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信下面有个电话号码,供领导了解情况。

我说:“叔,你去了解了解情况。据我所知,这个医生品德还是很好的,这件事说不定有问题,不要只因为这一封信就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他、他的老婆刚怀上小孩子不久,生下来,是要为人处世的。人言可畏,我想你还是慎重些好。”

“好的。听你的,看在他小孩子的分上啊!哈哈…小冰你是个心细的人,又很善良,我侄子娶了你,倒是个福气!”滕铁不明所以地说。

我听了,惭愧至极。

以后的几天,惴惴不安。想来事情也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问滕铁,他说:“那个吕静去了妓窝了。粘上后,人家陪聊,他还以为人家对他情有独钟呢,现在,人家人证物证都有,要钱呢。”

“那这么说,他也是被勒索的。”我说。

“是啊,他不给钱,人家就把这样的信广告天下。”滕铁哈哈地说,“这事儿倒挺有意思的。”

“那你帮着把钱给他们吧,我把这事告诉吕静,让他把钱给我,改天我送给你。”我说。

“好吧,只能这样了,谁让他不安生呢。要说报警,他肯定也不会同意吧,就当是灭财消灾吧,顺便告诉他,好好和老婆过日子,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滕铁说。

我把自己的钱给了滕铁。

后来听滕铁说,局领导每人都收到了同样的信,他都帮着收拾了。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过了些天,我把那封信装进信封,想寄给吕静,让他好自为之,就在我把信装进信封的一刹那间,我看见了周小鱼的手机号!

我呀然一惊,她们怎么会通话?而且次数不少!

我仔细核对,确实是周小鱼的!她的号码我当然不会记错。

灵光在脑际一闪而过,我便笑了自己的荒唐,想那么凶险做什么?不过是打了几个电话嘛,也许,周小鱼在吕静那里看过病,咨询过什么,这也是太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我把信封封好,想,不知他在收到信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是我帮他解围。

我不想把他想得恶贯满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谁都有可能犯错,也会为自己的过失而付出代价,但这惩罚应该是适可而止的,我不想吕静因为一时的错而被人勒索,名誉、工作都受到威胁,特别是无辜的孩子,不应该被世俗的恶毒伤害。

我曾经真诚地爱过他,我还珍爱所有新生的生命。

观察室这里,我已经很久不曾来过了,再次站在这里,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我静静地仰卧在病床上,仍然看那些浮动张弛的云朵。有一句话是“大象无形,大音无声,智者无言”,这自然的风、云、雨、雪,都是无言的智者,跨越着千百年的岁月,仍然闲适安祥,把这尘世所有的悲欢离合化为无形、无声。我和吕静,嘉铭,还有王仪、周小鱼、张谭、小荷他们,有缘在绵延的时空中,相聚,然后在丝丝缕缕的尘缘里,牵扯,本来,是值得珍惜的。

我只来这世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的,我应该感谢他们,丰富着我唯一一次的生命,用他们的真情实感。

即使是游戏,我想,也是要付出时间和情感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死者长逝,生者应该是大彻大悟,然后随遇而安的。

吕静到底还是来找我了。

他默默地拿出一封信,是那个勒索团伙给他的收据!

他来谢我,话却说不出口。他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吐着烟圈,颓丧地说:“我…不知不觉陷进去了,爱上了你,可是发生了那件事,我心里很乱,很烦…她天天看着我,查我的手机,我想你又怕见你,你对我也越来越冷淡…我很想你,章冰…你不知道那种想,太折磨人…我需要麻醉…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是的,很多时候,原来,我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我记起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耍时的情景,想起我把满桶的水从他头上倒下来,他气得哇哇大哭的样子、想起我穿着他的开裆裤连路都不会走了、想起靖叔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的带我们去山上捉知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了,再不要纠缠于它的对错了,过去的,永远的过去了,就把心,放在以后的岁月上吧。

天上的浮云任意舒张、变幻,看起来抒情又写意,让人羡慕。

我记起小时候过家家,男孩子少,所以每次每个男孩子当爸爸,从来都要好几个媳妇。那时年纪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长大了,这样的事情便有了道德法律的约束,而我自己却是个不遵守纪律的人。对吕静的所为,也更连大惊小怪的资格都没有,想想,苦笑。

似水流年从眼前闪逝。我长大后,靖叔每每来看我,都说让我跟他回家,见我未来的婆婆去,我都笑着推辞了。小时候的晓涛,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后来,有了嘉铭,靖叔就不再提了。

也许我们错过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过是他笔下的角色而已。

我的沉默让吕静觉得难堪,他吸烟,深深地吸,烟雾弥散开,把近在咫尺的他变得若隐若现。其实,这样的视觉现象才是真实的,我不曾看清谁,包括我自己。

“章冰…我知道,你在心里看不起我了…”他的声音里满是颓唐和难过。

“不,我没有…问你一件事。”我到底是疑惑的,忍不住问。

“什么?”他充满希望看过来,俊朗的眉目一如往昔,看在眼里,却没有了心动。

“你认识周小鱼?”我直视他的眼睛,并没有问他所期待的问题。

“…她是我一个病人的姐姐,算不得认识。”他顿了顿,飞快又随意地说,我却分明看到了一抹惊慌从他的眼眸里闪现。

“那么王仪怎么会知道嘉铭的电话号码?”我问出了我百思不解的问题。

“…这…我没问过她,你知道…她太容易激动,特别是提到你们…所以我从来不问什么…”云里雾里,听到他支支吾吾地说。

真的吗?疑云聚集,我盯住他,他躲闪着,不肯看我。

我摇了摇头,不要怀疑他,他为我,不是也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我揉了揉额角,听到他问过来:“你和他现在怎样了?”

“夜夜新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回答。

“…那就好…”他低头苦笑了一下,续又抬头伸出双臂,“让我…再抱抱你…”

我看着他,吕静,我们,此时,如此靠近,恍如前尘,可是,分明的,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中间。我再也不能心无旁贷、满心欢悦地扑向你的怀抱,对你的依恋、信任。这一路走来,是怎样遗失的?

在我对爱充满绝望的日子里,你留我孤独地走,即使在别处寻欢作乐来麻醉,也不肯牵我的手给我力量和希望。嘉铭虽然时时折磨我,但他对我始终不离不弃,苦苦追随。

还有什么理由让我贪恋你?

我背转身去,面对白的墙。你对着的女人,已经不复从前,不会再轻易交付。

他走的时候,我在看着天上的云朵发呆。

那些云朵实在是高深莫测的,有时候是人形,有时是物状。我就想,那些变幻里,是不是有靖叔、张谭、我的孩子?他们离开了尘世,去了哪里?若是有灵魂的,是不是再俯瞰这尘世,已经有了然于胸的豁达,不以物喜,不为己悲?

而我,在这尘世里,辛苦辗转,努力寻找的温暖的爱,是得而复失又复得,还是失而复得又复失?

无论是怎样的,我要开心起来,因为,我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星期天,正发愁怎么打发。手机响,赛海星打过来的。

赛海星拉着刘扬的手出现在我面前,他们走了一圈,又碰在一起了。

他们要结婚了。

刘扬结婚不到两个月,就离了,速战速决,倒是很合时代节奏的。她笑嘻嘻地对我说:“章冰,我们又凑一起了。想起读书那段时光,真让人留恋,现在,我们都快老了。”

“我老了,你们还年轻着呢,不是说爱情让人永远不老的吗?”我已经渐渐从阴晦的情绪里走出,心情好些的时候,说话也轻松些。

赛海星很尴尬似的,我知道来找我,一定是刘扬的主意。

她有什么事情,总是喜欢让我知道,然后听我的意见,虽然我什么意见也发表不出来。

我对赛海星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心领神会地笑了。

一直天南地北地聊。到了中午,赛海星请客,我们三个人,又像很久以前那样,坐在一起吃饭,相同的场景,不同的心情,人已沧桑。

“那个吕静现在过得怎么样?”刘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看起来不错,快当爸爸了。”我说。

“你们医院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传言么?”刘扬倒是处心积虑的。

“什么传言?没有。”我说。

“他欺骗少女感情让人告到局里了。”刘扬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这回事儿。”

“怎么没有啊,那个女的亲口跟我说的,吕静一宿一宿地和她干事儿,要不就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后来就他妈撇下人不管了,他应该遭到报应!”刘扬咬牙切齿地。

是的,本来,他是应该得到惩罚的。

我直截了当地问刘扬:“说实话,那些信是不是你寄的?”

她瞪圆了眼,看了我很长时间,然后她反问我:“你给他把事儿给平了?”

我答非所问:“刘扬,和赛海星好好过日子吧。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吗?”

刘扬瞅了我一眼,撇了撇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啊—怎么说你呢!都你这号的,那咱中国人不是太熊了。”

也是。但要到国家大事上,不能这样息事宁人,但吕静毕竟不是民族敌人,国家大事目前也犯不着我来操心。

“哈哈…你真是小题大做,得饶人处且饶人,谁能不犯错误,你能?我能?”我被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逗笑了。

“你们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赛海星不明所以。

“一边去,没你事儿,以后告诉你。”刘扬推他。

我知道刘扬来找我的原因了,她想确定她是否出奇制胜了。这个女人,也真费心了。

“刘扬,其实,你得谢我。”我说,“要不,你犯的可是侵犯隐私罪,还有,敲诈勒索罪!把钱还给人家!”

“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哪管他隐私不隐私的!什么钱?我只给那个女的出谋划策,没让她向他要钱!”刘扬不以为然。

“那你就犯指使或者同谋罪了,好了,不说这件事吧,已经过去了,总之,这样的事是害人害己。”我想告诉她那个女子的职业和勒索,但想想,算了,也许刘扬什么都心知肚明,也许她真的也被人蒙了,现在说它有什么意思呢?

我说:“赛海星,你终于又成新郎了。”

赛海星就咧着嘴,看着我,意味深长,又蓦然问来:“你那个嘉铭,真没教养,那天,醋坛子都翻了。”

他哪知道前因后果!那时的嘉铭对我是恨之入骨,哪里还会为我掀醋坛子呢!同样的情节,因为不明所以,看过去,竟然是不同的风景,就当是他因为在意我,而没有教养吧。我很幸福地笑。

“你们还吵架吗?”赛海星问。

“早好得一锅糨糊了。你关心自己的事儿去吧,闲心思还不少呢!”我说。

大家都笑。

笑的,只是脸上的肌肉。

意乱情迷26(1)

小荷出事了。

这天早晨,我还没走进办公室,小荷打了电话来。我听到她紧张得变了调的声音传过来,竟然是:“章冰,快来帮帮我,祥军不行了!”

我不假思索地叫了几个同事,跑去她的家,她的家就在医院家属区里,很近。

祥军在那里仰躺着,一动不动。

我伸手触过去,他已经是硬的了。

小荷坐在一边哭红了眼。

我问:“怎么回事?”

小荷呜咽着说:“昨天我回娘家了,回来就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吃安眠药自杀了。”她指着墙根下两个装安眠药的空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无言地帮她料理后事。

我想,这又该是爱情闯的祸吧。祥军一向耿直,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与人有染,一口气下不来,就走上了这条路了吧?想一想,都让我心有余悸。

小荷还在那里抽泣,我盯着她看,她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一直沉到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去了,在那里,小荷不再春光明媚…

几天后,公安局来人把小荷带走了。

再后来,听说,那个刘副局长被隔离审查了。

医院里一时大哗。

几乎每到一处,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人们在平静的波澜不惊的日子里都昏昏欲睡了,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事情,都会把自己休眠的想象力充分调动起来,绘声绘色地表达出来,无不是有先见之明的。

人们对于婚外情的态度都是义正词严的,把小荷骂得翻天覆地的。其中包括以前和她要好的人。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又有谁,在这尘世里走一遭,会是清清白白的呢?只是有的人,在这人世的大海里颠簸着,还能继续向前行驶,而有的,就被那漩涡或暗礁殃害得沉了船,断了生路。

我去看过小荷。

漂亮的小荷,穿着宽大的囚服,神色凄惶,往日的风采,一丝毫都看不到了。

看到我,小荷声泪俱下,拉着我的手,叮嘱我:“章冰…记着,千万不要学我…现在想想,祥军才是最疼我的人啊…可是我竟然…呜呜…”

百感交集,最后一次,陪我最好的朋友,痛痛快快哭一场,心痛到无以复加…

自古以来,爱情一直是人类传唱不衰的主题;它创造着生命,延续着人类,丰富着世界,给人们无穷的向往和追求。然而,真正的爱情,意味着承诺、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尊重、意味着付出、意味着患难与共,风雨同舟。

我和小荷都错了。

我在听小荷说起她的恋情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反对。我那时并不知道,我们都在一种危险的暗流里,放纵着自己的欲望,我们用爱情来做借口,结果,我们都受到了惩罚。

小荷犯的罪是蓄意谋杀。

她比我走得更远,已经迷失得找不回来时的路了。

等待她的将是枪决。

那么年轻美好的生命,曾经如同烟花一样灿烂,却也即将如同烟花一样寂灭了。

来自心的疼痛,让我无法面对办公室里熟悉的桌椅板凳。

小荷曾坐在那里怎样的巧笑嫣然,风情万种,怎样的劈手夺过我的鼠标用我的QQ肆意玩笑…我伏在那里,伤心得难以自持。

我的亲人朋友们,都各自以一种理由离我而去了,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个人,在回忆里备受煎熬。

我想离开这熟悉的一切。

哪怕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我去院长那里请了两个月的长假,这意味着我自愿放弃了很多相关的资格。无所谓了,如果我可以在这情绪的暗夜里重新找到阳光,那么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茫然地拾阶而下,那层层叠叠的楼梯,消耗过我多少时间体力?让我走得如此身心俱疲?有人站在我的对面,阻挡了我的前路。我被动地抬头看,是王霄,他专注地看着我,说:“离开一段时间,也好。”

我无言地动了动嘴角,牵强地笑了笑,绕过他,继续机械地下楼梯,蓦然听到他在后面说:“章冰,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们可以很开心。”

我站住了,背对着他,心颤了颤,这个在我身边却被我忽视着的伙伴,他了解我的全部悲喜,怎么会?但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一个个谜底都会敌不过时间的揭露,我已不再为什么事情大惊小怪了,所有的因果,在我,都已无足轻重。

我头也没回,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他。

我感觉得到他在我身后凝视我的背影,我的背影,此时是什么样子?强撑出来的坚强和濒临崩溃的镇静。

我简单收拾好行李,回到家乡的海边小镇。

当我满身伤痕的时候,我需要静静的依偎和亲情的抚慰。

回到家,妈妈一边喜出望外地张罗起饭菜来,一边问东问西,问她的宝贝女婿嘉铭为什么没有同来。看着垂在妈妈腮边的一绺花白的头发,我微笑着说:“他在忙着。”

我不能待在那里,等着妈妈再问什么了,我的鼻子已经酸透了。母爱永远是这个世界个最真诚无私的情感,永远都那么厚重,在它的温暖里,我怕,会轻易泄露了心底的忧伤。

我的小镇在我离开这些年间,已经旧貌换新颜,眼所见处,都是鳞次栉比的梯房,各种样板小区的售楼广告牌色彩缤纷地排立于街道的两边,呈示着一个崛起小城日新月异的气象。

我信步往前走,眼前的一切虽陌生,却还隐隐透露出从前的影像,那些记忆中的小桥流水、横街竖巷,穿越时光模糊地呈现。忽然间,我对自己也都感到陌生起来,曾经发生过的所有的事情,就在这种漫无边际地游走里,在周遭这似是而非的环境里,都远走高飞去了,浅淡得似有还无了。

我回家来了,就让自己相信,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那曾经发生过的所有的事,都也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梦。我现在独身一人,需要我惦念牵挂的人,就只有我的妈妈。

我可以试着做很多的事情,试着让自己活得崭新而充满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