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你原谅我…是我一直都瞒着你…你爸爸带走的那个女人就是——”

“够了!”我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一步步慢慢往后退,“够了…够了…”

第十七章如果,遇见你是一场悲剧

【1】

我狠狠地捂着自己的耳朵,尖叫着,落荒而逃一般地逃离了当地。房门被我重重撞上那一秒,许凉辰的那一声叹息,依旧势如破竹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开始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暴走,我不敢坐下去,我不能坐下去,我生怕自己一静下来就会被逐渐强烈的杀人**所吞噬。

我想撕裂什么,狠狠地撕碎,于是我哆嗦着手去摸索床单,可是我一低头,眼前就出现了许长舟的脸。

下一秒,那张脸变成了摇钱树。

他们不断地替换、交叠,直到最后,两张脸彻底凝结在了一起。

我认识这张凝结后的脸,我死死地咬住下唇,我认识。

我曾经对着她挥拳相向,我曾经因为她被学校退学。安静,她是许凉辰的妹妹,她是许长舟与摇钱树的女儿,她叫许安静!

我的指骨发白,因为死死揪扯着床单的关系,手上的筋骨像是要从肌肤中爆裂出来。

它们在狰狞地对着我笑,许暖迟你是大笨蛋,全世界最最可悲可怜的大笨蛋。

它们在狰狞地对着我笑,许暖迟,你一直那么仇恨的女人,她抢走了老妈的丈夫,她抢走了你自己的爸爸,她离你…不过一伸手的距离。

而你,居然没心没肺地对着她笑,对着她闹,甚至苦心孤诣地撮合着他们母子相认!

想到这里,我真的几乎要窒息,有什么东西翻涌着冲到了我的喉咙里,粘稠却又带着让人悚然作呕的腥气。

我抬起手,哆嗦着去抠自己的喉咙,手指跌跌撞撞地插进去,我终于“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团哽得我几乎死去的东西。

米白色的瓷砖上,那一滩东西太过鲜红,它们横冲直撞地钻进了我的瞳孔里。

——血。

我死死地盯着那滩鲜艳妖娆的东西,双手一点一点紧握成拳,在那个叫做安静的女生身上,她的血液,会不会,与我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似?

呕出了那滩血,我的胸腔居然愈发闷得喘不过气了。我像一条狗一样大张着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可是还不够,这样居然还不够。我无比清晰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脚尖徐徐漫起,爬过我的小腿,爬过我的大腿,爬过我骤然间开始痉.挛的胃,爬过我钝痛钝痛的胸腔,而后,抵达我的咽喉。

它像是一只钢铸的手,狠狠地卡住我的脖子,无论我张着嘴怎样惊慌失措地呼吸着空气,依旧徒劳无力。

我的身子彻底委顿下去,我甚至丧失了支撑自己坐起来的余力,只能由着缺氧了一般却又不停地在痉/挛的自己狼狈地跌倒在地。

额头撞上冰冷的瓷砖,我甚至都不觉得痛了。

摇钱树抢走了许长舟。

摇钱树抢走了…我爸爸。

这件事多么可笑,全世界最最心疼我的许凉辰,就是他的妈妈,从我和我妈妈身边抢走了根本不属于她的男人。

这件事多么可笑,可是,我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抓起自己的手机,整个手都在神经质一般地抽搐,我哆嗦着手指翻看通讯录,看到摇钱树这三个字时,浑身原本奔腾叫嚣着的血液,霎时几乎停滞。

然后,我就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许凉辰破门而入。

我瞪大眼,空洞无神地看着他,他又怕又急地蹲下.身来看我,张皇的目光扫到了地上那滩突兀的鲜血,原本就失措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他颤抖着手来抱我,声音明明是在哽咽,“暖、暖暖,对不起…是我瞒着你,我、我也是几天前才知道的…是我、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打我、你骂我,你别这样…”

我由着他抱,我由着他越抱越紧,我就像是死了一样,他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进去。

许凉辰见我一直一直不说话,他彻底慌了。

他的睫毛凌乱地颤着,惊悸而又畏惧地看着我的脸,“暖、暖暖,你别吓我、别吓我,你说话,求你了…你说句话。”

我茫然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动了动嘴,才发觉嘴唇居然被自己咬破了。“许凉辰”,我幽幽地喊他名字,就见他霎时面现惊喜之色,急急地攥紧了我的手。

我没挣扎,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握,继续呓语一般地说完自己要说的话。

“许凉辰”,我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幽郁得像是鬼魅一般,“你是在哪一天知道,摇钱树傍上的那个大款…就是我爸爸?”

许凉辰和我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等着他答复我。

许凉辰在与我的对视中渐渐败下阵来,他绝望而悲恸地缓缓合上眼睫,很是无力地吐出一句,“从、从你回X市的那天起。”

我静了几秒,终于清冷而孤寂地笑了开来。

X市…

我为什么要那么狼狈地逃回X市?

——为了躲避我不愿意面对的、也许真的如沈眉兼所说的、小白杨伤害我的可怕事实。

我像是一只鸵鸟,面对悲伤来袭,承受不了任何伤害,只会自欺欺人地把头埋进沙子里。可是谁能想到,在我笨拙地躲避那些可能会是事实、可能会刺伤到我的东西时,真正的悲剧,这才缓缓地将帷幕拉起。

多么可笑…我曾经把摇钱树当作脾气相投的阿姨。因为她是许凉辰妈妈的关系,我甚至在一开始就不由自主地对她无比在意。

多么可笑…我曾经腆着脸诱劝许凉辰,我说摇钱树傍了大款,我们替她花钱那叫劫富济贫。

多么可笑…我曾经亲耳听到摇钱树对我说“这世界,永远没你想得那么单纯”。那个时候,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足够明白她这句话里的深意。

可是,我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多么可笑,我从最开始的最开始,就生活在一场悲剧里。

【2】

我的脑袋很疼,疼得我几乎要受不了,它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和我嘈杂的右耳一起,携手把我往痛苦的深渊里拉扯。

我摸索着,抓住了许凉辰的胳膊,我推他,“走、你走,我要静一静,你走…”

许凉辰不管不顾地抱紧我的身子,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努力给我传递过来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暖意。

“暖暖。”他喊我,声音凌乱而又慌张,“你别这样,别这样,你问,你问,你问什么我全告诉你!”

我苦笑,我问…我该问什么呢?

我问为什么摇钱树要从我和我妈身边抢走我爸爸么?我问为什么许长舟要抛弃了我们和摇钱树一起私奔了么?我问为什么许长舟和摇钱树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还是不肯回头去找我和我妈么?

我问,为什么许长舟要再去找陈迦宜这个二奶么?

不用问…这些,都不用问。

问了,也不见得就能有一丝一毫的安慰效力,这些问题,太过愚蠢,太过无力,它们,只不过让已经足够可怜可悲的我,显得更加狼狈一些罢了。

许长舟想要有一个儿子,所以他不惜抛妻弃女,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和摇钱树私奔,这大约是他们相看两不生厌的问题。而他们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之后,许长舟另觅人选,偏偏就找上了陈迦宜。

这些,我自己可以想明白,我自己就可以想明白了。

只是,我可以想明白,不代表,我就能够原谅。

只是,我不知道该恨谁,我不知道,我应该最恨的那个人,是谁。

是那个抛妻弃女携人私奔后来又不知羞耻地包

养陈迦宜的许长舟?是那个对我亲昵地笑原本就洞悉我的身份因而一言一行都认定了要我做她儿媳妇的摇钱树?是那个本来就与我有着刻骨憎恨做出这样的事并不稀奇的陈迦宜?

又或者…是那个全世界最最心疼我最最见不得我难过却欺瞒了我这么久的许凉辰?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的脑子很乱,很痛,我绝望而无力地抱住它,我真的很害怕它会突然之间“嘭”地一声爆炸了。

我摸索着再次去抓我的手机,我哆嗦着嘴唇自言自语,“骗子,骗子,你们…统统都是骗子…”我的手背上青筋跳跃,我的手指颤颤巍巍,我要给我妈打电话,全世界剩下唯一一位不会欺骗我的,就是她了。

可是刚刚摁下拨号键,我就悚然清醒了,不可以,不可以的,我现在这副样子,老妈听到我的声音会担心的。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甘心,许凉辰拥着我的身子,他身上那抹熟悉的清新香气,加上我忽然间想起了老妈,突然就让我的情绪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我劈手把手机扔了出去,小巧的机身砸上墙壁,发出一声脆响之后,手机后盖连带电池散落开来,跌落在地。

我伸出手指着房门对许凉辰吼,“走,许凉辰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许凉辰的身子颤了一颤,我死死地咬住下唇,满脸都是仇恨。我恨恨地盯着他,原本积压在心底的仇恨与恼怒,一霎那间齐齐喷涌而出。

“你妈妈抢走了我爸爸,你妈妈害得我和我妈这么多年过得这么辛苦!你妈是坏蛋,是个两面三刀的大坏蛋,你走,你走,我恨死你们了!”

困在我胸腔内那个叫做仇恨的野兽,终于冲破了束缚它的牢笼,我像是疯了一样,恶狠狠地对着许凉辰吼出一句又一句刺耳又刺心的话。可是有谁知道,吼到嗓音沙哑的我,并不比任何人好过。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摁下老妈号码那一秒,我骤然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凭什么许长舟过得那么恣意,凭什么摇钱树过得那么风生水起,凭什么我就要蜷在一个角落里浑身抽搐,凭什么我的妈妈就要承受着他们造的孽?!

难怪,难怪我回X市那天许凉辰叮嘱我,不许我告诉老妈我见过摇钱树的事。难怪…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我越想越是愤怒,我发了狠,狠狠地推搡着许凉辰的身子,因为仇恨,因为愤怒,我居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气。

把许凉辰推搡到门口的那一秒,我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浓郁的血腥气渗透到我的嘴里,继而蜿蜒向下,横冲直撞地抵达我的心肺。

我咬住下唇,吮着自己的血液,我憎恨而又恼怒地瞪着许凉辰,清冷若冰地吐出几个字。

“许凉辰,我恨你。”

说完这句,我狠狠地摔上房门,许凉辰那张忧伤而又绝望的脸,彻底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光着脚丫走过去捡我的手机,许凉辰在轻轻地叩门,我瞬间红了眼,凶狠地对着门口喊,“你给我滚,滚!别TM敲了,再敲我就去死!”

吼完这一句,我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许凉辰果然不敲了。

我哆嗦着手把电池装好,开机,立刻有电话打了进来。看到屏幕上那三个字,我的眼睛霎时变得血红。

摇钱树!

TM的她居然还敢给我打电话!

我几乎是当机立断地对着电话吼出了一句,“摇钱树,你要是还有脸,就躲起来再也别见我了!打电话,你还有脸跟我说话!”

电话那端静了一会儿,然后传过来一把女声,柔柔怯怯,不是摇钱树的声音。

像是被我吓到了,那把女声有些怯懦迟疑,过了一会儿才欲言又止地说,“许暖迟,你的好朋友…被人欺负了,你最好快点儿赶过去。”

我的大脑有几秒的空白,一时没能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把地址说了,然后仓促地挂了电话。

我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明白过来那抹女声是谁。

摇钱树的手机,女声…很简单,许安静。

我浑浑噩噩了几秒,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我的好朋友…被人欺负…柳旌!!

我抓起手机就往外跑,一开门,就看到了倚在房门旁边的许凉辰。我脚步不停,他在身后喊我,我身形顿了一顿,冷笑,“我的事,你以后再别管了”,扔下这句,我摔了门急急往外跑。

彼时的我,如何会想到,有那么一个词语,叫做——一语成谶。

【3】

好容易拦下一辆空的出租车,我火急火燎地钻进去,对司机说了一下要去的地方,继续疯狂地给柳旌拨打电话。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一直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我手脚一阵又一阵的冰凉,被欺负…被欺负是什么意思?

我像是一只无头的苍蝇,盲目而又死心眼地给柳旌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之后,这才想起了苏慕。

电话拨过去,苏慕接通,声音居然带着睡意。

我急了,“苏慕!柳旌呢?柳旌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她出事了,她出事了!”

苏慕一听我的声音就清醒了,安抚着让我冷静一点,好好说。我言语凌乱地给苏慕说了一遍许安静给我打的那通电话,再把柳旌可能依然在的那个地址告诉了他,抬眼一看,到了。

我说我到了,苏慕说他马上出发,让我找到柳旌后带着她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说好,挂了电话。

七绕八绕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许安静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小巷,我跌跌撞撞地跑着的这一路上,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许凉辰,沈眉兼,两个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我心里挂念着柳旌,哪有心情搭理他们,一个个电话摁下去,他们依旧锲而不舍地打,我烦了,接起沈眉兼的电话对他说了一句我在什么地方,然后挂掉。

——对许凉辰的来电,我索性置之不理。

跑了几步,我凌乱的脚步忽地顿住,因为…我看到了一片昏暗的前方,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我没有那么好的眼力,视线昏暗,我根本看不出那个人是不是柳旌,可是直觉让我断定,她是柳旌,她一定就是我的好姐妹柳旌。

我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我想要控制住自己这么没出息的反应,可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明明很虚浮的脚步声,依旧像是砸在心尖上面一样,步步铿锵。

我一步步走近,就连嗓子都在颤,我试探着喊了一句“柳旌”,就见到几步外蜷缩着的那个身子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她像是触电了一般,急急地往更角落的地方缩。

我彻底慌了,快步跑过去,我刚蹲下身子去,她就无比凄厉地惨叫了起来。

我吓得不轻,颤着手去抓她的胳膊,却被她避如蛇蝎地避了开。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呜咽着对我说,“别碰我,别碰我,暖暖,我会吓到你…你别碰我…”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滚烫滚烫的泪滴烫着了我的手,也烫着了我的心。我继续伸手过去抓她胳膊,我开口求她,“柳旌、柳旌,你别躲,我、我是暖暖,我不会伤害你,我不会的…”

然而,只要我的手一靠近,柳旌就像是被蛇咬了一样,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人像是完全崩溃了。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往她身边凑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后,我嗅觉一向不好的鼻子,终于嗅出了空气里异样的气味。

我无法准确地形容出那种气味,就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一样,刺鼻…又让人悚然作呕的难闻。

我僵了几秒,终于大梦初醒般地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把抓住柳旌的胳膊,任凭她尖利的指甲划破我的手背都宁死不松,我由着她抓我,一只手狠狠地攥紧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扳她的脑袋。

柳旌抵死挣扎,我誓死要把她的头给扬起来,这样争执不下了片刻,柳旌忽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彻底放弃了抵抗,由着我一直在施力的手掌把她的脸给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