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她感觉到有只手抚上她的面颊,细心地为她拭去仿佛没有止尽的泪水。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像有某种不容拒绝的魔力,要将她拽入软绵绵的温柔之中。

“杜悦…”他的叹息宛如最深沉的呢喃,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论了…

不!

她突然惊醒过来.她不该忘了他是谁。

他不应该是这样深情的人,他有多现实,她不是没领教过,她好不容易摆脱掉他了,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再次撞入他的网中。

戴髙阳幸灾乐祸的警告在她耳旁回旋:“你不会指望他真的娶你吧?可惜,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跟许晖结婚,这样的念头她根本就不曾有过,那么,一旦她跟了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已经有太多惨痛的例子摆在杜悦的面前,她不想去步那些女孩的后尘。不想在享受完了最初的甜蜜后去苦苦求他,挽留他,更不想过了几年后带着一身伤痕离开。

不!那绝不是她要的生活。

现在的她,即使过得再苦再累,可她的心是自由的、究整的。她要走的也必须是一条正常的、充满前途的路。

杜悦冷静地推开许晖,冷静地抬手抹掉泪痕.她那副凛然的神色让许晖的心也跟着下沉了沉,他知道她都想到了些什么,那实在太容易揣摩了。

“杜悦.”他试图说服她,“不要拒绝我,好吗?我知进你—直很认真,很努力,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如果有捷径可走,不要排斥,否则你会活得永远都这么累。”

杜悦脸上的泪水己经干了,但面皮却因此绷得紧紧的:“你真的想帮我?”

许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的帮助不应该是无偿的吧? ”杜悦冷笑起宋,“如果我没记错,你似乎不是这么好心的人----你想得到什么?”

她的话很伤人,许晖听着,心里有些难过,但他不打算替自己辩解,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说:“我的确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承认我很想跟你有点儿什么,但前提是你愿意。”

杜悦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别向-边.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现在的工作很辛苦…”许晖望着她冷漠的表情,叹了口气,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谈出什么满意的结果来”她的排斥性太强了。

“不管怎么样,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不!”杜悦转过脸来,正对着他.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我希望,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她转身离去时,许晖就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他很消楚地记得,她最后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正是上—次他离开时扔给她的。

原来她一直记得,原来她耿耿于怀。

许晖的唇边忽然绽开—丝浅淡的笑意。

第一次在办公室接到许晖的电话,杜悦完全没没过神来。她的嗓音保持着工作时该有的甜美,待到认出许晖的声音后,立刻就冷淡下来。

“你怎么会有我办公室的号码?”她没好气地质问。但转念一想,要存心找一个人并非难事,更何况她位子上的电话还是友新唯一对外公布的号码。

果然,许晖淡淡一笑道:“我打114查的。”

他给杜悦来电话是想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她当然一口回绝了: “我工作很忙,没时间。”

许晖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也不戳穿她,之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很有耐心地听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不急不恼。

杜悦被他搞得没了脾气,又没法对他发火,她可以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吼两声,唯独对他,除了咬紧牙关拒绝外,一句厉害的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长了,连小林都跟许昨熟悉了起宋,因为杜悦经常要往外跑,留守的小林替她接过好多次许辉的电话,等杜悦回来,就会神气活现地古诉她:“你的金枪鱼今天又打电话过来了.”

“他是约你吃饭啊!又不是吃你,你怕什么呀!”小林对她如临大敌的神色不以为然,“不如你就从他一次,顺便带上我,咱们再去金枪鱼餐厅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小林对金枪鱼餐厅的美食一直赞不绝口:“我负责做你的保镖!”

杜悦对她这套言论己经免疫,一概不理,更别说听取了,搞得小林好不沮丧。

“你去DK面试到底怎么样了?”杜悦喝着水问小林,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话题。

小林是学日语的,无论年龄还是学历背景都跟杜悦相仿,上上个周末她果真去DK面试了一次,但一直没听小林提起过结果。

“黄了。”小林趴在桌子上,懒懒地回答她,“那个部长说我虽然每个问题都作了回答,反应也够快,但老是答非所问。”

杜悦一口水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结果全喷在桌子上了,细细一想,小林还真有这特点,大公司的人就是厉害,头一面就能抓住重点。

小林皱眉拉了张纸巾擦着溅落到自己桌面上的水渍,气愤不已:“你还兴灾乐祸!我跳不成槽你很高兴是不是?”

杜悦放下水杯,双手撑住小林眼前的桌面:“如果要我说实话,我的确很髙兴。”

小林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杜悦推了推她的肩:“别用这么深仇大恨的眼神看我,我高兴是因为咱俩还可以多做一阵同事嘛!”她随即转了个口吻道:“不过小林,我有种预感,以你的实力,不会在友新待久的。”

小林的眼里重又恢复了些许神采:“你说真的,不是安慰我? ”

“真的。”杜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吗?

“什么?”小林的眼睛越发地亮了。

“就是你拿日语跟织田对骂的时候,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可光听你那语速和织田怎么都插不上话来的着急样儿,我就觉得畅快淋漓啊。啊~~~!

后面那声“啊”是因为小林手上的纸团突然照着她的面门飞了过来!

“去死一一”小林咬牙切齿地笑骂。

每到季度末,业务便更加繁忙,赶着出单,赶着发货,都想通过这最后一哆嗦让整个季度的数字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杜悦往工厂跑的更勤快了,到财务规定的截止日期前那几天,甚至连办事处都不去,一早就直奔工厂在现场监督装箱、检点、发货等各项事宜。

几个销售对这个助理空前满意,想到点儿什么事,给杜悦打个电话,她保准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工厂并非只是给有新一家做事,手里单子多,如果不是杜悦在那儿盯着,贻误两天三是常有的事。饶是如此,杜悦不到晚上七八人就别想下班,几天撑下来,把嗓子都熬疼了。

小林便劝她:“要你尽心尽力成这样干什么,盯货本来就该是销售们的责任,现在倒好,成你一人的事儿了。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他们拿提成可不会想着我们。”

对销售们的懒散,杜悦心里也有气,可那些活儿就这么扔着,工厂的电话又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给她,问这问那,她也没法撂下不管。

“咳!数字好看,大家面上都有光嘛!”她只能这样安慰小林,也安慰自己。

所幸最后一批货出完是下午两点,杜悦暗松一口气,今天总算可以不加班了。她直起腰来收拾东西离开工厂时,感觉一阵头重脚轻,踩下去却又是软绵绵的不得力,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

在洗手间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双目发红,面颊滚烫。

她给小林打电话:“我今天不过去了,想回去休息,我好像发烧了。”

小休很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我看你前两天就不对劲了。”

“我冋去睡一觉再说,你别管我了,好好守着办公室吧。”

回到出租房,杜悦从抽屉里翻出几粒感冒药片,就着冷水吃下去,随后她关掉手机,抛开—切束缚,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经快五点了,她的烧却没有一丝退下去的迹象,感冒药完全没起作用,连抬一下手臂都困难。

真倒霉!

她仰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个人住最怕的就是生病,连个能照应自己的人都没有。

她口干舌燥地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出了房间,居然还能被椅子脚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里,她目瞪口呆地发愣,不会要上演台湾苦情剧吧?演给谁看啊?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内心的号召,大门被人笃笃地敲响了。

杜悦怔了几秒,立刻如遇救星般地站起来.朝门口蹒跚过去。

一定是小林来了,她可是知道自己今天不舒服的,杜悦心里一暖。

手伸出去开门时,又想到夏楠。

也许是夏楠来了也说不定,虽然自从她离开这里后就很少回来,不过电话还是经常打的,看看,还是老朋友好,心灵有感应啊!

杜悦喜滋滋开门的同时,心里暗想,无论来的是谁,今天都不会放她走的,她决定死缱烂打到底。

门一打开.她虚弱的笑容就此僵在脸上。

门外站着的,既不是小林,也不是夏楠,而是——许晖。

尽管许晖在电话里听了小林的描述后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但此时乍一看见杜悦通红而憔悴的面色时,他还是吓了一大跳,人还没进屋,手却先一步伸了过去.

杜悦来不及闪躲,额上忽觉冰凉一片,沁人心脾,但只是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很烫,得立刻去看医生.”许晖皱起眉,果断地说。

杜悦由着他扶自己进门,然后迟钝地看他在鞋架上挑了双凉鞋走过来,忽然俯身蹲下要帮她穿鞋.

“别别,我自己来。”她虽然浑身乏力,神智还算清醒,羞涩地缩着脚,竭力抵在沙发沿上。

许晖仰头看看她尴尬的面容,没有勉强她,直起身子,退开一步:“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吗?”

去医院很简单,带上钱包、证件就行了。

十分钟后,杜悦已经被许晖安置在他车子的后座上了。

“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躺下来。”开车前,他嘱咐了她一句。

杜悦确实也坐不住,老实躺下.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坐这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狼狈地躺着,那段经历让她至今难堪,她明白自己不该再上他的车,可她现在跟上一回一样,没有勇气拒绝他的好意,

他们去的是离杜悦家最近的一所医院,门庭若市,到处都是人。

许晖对看病的手续不熟悉,杜悦给他略略指点了一番后,他就忙着四处奔走去了。

杜悦虽然有气无力地歪在大厅的椅子里,但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许晖。

看着他在一群闹哄哄的队伍中一丝不苟地排队,时而认真地跟排在他后面的一位大婶认真请教着什么,杜悦的内心有一片地方忽然无可抑制地软化下来。

终于挨到进诊室的时刻,整个诊断过程跟在外面排队等候的时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医生问了病症,查了喉舌,又验了个血,最后确定是由过度劳累引发的扁桃体发炎,他刷刷地往病历上作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是挂水还是吃药?”

许晖很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医生奇怪地看看他,大概是觉得他很愚钝:“挂水当然好得快一点,估计两三天就能消炎,吃药嘛,怎么也得一个多星期,视个人身体素质决定,如果吃不好,还得回来挂水。”

“那就挂水好了。”杜悦抢着答道,她希望自己能快点儿好。

许晖张了张嘴,一脸迟疑,但在杜悦坚定的眼神下只得闭嘴。

缴费、领药、交单,又是一通忙乱之后,杜悦终于在观察室的椅子里安顿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挂水了,幸而她不胆小,小护士给她扎针时,微徽疼了下就好了,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许晖,眉心不觉抽搐了一下。杜悦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笑起来。

许晖有点讪讪的,等那护士走了才低声说:“我们那边普通的毛病很少挂水,一般都是吃药解决。”

他见杜悦脸上的笑意犹未退却,心里有些高兴,忍不住伸手在杜悦扎针的手背上轻轻抚了两下,柔声问:“疼不疼?”

杜悦的手在他的触摸了颤动了一下,她随即闭上眼睛,淡淡地说:“没感觉。”

“你饿吗?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

杜悦感觉不到饿,但她想到许晖应该也没吃晚饭,心里有些歉然,点头道:“好的。”

她遥望了一下四周,不禁又对站起身来的许晖嘱咐了一句: “你在外面吃完了再过来吧,这里…不太干净。”

许晖笑笑,低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杜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口依然火辣辣地疼,一点胃口都没有,便说:“我喝点粥就行了。”

等许晖捧着一罐粥重回观察室,缺件杜悦把头外在椅背上,已经迷糊了过去。

他没叫醒她,去服务台找到护士,经过一番交涉后,他又多付了十几块钱,给杜悦在观察室隔壁的病房里订了张床,可以让她睡得舒服些。

把食物和零碎无凭安置在病房后,许晖又去接杜悦过来。

他的手刚搭在杜悦身上,她就醒了过来,一脸懵怔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许晖。

“我给你换了张床,就在隔壁,你可以躺着,不必这么累。”徐辉解释了两句,伸手把她搀起,“走吧。”

如果不是杜悦醒来,他已经决定把她抱过去了,杜悦大约也才出来了,绷着脸一言不发。

许晖不是个话多的人,杜悦喝粥的时候,他就在病房里四平八稳地来回踱步,或者在窗前站一站,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

“你吃过了?”她想起来问他。

“嗯。”他倚在窗边应了一声。

“吃的什么?”她有点好奇。好像他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汉堡。”他看着她说。

喝了一罐粥,杜悦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她把粥罐子搁在床柜上,瞥了眼仍站在窗前看西洋镜的许晖,心里犹豫这要不要让他先走,可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也逞不了能。

等许晖踱过来给她拿纸巾的时候,她一边说了声谢谢,一边又问:“会不会很闷?”

许晖嘴角勾起一抹诙谐的笑,简约地答:“不闷。”说着,把垃圾收拾到一个带子里,走出去扔掉。

杜悦心想,他这人本身就够闷的,多说两句话仿佛要他命似的。当下也决定不搭理他,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他没说谎,陪在她身边,他的确一点儿也不觉得闷,好像是在守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有点欣喜,又有点小心翼翼。

时间在点滴缓慢下坠的过程中流淌过去。

隔了些时候,护士过来给杜悦量体温,烧退了。

“挂完这瓶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不过目前炎症只是被暂时压住,明天害得接着过来,得连挂三天才能好。”

小护士脆生生地交代着,许晖听了,神色谨然,频频点头。

回到租房,杜悦才想起来刚才看病都是许晖在掏钱,她忙把钱包翻出来,要跟他把账算算清,却被许晖三下两下就推掉了。

“别着急,还有明后天呢,等你全好了再算也不迟。”他知道杜悦一点不肯花他的钱,所以才这样说。

杜悦想了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跟他矫情了,点了点头道:“那也行。”

“现在好一些了吗?”他问。

“好多了。”她仰了仰头,脱口道:“怎么有点饿了?”说完就又后悔了,只恼自己嘴快。

果然,许晖立刻站起来说:“大概是刚才的粥太少了,我再给你出去买点东西回来。”

杜悦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去厨房看看,应该有吃的。”

许晖不放心,跟她一起进了厨房,这里跟外面一样简陋,角落里隔着个小冰箱。杜悦走过去把冰箱门打开,里面很干净,除了两枚鸡蛋,还剩一个番茄。

“我还是出去一下吧,很快的。”身后传来许晖轻轻的笑声。

杜悦有些窘,嘴硬道:“真不用了,我煮点儿粥,把番茄和鸡蛋炒一下就行了。油腻的东西我现在吃不下。”

她说着,弯腰从橱柜里取出煮粥的小锅,用手抓了几把米扔进去,迟疑了一下,礼节性地文许晖:“你要吗?”

“…好啊!”许晖说着,忽然上来夺过她手上的锅,“你去躺着,我来吧。”

“你会?”杜悦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小姐,我也是吃米张大的。”许晖对她如此看轻自己感到无奈。

乘着许晖在厨房里忙碌,杜悦回房捡了几件干净衣服去卫生间冲澡,特意 还谨慎地上了闩,心里打着鼓.也不清楚是不相信许晖还是不相信自己。

她还浑身乏力,不敢洗得太仔细,潦草冲去了汗意,就匆匆出来了。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轰轰的响声,但仍有一股煎鸡蛋的香味飘溢出来,还夹

着一缕淡淡的怪味,好像什么东西被燃着了似的,引得她紧张地走过去。

许晖一手持煎锅,一手却夹了根烟.蹙眉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鸡蛋,仿佛在

思考该把它煎到几分熟。

杜悦站在门口,刚好看到他的侧面,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既家常又认真的

表情很有蛊惑力。

她以前没仔细打量过许晖的相貌,先是没在意,只是笼统觉得他挺有味道

的,那时候她眼里只看得见齐正磊一人;后来跟他有过那荒唐的一夜后,依然

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因为不敢,远远看见他出现,她就避之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