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走,一边想,这是我爱的城市,我已经逃回来了,就不要把烦心的事也带来,我要做我喜欢做的事,想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我想,我应该开一个鲜花店。

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幻想可以拥有自己的花园,一大片的土地上,开满全世界所有的花种,四时不断地开,生生不息,我可以坐在那绚丽的色彩中,闻着令人迷醉的花香,发呆痴想,白日做梦。

成长让我远离了这个幻想,但是现在,我已经在疲于奔命中停下来喘息了,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地给自己一个漂亮的花园。

我要把代表不同情感的花儿,送到要表达不同情感的人的手中,然后把我的祝福一同让他们带走,我希望我的花园里的花香可以让痛苦的人遗忘伤痕,让误会消释,让亲情浓郁,让爱情保鲜。

我想,换一种方式生活吧,用花的语言来医治这尘世的烦乱…

“章冰?”

有人迟疑地叫我的名字,我愕然抬头,看见刘副局长站在我对面不远。

我想走开,但我迈不开步,小荷一双泪眼隔在我们中间,罩住了我的脚步。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小荷为这一段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已经可以轻松地置身事外。在爱情的终结处,受伤的总是痴心人。

“我…出差到这里暂住几天…小荷她,连自己的丈夫都下得了手去杀死,我觉得她很可怕,我并不接受她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感情…我…很后悔…我…”他嗫嚅着,眼神散乱而苦恼。

小荷美丽的眼睛瞬间扑闪,大滴的眼泪落入尘埃,打进我的心里。我蓦然回过神来,我迎着他走过去,与他擦肩而过。他说的有他的道理,小荷错得离谱,已经到了情不可原的地步。

“章冰,章冰!你听我说,我想有人听我解释,我…”他看着我冷漠的脸,焦躁不安地说话,却在忽然间欲言又止,随后,我听到他无比颓唐地长叹了一口气,叫:“小荷…”声音里充满哀伤,随后是哽咽地疑问:“那么美好洁净的女子,怎么会杀人呢?她杀的不只是一个人啊,还有我,我虽生犹死,连美好的梦想都让她一同杀死了…我是真心爱她,她的热情、善良、美丽…她为什么不选择离婚而选择杀人呢…”

我听到他失态地痛哭。在这个没有熟人的地方,是可以为所欲为地表露情感的。小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却终究难逃宿命的沼泽。

说得再多还有什么用呢?爱情都已经凋谢,人也已经各奔东西,曾经千般温存的感觉也已经让人不可思议了,这世上,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啊?我不想再说起这些旧事了,一丝一毫都不想在这些过去的事情里耽误时间了。

我想,我要开一个花店,然后第一件事,就是选一大把洁白的百合送给小荷,愿她来生的爱情可以称心如意,与爱人百年好合,不再如今世一样,历尽劫难。

我继续走远,在人真正伤心时,最需要的是安静。

花店终归只是我暂时的胡思乱想,我不过是有两个月的假期,而且在我的白天做梦里,已经悄然的过去了半个多月了。这半个月来,我在一种心如死水的状态里,每天跑到海边沙滩上坐着,看潮汐起起落落,看水花旋生旋灭。

看得累了,我就仰躺在沙滩上,瞪大眼睛看那湛蓝的天空,还是那些聚散的云朵,从容的来去,嘲笑我,这蝼蚁一样的生命,正在郁闷里不知所措。

这样的日子很清净,远离人群,没有喧哗,没有烦扰,可以得到心境的平和。

我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

这天,看着天空发呆时,有个人直立在我的头顶上方,突兀地遮住了阳光。

是王霄。

在不同的情节里,应该有不同的角色走进我人生的舞台,可是接下去的剧目会是怎样的?我没有一点美好的期待。一切让我心灰意懒。

他在我身边躺下来,说:“他天天都在医院楼下等着接你回家。”

嘉铭。

此时,这个名字对于我是如此飘遥,但他还是我的丈夫。丈夫?丈夫。

“…”王霄欲言又止,随后是长久地沉默。

天空的蓝,让人觉得安宁,相对于天空的浩瀚,我不过渺如烟尘。相对于嘉铭,我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很快就会让时间荡涤得无影无形。

“章冰,有没有想过,就在这里生活下去?”王霄忽然这样问我。

我侧过头来,看他,他热烈地看着我:“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不再在医院里看生老病死,直视生命的脆弱。你离婚吧,我自信可以给你崭新的人生。”

“不,王霄,我仍然爱着嘉铭。”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想,暂时回避他。

“…章冰,可是你从来不快乐。”

“我想,我想你应该回去了,王霄,不要为我耽误时间。”

王霄沉默了很久,又说:“我留下来陪你一段时间好吗?”也许我这样出奇的安静让他担心了。

我摇摇头,拒绝了。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呆着,感觉安全而自在;这以前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人海里,但我仍然孤单,而且渐渐不明白自己是谁,为了什么每天这样奔忙劳碌。

曾经,幻想嘉铭的爱会恒温到永久,失意了,就逃。吕静的出现,让我以为找到了一份真爱而不计辛劳,然而走了这一遭,除了看见了自己的失败,也看见了别人的失败,伤害,总是潜伏在快乐里,只一眨眼间,就能把人伤透。

我宁愿一个人呆着。

我仍然日出而来,日落而去地在海边流连,有时候玩着一堆鹅卵石,触摸它们被磨得光滑圆润的轮廓,自伤自怜;有时候聚沙成塔,然后看着它们被重重的海水层层带走;更多的时候就是躺在那里看天…

眯着眼睛看太阳,再看云,就产生令人眩晕的红色光圈,而中心却是黑,如同即将凝固的鲜红血液,流在蓝色的天空上,纵横、倾泻、浮游,最终散尽了虚幻的色彩,变成原色的白,生命的空白,不断地飘啊飘。

我就在这凝望里,在这胡思乱想里,渐渐看清自己:我这样的人,难以快乐,因为我总是坐不住,自以为是又追求完美。

我渴望温暖的爱—亲情、友情、爱情,却常常索取多于付出,受到伤害,就先想到逃避,结果,越逃避积聚的问题越多,失落得也更多。

现在,我已经输得精光,婚姻、爱情、友情、信心和希望,但我还得继续在这世上飘下去,就像这些云朵,即使已经空白,也还得继续游走,只因为我还活着,生命没有弃我。

学会反省,然后,善待自己和身边人,遇到事情,要敢于面对…

这些,都是我以后应有的生活方法和态度。

海边所有的风景,无论是日出日落,还是潮起潮落,都有无与伦比的美,且气势磅礴,包罗万象。

我就在这博大的包容和壮美里,化成了一缕浮云,一粒海边的沙尘,平和淡定下来,心胸豁然开朗。

我决定回去。

夜很静,母亲搂我在怀里,一如儿时:“章冰,妈的女儿是最好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妈都知道你能处理好。”

原来,妈妈心细如丝,早已明了女儿的徬徨。

我的心备受鼓舞与温暖,力量冉冉升腾。

妈妈睡了,一脸慈爱。

手机响,是个陌生的号码,我起身到客厅接通,竟然是嘉铭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查到了我的手机号。已经这么晚了,他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时间打过来?

怕我接通立即挂断,他急急地说:“晓雪,我爱你,永远只爱你一个人…”我听出他是喝过酒的,舌头似乎不听使。

我把手机举到眼前来,看着发亮的屏幕。这一瞬间,我忽然很想见到他,滕嘉铭,我的丈夫,这一路走得太久了,我还硬撑些什么呢?到底,还是他最惦记我。

我的无言让嘉铭害怕,模糊地传来他焦灼的“喂”声,我听到他说:“晓雪,你说话啊,你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要不然我也不活了,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后悔之中,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你要再这么下去,我就真的要毁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们回家,重新开始…”他的声音哽咽着。

骄傲的嘉铭,很少有这样的凄楚的声音。

回家?我记得他把我们的新家布置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淡雅的蓝色调,我们的结婚照被他重新扩冲放大,挂在卧室的床头,就像以前那样,那上面的女子,在婚姻的初始,笑得无比幸福快乐…其他的,记不得了,当时的我,处于一种离魂状态。

周小鱼她还好吧,她的小孩子有几个月了呢?

我突然心头一颤,我说:“嘉铭,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尽快离婚吧。”

嘉铭顿了顿,忽然间就吼过来:“章冰!你有完没完,我是犯了错了,可你不能让我用一辈子来做代价,这不公平!告诉你,我们就是离了婚,我也不会娶周小鱼的,我会重新追求你,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折腾一次的话,那我就奉陪到底!”

我无言以对,挂断。

他再拨过来,我没接。

窗外的月亮很圆,明亮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