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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邵见是她,皱了皱眉,一声不吭,手却不碰她一下。进屋之时,我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姑娘若是醒了,会不会就此缠上我们?

我烧好热水帮那姑娘擦拭了身子,还为她换了干净舒适的衣裳,又喂了她一整春婆婆亲手熬的姜汤,可她脸上的潮红一直都没能退去,人也一直不曾清醒。

她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夜里。

大年三十,除夕夜——

除夕佳节,邕州城喜庆无比,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大红色的春联,城中挂满了灯笼,入了夜,大街小巷都映照在一片朦胧美丽的红晕中。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城楼之上便燃起了精致美丽的焰火,焰火在天空炸开时,开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极美。

年夜饭时端上桌的饺子是我与春婆婆一起包的,除了饺子,她还准备了年糕,许是往年一个人习惯了,今年多了我与阿邵的陪伴她十分开心,席间兴起,喝了一小盅自酿的米酒,饭后迷糊间早早就入了睡。

阿邵入睡之后,我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缝制衣裳,这衣裳是做给阿邵的,本打算在年前做好,可惜这两日为了照顾床上那昏睡不醒的姑娘,耽搁了不少时间。

邕州并无守岁的习俗,虽是除夕,夜深之后家家户户都已吹灯而眠。汴京与邕州大不同,汴京人有守岁的习俗,除夕时一家子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熬到年初一。

每年的除夕我都会想起汴京。

不经意间,针尖刺伤了手指,红色的血珠子迅速冒了头,十指连心,指尖传来的疼痛感让我瑟缩了一下。

我无心再继续手中的活儿,将衣裳堆放回篮中,走到床畔去看了一眼,见床上那姑娘仍未醒来,便将有些刺眼的烛火稍稍移开了些。

春婆婆年迈,而阿邵又是男子,皆不方便照顾她,自那日将她扶进家中后,这个大麻烦便归了我,她不仅占了我的床,我还得日日小心的伺候着她,想想当真觉得有些憋屈。

来到院子中时,我才发现城中的焰火尚未停歇,我靠在柱子旁抬头望着被焰火映亮的夜空,心头凭添了几分熟悉感。

从前,汴京城里的焰火也会这般,燃放一整夜。

还有皇城……

皇城中的焰火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精致漂亮,每年除夕,伯父都会让我挑出一个觉得最好看的焰火,被我所挑出的那焰火制造者将为皇城制作来年一整年的焰火。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知现在的汴京,与那时可有什么不同?

许是我看得太过专注,丝毫不曾注意到身后那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我的身侧席地做下,问道:“你在看烟花?”

陌生的声音让我愣了一愣,偏头一看,竟是那姑娘。

她终于醒了。

恰逢焰火在夜空中绽出一朵梅花的模样,她慢吞吞的说道:“我时常听人说邕州是繁华富庶的好地方,如今一见也不过尔尔。这焰火不如我从前见的好看!”

“你见过更好看的?”早前我照顾她时,发现她的手白皙柔嫩,身上那衣裳虽不华贵,甚至磨破了一小块,却是上等丝绸所制。她约莫是哪家落魄的小姐,一个人四处漂泊吧!我心底仍旧介怀她要对阿邵“以身相许”一事,本不想搭理她,可她却挑起了我的话茬。

“是呀!我见过最美的焰火,在天空绽开之后,化成两条金色的龙,逐层腾空,蔚为壮观。”她双手托腮,双眼迷离,似乎在怀念当时的盛况。

我鼻尖一酸,泪水在瞬间占据了眼眶。

她说的焰火,亦是我所见过最美的。

那是我在皇城看过的最后一场焰火,十岁之前所有的娇宠在那一年成为过去,开始了落魄逃难的生活。

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城门燃放焰火的声响似远若近,声声撞击着我的心扉。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又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饿了,可有吃的?”

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瞪了她一眼,念及她几日不曾进食,心下一软,便将她带去了厨房。

厨房中还有一些春婆婆事先准备的饺子和年糕,饺子是生的,需要现煮,但年糕却放在灶上温热着,可现吃。

她是个挑食的人,看了年糕一样,不论如何也不肯吃。

我没好气道:“你若想吃别的,就自己动手吧!”

她撇嘴看了我一眼,熟练的生火烧水,准备给自己下饺子。她边生火边道:“我叫昭儿,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她倒是聪明,这回没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我不友善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谢也谢过了,待身体好了就走吧!我们小门小户,养不起闲人。”

“我可以付你们银子!”她抬头看我,双眼亮晶晶的,那张平凡的面容在灶火的映照下明媚了不少。

“你既带了银子,大可去住客栈,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大佛。”我想我的拒绝之意够明显了吧?

她专心致志的往灶间添柴火,末了抬头,半是明了半是不屑的说道:“你……该不会是怕我赖上你夫婿吧?”又见我一副未出嫁女子的打扮,道:“看样子你们还没成亲!”

“若非你晕倒在门口,而我照顾了你两日,我与阿邵早就成亲了!”我郁结在心。

她却笑了,半是感慨半是惆怅,道:“虽然你长得不美,看着却也顺眼。但挑夫婿,总得挑一个长得好看点的,他长得那般丑,你怎么也瞧得上?”

我闻言险些摔倒。

我虽非绝色,却自认有几分姿色,至于阿邵,样貌俊美,好看自不在话下。

可她却说,阿邵长得丑?

我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瞧出点什么,她神情自若不似在说谎。闻着饺子煮熟时散发出的香味,我试探性的问道:“你觉得自己长得美吗?”

“当然。”她笑得十分愉悦,“你也不必难过。人人争相传说的汴京花魁碧铮你听过吧,你比她要好看上一些。明明是个无盐女,为何大家都觉得她宛如月宫仙子?”

碧铮曾名动天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色女子,我比之她,在容貌上无疑是云泥之别。这样的女子,在她的眼中却貌丑无比。

我算是懂了,她对美丽事物的认知……与常人大不同。

“你是汴京人?”我为自己倒了杯水。那场焰火只有汴京人才看得到,而她话里话外也时常提到汴京。

“我娘是汴京人。”她将饺子舀进碗中,回头,颇为同情的与我说道:“你真准备嫁个丑夫婿吗?就是你口中的阿邵。”

我本在喝水,闻言被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若是阿邵知道他被人这般嫌弃,该是何等表情?

待缓过来后,我认真严肃的与她说到:“我们家中不方便留陌生人,明儿你还是走吧。”

“请让我住下吧,只要找到弟弟,我便能回家了。”她语带恳求,“如果你不想要银子,我可以洗衣做饭带孩子。我不会与你抢那丑夫婿的。”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若别的女子能轻易的将他抢走,那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这是我娘临死前说的。如果她能早点悟到这点,肯定会很长命。”

“你弟弟?”我嘴上虽没说什么,心头却不得不承认她娘亲那话极为在理。

“嗯。我把他弄丢了……”她嘴里衔着颗饺子,说话含糊不轻,神色却比方才黯然了许多。

我无意间发现她哭了。

她端着碗走到我旁边蹲下,边吃边哭,道:“如果我没将弟弟弄丢,如果我娘还活着,我现在应该在家里陪着娘亲守岁,即使爹爹陪在那个女人身边,我也能笑得很开心。兴许都是我的错,是我将弟弟弄丢了,导致娘一病不起,才会熬不过那个春天就撒手归西。”

“你弟弟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儿,肥嘟嘟的小身子……他现在应该十四五岁了吧!”她抹了抹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那时我才八岁,总觉得他抢走了爹娘的关爱,所以并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总是粘着我,所以看花灯的时候跑得很快,甩开了他。我以为有丫鬟跟着,他不会出什么事。可后来却发现他丢了,整整十年,都没能找到他。你放心,我不会在你这儿赖上太久,只要躲开那些追我的人,我就会走的。”

让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住下,于我而言是十分危险的,但不知为何,她勾起了我的同情心,我只得说道:“家中之事多是春婆婆在做主,明日你问问她,若她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吧!”

第二十四章

春婆婆见昭儿醒来,十分开心。

因昭儿手脚勤快,她瞧着欢喜,待昭儿委婉的说想留下来时,她不曾多想便应允了。昭儿搬到了我隔壁那间屋子住了下来。那屋子中堆放了许多杂物,清理一番后,倒也宽敞。

春婆婆既应允,阿邵自不会再说什么,但他一整日从未拿正眼看过昭儿。昭儿觉得阿邵貌丑,也无心纠缠他,几日相处下来,家中虽多了个人,倒也没什么大的影响。

过年喜庆热闹,平日安静习惯了,每每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总有些不适应。

这日晚膳前,阿邵照例去门口放鞭炮,走到门边时忽被春婆婆喊走,我只得接替他的活儿。刚跨出门,便见一名十来岁的幼童跑上前来塞了个字条到我手中。我不明就里,那孩子却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摊开手中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当日二人确为裴炎之手下,小心为上!徐诚。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字条捏成团。

果真如我所料,当日那二人确实是裴家的人。

裴家人既然追到了邕州,恐怕很快就能找到我的藏身之所……

该如何是好?

阿邵不知何时出来,见我站在原地发呆,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字条捏成小团藏起,朝他笑道:“方才有个孩子丢了个爆竹,吓了我一跳……”

阿邵未曾多想,皱眉之后严肃道:“回头咱们找些小爆竹,也去吓吓他们!”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见逗笑了我,也勾起看嘴角。

昭儿也来到了门口,道:“婆婆要我来问问你们怎么还没放鞭炮。”

阿邵这才点燃了爆竹,他忽然朝我狡黠一笑,将手中那点燃的爆竹丢到我的脚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我掩耳跑回门内,爆竹声噼里啪啦,和着邻家的爆竹声,响彻天空,震耳欲聋。

屋内的春婆婆高声喊昭儿去帮忙,她闻声便快步跑了进去,阿邵走到我身侧时,我已将手心的字条撕碎丢进了一旁的垃圾堆中。

眼看再一步便可踏进屋内,我扯住了他的袖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我的语气不知不觉有些急切:“明日就是初五,我有些不安。”

早前春婆婆将婚期定在正月二十五,年前又改到了正月初五。

明儿便是正月初五,我与阿邵成亲的日子。方才收到徐诚派人送来的消息后,我心头时而不安。

阿邵转回身,将我拥在怀中,道:“别担心,有我在。”

我明白他的心意,却无法将心头所忧心之事告诉他,只得在他怀中闷声应了句“嗯”。春婆婆见我们二人还在外头磨蹭,出声催促,我忙从阿邵怀中挣开,越过他进了屋。

屋内摆放碗筷的昭儿笑眯眯的瞧着我,我坦然的看着她,她也便不好再笑话我。入席后不久,春婆婆忽然停了筷子,望着我与阿邵感慨道:“明儿就是初五啦……”

“破五节,开市贸易迎财神,有何不妥吗?”昭儿并不知明日是我与阿邵成亲的日子。

“明日是他们二人成亲的大日子。”她与昭儿说明之后,感慨万分的与阿邵说道,“转眼你都要娶妻生子了……晚膳之后便带满儿去拜祭一下家中长辈的灵位吧,待成亲之后,你们二人再去坟前上香。”

阿邵应允,春婆婆似是想起了往事,偷偷拭泪。我与阿邵都不善于安慰人,最后倒是昭儿,说了几件趣事后,终于将她老人家逗开怀。

晚膳之后,春婆婆郑重其事的领着我与阿邵去给长辈的灵位上香。

阿邵的娘亲早逝,外祖父与外祖母俱已不在人世,春婆婆一直都在家中待阿邵供奉着他们的灵位,但此前她从未真真正正让我去祭拜过他们。今日既已决定让我去拜祭长辈,说明她打心底认同了我。

摆放灵位的厢房位于住屋东边,阿邵在前头打着灯,我搀扶着春婆婆走在后头,快到摆放灵位的厢房时,她忽握着我的手轻叹一声,道:“大年初五并非嫁娶的吉日,且一切都准备的十分仓促,我本是不赞同你们将成亲之日定在那时的。但你们决意这般做想必也有你们的原因,邵儿自小没了娘,是个孤单的孩子,我毕竟老了,日后,请你好好待他。”

阿邵与我们离得并不远,春婆婆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他听得清楚分明。我望着前方阿邵的背影,握紧了春婆婆的手,点头应允,气语坚定:“您放心。”

这话不单是在像春婆婆保证,亦是在向阿邵保证。

走在前头的阿邵停下了步伐,我不曾抬眼便知是厢房到了。

约莫是怕人闯入,厢房门上上着三道锁,十分慎重,屋内点着灯,烛火跳跃之间,忽明忽暗。

春婆婆自怀中掏出了钥匙,小心翼翼的开了锁,而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夜风自门外灌入,险些将屋内照明的烛火都吹熄,周遭的视线在瞬间暗了一暗,复又明亮了起来。

春婆婆率先进了屋,阿邵紧跟其后,我则落在最后头。他们二人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隐约看到前方案几上摆放的灵位,却没能看清楚上头的名字。

春婆婆避开地上的蒲团,接过阿邵拎着的篮子,取出视线备好的上等好香,在烛火之上点燃,分别递予我和阿邵,而后跪了下去。

我这才有机会瞧清案几上的摆放——

案几上的三个牌位中,摆放在最上头的,是阿邵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的灵位。而低了一行放置在中间的,则是阿邵的娘亲的灵位,上书“慈母连氏之灵位”七个字,单有姓氏,却没有名字。灵位之前整齐的摆放着时下最为新鲜的瓜果,还有一个紫金雕花香炉。

阿邵随春婆婆跪下,我见他跪了,也顾不得再去探究其他,忙跟着跪在蒲团之上。

春婆婆道:“老爷,夫人,小姐,明日便是邵儿大喜之日,今儿他特地带媳妇儿来见你们了。”

说罢,拜了三拜。

阿邵随着她拜了三拜,我恭恭敬敬的有样学样。

待起身将香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中时,我在心底长长的松了口气,往阿邵身旁靠了靠,伸手紧紧握住他的。

他的手心冰凉无比,我下意识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春婆婆回头看我们时,眼中带着欣慰,嘴唇动了动,似是有什么话想与我们说,最终却没说出口,只让阿邵扶她回屋去休息。

回屋之时,昭儿正坐在厢房的门槛上,双手托腮,见我来了,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上前去,在她身侧坐下,问道:“怎么还不睡?”

“长夜漫漫,无心入眠!”她摇头晃脑,复偏头看我,“嫁人当真好吗?”见我不明所以,她踌躇片刻,极为小声的说道:“我是逃婚出来的。”

“逃婚?”我惊讶的看着她。女儿家的婚事多为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她倒是十分有勇气。

昭儿点头,再次问道:“成亲嫁人生子,当真好吗?”

“嫁给你心之所属之人,有何不好?”我反问。

她想了想,沉默,片刻后略带羡慕的说道:“阿邵哥虽长相不尽如人意,倒是对你极好。像我这般的美人儿,他却从不拿正眼看上一眼。”

短短几日,我已习惯了她的独特之处,但她的话当真逗乐了我。我笑着捏了她的脸蛋一把,道:“他日你也会遇到一个对你好的夫婿。姻缘天定,没准那与你定亲的公子就是你命定的夫婿呢!”

昭儿瞬间敛了笑,面色平静无波:“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从不信命。”

我第一次见她这般神情肃穆,惊奇之余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兴许,这几日我们都小瞧了她。

“情爱是世间最毒的毒药,世间女子多痴傻,明知它是毒,却心甘情愿的食之入味。”昭儿的视线飘忽不知落在何方,“我不想像我娘一样,短暂的一生都在为一个男子痛苦。我娘去世时,我爹正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沉醉,全然忘了他明媒正娶的的结发妻子正在病榻上喘着最后一口气。我永远都忘不了娘临死前那绝望的眼神……”

昭儿狠狠的咬着唇瓣,几欲咬出血来。我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嘴唇哆嗦了半晌,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昭儿忽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敛了方才的情绪,与我说道:“我乏了,满儿姐姐你也早点歇息,明日当个美丽的新嫁娘。”

我站在昭儿屋前,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待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在黑夜中睁着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打更的更夫终于路过,打更声声入耳,一转眼竟到了三更天。

更夫走后,四周又陷入了夜的寂静之中,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阿邵的面容,消失了好几个时辰的不安感顿时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我不知自己究竟何时入眠,待醒来时,已是正月初五。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

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vip第一章……改了好多次,泪眼涟涟!!!

大婚,严格的说,是指皇帝和诸侯的婚娶。

这里用了这俩字,乃们别去考据哦,因为……这俩字看着有感觉……

而且,这是一篇架空文嘛,哈哈~~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正月初五,我大婚的日子,宜祭祀、入宅,忌嫁娶。

按照忌讳,今日是不宜成婚的,可我知道自己等不到正月二十五那所谓的吉日。

昭儿捧着一袭艳红嫁衣进屋时,外头本就阴霾的天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了毛毛雨,濛濛细雨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为这个本就寒冷的日子添了几分寒意。

嫁衣是从徐记成衣铺买回的,样式十分简单,不华美,亦不够精致,但那艳红的颜色却处处透着喜庆。它让我想起了母妃珍藏在箱底的那袭嫁衣,嫁衣上的花样是她在出嫁之前亲手绣的,华美,精致,艳丽。

那时候母妃总喜欢抚着我的发梢笑着与我说,待到我及笄,她定会敦促我绣出一件更加出色的嫁衣,而后开开心心的送我出嫁。在她的教导下,我的绣活并不逊色于绣坊中的绣女,大叔死后,我靠刺绣维生,绣活做的一日比一日出众。

我亦做过嫁衣,在那甚至有些粗糙的红布之上绣上最美的花样,做成一件虽不华美却足够精致的嫁衣。

大叔死的那年,那身嫁衣换来了一副薄棺椁,那之后,我接过许许多多的绣活,独独不再做嫁衣。我的手抚过嫁衣上那凹凸不平的绣花样儿时,竟有些颤抖,心头万般滋味更是说不清道不明。

昭儿见我坐着不动,敦促道:“满儿姐姐,快换上嫁衣吧,春婆婆就要过来为你开面了。”

我回神朝她和善的笑了笑,她宽了心,小心翼翼的解开嫁衣上的盘扣,热心的服侍我穿上,待帮我理顺了衣摆,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点头说道:“瞧着倒也不错。”

铜镜映照着我的身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衬着那鲜红的嫁衣,看起来艳丽而又喜庆。我试着抿唇笑了一笑,镜子中的人儿亦跟着笑开,笑容虽朦胧不清,却让我的心情明媚了不少。

春婆婆进屋时,见我已然换好嫁衣,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到关门之时,她望着外头的阴雨天,笑意又淡了几分。

雨天让她觉得有些不吉利,却又不忍在这大喜的日子明说。其实她不说,我亦懂得她的忌讳之处。

她将门“吱呀”一声合上后,走上前来叮嘱我坐好。

昭儿第一次亲眼见到人家开面,搬了张椅子往我身旁一坐,兴致勃勃而又满怀期待的瞧着。

开面,亦称绞面、绞脸、开脸等,不同的地方习俗不同,叫法亦不同。我们大秦的女子每到婚嫁之时,都会一生开面一次,这是女子除了及笄之外最为重要的一个成人礼,意味着少女时代的终结,从此将成为有夫之妇,要做个贤妻良母。

在汴京,女子若是出嫁,便由家中女性长辈为其开面。而在邕州,则由父母儿女双全的全福人或者妯娌来完成这一习俗。

春婆婆本是请了隔壁的林夫人来当全福人,然邕州人十分重吉日,我与阿邵换了婚期后,她便不肯再来,最后只得由春婆婆来为我开面。

她将两股细麻线拉成夹子状,中间用一只手拉着,两端分别系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依次在额、颊、唇、颏等汗毛稠密的部位反复绞夹。

细麻线用力绞夹之时,很疼,昭儿在一旁瞧着瞧着便捂上了双眼,我不能喊疼,只能咬牙忍着。

春婆婆见我不曾喊疼,收线之时甚为满意,随后又为我休整了眉和鬓角,盯着我的面容瞧了片刻后,满意的点头。

昭儿睁了眼,见我鬓角整齐,清楚分明的线条中带着一股柔媚,眉弯如月,唇额光洁白皙,撇嘴道:“我更喜欢之前的满儿姐姐一些。”

我与春婆婆早已习惯了她的“独特”,皆当她这话是赞美。

我望向镜子中的自己,与平日想必,当真平添了几分姿色,颇为好看。

我与阿邵的婚事并未宴请宾客,匆忙急切,一切都十分的简单朴质。即便是如此,春婆婆对每个细节都十分的讲究,开面之后便要梳发,春婆婆年轻时有一双巧手,她手中的梳篦在我发间穿梭,念道:“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