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本正经地闭眼许愿,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忽然轻声温柔地说:“这一瞬间,很想,抱抱你。”

我浑身一颤,本能地退后一步。

他就爆笑开了,笑够了,冲我摇头:“你真是…真把我看成色狼了是吧。”

我那么好笑吗?他总是这样笑我!

“不是看成,觉得就是。”我不客气地说。

“既然这样…”他忽然冲过来,喘息着说,“那我还客气什么?”说完就抱紧了我。

我挣扎,就听到他在耳边呵着温热的气息,说:“别动,只抱一会儿,求你。”

我挣扎不出,任他抱着,他的胸怀宽厚而温暖,一如嘉铭曾经给我的。

他的头倚在我的肩上,呢喃着:“你的头发真香…”

我不要这种迷醉的感觉,太危险了,我推他的时候,他牵过我的双手,放在他身后环抱住他。

然后,他试探着吻我。

我奋力推开他,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立定,依然从容,看着我,充满探究地揭露我:“你明明在渴望。”

是啊是啊,我是渴望,可是我为什么渴望,因为我孤单、寂寞、找不着安靠!

嘉铭,你为什么总是要扔下我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委屈,红了眼眶。

他就慌起来,疼惜的声音传过来:“对不起,我…是情不自禁。”

是我自己在放纵,不该只怪别人。

我默默地,冲他摆摆手,转身要走。

他追上来,转到我面前,展开双臂拦住我,良久,说:“记着,这辈子,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亲爱的章冰小姐。”

我听了,惊得跳起来:“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们前生今世都相爱,再多轮回,我也忘不了你。”他深情款款地胡言乱语。

我气呼呼地瞅了他一眼,绕过他走了,心慌慌的,却也莫名地悸动,升起异样的温热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有些神不守舍。

那个男人的影子开始缠着我不放,一连串的疑问扰得我心烦。

独处的时间变得无限绵长难耐。

打电话给小荷,小荷好像还在床上,窸窸窣窣地背景杂音,让我浮想翩跹,觉得自己真不该打电话给她。

果然,小荷一边娇嗔地骂:“死鬼,接电话呢…”一边敷衍我,“让他给烦死,章冰,明天我们逛街去,不理他!对了,你那位又出差了吧,你没把预防针打一打?”

我赶紧草草挂断,连小荷都习惯了嘉铭的出差和忙碌了。

我头昏脑涨地过了两天,整天躺在床上,睡了醒,看会儿书,还睡,想这么把剩下的几天统统打发掉。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

一接,那边传来他的声音:“嗨,有没有想我?”

我怔了,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连我的手机号都知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胡说!我哪有?”

“看你这记性,还没老年痴呆的资格吧,就这么不讲理了。”

我愕然,难道是我忘了,也许吧,近来,我也觉得自己做事颠三倒四的。

“在做什么?”他猜测的语气传来,“看书、洗澡…陪男人聊天?”

我被他逗笑:“不对,陪男人上床。”

他就惨叫一声:“谁?趁我不在,干我老婆!”

我听了,大笑出声,忽然想,嘉铭怎么不知道打个电话来问问我在做什么?这几天,他都忙的什么?他那么放心地把我扔在家里,一次又一次。

“谁在干你老婆我怎么知道,好了,弄明白了,我是人家的老婆。”我很清楚地告诉他。

“唉,遗憾的事情就在这里,如果你是我老婆,我不会让你跟别的男人煲电话粥。”那边传来一声叹息,说得我心里很烦。

“没事我挂了。”我说。

“别,我想你,想听你的声音。”他急急地说。

我就感到了愤怒,他到底是谁,凭什么窥见我的孤独一再肆无忌惮地挑逗我!

“你他妈的是谁到底?凭什么想我?凭什么想听我的声音!我不认识你,不想看见你,我结婚了而且很爱自己的丈夫,对婚外情根本没兴趣对你也很讨厌,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让我心烦!”我冲着手机叫嚣,然后恨恨地挂断!

什么人来?遇见一两次,就把爱情挂在嘴边,句句相思,骗鬼去吧。

我又不是干涸的河床,给一点滋润,就会碧波荡漾。

那我是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蠢蠢欲动,萌生从未有过的期盼,这期盼是什么呢?扰得我这样寝食难安?

我关掉手机,我不能给自己机会犯原则性错误。

我想,这个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从此,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这时,门铃响,以为是嘉铭回来了,我欢呼着跑去开门。

一个小妹妹抱着一捧火红的玫瑰站在门口!

是不是走错了门?我早过了让人送花的季节,我刚要开口,那小妹妹说:“请问是不是章冰小姐,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些送给你,请收好。”

我接过花,还有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

关上门,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和我那只一模一样的情侣女表!

有一张字条:和你一起买的情侣表,合二为一,留以为念,爱你在分分秒秒里。

并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他。

这个疯子想要干什么?他究竟是谁?

意乱情迷2(1)

国庆节休假回来第一天,医院召开全体医护人员大会。

我迟到了,假期的慵懒还没有从我的身体里褪尽。对我来说,医院的一切总是冷冰冰的,所有的医疗器械和所有的面孔,虽然它们和他们都为病人的生命尽职尽责。我身处其中,却总是难以溶入角色,我不喜欢我的职业。

这时,我尚不知会在这冰冷的氛围里,正开始上演许多精彩的情节,会让我以后疲于奔命,刻骨铭心。

迟到总会引人关注,本来聚精会神于主席台的人们,仿佛有某种特异功能,不约而同地转身,将视线焦点对准我。我是面无愧色地接受这一注目礼的,在我的思想里,我想我今天来是多余的,我应该在家里继续呆一天,然后明天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一屋子人坐得水泄不通,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插脚,就只好站定,在茫茫人海里,一时间,不知怎样处理自己。

小荷在人群里叫我:“章冰,这里!”

我寻声望去,小荷的旁边空着一个座位。令我感动的是,当我挤过去,那个座位上贴着我的名字。这让我感觉自己是被人重视过的,有人用默默的劳动认可了我的存在。

人们终于转过头去了,主席台上有人声情并茂地讲话,因为我的迟到,有一瞬间的中止。

我的座位正对窗,轻风带着热浪吹来,有树影随风在窗外拂动,那是芙蓉树,粉红色如浮云一样的绒绒花簇,在翠绿的叶子间疏密有致,暗香浮动,让人的心情变得晴朗。

我珍爱每一个季节里我所能看到的植物,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向我演示生命的过程,在青春繁盛时节,努力把最美的姿容呈现出来,然后从容地走向衰老和死亡。

而我,正如开在繁华时节的花一样,生命充满活力,但嘉铭的忙碌,让我日渐寥落,衰老与死亡的气息,逼近的,不是我的容颜,而是心…

现在,我在这里坐着看芙蓉花开,很久以后,也许,我会像一片缩水的叶子,枯黄萧瑟,那时,看花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

我是个习惯于神游天外的听讲者,大多时候,我是魂不守舍的,有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听取演讲者的话,它们是在另外一个空间里的噪音,从来与我不相干,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今天有所不同,那个声音很特别,也许是会议室很大,回音效果很强的原因,那个声音有一种质感上的穿透力和乐感。

我凝神看过去,却迎上一道刹那间让我心神不宁的眼光,那种震颤,让我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不敢相信地再仔细一看,我差点儿失声惊呼,真的是他!

此时,他若有所思的黑眼睛,被台上深紫背景的台幕和他深蓝颜色的西装托衬得明若晨星。

我仍然不知道是谁在那里讲话,从看到他时,我就没打算把眼光开。

他怎么会坐在这里,和我在同一个医院里同一个会议室里开会?

想想,也难怪,医院这么大,加上来来去去的病号和家属,可谓人满为患,而我调到这里工作不满一年,大多时间又是呆在手术室里,同一个科室的人都还没认全…怪不得他说他可以天天看见我!

可笑是我,还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对他尽释前嫌,并心动莫名。

想到他为我请的愿,我哑然失笑。

他则有意无意地瞟过来,神色肃静,“人模狗样”。

从他面前的标签牌上,我看到“吕静”两个字。

吕静?这个名字我听刘扬说过!我心里又是一惊。

这时,他的眼神是凝聚着的,好像是在专注地研究一个匪夷所思的物件,又好像是漠然无视的,与我对视了很长时间。

我的思维就一片空白,入定于某一段熟悉又缥缈无依的梦境一般。

很久,有人把话筒放在他眼前,他把眼光收回,我感觉他用眼神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又不为人知的,然后,我看到他翕动着嘴唇讲话,仍然是不辨音节的,但这次,是因为我沉溺于他说话的神态里了,他神采奕奕,年轻、蓬勃,像窗外十月的阳光。

我想到了阳光,是的,从心底泛起温暖的感觉。

我的心情大多时候总是黯淡的,像阴沉着乌云的天空,而又总不会放纵到下雨的地步,在窒息的安静里冷眼旁观,感觉到的总是冷寂,他的出现改变了我。

“章冰?看,在台上发言的这个人,内科医生吕静。表现良好,深受领导重视,瞧见没有啊,你!”小荷低下头凑过来,对我说。

我表现得心不在焉,其实,他的声音和神态都已经刻在我的脑海里了。

“他人长得不错是吧?咱们的院草!”小荷嘻嘻地笑着小声说,“我的梦中情人!”

我就笑了,这个小荷,梦中情人有一个加强连了。她过几天就要和祥军结婚了,还在这里做梦呢。

“章冰,你说人这东西就是怪了,这样的帅哥,找的老婆偏偏就其貌不扬;像我这样的美女,就偏偏要找个武大郎似的祥军,这月老儿是不是成天都喝高了?”小荷愤世嫉俗地抱怨。

老婆?其貌不扬?我问:“谁是他老婆?”

“你真是孤陋寡闻,药房部的王仪,人家就要结婚了!”小荷笑我。

“以前没听你说过。”我真是一点儿没在意这对夫妻,这个混蛋,都快结婚了,却把情侣表的女表送给我?不可理喻!

“没事儿说他干吗,再说,以为你知道呢。”小荷怪我,“也就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省心,老天爷给你个嘉铭,十全十美,你当然目空一切了…我就命苦了,那个祥军,整个一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帅又穷酸…”

我就笑,我习惯了听小荷类似的唠叨,她也习惯了我沉默地听她说话,我们两个,一个性格外向,一个性格内向,然而却是很好的朋友,她有什么话,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忌讳。

喜欢和我畅所欲言的人很多,刘扬也算一个。

我想起刘扬最后一次和我见面时,幽幽地对我说:“人就是这东西,经不起品味。”又忽而抬起头来说,“我们医院有个医生叫吕静,你知道吗?”

“知道。”说完了我想起我根本就不知道。

“那是个人渣。”她偏了偏头,注视着眼前那荡漾着光影的咖啡说。

正在主席台上神采飞扬的吕静是个人渣?怎么可能?重名吧?

我问小荷:“我们医院有几个吕静?”

小荷说:“就这一个。”

“肯定?”

“肯定。我在这里混了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连院草的名字都没摸透,怎么可能?”小荷的回答不容置疑。

呵,这个频频与我巧遇,送我玫瑰花和情侣表的院草,小荷把他看成是梦中情人,刘扬告诉我他是个人渣,看来,人的嘴巴是最有意思的部分,可以把同一个人说得迥然不同。

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角度不同,或者,亲疏关系不同,都可以造成看法上的分歧,那么,刘扬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评语呢?

对于吕静的关注,使我对这个久已存在的问题有了探究欲望。

我本不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有好奇心的人,这样反常是危险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仍然殷切地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

他终于讲完了话,我看到他走过去俯声对院长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走出会议室了。

我坐在窗边,可以清楚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不会被别人察觉。

他在那片芙蓉花下打电话,打了很长时间,来来回回地走,影子就把那满地投落的斑驳的花影遮来遮去,那些花影因为风的吹动也在动,看起来,像两种影子之间的游戏。

很好看的一幅画。

美丽的芙蓉花,挺拔潇洒的吕静,相得益彰。

他表现得很痛苦,放下电话,用手捂着脸好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头来,注视着上空遮天蔽日的芙蓉花树,久久地出神,最后,长长地叹气,甩甩头,转过身来,正对准了我的眼睛。

他就站在那里,和我再次对视。

就像隔了一个莽远的世纪,似曾相识又久别重逢般的,我已丝毫不感觉这种对视有什么唐突,好像是等待已久之后,终于在这一时刻,我们相聚了。

假期里的一幕幕犹在眼前,他在我心里,已经挥之不去。

他慢慢地走近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朵谢落的芙蓉花,远远地投给我,唇边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很忧郁地传过来。我也微微笑笑,看着他从前门进来,直接坐回原位。

在这个医院快一年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看见他。

我和吕静开始经常见面。

人在互相不注意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然而,在互相注意的时候,会感觉彼此如影随形。

当我早晨上班时,会在门诊室对面的楼梯下,与他擦身而过;当我去急诊室找人时,会看见他在那里和同事谈笑风生;当我回办公室,会看见他来找张谭…

他开始在我的视线里反复出现,而我,无论走去哪里,也渐渐开始希望能见到他。

这种希望是懵懂而奇妙的,让我不安起来,当他在我不远处,我竟然可以感知,那时,我的心,就开始慌慌地跳。

有一次,他从我身边擦过去,小声说:“心想事成,谢谢我!”

想起那夜的情景,我心照不宣地浅笑,心情突然间好得不得了。

上班的时候,手机响。

嘉铭给我来电话说想我了,他回来了。

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表面上仍然如恋爱时的亲密,但他近年来出差太频繁,大有弃我不顾的趋向,隐隐的不安让我难过,但他总说我小题大做,要我支持他的工作。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孩子气。

我有家,有丈夫。

我不能理解自己对吕静的这种期待,再见到他的时候,我装作熟视无睹,但我无法控制自己心跳的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