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遥迟疑的看向水幽兰。他以为心上人会竭嘶底里的哭叫,会继续大声叫着自己是冤枉的,只要她坚持,那自己就相信她。如果这真的是嫂子和妻子联手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陷害爱人,他绝不会轻易屈服,善罢甘休。

然而他却只看到爱人在那里筛糠似得发抖,她直勾勾盯着夏清语,那目光里不是被诬陷的愤怒,全是被拆穿后的不甘和怨毒,面对夏清语的质问,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云遥的身子猛然就晃了几晃。他爱水幽兰不假,但总还不至于因为心爱的女人而昏了头,爱妾的表现已经很明白告诉他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虽然这个真相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奶奶,桑娘子过来了。”

门口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还不等夏清语说话,秦书盈便高声叫道:“快让她进来。”话音落,门帘挑起,管小厨房的桑娘子垂头走进来。正要跪下行礼,就听夏清语道:“礼就免了。我问你几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

“是,奴婢不敢隐瞒奶奶,但凡奴婢知道的,必定言无不尽。”桑娘子倒还有些知识,这样场面虽然有些拘谨,却还不显慌乱。

于是夏清语便问道:“春绣说让你们素日里注意二奶奶的饮食,二奶奶的食物都是你们亲眼看着的,这期间没人动手脚吗?”

“没有,奴婢对天发誓,奴婢都是眼看着的,每次烟雨烟云两位姑娘过来,奴婢也是盯着她们。”桑娘子对秦书盈倒是忠心耿耿的,知道夏清语问话的意思,索性挑明了说。

“哦?烟雨烟云两位姑娘经常过去吗?”夏清语一挑眉,就见桑娘子点头道:“是,姨娘自从有了身孕后,口味十分刁钻,一天里两位姑娘要往厨房跑好几趟……”说到这里,桑娘子似是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呐呐道:“奶奶这一提醒,奴婢倒想起来,她们每次来小厨房,好像总喜欢去给二奶奶做饭食点心的灶上看一看转一转,奴婢只当她们是要暗中和二奶奶攀比,也没多想,但每次奴婢都是紧盯着,确定她们没动什么手脚,大奶奶请想,就算是下药,总该有个打开纸包的过程吧?这样动作如何瞒得过奴婢?”

“就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下药才叫本事呢。”夏清语冷冷一笑,秦书盈可能是铅过量,如今看来原因就在烟雨烟云两个丫头身上,于是她转过头看向那两个丫头,沉声道:“你们过来。”

烟雨烟云此时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们素日里为了下药方便,几件衣服袖子里都缝了凹槽,今日穿的也不例外,谁能想到夏清语来了,不过问了几句话,竟然就把火烧到她们头上了,这若是真让大奶奶参透了内中玄机,只要一检查袖子,那凹槽上大概还沾着些粉末呢,到时如何能不露馅儿?

两个丫头心中发怵,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丝毫破绽,因走到夏清语面前,就见她把两人手微微抬起来仔细看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没有长指甲?”

检查结果也颇出乎夏清语的预料,她以为这两个丫头是把含铅的东西放在指甲里,然后不漏痕迹的下在秦书盈饭食中,谁知两个丫头的指甲都是光秃秃的,并没有留长。

“是,姨娘有了身子,经常需要奴婢们扶持着,奴婢们怕留长指甲伤了姨娘,所以刚知道姨娘有孕的消息后,就把指甲剪短了。”烟雨烟云松了口气,暗道幸亏当初姨娘出的好主意,不然真藏在指甲里,可不就露馅了?

刚想到此处,就见夏清语皱起眉头,抓住她们袖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边喃喃道:“好浓的香粉味儿,难道你们平日里有往袖子上扑粉的爱好?”

两个人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下一刻,就见夏清语猛然将她们衣袖翻过来。

烟雨烟云不约而同的身子一软,险些坐倒在地。那边春绣和秦书盈察觉有异,连忙也凑了过来,看见那袖子上的凹形暗槽,也都是一愣,接着就听夏清语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心机。”

说完见叶夫人也凑了过来,她便指着那凹槽道:“太太请看,这袖子里还沾着粉末,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些劣质香粉,或者还夹杂着其它东西,总之,这就是下在二奶奶饮食里,导致她脾气失控的罪魁祸首。这两个丫头每次去厨房时,将袖头这竖起来的布条压下去,然后伸手假装在二奶奶的锅子上搅一搅,粉末便顺着凹槽滑下,只要袖子放的低一些,或者有蒸汽遮挡,那桑娘子就是生了火眼金睛,也发现不了,更何况她只以为下药要有动作,没想过这样不动声色也能下药,所以竟让这两个丫头一直得逞,以至于二奶奶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才会在今日彻底陷入了水姨娘设计好的杀局。”

她说到这里,便转头问桑娘子道:“今儿临时小厨房的水果和水果刀是谁放在桌上的?”

“是烟雨姑娘,早起时奴婢恰好在这临时小厨房里给姨娘熬甜汤,她说姨娘想要吃桃子,因在厨房里削了半碗,然后烟云姑娘就叫她回去,说是姨娘身子不好,桃子先不吃了。烟雨姑娘就把桃子放在桌上,不许我们动,只说姨娘不知什么时候想起来,大概又要吃的。当时奴婢还觉着奇怪,心想姨娘要吃,再削就是了,不是更新鲜?不过烟雨姑娘既然吩咐了,谁敢动?没想到后来就让二奶奶看见,拿了去用。”

夏清语看了叶夫人一眼,又看向陆云遥,最后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水幽兰身上,沉声道:“事情到此,已经是真相大白了,水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说?是不是真的要二爷请来太医院的国手,为你把脉,看你喝得是什么药物导致小产,你才肯死心认罪?”

水幽兰如同死人一般一言不发,她实在是已经无可抵赖。

夏清语的目光又落在陆云遥身上,即使她对这个小叔诸多意见,然而此刻看见对方打着颤的身子和破碎不堪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同情,因原本想挤兑的话就默默吞回了肚子里。不管是不是做错了,但陆云遥对水幽兰,的确是付出了一腔真情吧,却不料这满心的爱恋,却恰如照进沟渠的明月光,到最后只得了这么一个结果,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丧心病狂,简直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真相大白,叶夫人简直都气哆嗦了,再看地上的水幽兰,哪里还有一点儿怜惜同情,恨恨骂了一句后就对着身旁的婆子喝道:“把这贱人和她两个黑心奴婢一起捆了,先关到柴房去,等老爷和逍儿回来再处置。”

“是。”几个婆子答应一声,这里叶夫人便转身对夏清语秦书盈道:“咱们走吧,这屋里真是一刻也呆不得,人心怎么能险恶到这个地步?清语,盈丫头体内……你说的那个什么香粉过量,有没有办法根治?这可得想个法儿把那些粉给弄出来啊,不然盈丫头的后半辈子怎么办?”

第四百五十一章:家和万事兴

夏清语扶着叶夫人转身往门口去,这里秦书盈看了一眼陆云遥,却见他仍是震惊崩溃地看着水幽兰,仿佛到现在仍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般,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也随在夏清语身后,转身出门去了。

“夏清语,我恨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身后忽然传来水幽兰的声音,夏清语转回身,就见对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洁白的裤子上还渗着血迹,她一步步向这边走着,那血迹便越发扩大。

夏清语皱了皱眉,淡淡道:“那也未必,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蒙蔽,何况你自以为完美的计划其实有很多漏洞,认真追查下去,怎可能一点端倪都不露?”

“这些漏洞,如果没有你,就不会被发现。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从我进门起,我每一次的计划,都坏在你的手里。我想着把六姑娘塞进大房去,让你自顾不暇,不要管二房的闲事,偏偏上天不帮忙,这样十拿九稳的事,竟也出了差错,让你躲过去。再到今天,你不是要在杏林馆迎驾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就没人能识破我的计划。夏清语,为什么你就和二奶奶要好?为什么连上天都站在你那一边?你到底有多好的运气,我倒要看一看……”

话音未落,她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抽出来,手上是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尖刀。这原本是她出房间时就备好在袖中的,却不料此时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这时两人离着也不过只有几步,水幽兰双手高举着刀子。竟是转眼间就冲到了夏清语面前。

“嫂子。”

叶夫人吓呆了,连夏清语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却是秦书盈这会儿因为精神亢奋,反应十分灵敏,她一下子挡在夏清语面前,瞪大眼睛就要去抓水幽兰的刀子,只是那刀来得太快。她虽是抓住了,却是只抓住了刀身。锋利的刀刃一下就把她手掌给割破了。

“兰儿,你还要执迷不悟?”

陆云遥此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猛地上前抱住水幽兰。到底是小产过后身子虚弱,水幽兰被这股大力往后一拖。立刻便身不由己的被拖了出去,可她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把刀,这陆云逍情急之下用的力气太大,竟把水幽兰拖得转了半个圈子,那羸弱身体一个站立不稳,便扑倒在陆云遥身上,只听“噗”的一声,刀子便扎进了陆云遥左胸上靠近肩膀的部位。

“啊!”

水幽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听到那边秦书盈喊着“二爷”往这边奔,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猛然又把那刀子狠命扎下去。一面哭叫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情意?到头来,你还是怕伤到你的妻子,你说要赎我出来过好日子,这就是你给我的好日子……”

陆云遥怔怔看着形似疯狂的爱人,伤口血流如注,他却傻傻的竟似不知道疼。直到秦书盈扑过来。染血的手一把推开水幽兰,他才似是回过神。目光看着一脸焦急担忧的妻子,再看看一脸绝望不甘的水幽兰,同样都是泪流满面的两个女人,这泪水的含义却是截然不同,陆二爷心里茫然失措,想着我做的都是什么事?难怪哥哥总训斥我……

极度伤心伴着伤口疼痛失血,陆二爷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是不等说出来就头一歪昏死过去。

夏清语连忙上前帮陆云遥处理伤口,一边看着水幽兰被气急败坏的婆子们毫不留情拖了出去,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可说是被这个女人演绎的淋漓尽致,她的心里只有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甚至她对陆云遥,存的也只是利用之心,但凡有一点爱意,也不会在刀子扎进爱人身体的时候,还怨恨他拖开自己,甚至狠毒的将刀子插得更深。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是如此结局。陆云遥的伤虽然看着血流如注,但到底水幽兰小产虚弱,力气不大,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秦书盈的手也伤了,二房这一下闹了个人仰马翻,叶夫人和夏清语不得不亲自坐镇,直到看着他夫妻二人情绪稳定了,那边余老太君已经派人过来叫了几次,婆媳两个才往余老太君这里来。

此时已经是半下午,国公爷陆奉伦和陆云逍牵挂着家里的事,待皇上皇后一离开便急急回来,此时也都在余老太君这里。众人听说事情经过竟是如此惊心动魄,都是吃一大惊,纷纷斥责水幽兰心如蛇蝎,连带着识人不清的陆云遥,也落了不少埋怨。

看到余老太君和沈夫人都有些不安,叶夫人便开口道:“老太太和弟妹不用担心,其实叫我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如今那贱人原形毕露,云遥也终于知道自己从前做错了,他们小两口从此后可不就是夫妻和美了?”

这样一说,余老太君和沈夫人方转忧为喜,连连点头。夏清语在旁边不发一言,心中只是暗叹:到底秦书盈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再怎么性格坚强,以夫为天的想法还是根深蒂固,如果换做自己,早就和离了,就算陆云遥百般认错哀求也不行,这样的鸿沟,那是能轻易填上的吗?

接着又听叶夫人道:“更可喜的还有一件,咱们这样的家族,别的都不怕,只怕家族中兄弟不能齐心,妯娌不能和睦,可今日之事,那贱人拿着刀子行凶之时,盈丫头挡在清语面前,这是何等情意?从此后我是彻底放心了,有他们兄弟齐心协力,妯娌互相扶持,何愁咱们家族不能兴旺发达?”

话音刚落,余老太君便点头笑道:“这话说得没错儿,我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求别的,只要一个家和万事兴就知足了。”

众人纷纷点头,叶夫人便道:“好了,今儿这一天发生了多少事?老太太担惊受怕了半日,如今也该歇歇,大家也都各自散了吧。”

余老太君的确是强撑着精神,这会儿更觉出困乏来,于是大家听了叶夫人的话,就纷纷起身告辞。

陆云逍和夏清语离了余老太君的院子,彼此牵着手往清云院而去,陆云逍便感叹道:“今儿这事幸亏有你,不然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你还整日里说李绝心断案入神,叫我看,若你托生个男人,也必定是当代的包青天狄仁杰般的人物。”

夏清语笑道:“那我可不敢说,不过好歹应该大概可能差不多会比某位爷强一些吧。”

“嗯?”

陆云逍立刻听出了这话中意思,连忙扭过头问道:“但不知娘子说的这‘某位爷’是指谁啊?”

“佛曰:不可说。”夏清语忍着笑:“反正就是某位立志要做包青天,结果因为没有侦破丢鸡案而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的爷……”不等说完,看见陆云逍逼了上来,再看看四下无人,清云院就在眼前,大奶奶便哈哈笑着提起裙角往院子里跑去。

“站住,你给我说清楚。”某位爷在身后奋起直追,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道:“爷,奶奶,水姨娘自尽了。”

“啊?”

夏清语和陆云逍都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婆子气喘吁吁跑过来,看见他们先行了礼,然后道:“水姨娘碰墙死了,剩下两个丫头,二奶奶说来问问大爷大奶奶要怎么处置?”

“这是她房里的事,自然由着她处置,你们奶奶怎么个意思?”夏清语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水幽兰做下的这些事,在这个时代是绝对没有活路的,不然以那个女人的战斗力,又怎可能轻易寻死?

“我们奶奶想把那两个丫头卖回红袖楼,当日也是爷替她们赎的身,为了伺候水姨娘。如今水姨娘都没了,她们又做下这样事,所以卖回去其实还是便宜她们了呢。”

婆子愤愤说着,话音落,就见夏清语点点头道:“那就照你们奶奶说的做吧,告诉她我和大爷等会儿瞧她和二爷去。”

婆子答应一声离去了,这里夏清语便抬头看着天空,挽了陆云逍的胳膊叹息道:“明明是大好青春绝色容颜,若不起歹心,这府里也未必没有她的好日子过,何苦就这样看不开呢?”

“也不是看不开吧。”陆云逍握了妻子的手:“不过是本性贪婪狠毒,这样人,也不值得你为她叹息。走吧,累了一天,回去歇歇,喝口茶,待为夫亲自替娘子按摩一番,解解你的劳乏。”

“好啊,那就多谢夫君了。”夏清语抬起头看着陆云逍甜甜的笑,别人如何她管不了,她只要把握并经营好自己的幸福,这就足够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尾声(大结局)

“奶奶,出去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您过目一下。”

一大清早,夏清语就起来了,梳洗完毕,听见身后春儿的声音响起,便起身回头去看,一见春儿手上托着的衣服,她便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忙揉揉眼睛,又上前亲自翻检了一下,才疑惑看向春儿道:“是你过糊涂了还是我过糊涂了?如今还没到中秋吧?你把这姑绒大氅拿出来做什么?”

“这是爷上早朝前特意吩咐的……”春儿笑道,不等说完,就听夏清语没好气道:“他怕冷,你去把他的翻出来给他穿,我可不穿这个,没得丢人现眼。”

“爷说奶奶如今不同往常,须要万般小心。”春儿一面说,就在夏清语肚皮上看了几眼。

摸摸隆起的肚皮,夏清语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我如今不同往常,就别给我磨磨唧唧,惹了我生气,那你才是罪过呢。”

“唉!如今这清云院的丫头真是不好做啊。”春儿笑着摇头,话音落,就听屋外一个声音道:“清云院的丫头怎么不好做了?”

“咦?今儿这么早就下朝了?”看着陆云逍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团子,夏清语便要上前接过来,却听丈夫道:“没什么事儿,皇上就散朝了。别抱,这小家伙如今沉着呢,当心抻着你。”

“娘亲抱……”

陆云逍怀中的小家伙却一点儿不给老爹面子。伸出胖乎乎两只小爪子要往娘亲肩膀上搭,逗得夏清语咯咯直笑,想要去抱。陆云逍却转了个圈子,对着儿子冷哼道:“名儿,你要识点时务,等一下还想不想跟着爹娘去李伯伯家看小弟弟了?”

胖娃娃立刻就收回了两只小爪子,引得丫头们也都笑起来,夏清语摇头道:“真不愧是爷的儿子,这识时务的作风简直和你如出一辙。”

“我可不像他这么没骨气。”陆云逍哈哈一笑。然后看向旁边春儿捧着的衣服:“怎么了?这衣服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还敢说?”夏清语想起这茬儿,立刻掐腰愤愤指控道:“这还没到中秋呢。你把姑绒大氅都给我找出来了,这玩意儿是初冬时才穿的,你知不知道冷热啊?你自己怎么不穿姑绒大氅出去?我这肚子已经够圆了,你还要我穿这个。是想把我打扮成丸子吗?也不怕人家不明就理把我抬了下锅。”

“噗!”陆云逍笑出声来:“哪有那么夸张?”话音未落,怀里的名儿小朋友已经使劲儿拍起了巴掌:“丸子,丸子,好吃,宝宝要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夏清语伸手在儿子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再这么贪吃我干脆把你当成团子下锅炸了,让你吃自己吧。”

“好好好,吃自己,吃自己……”

可怜名儿小朋友还不到两周岁。让她娘这么一骗,果真就在那里兴高采烈的嚷起来,只把陆云逍夏清语和丫头们笑的捧腹弯腰。

正热闹的时候。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哟,什么事儿这样高兴?”接着门帘一挑,原来是叶夫人身旁的可儿,进来后抿嘴儿笑道:“太太知道今儿大奶奶要出去,所以特地让奴婢过来嘱咐一声,说大奶奶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子。这会儿虽不到中秋,天气也冷了些。让您千万多穿衣服,别冻着,最好穿件姑绒或是酡绒大氅去……”

不等说完,几个丫头已经笑倒了,夏清语也扶着额头仰天呻吟了一声:“老天啊,饶了我吧,我不想做一只秋风里的丸子啊。”

到最后,夏清语到底还是凭着孕妇的特权,拒绝了叶夫人和陆云逍的“好心”,从而避免了成为一颗丸子的可悲命运。夫妻俩收拾妥当,带了各样礼物和不菲礼金,抱着儿子坐了马车往李府去。

今儿是李绝心和江明月儿子的百日宴,李大人虽然还不到四十,但这份心情却也堪比老来得子,江明月更是心事尽去,先前夏清语已经来看过她几回,今日的百日宴自然也不能错过。

来到李府,只见客人络绎不绝。不到四十的刑部侍郎啊,那在京城值得巴结的人物中绝对是名列前茅,何况这样喜事,谁不愿凑个趣儿?哪怕就说不上话,能让李大人看一眼,在这位前途无量的大人面前结个善缘也好啊。

夏清语和陆云逍到来后,李绝心亲自把陆云逍接走了,夏清语则来到后院江明月的正室内,此时白薇白蔻七姨娘等人都在,正逗着襁褓中的小婴儿,江明月盛装华服,正陪着十几位命妇说话。

一看夏清语过来了,众人都站起身迎上前,纷纷笑着问好打招呼。江明月便羡慕看着夏清语笑道:“要说还是奶奶最有福气,起先和世子爷好几年也没个动静,这一有了动静,竟然还没完没了了,难怪我前些日子看到国公夫人,她走路都是带着笑,这也实在是太值得开心了。

夏清语笑道:“我已经生了个儿子,算是完成任务了,我们太太开心却不是为我,而是前几天我们府里二奶奶也有了身孕,所以太太高兴。”说完看了看江明月的肚皮,点点头道:“这才三个月,你这体形就差不多恢复了,啧啧啧,哪里像是个三十多岁才生孩子的高龄产妇?放心吧,看这架势,说不定今年就又能怀上呢。”

“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就让你这样揶揄,谁不知道你嘴头厉害?就让我们占占便宜又能怎样?”

江明月忍不住笑了,然后亲自请夏清语坐在自己对面,两人说了会儿话,江明月看着这满堂欢笑。忽的眼里竟涌出一点泪光,看在夏清语眼里,不由十分疑惑。连忙道:“怎么了?这样大喜日子怎么哭了?不会是李大人给了你气受吧?”

江明月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他对我那真是不用说了。有时候我自己回想,都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我总想着,我哪里有这样的好命呢?这若是个梦,我倒宁愿长睡不起了。”

说完又感叹道:“我只是看着这屋里的人,心生感叹罢了。奶奶还记不记得?我们落魄到极点时是什么模样?那一次若是没有奶奶。我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了,更不用提还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如今姐妹们也都有了归宿。虽然除了十四妹之外,其他人也并没有嫁给什么大富大贵的男人,可我私下里问着,知道她们过得都很好。不愁吃穿,男人也是老实厚道的,这就不错了,当日根本不敢想的。还有白蔻白薇石夫人,那是我在杏林馆到如今的伙伴了,看着她们也是婚姻和美,我这心里真是开心,所以竟忍不住喜极而泣,倒让奶奶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夏清语忍不住笑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嗯。是该开心,看看白薇白蔻,她们俩可比咱们的肚子争气多了。这成婚还不到五年,就都儿女双全了,如今肚子又有了消息,哼哼!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江明月笑着点头,忽然又惆怅道:“这样日子,咱们杏林馆的人算是聚齐了。只可惜阿丑不在,也不知道他在北匈那边生活的如何?”

“他是北匈阏氏啊。你看巴图明对他那个模样,那真是爱到骨头里,稍微浅薄一分,都做不出那些疯狂的事,你替他担心什么?何况虽然人不在,不是也常有书信往来吗?唔,说起来这是有三个多月没收到他的信了哈,不会有什么事吧?”

夏清语原本是宽慰江明月的,结果说着说着,自己也担心起来。又听江明月道:“无为说,北匈草原也是别有一番风光,等我们到了四五十岁,他就上书请辞,然后带着我去北匈西夏各地转一转。”

夏清语哈哈笑道:“这些男人们早都商量好了吧。陆云逍和我大哥也是这么说的,我看到时候咱们几家可以组团来一个天下巡游,又热闹又可以遍访名山大川,岂不好?”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江明月听了,也是喜动颜色:“等下咱们就把人都叫过来好好商量商量,只是这一来,这个团怎么着也要几十号人呢,会不会嫌太庞大了些?”

夏清语连忙道:“你别现在就张罗着这个事儿,张罗的大家心都散了,只想着游玩,无心办公怎么办?对了,李大人回来没和你说那个笑话?说是有一次他和陆云逍我大哥一起商量这件事时,不巧让皇上身边太监听去了,结果让皇上知道了这事儿,皇上第二天把他们三个叫进御书房狠狠训斥了一顿,最后表示,如果有一天,他们几个想撂挑子各地游历去,千万要提前几个月知会他一声,他要禅位给太子,然后带着皇后贵妃娘娘加入游玩团队中去。”

“皇上……真是奇才。”江明月听得囧囧有神,末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只笑的花枝乱颤,让厅中人纷纷往这边看来,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两位夫人都笑得连形象都不顾了?

气氛十分融洽和乐,这里白薇却是觉着有点恶心,忙和白蔻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便往门口来,到了门边一抬眼,还不等迈步出门,整个人便都怔住了。不敢置信看着院子里被一个婆子带着往这边来的一大一小,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道我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吧?

“白薇,好久不见,怎么?不认识阿丑哥了?”那个一面脸俊美无俦另一面脸却满布着狰狞刀痕的青年牵着一个小孩儿走过来,看见白薇笑着说了一句。

“啊!”

白薇猛然就尖叫了一声,顿时便让议论纷纷的大厅中寂静下来,江明月和夏清语同时站起身,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就听见白薇激动的带着哭腔叫道:“阿丑哥,你……你……你可终于回来了。”

“阿……阿丑?”

江明月和夏清语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齐抢步出去,这边白蔻七姨娘十四姨娘等杏林馆的女眷们也不肯落后,大家争着出门。然后就把阿丑堵在了大门口。

“阿丑,真的是阿丑。”虽然已经知道阿丑不是真正的名字,但大家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北匈的阏氏。此时一见之下,纷纷激动的叫起来。

阿丑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夏清语身上,含笑道:“一别五年,妹妹风采更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

“你……你还说这样客套话。”夏清语眼泪都下来了,上前看着阿丑:“你明明说过每年都会来大陈住两三个月的。结果……结果这一去就是五年了。”

“我回去后,也赶上了很多事情,实在没时间,好容易诸事已毕。这不就连忙实践诺言来了?”阿丑笑着解释了一句,没告诉夏清语就是这一次出来,都万般艰难,巴图明一直把他送到大陈境内,如果不是最终阿丑大大发了一通火,估摸着那家伙能一直把他送到京城来,然后在这里等两三个月,再顺理成章把他接回去。

“这孩子是……”

夏清语的目光落在阿丑手里牵着的那小男孩儿身上,脸上虽然只是恰到好处的微微露出惊讶表情。心中却早已是万兽奔腾而过,暗道:纳尼?不是吧?不可能吧?这不是阿丑生的吧?男男生子,那只是现代小说中才会司空见惯的啊。在这个时代,这属于灵异事件吧?

刚想到这里,就听阿丑微笑道:“这是我和可汗过继的孩子,叫和伦,他是彩云公主的儿子,生下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儿。去年他父亲娶了继室,所以可汗生怕他受委屈。就把他要过来养着,这次听说我要来大陈,非要跟我来见见世面,说是要保护我。我想了想,觉得让这孩子在大陈接触一下中原的文化和知识也不错,所以就带他过来了。”

“哎哟,人小鬼大啊,竟然知道找个借口。保护阏氏啊?你才多大?有那个本事吗?”白蔻哈哈笑着问,虽然阿丑的身份等同于北国皇后,然而大家再见面,却没有半点拘谨,这都是在杏林馆三年相处下来打下的基础。

那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闻言便挥了挥小拳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气嘟嘟道:“我一箭可以射死一只狐狸,为什么不能保护阏氏哥哥?”

众人都只当他说笑,五六岁的男孩儿射死一只狐狸?说笑吗?夏清语的关注重点更是在后一句话:“哥哥?他叫你阏氏哥哥?那叫巴图明可汗什么?”

这问题让阿丑也忍不住扭过头偷笑了一下,然后才回头小声道:“叫可汗舅舅,叫我哥哥,可汗已经气急败坏的纠正一年多了,没用,将来看见可汗,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个话题,伤心着呢。”

众人想想巴图明可汗听着外甥叫阿丑哥哥的囧样儿,一齐大笑。忽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狐狸肉好吃么?”低头一看,原来是名儿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从奶妈怀里挣脱下来,正迈着小短腿儿使劲往和伦面前凑,大眼睛闪烁着渴望的光芒,一道口水也渐渐在嘴角成形,看上去随时可能滴下来,为大家演绎“垂涎三尺”的画面。

“哎哟,这个小吃货怎么出来了?快抱回去,让人听见了,以为我特意没喂饱他,就为了过来蹭酒席吃呢。”夏清语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接着纷纷围上来,这个捏一下脸蛋,那个抱起亲一下,奈何名儿只想知道狐狸肉的味道,扎手舞脚拼命抗议这些女人们对他的“骚扰”,他要知道狐狸肉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狐狸肉不好吃的,野鸡肉,黄羊肉,狍子肉都还不错。”

和伦小大人一样的认真回答着。终于,名儿从女人们的手里挣扎出来,这一次他眼疾手快,拉住和伦迈着小短腿就往屋里拽:“哥哥我和你说啊,我都打听了,今天的酒席可丰盛了,有我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你喜不喜欢吃?对了,还有我喜欢的东坡肘子。”

“红烧狮子头?阏氏哥哥做给我吃过。东坡肘子是什么东西?野猪肉吗?一个肘子会不会太大?”

众人无语看着两个孩子一边议论着吃食,一边到屋里角落去认真研究了。这里江明月忽然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笑道:“这真是怎么说?咱们把阿丑堵在大门口做什么啊?让人看见。岂不说我待客不周?竟敢让堂堂北匈阏氏站在门口吹风?快进来快进来。”

“没错没错,让阿丑给咱们讲一讲草原风光北国风情。”夏清语也连忙开口,她的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响应。

等到人都进去了,院门外一个妇人将头往里面探了探,喃喃自语道:“这位就是北匈阏氏啊?果然一半脸都毁了。难得世子夫人她们也不害怕,罢了,这会儿正高兴。我还是晚点进去询问摆饭的事吧。”

这一天众人自然是兴致高昂尽欢而散,直至华灯初上。晚宴结束,大家才三三两两乘车离开。

陆云逍本来要请阿丑住在寿宁公府,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带着和伦仍住到杏林馆的旧宅去了。不过陆益名小朋友已经邀请了和伦第二天去国公府玩儿。想也知道,阿丑这一次在大陈留住的几个月里,这俩小家伙大概要形影不离了。

看着阿丑和和伦进了杏林馆的旧宅子,如今这里冯金山孙长生等都搬了出去,只有江云一家仍在此处住着,方氏还热情邀请陆云逍和夏清语进去坐坐,被两人婉拒,只说天晚了,可不是很晚么。名儿已经在马车里睡熟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半圆月亮高挂,洒下几许清辉。夏清语忽然动了游兴。对马车夫道:“你先送小少爷和奶妈丫头们回府,我与世子爷走着回去。”

车夫答应一声,心想这是怎么说的?世子爷和奶奶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还是这样的恩爱情深,啧啧,真让人羡慕。

“走着回去累不累啊?别忘了你可是有六个月身孕的人。可不要逞强啊。”

路上无人,陆云逍便搂了妻子肩头。陪她漫步在秋夜街头,看天上星光灿烂,地上华灯璀璨,倒是别有一番浪漫的滋味。

“放心,撑得住,我和阿丑说了,这一次要他多留几个月,怎么着也得过了咱们孩儿的洗三礼才能回去。”夏清语靠在丈夫身上,一只手摸着肚皮,想到再过三个多月这小家伙就将出世,心里便充满了幸福感。

“哈哈,那这一下巴图明要着急了。”陆云逍想起苦逼的北匈可汗,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着急就着急呗,再怎么着,还能比他失去阿丑五年时光着急?更何况阿丑这五年来,他都没让阿丑回大陈一次,先前明明说好每年都要来住两三个月的,如今我只留阿丑多住一个月,就算是厚道了。” 夏清语掰着手指头为陆云逍算这笔账,只听夫君在旁边拼命附和:“没错,我娘子最会算账了,这么说来,那巴图明当真是占了便宜,应该感谢你。”她便嘻嘻笑着:“虽然我今天高兴,喝得有点儿多,但这个帐我还是算得过来的,谁也别想哄了我去。” “对对对。”陆云逍也笑了:“我娘子那是多精明的人?就是喝醉了,也没人能哄得了,瞧瞧这笔账算的多清楚。” 话音未落,忽觉妻子脚步停下来,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靠进怀中,听妻子在怀里咕哝道:“陆云逍,大家都过得这么好,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觉得好幸福啊。谢谢你,谢谢有你这样爱我护我,让我能越来越幸福,我爱你!” “我也爱你。”陆云逍轻轻搂住了妻子,低下头和夏清语紧紧依偎:“清语,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如果没有你,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漫长的一生,我要怎么度过。清语,我们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夏清语重重点了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组团去游遍名山大川?然后再去北匈西夏领略草原风光和西域风情啊?” “唔,这个啊……恐怕还要等些年呢,皇上现在就禅位给太子,太子也不会答应啊。皇上不能去,你以为他会放我们在外面逍遥?” “算了,反正现在也挺幸福的,我应该知足,知足者常乐嘛。” “对,娘子真是心胸豁达……” 寂静无人的长街上,一对有情人牵手而行,月光将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