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我懒得抬起眼皮看,却听出了他的声音。许长舟。

他低低叹息,“暖暖,逝者已去,你…”

我是多么害怕他会说出“节哀顺变”这四个字,于是,我先发制人地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才节哀顺变,你全家都节哀顺变!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许凉辰他根本就不会死!”

许长舟承受着我激烈的言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他只是无比哀悯地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憎恨懊恼极了。

都是他,都是他…

是他抛弃了我和老妈。是他带走了许凉辰的妈妈。是他和陈迦宜出现在一起让我失了神智失手打了她然后引出了一大串事。是他,害得我和许凉辰生出了隔膜。甚至可以说,是他,间接地推许凉辰去死。

我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地瞪着他,这个和我与许凉辰有着如此亲密关系的男人,我对他有着那么深那么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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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点和好相认的可能,那么从此以后,连那一丝一毫的可能,都彻底消失。.

我和他之间,永远横亘着,许凉辰的死。

【2】

我蜷缩在许凉辰的病床前,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由漆黑如墨变成了又清又浅的苍白一片。

我的眼睛肿了,生疼生疼,可是身体上的疼痛,根本无法与我胸腔内的心脏所承受的刀割般的钝痛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沈眉兼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他居然能把摇钱树给搞定了,没让她再冲进来对我破口大骂。

我该感激他,如果不是他从中斡旋着,我大概会被摇钱树赶出许凉辰的病房去。

我该感激他,还好,我能再陪许凉辰最后一次。

窗外的天空渐渐发白,我的大脑在反刍着许安静临走时单独对我说的那一席话。

她说,摇钱树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因为许长舟的关系。她知道我是许长舟的女儿,就算许长舟和我妈离婚了,依旧改变不了我是他女儿这个事实。

而这个事实,意味着,许长舟死后的财产归属,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要属于我的。

许安静她说,“许暖迟你明白了么,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喜欢你,你又刁蛮又任性,还满口脏话,除了我哥瞎了眼,你以为谁会真的对你好?”

她说,“你被学校退学那事儿既然是我做的,我就敢承认,不错,你确实没把我打得那么狠,可是从小到大我许安静就没挨过谁的打,你一个疯女人凭什么动手打我!”

她说,“那天你手机落了,是我捡到的,我哥哥打来电话,我当然不能替你接。后来有个男生走过来找我要手机,我就扔给了他。”

她说,“许暖迟你可真是个笑话,你以为自己是在帮白扬,但是最后怎么样呢,你因为他被学校开除了,他一点儿事都没有!不过,这可都要感谢他有一个好表姐,她塞给我一万块钱,只求我弄个假病历咬死你把我打成了脑震荡,这么大的事,你以为白扬他真的一无所知?”

她说到这里,我觉得她好吵,我挥挥手,想要让她闭嘴,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胳膊,恶狠狠地斥道,“我偏要说!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吗,我就是要让你更难过!”

我想堵住耳朵,可是没有用。她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对我诉说着那些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却一直都无法看破的事。

她说,“陈迦宜的那个孩子你知道是谁弄掉的么?是我!我妈说要去医院看你,可是你居然不在,没想到居然让她撞见了爸爸和陈迦宜那个女人手拉手的场面。她回来就一直愁眉不展,我撒了多少娇才把这件事给问了出来!”

她对着我洋洋得意地冷哼,“我的手段比你高多了吧?不用动手打,照样能让她的孩子掉了!”

我的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我哆嗦着手指着病床上的许凉辰,我说,“这些话你就不怕你哥哥也会听见么!”

许安静对着我笑,“我哥哥听见了又怎样,他还能起来么?再说了,我这是帮你好不好,帮你在我哥哥心里再赢取几分同情!”

我的手掌朝她的脸扇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她捏得极紧,疼得我皱起眉毛吸气。

她冷哼,“还敢跟我提我哥哥?不是你,不是你这个混蛋他怎么会死!你除了会拖累他还会做什么?你在外面横冲直撞,不就是仗着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背后守着你!他是我哥,不是你哥,你把他还给我!”

我哽住,忽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是啊…这么多年,我曾经为许凉辰做过什么?我给他带去的,只有烦不胜烦的各种事端。

其实,该死的那个,是我。

许安静继续给我解惑,看那架势像是要把每一件我稍有疑惑而她知道的事情都给我解释清楚。

她说,“我妈去看你那晚,你给我哥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对吧?没错,那就是我。我那天闯了祸,求我哥来帮我,你那天刚好因为打了陈迦宜的事要见我爸爸,我哥不肯来,我威胁他只要不来就告诉你那什么徐先生就是许长舟,后来他终于来了,你居然好死不死地又打电话来,我怎么可能让我哥扔下我去找你?”

她又说,“我哥求你去求我爸爸,让他不要再追究陈迦宜肚子里的孩子掉了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孩子是我弄掉的,我爸爸那么想要一个儿子,他知道了一定饶不了我,我求我哥,他去求你,你说,他是对我好还是对你好呢?”

说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许凉辰那天晚上的神色为什么会那么忧伤了,他是在求我做一件我很不喜欢很不喜欢的事,而他心里的苦衷,却无法对我说。

他是为了自己的一个妹妹,去求自己的另一个妹妹。许凉辰,这些原因,你永远都无法对我说了…

我闭上眼,截断了许安静喋喋不休的话,我只问她一句,“柳旌的脸,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许安静笑,“我才没那么狠,我不过是碰巧见到了这件事,所以好心给你打了个电话,我妈当时还在我身边呢,没记错的话,我用的好像是她的手机吧?”

我抿了抿唇,没有再不知羞耻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帮帮柳旌这样的话了。

许安静像是洞悉了我的心迹一般,冷笑了一声,“喂,我还没你想得那么冷血,我把陈迦宜的孩子弄掉是因为她勾/引我老爸,你朋友她可没惹我,我见她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我点头,声音冰冷,“好,我知道了。你说完了么?”

她怔了一怔,我抬起手指着门口,“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么?许凉辰在睡觉,你别再吵着他了。”

许安静瞪了我几眼,起身,又盯着蒙着白布的许凉辰看了一会儿,这才扭了身子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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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几步,居然又顿住脚步,回头,对着我清冷冷地笑,“你知道么,我哥哥居然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写好了遗嘱,只要他比许暖迟死得早,就一定要把耳膜捐给你。”.

扔下这句,许安静这才真的走了。

我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许凉辰,原来你始终都记得,我那因为你才失聪了的右耳。

原来,你始终都在内疚。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我,陪着许凉辰。

也许是夜色太过凄凉,我突然想起了我和许凉辰的小时候。他洁白衣衫,笑容清浅,永远柔柔地对我笑着,叫我暖暖。

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什么叫做珍惜,我肆意地挥霍着许凉辰的宠溺,也许是因为我太坏了,所以上天惩罚我,所以上天,把许凉辰从我身边带走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那么疼爱我,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叫我暖暖,像你叫得那么好听了。

接下来的岁月还有那么长,怎么走下去,谁来告诉我?

【3】

我在病房里守了许凉辰一夜,沈眉兼在病房外守了我一夜。

护士委婉地告诉我让我出去的时候,我浑浑噩噩的脑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们是要把许凉辰送到太平间去,我跳过去拦她们,可是拦不住,沈眉兼用力地抱住我的身子,生生把我的身子箍得动弹不得。

任凭我咬,任凭我打,任凭我骂,沈眉兼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我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就那么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把那层白布掩盖着的人推了出去。

我的力气瞬间用罄,我这才开始害怕,侵心蚀骨的害怕,我再也见不到许凉辰了,再也见不到。

我挣扎着要去追,沈眉兼在我耳畔呢喃,嗓音带着苦涩,“暖暖,许凉辰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你别这样…别这样。”

我的身子僵住,那我该怎样,有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那个陪了我十七年之久的人,他就要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从今以后,彻底永诀——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保持理智,我该怎么做?

许凉辰被推走后,我终于开始哭,先是强压着的啜泣,到了后来变成放声大哭,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我所有残存的力气都用来哭泣,甚至到了最后,我哭得几乎喘不了气。

我是被沈眉兼抱回家的——许凉辰的家。

我只来这里,其他的任何地方,我都不去。沈眉兼要陪我,我不许,我赶他走,我拼命地赶他走,这里是我和许凉辰的家,他的魂魄在飘散之前,一定会回来看看吧?

我要等着他,我一定要,等着他。

有别人在的话,太吵了。许凉辰很喜欢安安静静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吵他,那么如今我闭嘴了,我乖乖的,我再也不给他闯祸了,他见到的话,会不会一心软就留下来了?

我开始整天整天地不说话,甚至连脚步都要刻意地放轻了,我怕吵到许凉辰,我怕让他觉得不乖,然后就彻底离开我了。

沈眉兼每天都会来,静静地坐着那里,看着我不说话。他变着花样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我扬起脸看着他,嗓音干巴巴的,“许凉辰说了,这些都是垃圾食品,我不吃,我再也不吃了。”

直到有一天,沈眉兼彻底受不了了,他对着我吼,“许凉辰死了,他已经死了!你还是要活下去的,你能不能振作起来啊?!”

我被他吓坏了,我呆呆地看着他,双眼茫然无神,我指了指房门,“你觉得我不好,你走,你别吵到了许凉辰。”

沈眉兼僵了好久,摔门而出。

我想我大约是真的太落魄了,我想我大约是真的让沈眉兼失望了,他每天依旧来看我,只是再也不再劝我什么了。

他长久长久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等我吃完,再坐不了多久,他就起身走了。

他好像开始认真地学习了,有一天,他拥着我对我说,他要好好努力,然后找一份很好很好的工作,养我。

我浑浑噩噩地听着,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等我回过神来,空荡荡的房子里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许凉辰走后,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黑眼圈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丑。

也是,丑怎么足以形容我呢。

我是可怜。有满肚子的苦根本吐不出可是任何人都可以指责我的,那种可怜。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

我的脑子里明明很空,可又真的很乱,什么都没想,可又像是在想很多很多事。

这样晨昏颠倒的结果是,几天后,我病了。

整个脑袋像是一团浆糊,我脚步虚浮浑身无力,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了云彩上面。甚至,我出现了幻听。

我听见许凉辰轻轻走到我身边的声音,我听见许凉辰喝水的声音,我听见许凉辰柔软地叫我暖暖的声音。

我茫然地瞪大眼睛,疯了一样地光着脚丫找遍了所有房间的所有角落,可是,我找不到他。

我的手机开始整夜整夜地保持开机状态,我怕错过什么,我怕许凉辰找不到我会难过会着急,我会在手机每一次振动并乐曲时触电了一般地弹起。

铃声被我调到了最大音量,那种嘈杂而剧烈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时,我的耳膜甚至会嗡嗡地刺痛。

耳膜。我的耳朵。会让我想起许凉辰的遗嘱。

耳膜。我的耳朵。我是如此地憎恨你。憎恨到,恨不得带着你一同死去。

可悲的是,那些短信都不是来自许凉辰,它们甚至不是来自任何一个曾经与我有过来往的人。——没错,它们全部都是中国移动无限量群发的祝福彩信。

看,我真的可悲极了不是么。如今会和我有一星半点联系的,居然只剩下中国移动了。

多么讽刺,多么,报应。.

柳旌再无音讯,我们彻底断了联络。我无力安慰她,她也不能再来拥抱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一样,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狼狈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如我先前所说,陈经年是她此生注定了的劫,他每每出现一次,就会带给柳旌伤筋动骨的疼。

这一次,同样不例外。我从沈眉兼口中得知了柳旌被泼硫酸的大致缘由——是陈经年把柳旌约了出去,柳旌躲在洗手间里那一次,陈经年给她打电话,就是为了向她借钱。

二十万。我无从知晓陈经年要那么多钱是做什么,沈眉兼也只是给我解释了一句,陈经年的公司有财政问题,被人攥了把柄,这些钱还是少的。

我忽然间想起了陈嘉阳曾经对我说过她爸爸手里攥着摇钱树公司的把柄,我忽然间猜到了什么。

沈眉兼摇着头看着我的脸,他说柳旌拒绝给陈经年钱,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拒绝帮他。而陈经年早就跑了,不知所踪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他找人泼了柳旌一脸硫酸,又或者…是别人。

别人…陈嘉阳么…是陈嘉阳给了陈经年那笔他急需的钱,指使他报复柳旌么?

我不知道,我不想猜。

许凉辰的死,让我泯灭了所有的锐气,我疲惫地蜷在床的一角,整个胸腔都在疼。我在想柳旌,我在为她不值,她把自己最美好的四年光阴全搭在了陈经年这样的人身上,如今,又搭上了自己的一张脸。

我知道,她那张脸…和她所承受的痛,并不比我轻。

苏慕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睁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等着他自己挂断,可他如此执着,势必要等我接起来一般。

我按下拒接键,把他拖入黑名单。我不能关机。我要等许凉辰。

【4】

几天后,镜子里,我的瞳孔开始扩散,我的浑身都在轻微却频繁地颤抖,我哆嗦着伸出手指去触碰镜子里那个脸色比鬼还要惨白的女孩子,指尖碰到凉凉的镜面时,干涩的眼眶里毫无预兆地砸下了一滴泪。

真的。这些都是真的。

许凉辰,你是真的离开我了…

确定了许凉辰真的走了,我彻底撑不下去了。

可有谁知道,从十四岁那年的暑假起,我便开始整夜整夜地做恶梦。

梦里有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他浑身滚烫,哆嗦着嘴唇,发出含糊不清的类似于呜咽的声音。他的影子被路灯拖长了,一步一步走近我,那双手虽然在颤抖着,却依旧能够无比用力地撕扯我的衣服。

我惊恐万分,想要尖叫,想要呼喊,却因为是在梦里的关系,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卡住了,死活发不出任何声音。

昏暗的路灯,破碎的残影,头顶,甚至还有标志着不详的猫头鹰的叫声。

我如同被堵住了喉,就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衣料撕裂的声音终于唤回了我的神智,又或者是裸露的肌肤察觉到了冷意,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个男人神智似乎不大清楚,嘴里低低地咒骂着,“该死…”

“求你…”我呜咽,拼了命挥打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张皇失措地拉扯着身上破碎不堪的衣服,努力为自己遮着羞。

“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语句凌乱,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我给你钱,你饶、饶了我吧…”

在梦里,我是那样的卑躬屈膝,那样的,无能无力。

我甚至在向一个对我欲行暴行的男人求饶,这多么不像我,多么不像我许暖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