手脚,所以让小厨房人注意着呢,奶奶可是要叫人过来问问?”

“好。顺便打发人去一趟杏林馆,把费大夫找过来。”夏清语点点头吩咐,春绣就忙出去安排人做这两件事了。这里夏清语继续道:“盈妹妹体内含铅过量,这必是人为无疑。我想,太太和二爷知道了这件事。也就应该明白为什么烟雨会在她面前说那种挑衅的话了吧?这的确是水姨娘设的圈套,她之所以笃定盈妹妹会过来入她的圈套,就是知道盈妹妹如今脾气上来,行动控制不住……”

不等说完,就听屋里一阵脚步踉跄声,接着水幽兰泪流满面的扑出来,大声道:“我冤枉,大奶奶您不能这样冤枉我,给我天大胆子我也不敢行这样禽兽不如的歹毒事,二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您相信我……呜呜呜……

“兰儿放心……”陆云遥一看见水幽兰哭得梨花带雨凄惨无比,再想起她受伤小产,便心如刀割。正要上前安慰,就见夏清语先他一步来到水幽兰面前,居高临下冷笑道:“水姨娘,不要再演戏了。你在青楼这么多年,难道竟不知这世上还有验伤一说?”

“验伤?”

水幽兰一下子被噎住,心中想着验伤不就是看我肚子上有没有伤口吗?现在伤口就在这里摆着,还用怎么验?

那边陆云遥也疑惑道:“嫂子,兰儿的伤是明明白白在这里摆着的,您……您刚才没看吗?这还要怎么验?”

“所谓的验伤,并不是简单地看有没有伤口。水姨娘倒是个狠角色,对自己下手也这样狠,划出了这么一道长长却浅薄的伤口,她却不知道,恰恰是这伤口出卖了她。”

“怎么说?”

叶夫人从没听说伤口还能出卖人的,就连秦书盈都来了精神,两只手紧攥成了拳头,只听夏清语淡淡道:“水姨娘的伤我看过,乃是自下而上一道划痕。可是二弟你自己比划比划看,若是从正面要刺一个人,会不会从下往上轻轻撩一下?事实上,若真是心存恶念,这一刀理应用最大力气直直捅进去,若照水姨娘所说,当时二奶奶既然都恨她恨得要动刀子了,又怎么会只是轻轻撩一下?即便不把她捅个肠穿肚烂,最起码也不该只有一道浅的不到一寸的伤口。就算是进刀时被水姨娘抓住,水姨娘的力气也该自然往下用,那么伤口该是从上往下划,也不该从下而上。这道理浅显的很,我不过是知道其中皮毛罢了,二爷若较真儿,只须去大理寺或刑部请一个仵作,过来一看便知。”

第四百五十章:阴谋败露

所有人都愣住了,即便陆云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对这种浅显的法医知识也是一窍不通。夏清语就不同了,本身就是医学专业出身,又经过那么多刑侦剧推理小说的熏陶,这点最基本的知识还是知道的。

“没错,嫂子说的没错,那贱人,她抓着我的手,是往上撩了一下,嫂子就好像在当时亲眼目睹了一样。”秦书盈激动了,连连点头证实夏清语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一直以来的修养,她这会儿非手舞足蹈不可。

“这……这也不一定能说明什么,也许……也许是盈妹妹故意的……”陆云遥弱弱地辩解,话音未落,就见妻子愤怒瞪过来,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心虚惭愧,低了头轻声道:“这……我只是说也许……”

“我知道二爷心里肯定是有疑虑的,你必定想着我和盈妹妹交好,大概故意帮着她说话。这也不难。水姨娘的伤口实在太浅,估计她也不敢伤自己太深,这万一要是拿捏不好力道,一命呜呼了,多冤枉啊。她如今怀孕已经五个月,这样浅的伤口和一点惊吓,未必就能造成小产,可若不小产,后果就不甚严重,也激不起老爷太太的怒气,所以我大胆推测,她在此之前,必定如当日的甄姨娘一般,服了能导致小产的药物。刚才我把脉之时,脉象也证实了我的推测,但只怕二爷也不肯听信我这一面之词。不过没关系,费大夫过一会儿就到,让他一把脉。若水姨娘真是用药物做了手脚,保准费大夫把你用了什么药都能说的明明白白。当然,二爷信不过我杏林馆中人的话,也可以去请御医,太医院是有几位国手的,凭二爷面子,不至于请不来。那时可不就是真相大白了?水姨娘,你觉着我找的这几个证据如何?够不够坐实你处心积虑陷害二奶奶的罪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