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看着大祭司,看着陛下,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来回地波动。看谁的气场更强大!

下面,黑压压跪着的人。

这时,乙浑忽然看到拉法上人,拉法上人的脸上竟然微微有汗,示意他——要坚决顶住!一定要跪着——这不仅是向大祭司跪着!而是向神权跪着!

神权和王权的一次最重量级的较量!

于是,乙浑便坚决地跪着。

罗迦咳嗽一声,抬手。

目光落在乙浑脸上,正对上他的目光。乙浑竟然不敢躲闪,硬着头皮。他跪着,腿发麻——不知到底该跪着还是站起来。

他自己都无法权衡。

身后,仿佛是灰衣甲士背负着的锋利的弓箭!

他的目光侧侧地扫过太子,但见殿下,竟然也握着弓箭。局势那么微妙,但可以肯定,太子,是绝对和陛下站在一起的!

他心里彻底一沉,毫不怀疑,今日若有个不测,陛下不惜会让众人血溅当场。

PS:今日到此——注:))国庆期间,都晚上0点后更,因为白天出去,没有时间;我也长年累月没有休息过了,这几天,假期不连贯,也无法出远门,只好随意出去锻炼下,呼吸下新鲜空气。

祝愿所有亲爱的读者节日快乐,全家幸福:)))

硬闯慈宁宫1

台下,众人依旧跪着。

一些人甚至想站起来了,这些人是在王权和神权斗争里,倾向于王权的,而且是彻底效忠陛下的。

但是,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大家一时都乱了分寸。可是,冷静下来后,立即明白,一定要做出姿态,做出抉择——不是陛下,就是大祭司。

他们当然没想到那么多,那么远。只微微觉得尴尬,仿佛大祭司在示威——向陛下示威,自己等不能跟着示威。

所有人,都看着乙浑的态度。

甚至大祭司。

甚至罗迦。

他好暇以整,丝毫也没有慌乱,端坐着,冷冷地看着台下众人,看着自己的大臣们,他们这是干什么呢?公然要作乱了?

明目张胆要和自己作对了?

心里一股暴虐的因子在涌动,某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些嗜杀的先祖。他们曾经那么肆无忌惮地,大杀功臣,手段那么毒辣。

当时,他根本不明白,祖先们何故突然发狂。

这一刻,自己,竟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灰衣甲士。太子紧张地看着他,心里直喊不妙:不,不能这样!

祭祀大典上现兵灾,那是天大的不祥!

如果兵刃一起,北国就乱了。

彻底乱了。

乙浑还在硬着头皮,做着最后的取舍,现在,自己的态度,便是双方的关键。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响亮的:“吾皇万岁!”

那么清晰,彻底打破了双方的僵局。

众人都没回过神,乙浑却如梦初醒,浑身大汗淋漓——那是尚书陆丽,陆丽先站起来了。陆丽是北国重臣之一,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个时候,竟然是陆丽第一个先站起来。乙浑本就跟他不和,双方明争暗斗了很久,任何一方,都不能彻底占据上风。

陆丽一人站在场中,那么刺眼。

硬闯慈宁宫2

陆丽一人站在场中,那么刺眼。

这时,老臣东阳王也如梦初醒,立即站起来:“吾皇万岁!”东阳王是宗室里面最老,最有权威的,他一站起来,便表明了宗亲的态度。其他的亲王,子弟,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乙浑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他忽然发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或许已经落了下风,至少,在陆丽面前落了下风,以前的争斗,陛下是睁眼闭眼,以后呢?现在站起来的人,便是表明对陛下忠心的人!如果不忠心的人呢?皇帝可以容忍贪污、腐化,但从不容忍不忠的大臣!

——局势那么微妙,大祭司,主宰不了这一切了!

乙浑是识时务者。

他一向最懂得见风使舵。他立即站起来,再跪下去:“吾皇万岁!”

这时,所有众人才如梦初醒,抬头,是陛下犀利的目光!

大家一起站起来,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无论多么顽固的人也不敢再跪着了!他们随着众人又跪下去:“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上一片寂静。

时间忽然变得那么漫长。

罗迦并未叫众人平身,而是坐着。手心的汗水,干了,又湿了,然后,又干了。他先看一眼大祭司,这才开口,镇定地:“各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广场上,又归于了平静。彻底的平静。

拉法上人的目光,满是失望,恨恨地悄然瞪了乙浑一眼,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竟然被陛下吓成这样!

罗迦面色更是镇定。

大祭司的黝黑的枯瘦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仿佛他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大祭司也看着陛下,手里还提着那个巨大的装满棕榈树汁液的奇怪的酒瓶。

风起,陛下的高高的王冠却纹丝不动,坐着,就如一座稳固的大山,牢牢地镇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硬闯慈宁宫3

这微妙的局势,其实只发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那么微不足道,可是,由于其间暗涌的惊心动魄,就让人觉得如此漫长而惊魂。

可是,这对大祭司来说,已经够了,足够了!自己一现身,众人便臣服了——那是精神上的巨大的力量!

其他的,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大祭司终于行礼,一丝不苟:“大祭司参见陛下!”

罗迦镇定自若:“免礼,欢迎大祭司参加北国祭典。”

“多谢陛下,如此盛典,我身为北国大祭司,岂敢不祭祀祖先?”

台下无人说话,但目中开始殷切。

大祭司看着台下殷切期待的众人,就算他们摄于陛下积威,可是,他们始终是北国人,骨子里流淌的是北国的血液!他们不喜欢这种异端的祭祀,他们喜欢的是狂野的火祭!

唯有火,才能表明这个激情燃烧的时刻——火,才是一切的生命之源。

他黑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沉的笑容,他的黑色的袍子拂开,看着通灵道长,“道长,这是我北国的大祭,唱南朝人的调调似是不妥……”

通灵道长挥舞拂尘,淡然一笑:“天下源头,尽出华夏……”

台下一片哗然,一些老贵族再也忍不住毛了:“这个牛鼻子老道,妖言惑众……”

“什么叫源头出自华夏?那我们北国算什么?”

“我们北国,是大神护佑,关华夏什么事情?”

“这个牛鼻子是南朝人,想把我们都变成南朝人……”

“他根本不配来主持祭祀,他就是居心叵测……”

“现在都号称华夏了,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以后岂不是把我们北人的天下,彻底变为他南朝的天下?他凭什么?”

“把这个牛鼻子赶下去……”

“陛下应该把这个牛鼻子赶下去……”

“陛下千万不要被这个牛鼻子蛊惑了……”

……

硬闯慈宁宫4

乙浑瞪着小眼睛,听着四下的窃窃私语。拉法上人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大祭司也转动了一下酒葫芦。

这个牛鼻子老道,竟敢这么说,岂不是找死?

就连陆丽,东阳王等人也很是不以为然。通灵道长,真的是反客为主了。

没想到,他这么老成的人,也会说出这样大失水准的话。

在北国的土地上,谈华夏文明,岂不是自取其辱?

这是北国,北国的风俗和南朝是迥然不同的。

太子暗暗捏了一把汗,心想,通灵道长怎么这样说?按照他的身份,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挑起南北争端。而且,南人的势力现在如此微弱,岂不是拿了鸡蛋去和石头碰?

明明北国老贵族就生怕南人得势,防范他们甚紧,通灵道长不但不回避,反而说什么“天下源头,尽出华夏”,这关华夏什么事情?现在局势这么微妙,这么紧张,通灵道长此言真是太失策了。

台下的辱骂人依旧,几乎要用唾沫淹没通灵道长。

唯陛下依旧老神在在。

大祭司看着道长,神情满是嚣张,这个牛鼻子,看他怎么办。

通灵道长这时才一挥拂尘,阻止了台下的喧嚣:“各位!大家请看!”

台下立即安静下来。通灵道长拿出的是一本史书——这是北国立国以来的第一本史书,记载简练,可谓历史的渊源。正是当年崔浩主修的。崔浩主修的秘史被太祖诛杀殆尽;但是,这本北国的渊源史却一直流传下来,基本上算是太祖对自身历史的定调。

通灵道长朗声,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台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天下源头,尽出华夏!北国先祖为华夏共祖黄帝的最小儿子,被分封极北之地,是为昌意远祖。我北国,也是华夏的一支,贫道本人,也是北国人!所以,贫道祭祀我北国祖先,歌咏屈原的《招魂》,并无不妥……”

硬闯慈宁宫5

大祭司面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这不是胡说!这是太祖定的基调。我北国的远祖是昌意,是黄帝的小儿子,我们便也是华夏后人,大祭司,你认为贫道说错了?”

大祭司完全无法回答。

台下众人,老的有知情的,年轻的,看到那是流传的国史,通灵道长显然不是乱说。既然太祖都说自己的祖先是黄帝的小儿子,自己等人怎么敢反驳?

谁敢反驳太祖?

太子也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知道昌意远祖的事情,但一直以为是为了粉饰太平,不料,通灵道长却拿出来,而且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大祭司,贫道唱屈原,就并无不妥!”

道家善辩,讲经,通灵道长侃侃而谈,大祭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台下诸人,一直认为通灵道长是异端,这一次的祭祀,是南朝人的鬼把戏,可是,听得他把北国归为华夏的分支,这是崔浩起,北国皇帝为了进兵中原,一统天下,就立下的基调,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正统,唯有向中原靠近,才能真正问鼎中原。

众人就算不知书,但忽然听通灵道长提起,立即明白,这是事实,所以,谁也无法反驳!

大祭司当然不承认他这番谬论,可是,否认的话,岂不是否定了北国先祖的远大目光?谁敢当众否认太祖的基调?

“好,道长说得好。但是,今日,本祭司却要唱我北国的祭祀歌……”

“祭祀,主要不在于南北,而在于子孙的虔诚和礼敬。不知大祭司以为如何?”

大祭司怫然不悦:“本祭司,也只是祭拜一下列祖列宗。”

一场祭祀,两种礼仪,明显是不伦不类。

通灵道长看向陛下,陛下微微颔首。

“当然,若只是大祭司个人行为的话,贫道也不反对。”他咬字清楚,将“个人行为”几个字吐得非常响亮。

硬闯慈宁宫6

大祭司气得口不能言,一场旨在抗衡的祭祀,如果演变成了个人的祭祀,岂不是太悲情了?

可是,再悲情,也总比不能祭祀的好。人心,是能被唤醒的。自己,就是要唤醒北国民众的人心。他转向罗迦,行礼,“陛下,求你允许!”

罗迦站起来,朗声道:“既然大祭司一片诚意,朕就允你个人表达虔诚追思!”

“谢陛下!”

“大祭司请。”

可是,没有火!

因为道家的祭祀,并没有那样大的火堆。

台下的神权拥护者都暗暗叹息,没有火,怎么能形成气势呢?这根本不足以表达出祭祀的那种疯狂的氛围。可是,陛下已经说了,是个人行为!谁敢去要求火?

然后,大家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没有了火,大祭司该怎么表演。

大祭司也很是沮丧,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火,就好比干活没有了工具!幸好还有酒!

有酒,就总能更接近神。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酒壶,他提着酒壶,一气猛灌。罗迦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种添加了棕榈树汁液的酒味——

他心里一阵反胃,几乎要呕吐。

大祭司非要这个时候闯进来,到底有什么意图?

他的手拢在宽宽的大袍子里,微微地发抖,心也微微地发抖。这已经不仅仅是和神权的斗争,更在于芳菲的安危。

大祭司故意派出阿当祭司迷惑自己,却出其不意地杀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大祭司已经跳起来。他手里拿的是黑色的骨头项链,跳的是火祭的舞蹈,整个人,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火鸡,沉浸在一种极度的疯狂里。

昨夜的噩梦,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手心里全是汗水,恨不得一拳挥出,将大祭司的脸打烂。这个居心叵测的人,内里肯定还有勾结。会是在座诸人当中的谁?

硬闯慈宁宫7

他想,会是谁呢?乙浑?或者其他人?

大祭司,到底想干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触手可及,又那么迷蒙!

台下,乙浑的目光不停地在大祭司和陛下之间流转,竟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张。他甚至比罗迦更加紧张。

大祭司是一张王牌,这张王牌,今天到底会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

通灵道长侧身一边,也觉察到了这种非同寻常的气氛。甚至王肃,甚至寥寥的几个汉臣,都觉得心慌气短。

因为没有准备,大祭司的歌咏,便成了独立的节奏。这跟昔日的神殿火祭不同,禁酒令之下,任何人都是清醒的,没有酒兴助兴,任何人都疯狂不起来。加上先前通灵道长的那番祭祀,早已震住了众人,现在大祭司的表演,就反而成了独角舞。

一些北国贵族,觉得微微的尴尬,都悄然看向乙浑。甚至好几个人都在暗示,要乙浑带头,不然,难道让大祭司冷场?

大祭司冷场了,便是神权的彻底的沦丧。

而且,是北武当的彻底的胜利。

岂能让那个牛鼻子嚣张?

尽管,通灵道长并未嚣张,他十分低调,十分慎重。

可是,看在北国贵族的眼里,他就是那么刺眼,就是那么小人得志,得意洋洋的。

岂能让南朝的人耀武扬威?

可是,乙浑的手始终拢在袖子里,低着头。

陛下,陛下的眼神就如一道利箭。

他跟随陛下多年,南征北战,就算陛下在宠爱小怜,荒淫无度的时候,也可以快速振作,御驾亲征,击败南朝军队。

那是一个战神!只要陛下存在一天,自己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呢?

这一场战役呢?

没有硝烟的战争,最是残酷。

一个把持不住,就会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硬闯慈宁宫8

他丝毫也不怀疑,陛下已经怒了——因为,只有他才能明白那种平静眼神下的愤怒和厌恶!陛下发起怒来,会做什么,他丝毫也不怀疑。

他拢着袖子,就是按兵不动,完全装着看不见的样子,彻底忽视了那些期待的目光。该先出手的,不是自己!

大祭司才是这次战役的统帅,自己,只是幕后策划者。

太阳,当空。

慢慢地,西斜。

就西斜了那么一点点,可是,马上就要到未时三刻了。

罗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慈宁宫的祭祀!

自己当初真不该答应芳菲,完全不该答应她,应该让她快点结束,马上回立正殿。大祭司,阿当祭司……他们今天的来意,完全是不善!

可是,太阳一点一点的走,不管他多么焦虑,都不曾停下半点。

停下来的,是大祭司。

他那么卖力地唱着祭祀的歌曲,却是一个人的独舞。无人再敢支持。而且。没有了火,那种疯狂,也无法唤醒——这让他整个的气场都淡化了。

气场,都转到陛下身上了!他仿佛浑身凝结了一层光圈。

大家都觉出了一种悲情的没落。

拉法上人一直看着乙浑。

某一刻,乙浑忽然对上陛下的视线——那是一种狠毒的视线!仿佛一头猛虎,即将发怒,要将所有突然闯入的人撕得粉碎。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暴虐的目光,几乎近乎赤裸裸的了。

他忽然想起陛下的父亲,祖父——那么英明的帝王,可是,在某一天开始,却发了狂开始大杀功臣,大杀亲族!

多大的功劳也不能幸免。

那些帝王,甚至还没有灰衣甲士。

陛下,却提前准备了。

陛下早就料到这么一天?

或者,陛下并不如自己所预料的,什么准备都没有?

如果陛下确定血溅当场,那该怎么办?

硬闯慈宁宫9

陆丽和东阳王是早就表明了态度的。

汉人的小吏们人数虽然少,但是一个个能言善辩,尤其是王肃,乙浑看到他已经站在了汉人的一端,显然已经彻底成为了这些人的代言人,义无反顾。

他们某种程度上,还是无神论者,是对北国大神反对得最激烈的。

乙浑一直都是骑着墙上的,现在——却骑虎难下!

仿佛骑在了虎背上。

那灰衣甲士带来的巨大威慑,比老虎还厉害。

他是军人,从来只怕军队!

他立即明白该表态了,自己真的该表态了!

他便也一副态度坚决的样子,绝不敢再带头了。否则,他想,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烈日当空,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大祭司的身上——在他的纯黑色的袍子上。那些黑色的骨头项链,黑色的帽子,黑色的枯瘦的手。

他站在广场中央,那么寂寞。

仿佛他刚才唱的,不是祭祀歌,也是寂寞。

他开口,牙齿也是黑色的。

大家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罗迦,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子盯着他,手心,仿佛经历了三伏天,汗水悄然湿了袖子。

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慢慢地张开,张开……无穷无尽的大网。

真不知大祭司到底要说些什么!

“礼毕,大祭司祭祀完成!”

说话的,是通灵道长。

谁也不曾想到,是他开口。

众人觉得意犹未尽,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妥,一个个恨恨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拉出去杀了。

拉法上人看向乙浑,乙浑目光躲闪,非常坚决地,并不看他,也不迎接他的目光。拉法上人没法,冷笑一声:“道长,你僭越了。这是我北国大神祭祀,不该你做司仪。你也不是司仪!”

硬闯慈宁宫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