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路上,晃晃地,路灯闪闪,家的方向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紧。

但,还是要回去,我,怎会是这样的无奈?

车在我楼下停下来,我竟然看见嘉铭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赛海星给我打开车门,我下了车,指着嘉铭对他介绍:“我爱人。”又对嘉铭说:“我的同学赛海星。”

嘉铭“哼”了一声,没有一点绅士风度的,拽了我就上楼。

我觉得难堪,转头看见赛海星站在那里,气呼呼的,他伸出的手,晾在半空还没收回去,就顺势冲我摆摆手。我苦笑了一下,就被嘉铭拉着拐上了二楼。

进了门,嘉铭就把我丢进了沙发。

他今天怎么回来早了?我懒得问,也懒得解释。

他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何必这样呢?

再让他发挥下去,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受得起,不想再随他折腾了,我承受的极限到了。

我说:“周小鱼呢?”

他猛然定在了那儿,但很快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装作很惊疑的说:“什么周小鱼?”

“天上的周小鱼吧。”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他恍然大悟一样地说:“噢,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了,那个,是我单位的职工—以前我和你说过了的,街上碰着了,她跟我说了点单位的事儿。你甭往心里去,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

欲盖弥彰。

我说:“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事情,你们经常在一起谈工作上的事儿,我知道。不过同事们问我的时候,我说那是我表妹。”

“她的丈夫也很久前就找过我了,我说我很信任你。”我淡淡地笑了笑,不看他,又说。

嘉铭就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若有所思。

这晚,他再没出别的节目,坐在那里,抽烟。

家里很快就像被人施放了烟幕弹。

而我,这些日子以来,睡了头一个完整的觉。

我睡得很香,连以往总是侵扰我的杂乱无章的梦都没有做。

早晨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嘉铭坐在床边的地上,看着我。

他胡子拉碴的,脸色黯淡,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你醒了?”他心平气和地说。

我没理他,起身收拾妥当,就出了门,听到他在后面大吼一声:“你他妈有种就不要再回来!”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不回来?

不回来,我又能去哪里呢?租住?不用几天,就满城风雨了。

嘉铭不久就要提名人大代表了,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受到别人的非议。我们现在仍然是夫妻,即使闹得人仰马翻,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虽然没有比一家人互相伤害起来更具杀伤力的伤害了。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有很多事情已经不能任性而为了。

下班的时候,看着同事们都走光了,望着暗暗的天色,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赛海星找来电话约我出去,他很确定我现在不开心。

我拒绝了,然后把他的号码也删除掉,这时候,我已经不想任何人来关心我。

我希望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嘉铭来把我接回家了,他对我说,离婚之前,我甭想有借口在外面过夜。

怎样,错都是我的。

意乱情迷19(1)

我开始了人生炼狱般的生活。

我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在时间的间架结构里,打发自己的生活。但每时每刻,都在痛苦中挣扎中。

我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吕静、想嘉铭和周小鱼。我找来大堆的,专业的、文学的书来看,所有可以让时间飞逝的事情,我都不假思索地去做,我希望,我可以在忘记自己的同时忘记一切。

嘉铭仍是昼夜不分地折腾,我却已经麻木。

男人犯这样的错误好像是理所当然的,而女人则应该算罪大恶极的,他就因此,反复着喜怒哀愁的情绪,让我度日如年。

过多的体力透支和过少的休息,让我日渐消瘦,每天都昏昏沉沉。但我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有数不清的烦恼来占据我的思绪,我的心,就又将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淋。

吕静打来了电话:“你好吗?我…很想你。”

我沉默,他静了很长时间,叹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其实我一直等在走廊上,等你开门…我本来是想把钥匙给你,然后走掉,从此断了,但一看到你,我…不能没有你。”

心里的冰冻,就在他的话中消融,虽然伤口还在疼,但,我不能怪他。

所有压抑着的思念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我们曾经那样深刻地爱过。

我们,又一次相聚。

他仍然可以从容地吻我,一如往昔,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仍然是热烈而急切的,但我却已经不能无所顾忌。

我很拘束,很难受,没有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到与他的亲昵当中,终于,我仓皇而逃。

我很矛盾,我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有没有真爱,我们经此一遭,他逃避到现在,一切好像风平浪静时,他又如同往昔一样地“爱”我,我是不是该依然如故地接受。

又是一连数日,我们彼此杳无音信。这时,我已渐渐清醒,以往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都是投入到情感漩涡里的人们自以为是的感觉,做作得很。其实谁离开谁,都照样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去。

我只是习惯了有他的温情,习惯了想念他,有时候习惯是一件很麻烦也很让自己讨厌的事情。

当强烈的思念再一次袭击上来,我不得不重新来调节自己。

这样反复了很多次,我和吕静藕断丝连。

吕静对我的若即若离很恼火,但他同样犹豫不决,从不敢给我承诺,我渐渐心灰意懒。

常常的,我会想,我们是真的爱过的吗?也许是的,但我们爱得很胆怯,任何来自生活的风雨我们都禁不起,我们的爱情,是开在温室里的花朵。

可是它又是坚韧的,牵连不断的。长久的不见,我们都感到若有所失和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偶尔会见面,拥抱一会儿,却再没有深入的激情。

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有始终的,花开了会谢,春去了冬来,爱情也该是如此的吧,繁华过后,就是这样的萧条,然后,会慢慢淡了去,所有曾经的温度。

时间,是从容而凌厉的,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与它抗恒。它总是会不动声色地把新的变成旧的,把好的变成坏的,把新鲜的变成陈腐的。周而复始的,让一切都充满了失望,也充满了希望。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然而没有了婚姻,那爱情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和吕静,都回到各自的空间里,慢慢地磨尽生命的棱角。

小荷的爱情倒是进展顺利的,她总会兴味盎然地给我说到她们的幸福体会。

现在听来,有很多感慨,她的现在,不就是我的曾经吗?但也会有一天的,这爱情会冷却。

远离了婚姻的爱情,注定是长久不了的。

但我从来不打击小荷的快乐,能快乐,就快乐着吧,它本来就是稍纵即逝的。

有时,我会缅怀我曾经平静的日子,那时,一切真相还没有浮出生活的水面,生活看起来就是风平浪静、波光潋滟的,那时,我真的是拥有很多,爱情的甜蜜和家庭的幸福,但,人贪心的最后,就可能是这样一无所有了吧?

我不能总是这样在一无所有里备受煎熬,我要试着改变。

…夜已经很深了。

嘉铭还没有回来。

他不回来的时候,我是可以轻松些的。每每想到吕静,会想到他丢过来的钥匙,那一瞬间的难过沉淀在心里,时时尖锐地刺痛来。其实我们曾经的过往,在钥匙落地的一瞬间,也都尽数被他摔碎了。

我们现在,也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吧,我摇摇头,不要再去想了。

我摊开纸,画画。

我有很好的绘画功底,如果不是命运安排我做了一名医生,我想我很可能能成为一个画家,或者一个美术教师。那应该是怎样美好的事情啊,拿着画板,对着怡人的风景,用简单的或者繁杂的线条,把良辰美景留到纸上,让它永恒的定格在一瞬间,即使时光逝去,即使我已老去,那画,还是新的,那画画时的感觉,还是新的。

那时,会有学生,向我投来崇拜的目光吧?在他们天真的纯净的眸子里,他们的老师是多么的美丽和智慧,他们会围着我,像一群欢快的小鸟,把我天空的所有阴云,全部用欢声笑语带走。

我不会这么近的看到生老病死,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看着自己的学生在自己的引导下,变得兰心蕙质,变得聪明伶俐,看着他们长大成才,学有所成…当然,我也不会认识吕静。

纸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长长的头发遮掩了半边脸,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掩映很有风情。我把她的裙画得很长,碎花的裙,一直漫过趾尖,裙裾飘在风里。

一支长笛在她的纤手里,轻轻地偎在她花瓣样的唇上。她低眉顺眼,专心地吹奏,那来自笛上的音律,应该是如天籁之音一样的婉转悠扬。

月光淡淡,笼罩着几点疏星,有绰约的垂柳,在她的头上轻轻地荡。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难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顺笔题写几句,借用柳永的《雨霖铃》。

我,曾如这画上的女子一样,清静悠然,有美好的梦想,但现在,一切都破碎着。我希望能恢复充满生机的生活,那就要选择和这破碎的现在,离别。

多情自古伤离别。

但,长痛不如短痛。

一张纸,很快让我填满,好了,再画,就过了。我的生活已经让我填入了过多的内容,所以我就会受累,我应该学会放弃了。

我必须告诉自己:无论,我和他们曾有过怎样的悲欢离合,结果是一切都随着积雪的消融而消散,如同那曾经繁华一时的绿叶,最终仍是要以衰朽的姿态凋零,虽然记忆偶尔会撞进心来,划破时光的顺笔,就当它,是虚妄的梦,没有让人留恋的理由。

无论,我曾怎样的痛苦过,结果是我现在依然健康而独立,所有因爱而起的情愫,都必须如同风儿吹过的涟漪,复归平静。我怎样痛楚又怎样挣扎都于事无补,除了学会坚强我别无选择。

没有人能帮我,那么就只有自己。

我必须明白的是,覆水难收。过去的日子就是永远逝去的了,永不会再回,那么,再为它耗费时间和精力,就是愚蠢。卸掉心的承重,让一切回归初始,我仍然可以做自己生活的主人!

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嘉铭还没有回来。

我就拨电话过去,以前,我很少打电话叫他回来,所以,他接电话时,语气里充满诧异。

嘉铭很快回来了,我听到他开门、洗脚、开电视的声音。

我在床上闭着眼睛,人却是清醒的。

朦胧地听到嘉铭在客厅里打电话,那声音虽然在电视剧背景音乐里掩盖着,但还是很暧昧地传过来。他以为我睡着了,他来看过我、叫过我的,我没吱声。

我听到他说:“我正在喝牛奶,看电视。”

我熟悉这样的声调,在我和吕静热恋的时候,这样的家常话说出口来都充满了柔情蜜意,那只能是对情侣发出的音调,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坐在床边。

我知道,该来的事还是要来的。嘉铭一直否认自己和周小鱼的事情,我的无所谓态度让他有恃无恐了,他确认我是在诈他,说周小鱼的丈夫来找过我也都只是我编造的谎言,他肯定我是在无理狡辩和猜测,所以他可以变新花样来指责我而问心无愧。

他真的就问心无愧吗?即使我信是这样,我相信他并不能做到。

我微笑着,许多天来,烦躁喧嚣的心,在一瞬间清静如水。

外面的月光,无比静逸地照在我的手上,我希望它变成一双翅膀,带我离开这扰人安详的俗世,让我在蓝天上飞翔,向着大海的方向,向着我所向往的地方飞去,那里,没有喧嚣,充满爱和阳光,我在那里,可以自由的呼吸和歌唱,没有眼泪和忧伤。

但是,它们没有神奇的力量,它们只是普通的渺小的我的一双手。

我抬起手来,把散落在脸上的碎发拂在耳后:我记起吕静曾多次这样为我整理头发,我记得嘉铭带血的指尖曾掠过我的脸。

我打开门,看到嘉铭吃惊的眼睛。

他紧张失态地挂断了电话。

我平静地微笑着说:“这么亲密,为什么不和我离婚?”

“什么亲不亲的,我在联系业务。”他在说谎。男人都是喜欢说谎的,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不说谎,宁可沉默。

“给我这个号码,我打一遍。”我说。

“…”他忙手忙脚地删除。

我看着他,想到他对我的种种非难,觉得一切都很滑稽。我生性蠢钝,难以安然在违背常规的状态中,我真是大可不必自责的,带着双重的精神的枷锁作茧自缚。

他的动作已经证明了一切。

“嘉铭,记得那次出差吗?你没有离开这个城市,而是,和周小鱼在一起。”我一语惊人。是的,我一直就知道的,当我在人群中看到他们相挽着走进一家时装店时,我是看得很清楚的。

只是有很多时候,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我的丈夫,化成灰我也认得,而她,是我的病人,也是过目不忘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提及,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面对它。

但现在不同了,他,嘉铭,不再是懂得呵护我的丈夫,他每天都在伤害我,那么,我何必要好人做到底?

他终于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忙活,被动地抬头看我,颤着声音问:“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回答,早和晚,有什么分别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曾经对我说过的。

“你很爱她吗?”我问,不带一丝情绪。

“不爱,我爱的人是你。”嘉铭回答得很快,不加任何思索。他可能误解我了。

我说:“我不是想听你说谎的,也不是想责怪你,爱与不爱,是你的权力不是吗?我从来不认为婚姻可以限制住感情,如果你爱她,我为你感到高兴,有真心的爱总比没有好。在爱里的人,是很幸福和幸运的。”

“一派胡言!我承认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是男人,男人的感情和女人是不同的!性和爱是两回事,难道你不明白?我清楚自己爱谁!我爱你!”他发什么火呢?

“可是我不爱你。”我清楚地说,“一点都不爱了。”

“我知道你爱那个混蛋,我告诉你,他和我一样,对婚外情只不过是玩玩而已!”他是正确的吧。

“我也不爱他了,现在,我爱我自己。”我说,“我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不想再继续。”

“晓雪,我和她断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

“你不要得理不饶人!男人的花心可以原谅,但女人的背叛不可原谅!我对你已经够迁就了,你还要怎样?”他又提高了声音。

“我不用你迁就,我要离婚。”我只想远远地离开,所有的一切,都离得远远的。我要重新创造我的生活,重新爱和被爱。这一路走来,我失败了,败得溃不成军,我认了,但我不能永远在这失败的颓废里。

他开始发作,扔东西、打墙、砸玻璃,歇斯底里。

我不再掉眼泪,这次,我要让他哭!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并不是非要缠着他过日子的。他先背叛我,却没完没地折磨我,我不愿意这样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和生命。我白天要上班,晚上也没办法好好睡觉,我不能让自己在和他的持久战中了此残生!

我看着他发够了疯,踩着满地的碎碗片坐在沙发上,这次,应该让他来自己收拾这满地狼藉!

我把结婚证找了出来,那上面的照片是我们照的最好的一张,我们的头靠在一起,曾经以为这样相依相偎,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结果是我错了,已经错了,没有机会改正,就让它以错误的方式结束掉,有了结束才有新的开始,我们,都还年轻。

嘉铭本来是等着我清扫垃圾的。

看我坐在那里,冷眼看他,他有点难堪,他想先声夺人:“看什么看!”

“看你还有什么新鲜的花样儿来折腾!”我冷静地说。

“…我要吃饭。”他说。

“你自己做吧。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是我做,你等着,今天你自己做吧。”我说。这个家,我曾是真心地付出过的,往日,他回来得再晚,我都起来给他热饭,也许,他是与她亲热完了回来的也未可知。

“我不会!”他生气地说。

“不会可以学。”我说,“现在,我们先学一件事,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