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样的剧毒,根本不可能马上配制解药。发作得太快了。

太子见她不回答,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

二人再也没有说话,都紧张地盯着屋子里。

但是,通灵道长竟然再也没有出来。

好几次,芳菲走到门口,但是,张杰和魏晨把守着。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奉召,都不许进去了。

纵然皇后,也不许进去。

这一守候,竟然是一个昼夜。

芳菲和太子都站在外面,到后来,腿脚已经完全麻木,僵硬了,只能勉强靠着墙壁,根本就不知道那紧紧关闭着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一些鲜卑贵族们也陆陆续续全部守候在了门外。

这些人的戎装也是很有特色的,北国的贵族们,穿的是鲜卑和汉族的改良服侍,下面是略略有些放大的衣袖的袍子,而上面,则是高高的头冠。

因为鲜卑人的大半生都在战场上冲杀,所以,不可能如汉人一般按照宝马香车来区别身份。要辨认他们的身份,唯一的办法便是看他们的高冠——他们都戴着一种高帽子,上面有各种不同的装饰和雕刻。

比如罗迦在战场上戴的高冠头盔,就经常装饰着绿咬绢的金子固定的王冠。

而其他的鲜卑贵族们,头上则装饰着其他野鸡毛,孔雀翎等珍贵的羽毛。

现在,放眼看去,但见这一次和齐国的决战,鲜卑内部的重要权臣几乎全部出动了。他们没有什么文臣,武将之分,几乎全部都要上阵杀敌。就算个别留在京城的,此次也随太子来了。

遗诏9

这些人,见抓了三皇子后,忽然陛下就闭门不出,然后,太子等又到了……立即意识到发生了大事。

尤其是当御林军传下去,说三皇子母子已经伏诛,众人看着尸首被拖下去,立即明白,里面肯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但是,到底是什么遽变呢?

就在这时,一名传旨的太监匆匆出来:“陛下忽然发病……”

众人都懵了。

陛下怎会突然发病?

一些老臣更是不敢置信。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是好好的,又取得了空前的胜利,怎么忽然就发病了?

但是,远远看见太子和皇后都守在门外,进出的通灵道长,以及鱼贯进出的御医,又不由得不相信。

陛下要得了什么重病,才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早就有人隐隐知道陛下的风寒问题,但是,没有人敢于贸然揣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众人更是做梦也想不到跟三皇子有关——就算是知道北国历代皇族的罪孽,知道子弑父的传统的人,也决计想不到,陛下是遭了三皇子的毒手。

因为,那时大局已定,三皇子已经是个俘虏,现在又已经伏诛,怎会伤害到陛下?

但是,偏偏在这时,陛下发病,而且是重病,这又作何解释?

就在这样各自的猜忌里,已经是第二天的天明了。

门,终于再开了。通灵道长出来。

芳菲急忙问:“道长,如何了?”

太子也迎上去:“父皇醒了没有?”

通灵道长看着她二人充满热切的焦虑的脸,长叹一声:“贫道也无能为力,那是一种剧毒,发作太快了。”

“你说什么?”

“贫道已经看过了,那是三皇子从神殿得来的毒药……没有解药……”

这跟芳菲之前的判断一摸一样。那是神殿培养杀手用的,一招致命,不会有解。纵然有解药,起码也要大祭司,朝晖上人之类的也才知道。大祭司已经死了,三长老早已飘然无踪,根本找不到人了。

遗诏10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珠子干涩得生疼,只是靠在墙壁上,身子微微往下滑,几乎完全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太子急了:“道长,那该怎么办?”

“唉……殿下,你进去吧……皇上,他……他叫你进去……”

太子立即冲进屋子。

芳菲也要进去,却被拦住。

“皇后……”

通灵道长微微怜悯地看了一眼她。

陛下,是叫太子进去,并非是叫她冯皇后进去。

她茫然地看着道长,仿佛在问,这有区别么?

有!这不仅有区别,区别还很大。

此时,陛下虽然中毒,但是,所有的一切行为,反而正常了,完全像一个北国的皇帝了——此时此刻,他的行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乱。否则,激起的必然是轩然大波。

此时,除了太子,的确谁也不能进去。

尤其是皇后,更不能进去。

因为,身后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

紧紧地盯着她!

女人——这个时候靠近了临终的皇帝,那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大家都生怕陛下有什么单独遗诏给她,让她握住把柄。

远远地,众臣都松了一口气。

气氛越来越紧张,他们看到御医进进出出,然后成排地跪下,就知道后果大大的不妙了。一些老臣并非是没有见过先皇驾崩的架势,并不十分奇怪。

但是,毕竟,一朝天子,便意味着权利的再分配,一些人的荣辱升迁。现在,大家都驻守着。

唯一共同关心的问题便是——皇后!

老贵族们,无不信奉着女子不许干政的祖宗家法——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皇后当然不许太过靠近权力核心。

因此,他们远远地看见只传召太子,阻拦了皇后,无不暗暗地放心。

尤其是乙浑和源贺,都悄然交换了一下眼色。

PS:今日到此。

殉葬1

尤其是乙浑和源贺,都悄然交换了一下眼色。

那种眼色,是他们二人才能看懂的。

这些人中,他们对皇后的戒心最重。从神殿到战场,皇后对陛下的影响不可估量。此时此刻,才会更是着意提防。

还有东阳王,当初神殿的那场辩论会,彻底把他震撼了:伏羲大神是女子!

这是皇后论证出来的。

她能把伏羲论证成一个女人,这要多么巨大野心的女人才能做到?

但是,他和乙浑等人不完全一样——虽然也警惕,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敬畏——他也不知道为何,对皇后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情。

觉得这个女人,某些时候,比陛下更有气场。

其他的鲜卑大臣也都在互相交换眼色,心里窃喜的,得意洋洋的……也许,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快得让人完全是措手不及。

尤其是那些有近亲女眷在皇宫的……

每到皇帝驾崩的时候,他们都会上下打点,要礼官保全自己家里的女眷。

芳菲根本没有意识到对面那么多人注意到自己——等她茫然抬起头,方看到眼睛——一双双野狼一般绿幽幽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某一日不知是李奕还是王肃说过的话:如果说汉人是讲究纹饰和风度的褐马鸡,而鲜卑人就是一群野狼——厮杀,残忍,马上打天下,也马上治天下。不仅对敌人撕咬,对自己的同类也互相撕咬。他们的所有财物都来自于掠夺,一夜之间可能暴富,一夜之间也可能变成穷光蛋。

所有的鲜卑人,不仅对敌人才人,对自己人也残忍,很少有礼仪风度的时候,三言两语不合,即便是同类,也会马上决裂,厮杀得你死我活。

他们整个的,便是一种狼性,并且引以为豪。

你愿意生活在一群美丽的褐马鸡中间,还是生活在一群野狼中间?

她心里一寒。

殉葬2

却无暇思索——只是从他们如狼似虎的眼光里看到一种危机——一种潜伏了许久的危机,这一次,陛下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一口气在嗓子里堵着。

就如小时候,看到最后的一个亲人失去——罗迦,曾几何时,他已经是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如果他去了,自己该怎么办?

她心里惊恐得翻江倒海,却更是一片麻木。

此后,这个世界上,如果就只剩下一个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自己,那该怎么办?

人们,之所以畏惧死亡,并非是因为死亡多么痛苦——而是看不见!

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忽然某一天开始,就看不见了——永远永远地,再也看不见了。无论你多么想念,多么痛苦,都再也见不到她(他)了。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这才是死亡最可怕的本质所在。

芳菲站在原地,搅着手,一如在神殿那些暗黑的日子。

这时,门忽然开了。

太子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满面都是泪水。

芳菲不假思索就冲了进去。

几乎是和太子擦身而过。

快得太子甚至来不及阻拦她。

远远的,通灵道长暗自摇了摇头。冯皇后啊,冯皇后,直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是没有能够学会自保——

这个时候,不得陛下召唤,你进去干什么?

后面那一群野狼一般的眼睛,可都是盯着的啊。

这个时候,作为皇后,就该遵守宫廷的那一套规则,战战兢兢,不能有任何的偏差——只可惜,她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皇后,只是一个关心着丈夫安危的普通的女人。

这,就是身为一个皇室中人的大忌。

他心急如焚,也不经意地看一眼那一群如狼似虎的鲜卑人。

殉葬3

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接下来会意味着什么了。

再说芳菲冲进去后,但见陛下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又不敢打扰他,手放到他的鼻端,感觉到那一阵暖意,才稍稍放心。

感谢上天啊,他还活着。

自己依赖的那个人,他还活着。

此时,他并非是丈夫——远远不是丈夫那么简单。

那是自己的父亲,兄弟,丈夫,或者母亲,姐妹……所有的亲人,全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怎能死?

她竟然喜极而泣,因为他那么微弱的呼吸。

仿佛冥冥之中,会有什么奇迹会出现。

她不假思索,再次掏出自己怀里的小药瓶,又摸了药,灌下去几粒。

这些,不过是普通的解毒药丸,延续元气而已。

她的手正要拿开,忽然听得陛下微弱的声音:“皇后……”

“陛下,你醒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罗迦微微清醒的声音,高兴得大喊起来。

罗迦应一声,竟是要坐起来的样子。

他只是看着她,甚至是盯着她,紧紧地盯着。

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还有他眼神里的那种欣喜——陛下,他是欣喜的,他看到自己,如此欣喜。

他跟自己还是一伙的,自己,纵然被天下人厌弃,也不能为他所厌弃。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要抱住他狠狠地亲吻下去。

“陛下……”她赶紧去搀扶他,但见陛下的精神面貌,都非常好,完全不是道长所说的那么严重。就连脸色也不是那么黑如包公了。她一惊,“陛下,你好了?”

罗迦拉着芳菲的手,喘息了一下,紧紧地,紧紧地捏住她。

芳菲甚至感觉到了微微的疼痛。

“陛下……你好了?”

殉葬4

她激动得又哭又笑:“陛下,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罗迦看她又蹦又跳的样子,兴奋得如小女孩一般。

他暗叹一声,这个时候,这个傻丫头,她冲进来干什么呢?

他的声音镇定了,低声道:“快传太子、东阳王、李大将军、京兆王和乙浑、陆丽、源贺等……”

芳菲一惊,为什么陛下此时要见这些人?为什么刚刚不是太子出去传旨?或者,太子正是出去传旨的,而自己不知道?

她试着:“陛下,等你好点再说吧……现在,你精神不济,不适宜见客……”

罗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后,朕没诏令你之前,你不该进来!”

这一声“皇后”,令芳菲心里一震。

因为,那语气是如此地疏离,如此地陌生——陌生到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出惊喜——她以为,陛下见了自己,至少应该是惊喜的。

她嘟囔着嘴巴,如小时候一般,伏在他的耳边说话,微微娇嗔的:“陛下……我陪着你,好不好?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见了……”

“快去传旨!”

娇嗔淹没在脸上——我们是一伙的——自己和陛下是一伙的——现在,已经不是了么?

她被这样的打击完全懵住了。仿佛陛下自从中毒之后,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跟自己心意相通,挚爱无限的男人了。

“陛下……”

此时,她是完全不情愿离开罗迦,更不愿意让他耗费太多精力,所以,还是十分固执:“陛下,你现在不能耗费太多力气……至于那些人,等你精神好点再召见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情……”

罗迦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朕还死不了……朕也等不及了……”

“陛下!”

“你不愿意传召,就叫太子……高淼……”

殉葬5

老太监高淼也跟在门口。他是随着太子来的,但是比太子后到,此时,一直都侯在外面。作为服侍了陛下几乎四十年的老太监,他立即明白,此时已经意味着什么了。

“陛下,奴才在……”

“马上传旨!皇后出去!”

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罗迦却一挥手,就挥掉了她的手:“马上传旨……”

芳菲别过头,强忍住泪水,立即退下去。

罗迦看她伤心欲绝的身影,一冲动,几乎要马上叫住她,此时,却强行忍住,嘴巴微张,立即又闭上了。

门口,一些人已经等着。

他们见皇后冲进去,一个个本就心急如焚。担心着祖宗家法,担心着陛下有什么密诏给她。

此时,见皇后立即被轰了出来,心里一个个都很畅快。这么短的时间,想来陛下也不会有什么给她的。

芳菲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高淼的声音一声声地出去:“传李将军……东阳王……乙浑……源贺……陆丽……”

这一声声下去,早已奉命在三重殿堂之外的大臣,一个个鱼贯而入。

太子奔跑在最前面。

他一直在痛哭,几乎来不及看一眼芳菲。

通灵道长也进去了。

紧随着的是其他大臣。

芳菲一个人在角落里站着。忽然觉得那么孤独。普天之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魂野鬼一般被人遗忘了。

就如自己小时候一般,大燕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到处都是北国的鲜卑敌人。现在也是这样。

自己再也没有了一个亲近的人,或者足以倚靠的人。

就连陛下,忽然也变得那么陌生。

这一刻,他完全,十足地是个鲜卑人的皇帝了。

他所要见的,重要的,全是太子,鲜卑的大臣——涉及北国切身利益的江山交代。

殉葬6

可是,自己要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只希望他活着。活着就好。

活着,才有那样一个人,永远陪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害怕。

曾经以为那样的没有一点距离了,原来,彼此的沟壑,是如此的巨大。

昔日的恩爱,信任呢?

大门紧闭着,谁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芳菲也不知道,只是怔怔地,身子一软,就坐在了旁边冰冷的栏杆上。

屋里。

众人一进去,立即感觉到了那种阴沉的死亡的氛围。

陛下躺在床上,脸色灰暗。而御医们也已经完全放弃了救治,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跪成一排。

太子跪在最前面,泣不成声:“父皇……人都来了,都进来了……”

众臣也立即跪了下去。

通灵道长和高闾站在最里面。

通灵道长的声音尽量维持着镇定:“三皇子谋逆,陛下率军出征,平叛了北国……如今,三皇子和林贤妃已经全部就戮……但是,陛下因为操劳过度,引发了顽疾寒症,不治……”

这是为尊者讳,当然不会直指是三皇子谋逆弑父。

“皇上……”

“皇兄……”

众臣听得这惊天大噩耗,一个个简直反应不过来。但是,某些人还是猜测到了这其中的一些关联。

这时,才敢抬头看御塌上——就在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一代雄主,如今,已经是面色发黑,显然是病入膏肓,只在挣扎着最后的时刻了。

就因此,那些猜忌,更是加深了——这不是寒症发作,这是毒性发作。陛下怎么会毒性发作?

除了三皇子母子,还能作何解释?

当然,群臣谁敢去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只是一个个地:“陛下洪福齐天,寒症是会好起来的……”

“寒症也没什么大不了……”

众人哭成一团。

殉葬7

乙浑当然不会悲痛,但是,也来不及暗喜,而是震惊——怎会发生得如此突然?他便也跟着痛哭起来。

“陛下春秋鼎盛,不如马上下令在全国召集名医……”

罗迦一抬手:“各位爱卿不必多说,朕自有分寸……”

他声音镇定,又响亮,众人倒吓了一跳。

跪在最前面的太子见了这个阵势,知道父皇已经是在交代遗言了。他哭得更是悲惨,几乎整个人匍匐在地,抬不起头来。

罗迦咳嗽一声:“太子……”

众臣好生意外,但见陛下已经坐起来,并非毒入骨髓的样子,但是,乙浑却暗自嘀咕了一声:陛下莫不是回光返照?

罗迦断断续续的:“来人……拟旨吧……高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