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正是悬崖峭壁,参天林木。

秋日的杂草起伏,就如隐藏了无数的妖魔鬼怪。只是,没有任何的蝙蝠出没。按理说,蝙蝠是该黑夜出没的。

小叶伽见她竟然敢往前走,吓得怯生生地叫她:“太后……天要黑了啦……您要去哪里?”

神秘的蝙蝠3

芳菲回头。

终究是小孩子。

再怎么少年老成,此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而已,看天黑了,又看是个女人,就怕得厉害,怯怯的:“太后,里面会不会有老虎啊……”

芳菲本也心情紧张,被他这么一问,反而笑起来:“叶伽,你害怕了?”

她看了看道观的方向:“你先回去吧。不用怕,我在这里看着你。”

孩子竟然挺起胸膛:“不,太后,你不怕,我也不怕。”

才经历了昨晚的恐惧,这孩子,明明害怕,但是,还能如此,显然是担心她一个人,才故意说自己不怕。

芳菲这才真是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好,你跟我一起来。”

小叶伽立即跟上去。

其实,不远处就是侍卫,她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但是此刻,她宁愿让一个孩子跟着,也不愿意让任何的侍卫接近。

那是一个赌注。

盛大的豪赌。

以自己的身家性命。

二人往上爬了一阵,高大的树木阻挡了她的脚步。

只能停下来,看那翘壁上褐色的丛林,一些裸露的石头,还有一些被风化掉的怪石。她盯住看了良久,心里竟然有点儿寒冷。

小叶伽见她面色那么惨白,急忙问:“太后,你怎么啦?”

她指着那面峭壁:“叶伽,你看,像不像一个人?”

叶伽放眼看去,几乎惊呼出来:“天啦,太后,就是那个蝙蝠……是一个蝙蝠……”

石壁上,是一只蝙蝠。

准确地说,是一个类似蝙蝠的图案。

也许是天长日久的风化所形成的,它的翅膀张得很开,颜色很淡,就如一只被加长加粗了许多的巨型的怪物。

“叶伽,你先前看到的就是这个?”

叶伽面色煞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太后,就是这个……就是这样的……”

那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是这个活化石一般的图像,自己复活了。

神秘的蝙蝠4

芳菲心里一阵一阵地寒意。

但觉这刺骨的秋风,几乎要把背心刮破似的。

叶伽连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

“太后……天黑了……”

的确,快天黑了。

最后的一缕残阳,血一般地挂在天空。但是,被树梢遮挡了,穿不透这浓郁的丛林,所以,这一片居高临下的谷地,看起来更加的幽暗,鬼魅。

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转过身,神色非常严肃:“叶伽,你先回去。”

“太后!”

“你马上回去!”

这是命令。

是当今天下皇太后的命令,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命令。

她比皇帝还大。

叶伽不敢不从,却嗫嚅着:“太后,您不回去?”

“你出去的时候,大喊一声,外面就有侍卫接应你,会将你护送回道观,你不要害怕。”

叶伽还要说什么,但是,又不敢不听,只好出去。

芳菲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直到听到那一声大喊,知道有侍卫来接应,会平安把叶伽送回去。再说,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没人会针对他。

她孤身一人,反而放了心,没那么害怕,顺着一条草丛掩映的小径就往下面走。

蝙蝠图案在半山腰,她此举,便是要下去看看。

刚走了一截,但听得林间风起,呜呜呜的,将她的衣裳都吹拂起来。她的身子也有点收不住,但觉是一阵一阵的哭声一般,在这席卷而来的秋风里,叫人断肠。

她心里一震。

是谁在这里哭泣?

但是,仔细地凝听,却只是风声,呜呜呜的,那么凄厉,此外,什么都没有。

她以为是错觉,等了一会儿,风势稍微小了,又往下走。

可是,刚走了几步,又听得风起,依旧是那种呜呜的哭声,这一次,哭声非常明显,也更是浩大,就如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受到了无尽的冤屈和残酷的对待,凄厉、悲惨,令人不忍啐听。

他和罗迦1

芳菲再是大胆,也不敢走了。

越是下面,灌木杂草越是丛生。

夕阳的影子也不见了。

要黑,又不彻底。

那是一种朦胧的意境。

就连墙壁上投射的巨大的蝙蝠图案,也迷离起来。

这时,那种凄厉的哭泣之声,仿佛又消失了。

芳菲一咬牙,心一横,又往前面走。

这一次,风很轻,真的是很轻,是慢慢大起来的。

不是来自天空,也不是来自树林,是来自那片山谷,妖风阵阵,芳菲根本动不了脚步,身子几乎要被刮跑,慌乱之下,她匆忙抱住身边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木。

那种嚎哭的声音,现在非常明显了——是和风一起的,阴森森的,仿佛是这群山里的蝙蝠在成群结队的哭泣。

芳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可是,偏偏此时,一群黑压压的东西飞来。

最初她还没注意。

等靠近的时候,忽然面色惨白。

蝙蝠。

全是蝙蝠。

这山谷,显然是它们的栖息地。

芳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松手,掉头就往山上跑。

她脚步踉跄,拼命地跑,身上,耳边,衣服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蝙蝠……也许,还是有毒的蝙蝠……这些蝙蝠缠绕着她,追逐着,仿佛不把她的血吸干,绝不会罢休。

但是,她并不去扒拉,也不去攻打。

她明白,只要自己出手,真的要见血。

只要自己见血,就死定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

上面,是弘文帝的陵墓。

她几乎是瘫软在那个墓碑旁边,紧紧靠着墓碑的支撑,才不致于立即晕过去。

无可压抑的悲哀与恐惧。

她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

山上的残阳,从山谷里升上来,最后的一丝红色的光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晚霞,也是血红的,如一个巨大的妖异的风火轮,笼罩在芳菲的头上。

他和罗迦2

她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如此的凄厉,如此的无助。

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末日。

罗迦缓缓地撑开眼睛,然后,又闭上,心如刀割。

他并未被捆绑,也没遭受任何酷刑,但是,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就如一个得了软骨症的人,只能坐在那个冰冷的石板上。

哭声是从上面传来的,肆无忌惮,撕心裂肺。

许久,他叹息一声。

这叹息声,惊扰了洞口的人。

他一直贴着褐色的墙壁,此时,他看起来就不像一只蝙蝠了,而是一个壁虎,单薄的身子,几乎完全贴近了石壁里。

听得叹息,他回过头,“陛下,你在伤心?”

罗迦不是伤心——是心碎!

他显然对这一结果非常的满意,又不无遗憾:“唉,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冯太后,也真算大胆了。天下女人,敢像她这样走进这片山谷的,估计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可惜啊,可惜……要是她再走几步就完美了。那些蝙蝠,一定会吸干她的精血。要知道,最多一刻钟,她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皮囊,空空的皮囊,哈哈哈……”

杀人的陷阱。

连死都是蝙蝠干的。

一切,跟别人无干。

计策多么完美。

罗迦还是淡淡的:“要她死还不简单?其实,你最后关头不该放弃的。只要再略施一计,她一定会走下来……”

“哈哈哈,走下来?走下来找你?”

他蓦然回头。

蝙蝠一般的眼珠子盯着罗迦:“为了寻你,冯太后,还真是不知死活,陛下,你也该知足了……”

他没说下去。

因为,那凄厉的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顺着山谷的藤蔓飘下来的,一阵一阵的。

这一次,绝非是障眼法,而是真的,是真人的哭声。

是冯太后的哭声,从弘文帝的陵墓顶端,向这山谷里洒下来。

如一把鲜红的血,涂在胸口。

他和罗迦3

罗迦还是淡淡的:“可怜的芳菲,也许,她在墓碑前受伤了。”

墓碑前!

弘文帝的墓碑!

而非是罗迦的墓碑。

他扬手,带起一阵风,声音那么凌厉:“这跟弘文帝何干?陛下大人,她是在为你哭泣!因为你!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不可能为了弘文帝的死而伤心……啧啧啧……你听听,她的哭声都那么假……太假了……那是在哭你,在找你,罗迦大人……可是,你放心,她找不到的,一辈子都找不到,哈哈哈……”

这笑声是肆无忌惮的。

传得很远很远。

但是,从山谷往上,半路遇到阵阵的松涛,就变了,变成了一种哭泣……无比凄惨而悲凉的哭泣……

偏偏冯太后的哭声,从上面压下来。

两种奇怪的声音,交织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悲哀。

就如暗夜里,无数被放出来的孤魂野鬼,在拼命地寻找着最后的出路。

“她不是为他哭……不是为弘文帝……不是……”

他的声音也像某一种的夜枭。

磔磔云霄间,席卷着一种风暴一般的可怕。

“陛下,你也许在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吧?”

罗迦没有做声。

“哈。那是因为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奸情……奸情!!”他的语调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弘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在干什么?”

罗迦一怔。

他歇斯底里,忽然一挥手,一个东西就扔过去。

罗迦没法躲闪,原来是一块碎石,正好砸在他的鼻梁骨上,顿时鲜血横流。

“你们这对狗男女……弘文帝烧灵的那天,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躲藏在帷幔里,卿卿我我,当着他的陵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就好像他曾亲眼所见一般。

罗迦惨然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一直都在奇怪,为何自己行踪如此隐蔽,也会被人发现了端倪,而且跟踪巧妙,顺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和罗迦4

原来,是从那一天开始暴露的。

那是他正式露面的第一天,平叛了陆泰的暴动,遇到伤心欲绝的芳菲……十几年相对不相见的日子,无数个日夜的相思欲狂,那时,二人都失控了,就如脱缰的野马,在弘文帝的灵堂之前,在重重漫卷的帷幕之下……第一次的亲热缠绵……

殊不知,那时,已经混进了一双监视的目光。

在二人最无防备的时候。

一切,便是从那一天开始注定的。

所有的行踪,全部暴露。

“你们这对狗男女,就那么等不及?就不怕玷辱了死者的亡灵?”

罗迦无言以对。

他却笑得得意,非常非常的得意:“死去的罗迦陛下,不知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诈死,复活,隐藏在北武当的山山水水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哈哈哈,陛下,你是想用你死人的身份威慑什么?警告什么?想再一次把失去的一切,重新抓到你的手里?所以,你暗中扶持冯太后,想跟她一起,联手处死你的儿子,重新执掌政权?可真是上天保佑你……还没等你动手,他自己就死了……”

他忽然住口。

就连空气,也变成了一片死寂。

罗迦面色惨白,如挨了狠狠的一棍子。

只有皇帝才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

只有权利,才知道这一番杀机。

“还有冯太后这个女人!和弘文帝媾和,生了一个私生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恬不知耻,不守妇道,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管,只沉溺于权利和欲望……”

罗迦忽然睁开眼睛。

目中,露出一抹可怕的精光。

带着浓郁的杀气。

他立即住口,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自来,他就是害怕这个人的,那是骨子里养成的一种习惯性的服从——再怎样,罗迦,也是有三分威慑力的。

好一会儿,罗迦才缓缓地:“别人都可以那么说她,就你,不行!!!!”

——————今日到此。

最毒的报复1

自来,他就是害怕这个人的——再怎样,罗迦,也是有三分威慑力的。

好一会儿,罗迦才缓缓地:“别人都可以那么说她,就你,不行!!!!”

那时,他的身子已经退无可退,贴着墙壁,如一个忽然失去了脊椎的人。

那是狠狠的一棍子。

四周,一时非常肃穆。

那是一种死寂的空气。

无比压抑。

只隐隐地传来芳菲的哭泣声,那么鲜明,那么悲惨——或者,只是一种错觉。

他竖起耳朵,想听的更加仔细一点。

但是,只有风的声音,松涛阵阵,就像她从来没有哭泣过一般。

他的笑脸,变得非常非常难看,连得意之色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无比的茫然。

罗迦说完了这句话,也再也不开口。

一直闭着眼睛,如一个即将入定的老僧。

或者,下地狱。

甚至连身处的坏境都不在乎,连生死也不关心。

这样的神色,激怒了蝙蝠一般的人,他站起来——没错,是站起来——本是贴着墙壁的无脊椎动物,身子忽然站得笔直。

他很瘦,就如一根标枪一般。

阴沉的最后一点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才看出来,那些皮包骨头的眉目,在逐渐地还原,融合,生长……就如一条蛇,蜕了皮,慢慢地游动,重新在开始生长,要焕然一新。

他狠狠地盯着罗迦。

眼里的茫然,失落,甚至敬畏,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教训我?”

罗迦没做声。

“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哈哈哈哈……”

他再一次笑起来。

十分的猖獗,十分的嚣张。

“你可以诈死,谁不会?我向你学习,难道也错了?这一切,我都是向你学的……哈哈哈……”

罗迦心如刀割。

他的确是一个老师。

但是,不是一个好老师——在这件事情上,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头。

最毒的报复2

“你这个伪君子,厚颜无耻,表面上打着温情脉脉的旗号,事实上,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在偷窥,偷窥……”

他大声地指责。

“你既然没死,就正大光明地现身好了。可为什么偏偏要藏头露尾?为什么?你明知道芳菲生了别人的儿子,你还是藏起来,一直藏起啦……哈哈哈,难道你天生就是一个缩头乌龟?”

是缩头乌龟,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伟大?

一切的高尚,仁慈的道德面具下面,到底隐藏着多少的阴谋诡计?

或者说,哪一个男人,能忍得下这样的一切?

老婆生了儿子,但不是自己的。

如果是普通男人,一个懦弱也就过去了。但是,他是皇帝。

曾经武力赫赫,逐鹿天下的人,他能忍下去?

忍的结果是什么?

是为了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