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很安静,很淡定,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你很顺从我,但我又觉得你很独立。总之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了解你,但有时,又觉得你就像我身边的一个偌大的谜。”他说。

“不谜,你老婆,一目了然。”我说。

“我一直想走进你的内心里,看看那里都藏着什么,但我好像无从着手。”他说,“所以我有时候,总觉得你离我很远,虽然你就在我身边,我一直渴望亲近你,不只是身体。”

“嘉铭?睡了一上午,这么多问题,梦里想的吧?”

“…呵呵,我有点迂腐是不是?”他自嘲地,又很认真地说,“这些话一直是我想说的,以往,不知道怎么形容出来,今天表达的倒是很清楚。”

“我们这样在一起不好吗?”我这样问过来,问他也问自己。

“好啊。我希望这样陪着你地老天荒,你老得哪里也去不了,却依然是我,手心里的宝。”他把歌词引用得很好。

哈哈…刚才他脑袋里的东西让他适时地想到了歌词,很美的歌词。

生活就像一首歌,唱起来婉转悠扬,但却只是“像”而已,生活到底不是唱出来的。

今天我是怎么回事,沉浸在自己的奇怪想法里,一发不可收拾。

“你笑什么?”嘉铭看我笑得异样。

“…嘉铭,今天有个人做开颅手术,我看到了人脑。”我说。

“医生看那东西还不是小菜一碟。”他说。

“我一直在想人很神奇,在那一堆东西的作用下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神经病。”嘉铭笑我。他说我神经病。

我摇摇头,吃饭。

那么,奔流在我的血管里的鲜血,是不是也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为什么它不能让我勇敢地直视我的境遇,而让我的大脑,支配我的身体,表现得像什么事儿都没有的人一样?

嘉铭又说了很多话,每次出差回来,话都比平时多,现在看来,是有原因的。

我用汤匙拨弄汤水,显得心不在焉。

嘉铭就停顿了问:“晓雪,怎么觉得你对我这么冷淡。”

“爱情冷了,血是死的,心是冷的。”我想起梦里杜鹃的话。

“你说什么?”嘉铭眉头一锁,神情错愕。

我闻声一怔,笑:“今年看的一首诗里的句子,觉得很好,没什么。”

“别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说。

我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本来,想问嘉铭关于出差的事情,想了想,没问。

算了。

我怕会不知所措。

还是保持在现在的这种状态下吧,万事如意。

意乱情迷 第四部分

意乱情迷15(1)

欺人容易欺己难。

嘉铭在眼前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清醒地面对自己的角色了,我对他的憎恨时时会不由自主地显露,虽然我竭尽所能地收敛、掩饰,我觉得身心俱疲,而这时,吕静是我唯一的寄托。

他的种种好,在我烦心的日子里,被加倍地扩大。

我们频繁地约会。

我冷静地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理智地禁止自己去想有关嘉铭和我还有周小鱼。

很长一段日子,时间在心有所寄中飞逝而过,我好像一直过得很快乐。

曾经有一次,吕静对我说:“我们不能再频繁地见面了,会引人注意的。他也会发现的。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他说这话时,用的是玩笑的口气。

我也不以为然地笑问:“他知道了,你猜会怎样?”

吕静说:“他会杀了我。”

我说:“不会,如果要死,也是我在先。”

他说:“你会为我挡刀?”

我不假思索:“会。”

他不眨眼地盯着我,突然伸手把我揽在怀里,在耳边轻轻地叹:“傻瓜…”

我不知好歹地说:“为你,傻也心甘。”

佛家说:出家人一要戒色,二要忌饮,三不能杀生,四不打妄语。

有些话是不能假设的,说着说着,就成了真的了。

人有很多时候,其实是可以在有意无意间预测了自己以后的际遇的,只是当时是无知觉的吧。

我不知道如果让我在吕静和嘉铭中间选择一个,我会选哪一个,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或者我一直回避想到这个问题。以后,不是生活的情节,把它强硬的安排在我的眼前,我以为,天下永远太平。

吕静,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婚姻,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嘉铭。

即使我知道我是个可悲的双重的角色,但现在看起来一切还风平浪静,我没想让它波涛起伏。

既然大家都愿意这样随遇而安,我为什么要认真去计较?

我渴望美满的,没有暗疮的婚姻,但此生,我已失却。

在很久之前,我的嘉铭已经让我学会了消极地逃避和自欺。

有时,我也想,如果一开始,我和吕静牵手走入围城,是不是,风景静好?可是,在我和吕静相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生活安排得一目了然了,我们有各自的位置和归属。我们没有可能回复自由之身,所以,我们只能心照不宣地在这种已成的局面中相爱,背离了道德,却以为不是损人利己。

我天真地以为,我们安于做“精神的伴儿”不会有任何危险,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一段时间,夜里,我失眠得厉害。总是睁着眼睛在暗夜里辗转反侧,睡意全无。刚睡好,就有声音在耳边重复:“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个声音总是在我迷糊的梦境的边缘不期而至,焦急着语调,一遍遍地提醒我。在我从睡梦中惊醒来时,那声音就在黑夜里,弥散了整个房间。

防人之心不可无。

最开始的那个告诉我这句话的人,是我的靖叔,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疼爱地抱着我说:“人心是海,无边无际。防人之心不可无。”

靖叔是我童年时,最依恋的人,他常常抱着我,把我轮在空中转圈圈,给我买其他孩子望尘莫及的玩具和糖果,用他短短的胡楂刺痒我的脸…

我是在他死后一个多月才知道的。

我记得是在一个秋天的午后,我在哥哥的办公桌上翻杂志看,那些老师在对频繁发生的意外世故大发感叹,其中就在一个老师说:“我家的表哥,前不久,撞车死了,儿子还没有结婚呢,好好的一个人,说走就走了。”

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又听到他说:“他左边脚踝处有一颗痣,早些年,算命的还说那是一颗富贵痣呢,看来,算命先生都是一派胡言。”

我就专注起来,问他表哥的名字,果然是我的靖叔。

当时,我没有表现出一点伤心,内心却怅然若失,那个抱着我长大的靖叔,那个给了我友谊和关爱的高高大大的男子汉,在某一天,从这个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人,突然没有了。

再想他在面前,一起回味过往的时光,已经不可能了。

在我为靖叔难过的那些天,我躲在观察室里看小说,我记得,就是在那里,吕静第一次吻我。吕静的出现,让我不再记起失去靖叔的痛。

但靖叔却仍然常常在我的梦里,栩栩如生。我便认定他在天国里关注着我,看我在这尘世间碌碌的脚步,怎样的踏过春夏秋冬,怎样的走过寒来暑往。

近日来,我在梦里,就这样重复地梦到,靖叔对我说的这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把它说给吕静听,吕静说:“防谁呢?我吗?”

我就笑,觉得防他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岂不知,在最后的最后,回过头来,我要防的,其实果然是他的。

当时,我是当局者迷。

吕静说:“你是太累了吧,手术那么多,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不累呢?要注意调节自己,注意休息。”

他简单的体贴让我数日心情大好,梦里依然梦到那句话,但我已经不把它当回事儿了。

但上帝不会对他的安排掉以轻心。

在上演他精心构思的剧目之前,他会营造种种情境,引人入境,我就是在这命运的预设里,浑然不觉地投入到我可怜的角色中。

我和吕静的亲密限于避人耳目之时,一旦放在现实中,就成了背光的阴影。

这天,我打电话给吕静,我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通了,他却说:“你打错了。”语气平淡而冷漠。

看看重拨号,我没有打错。再打,关机。

满心疑惑地下楼,装作无意地走过他的办公室,门敞开着,我看到王仪在众目睽睽之下,伏在吕静的身上,而他,表情是快乐着的。

狗娘养的!

但我不能怪他。

心烦意乱地等,估计她也该回药房部了,吕静却没打电话过来,起码,他应该向我解释不接电话的理由。在走廊里遇见他,他竟然面无愧色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气呼呼地打电话过去,他冷静地说:“我不能让她知道,我怕你受伤害,我们都不会离婚。如果大家知道了,会用口水把我们淹死…”

他说的没有错,也因此更让人丧气。

我不理他,他也不肯认错,其实他也实在是没错的。

在楼梯里遇见,他不看我,我不看他,都在生闷气,好像彼此不认识一般了。

我的心尖锐地痛,我问自己,这是那个和我亲密无间的男人吗?是的。

一切事情到现在真是乏善可陈。

一连数天,我谁也不想看见。

实在是心烦。

烦心的时候,我却只能安静。

逛街、看书、听音乐、找朋友聊天…这些排遣不良情绪的方法,我都没有心情去做,唯一的方式,就是静静地躲在没有人的地方,坐着发呆。观察室那里是不想去了,因为睹物思人,那里也已然不再是我心安理得的所在。

到处都是人来攘往。我可以安静的地方在哪里呢?

嘉铭上班了,家里还空着,那是我的小巢,在我烦心到无所事事的境地时,那是我唯一可坐着发呆而不被打扰的地方。

医院里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请了假回到家里。

嘉铭没有吃早饭,它们还保持着我出门时的样子,在锅里放着。

本来想端出来放进饭橱,但看看,又懒得动,就放那儿了,坐在书房里,发呆。

那盆杜鹃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和我对峙着。我的颓唐,它看在眼里,不屑的样子。

我很羡慕它,作为一个人,我觉得我比不上它活得其所,它有自己明确的目标,新陈代谢井然有序,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落叶,想怎么开怎么落,全由自主,没有人规定它应该怎样怎样,它活的氛围比我的宽容而轻松,所以它可以这么明媚地开花。

人是多么善变的动物?吕静已经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当一个男人得到过一个女人的时候,也许在内心深处就已经不再珍爱她。人的私欲一旦达成,就把所得视为理所当然无足轻重,全然没有了当初求索时的郑重与忐忑。所以我现在反复地想他的甜嘴蜜舌和冷若冰霜,百思不得其解他何以把面部肌肉如此运用自如,本身就很蠢。

他怕受到伤害。世俗的眼睛和口水会把我们淹灭。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对我冷眼旁观,好像我们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不能幻想他像英雄片里的男主角一样,在爱情里义无反顾,为心爱的女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任何理由怪他。我应该理解他,在我们开始,我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局面,但那时我鼠目寸光,还没有学会真正地冷静下来。

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后悔。

想那些做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想穿了脑袋又怎样?生活没有重播频道,即使有,我也不敢保证我能纹丝不动,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想到他,仍然有温柔的情愫缠绵的萦绕上来。有些人,是另一些人命里注定的劫。

人和人之间,总会有各种微妙的关系,那么,花与花之间,想必不会有这些牵扯不断的关系,它们都是独立的,自开自落,孤芳自赏便已经可以安然度日。

嘉铭?他还爱我吗?我记得很久以前,我还会像每个在爱情里迷醉的妻子那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让他把“我爱你”三个字说三道四。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必要让他表白了,人的一大功能就是口是心非,说和不说,其实实在是女人对爱情痴迷不悟的一种自欺欺人。

嘉铭…

我的丈夫。

喜结连理、天作之合、相濡以沫、长相厮守…人们发明了那么多一厢情愿的美好祝福,送给共赴婚姻之城的男女,让人在初始,充满了错觉,以为婚姻里的天地,真可以花好月圆。岂知,婚姻,是座迷城,走着走着,会连最初一起结伴来此的人,都离心离德,看到的,也多是花凋月残了。

步入婚姻的爱情尚且易冷,又怎能奢求没有责任的爱情恒温?

我该何去何从…

楼梯上传来人的脚步声,我能听出,有嘉铭的。夫妻的熟知,让我对他的一切声迹都了如指掌。不只他一个人的,他回来做什么呢?

我并不想他发现我在家里,那会给我带来很多烦心的询问。当门锁那里传来轻微的开锁的声音时,我轻手轻脚地躲进了落地衣柜里,那里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藏匿处。

一个女人好听的嗓音传来:“快、快,给我揉揉肩膀,真是累死了。”

无声,我想是嘉铭在为人民服务。

撒娇的嬉笑声:“坏死了,乱动!让你揉肩膀,你揉哪里呢!”

嘉铭熟悉的喘息声。

我很后悔今天回到家里来,很多事情,不直接面对,是一种福气。我屏气敛息,生怕自己被发现,那样的局面,会让我们都不知所措。如果我在尴尬之后大动肝火,无穷后患将使我难以应对,何况,我不擅长打架骂人,也不擅长在尴尬中理直气壮,现在多余的人是我,我应该识趣才对。

脸上有泪淌下来,滴在了脚下我们结婚时那套红色的晚礼服上。

我听到她在热烈的气息里喃喃地求:“我要…”

无声。

我想那挂着我们结婚照的床上,接下来的时间里,女主角会换人,她会在照片里我温柔满足的笑容里,快乐地呻吟,和男主角一起,达到醉人的仙境…

我记起和嘉铭曾经一起看过的影片里,有人打开大衣柜的时候,里面有被人杀死的人,尸体直愣愣地扑面倒下。我吓得藏在他怀里,他却哈哈大笑。

现在,我希望嘉铭在打开衣柜的时候,我是可以那样没有知觉地一扑而落。他抱着我的僵硬的身体,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我猜不出来。

泪如雨下。

我只是需要哭泣,我不是伤心。我想,是这样的。我的伤心,是因为这样的局面,我终究逃不过要面对,我为自己的无可奈何而肝肠寸断。

“好了,该走了,今天、今天不行,我有点不舒服,而且,在这张床上,我…不行。她看着呢,她是我老婆,我不能让她看着我犯错误。”嘉铭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我松了一口气。

“不嘛…”她锲而不舍。

“真不行,哪儿都行,这床上不行,这是我的原则。”嘉铭冷静得很快,我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的坚决。

她不满又无奈地咕嘟了一句,接着,我听到她们去了厨房那边。

等了很久,他们走了。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兀地响,血液冲击头部带来的沉重感,让我晕眩。

我在黑暗里,不愿打开柜门走到阳光下,但我终将别无选择。

我走出来,站定,很久不知东南西北。环视我的家,刚才,我做过了一场梦吗?好像不是的。

我去洗脸间清洗脸上的泪痕,看到餐桌上早晨我做的饭被收拾得只剩点滴,那一副筷子也被洗好放在筷子盒里了,还带着水。

我把那些筷子和所有的碗全部掷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