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心魔1

有一句话,她不敢说。

就算通灵道长看到她惊骇莫名的脸,她也不敢说,而是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然后,才说:“道长,我先回去。”

道长立即道:“太后,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刻,你不宜再轻易行动。”

她苦笑一下,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住了,这才告辞而去。

道长看着她的背影,想问的东西,也没问。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法问什么。

芳菲出门,又转回头来:“道长,还有热的参茶么?给我一罐吧。”

参茶?

冯太后专门到这里,显然不是为了来喝茶的。

她似乎也不想做出任何解释。

道长有点奇怪,但是,冯太后问起,他当然马上答应,侍奉的小道士立即拿了一罐装好的参茶。这是道观里面常备的东西,每天都有。

参茶还是热的,冒着一股特有的甜蜜的香味。芳菲亲自提了参茶,这才慢慢出去。

直到走到弘文帝的陵墓边,才停下脚步。

那时,太阳已经快到斜坡了。

秋日的夕阳,带着一种绚烂的凄凉,将这深黑色的石墓照射得特别的悲哀和寂寞。坟墓很高,从这里俯瞰下去,几乎可以看尽整个这一片前山的一切。

但是,没有人试着站在高处过。

除了墓中之人的灵魂!

尽管宏伟浩大,可是,谁知道居住在里面的人的苦楚?

芳菲慢慢地在石墓前停下来,看到上面悬挂的弘文帝的画像——这画像,还是取自他年轻的时候。正是他最好的年纪,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只是脸色那么苍白,连画师也没刻意的修饰。反而给他增添了一种文弱的风度,一如一个正气凛然的书生。

在他生前,这样的表情是不多见的。

许多时候,他的表情比这复杂得多。

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忧惧。

是的,是忧惧。

而非是欢乐。

他这一辈子,欢乐的时候也的确不多。

爱的心魔2

从小,担心自己太子的位置,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生活得压抑而不安,每一天,都可谓是胆战心惊。

那是常人没法想象的痛苦,一般人,也根本理解不了。

长大了,登基了,又是权臣的压制和戏弄。

好不容易除掉权臣,要大展手脚了,又有了芳菲——

芳菲自己!

她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爱人?

自己对他妥协得多,还是他对自己忍让得多?

除了一个儿子!

她从未向他妥协!

是的,一直是这样。

政治主张,爱情信念,甚至国家大权——他生前,都拥有得那么不彻底。

也许,他从来不是一个成功的人。

生死,都那么寂寥。

芳菲,也并非是完全不了解他那种忧惧。

她自己也经历过的。

从神殿开始。

从怀宏儿的时候开始。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那种可怕的尴尬和羞辱——绝不敢站在罗迦面前,甚至,再也不敢奢望他还活着——活着的人,永远没法站在死去的人面前。

所以,那些年,她从不敢靠近罗迦的坟墓。

从不敢。

这是她的心魔。

那么,弘文帝呢?

生前,他可否被这些可怕的心魔所纠缠过?

芳菲不知道。

只知道他是一个孝顺的人,甚至是一个仁慈的人。

除了李奕那件事,他其实从不赶尽杀绝。

孝顺的儿子,慈爱的父亲。

也许,还带着迫不得已——那些年,政令尽由她出,他很多情况下,只是点头同意而已。

他这一生,过得更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静静地站着,心里,滋生出无比的愧疚,无比的心碎——对他的死,不是不难过的。

可是,再大的难过都比不上和罗迦的重逢——是的,彼时弘文帝尸骨未寒,自己已经和罗迦忘情恩爱。

甚至一度连儿子都忘记了。

爱的心魔3

甚至一度连儿子都忘记了。

甚至在祭祀重地。

甚至在帷幕漫卷。

甚至在刚刚止息了陆泰的兵刀威逼之后……

她看见他!

只因为她看见他!

相思欲狂。

忘乎所以。

那是一个女人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束缚,身子上的,心灵上的,匆匆数年,人,其实都是欲望的奴隶。

她受不了,不想再一辈子被这样拘谨,所以,忘乎所以。

是的,这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甚至是极其可怕的亵渎。

何况,他还是她儿子的爹——无论怎样孽缘,无论怎样的悲剧,至少,他是孩子的父亲。除了短时间的怨恨,她并非不曾安慰——如果没有宏儿,真不敢想象,那些日子,自己怎么熬得过去。

是的,他给了她最大的安慰。

一个错误的夜晚之后,结出来的,却是想不到的优异的果实。

她全心全意,喜欢那个错误而来的孩子。

只是!

每一个人心底都深藏着一个自私的魔鬼,都希望自己从此能过得幸福快乐。她一度以为,弘文帝死了,一切的障碍就不复存在,自己和罗迦,总有相逢的一日。

却不料,这相逢来得如此短暂。

罗迦不见了!

这是一种比愧疚更大的恐惧。

她只能凝视着弘文帝的画像——太像罗迦了!

真的太像了。

像得她都不敢多看几眼。

以前,怎么没察觉,他和罗迦是如此的神似?

像得那么多年,他都支撑着她,给予最强大的保护。

如今,这保护的屏藩,已经被撤离了。

冥冥之中,难道这是一种无形的惩罚?

许久,她才蹲下去,慢慢地,将杯子取出来,倒了一杯尚温热的参茶。

“弘,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喝参茶,一直觉得参茶太甜,太腻了,你反而喜欢喝南朝那些清茶……可是,我很喜欢喝,也想带一点给你喝……”

爱的心魔4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茶水泼在地上。

但是,没有泼完,剩下一点点,她自己喝了。

与君共饮一杯茶。

旧时往日,历历在目。第一次强迫他喝参茶,还是他生病的时候,那时,李玉屏刚死,他身受大祭司的蛊惑,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靠吸食一种迷幻剂维持着生命。芳菲发现了,强迫对他进行治疗。

但是,他不喝,从不喝参茶。

那是他的习惯。

她威逼利诱,他也不肯,再怎么都不肯。

绝望之下,甚至以为她是来催命的。

但是,她当然不是催命的。

却拿出了皇后的权利,才能逼迫他灌下去了满满一大盆的参茶,他才得以好转。

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一次决裂。

那是他和她,第一次真正的决裂。

也是他对她,第一次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言犹在耳,心如刀割。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

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

那是他一辈子的新台之恨——

儿媳妇,被公公霸占了。

一阵风来。

芳菲忽然觉得冷。

身子,冷入骨髓。

她抬起头,看到秋日的天空。

才知道,秋天来了,冬天也快了。

“弘,我知道你恨我……临死都在恨我……我也不敢祈求你保佑我或者……罗迦……”她没说“父皇”,只说“罗迦”。

“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谁是容易的呢?

罗迦十几年不见天日的日子,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为了拓跋家族的名声和荣誉,不得不当一个活死人。

“你可以不要保佑我们,但是,宏儿,他那么小,他是无辜的……他每天都在想念你,你至少保佑他吧……”

一杯热茶洒在地上,一棵青草,仿佛是承载不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被压弯了腰,草叶上,一滴露珠,咕噜着,滚在地上。

爱的心魔5

水滴!

这声音那么清晰,就如这一轮的夕阳,随着红光的熄灭,一切的朝露,一切的爱恨,都会被带走。

她忽然陷入了一种彻底的虚空——一种可怕的虚空,从此,无依无靠。

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的那种迷狂。

冯太后,第一次,从内心深处,如此的脆弱。

甚至不是麻痹敌人。

只是女人的一种本能的,与生俱来的胆小和恐惧。

就如在密室的时候。

被关押的那些黑沉沉的日子。

再也不知道,过了今日,还能不能有明日。

弘没了!

罗迦也没了!!

一切的依靠都没了!

她扶着墓碑,一如那么多年的依赖,内心深处的依赖——多么希望,他能指点迷津。

生者对死者的敬畏。

祈望那种无所不知的冥冥之中的威望。

“弘,求你了,求你保佑我,一定要保佑我们。除了你,我别无依靠。”

“太后!”

她惊疑地回转身。

这声音那么清晰,那么脆,透出一股子的明亮。

竟然是小叶伽。

脸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珠,显然是奔跑得很仓促的缘故。这个孩子,从来都是老成持重的,怎会忽然跑成这样?

芳菲好生奇怪“叶伽,你怎么啦?”

孩子气喘吁吁的:“太后,我刚才想去找皇上,可是,经过那里……忽然看到一只很奇怪的蝙蝠……好可怕呀……”

今天,他本是该去陪宏儿伴读。虽然也遭遇了昨日的危险,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早已忘了此事似的,一点也没了惊惧之色,反而一大早,就按照规定的时间前去。

他本是个认真的孩子,一丝不苟。

但是,昨夜宏儿受惊,今日就取消了课程。情况紧急,也没人专门通知他。这孩子去了,才知道皇上还在休息,又折回来。

芳菲立即问:“蝙蝠有什么可怕的?”

神秘的蝙蝠1

芳菲立即问:“蝙蝠有什么可怕的?”

孩子十分认真:“那蝙蝠太大了……”

“有多大?”

“有一个人那么高……”他比划着,“这么高……”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高。

芳菲吃了一惊,怎会有这么大的蝙蝠?

“叶伽,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太后,我肯定没看错。我看到那蝙蝠很奇怪,张开羽翼,就像能在草地上翱翔一般。我正想走近一点看,但是,一下就飞走了……”

他手指着草丛的方向,眼神倒并不惊悸,而是充满了好奇:“喏,太后……就在那里……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

那是一片深浓的草地。

旁边是一座悬崖俏皮,褐色的怪石嶙峋。

“太后,蝙蝠就在这上面,他最初是走的……不是飞的……就像一个人一样行走……是褐色的……”

褐色的蝙蝠?

蝙蝠不都是黑色的么?

怎会出现褐色?

最近的怪事那么多。芳菲不由得留了一个心眼,丝毫也没把这孩子的话当成戏言。

她定了定心神,仔细地看叶伽。

小孩子一本正经,绝无戏言。

这是一个老实沉稳的孩子,有一种远超他的年龄的成熟。

“叶伽,你确定看清楚了?”

叶伽点头,目光并不像以前那样集中,反而东张西望的,就像还在寻找那个蝙蝠的样子,还在比划,心有余悸:“太后,那个蝙蝠看起来好吓人……”

芳菲心里一动:“蝙蝠有没有想要伤害你?”

小叶伽抓抓头皮:“这……我没看出来,当时只是很害怕……等我追去看,它就跑了……太后,北武当以前有这么大的蝙蝠么?”

北武当?

只怕哪里都没有这么大的蝙蝠。

而且,这不是什么原始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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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蝙蝠2

芳菲本是一片迷糊的心思,此时,慢慢地,仿佛出现了一丝脉络。

但是,她理不清楚。

怎么都理不清楚。

好像有什么在脑子里盘旋,灵光一闪,但是又无法冲破那种迷糊。

小叶伽还在对着刚刚蝙蝠出没的地方东张西望。

她慢慢地上前,那面悬崖,正是弘文帝陵墓的背面。

当时,为了防止有人对先帝陵墓不敬,所以,陵墓地址特别选在这里。背靠悬崖峭壁,面对春暖花开,整个就像一个巨大的帽子,而他的陵墓正在帽子的中间。

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正对着北国的大好河山,昭示着子孙后代的兴旺。

芳菲本是无意中看过去,但是,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其实,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情况,只是一条出没的小径,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只不过,现在,这一片草地已经被踩倒,践踏,就现出了一片长长的空白。

昨夜猛虎来袭,无数士兵奔跑过,就连弘文帝的陵墓都遭到了轻微的损毁,这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芳菲觉得奇怪,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上了一处稍高的地形。

这下,居高临下,就看得比较清楚了。

不止是杂草被铲除,倒掉,而且,整个的路径都乱七八糟,相当于被无形地截断,改道了。

这块杂乱的地方,就相当于一个刀子,狠狠地,将这只帽子斩断了——

人们历来讲究风水,龙脉,就好比龙脉,被人挖断了一般。

她心里一凛。

是谁,如此用心险恶?

就算老虎奔过,哪里会如此“恰好”?

她心里一动,立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