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辛辰推门走了进来,一边和身边一个看上去40岁不到的男人说笑着。戴维凡打量他以后,不得不承认,辛笛拿他和自己比,倒真没辱没的意思。

辛开宇看上去出人意料的年轻,完全不似一个25岁女儿的父亲。他举止潇洒,长相确实当得起斯文俊秀四字。辛辰和他长得十分相似,这样的相貌让女儿的美丽中带着点英气,而对一个男人来说本来过于标致,只是再加上一点岁月痕迹,竟然颇有成熟韵味。他跟哥嫂打招呼,看到站起身来的路非,却微微一怔,他们以前曾经见过面,自然都有印象,相互点了点头。

辛笛向来与辛开宇十分亲近,赶忙请小叔叔坐自己身边,含糊地介绍了戴维凡,他看着如此年轻,戴维凡实在老不起脸叫他叔叔,只起身与他握手致意。

“怎么还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辛开明不客气地对弟弟说。

辛开宇并不在意大哥几十年如一日开口就带点训斥意味的讲话语气,只说:“临时有事。”然后转向辛笛,“笛子,这件衣服很漂亮。”

辛笛大笑,她妈妈刚跟她嘀咕了她自制的涂鸦T恤实在有点不像样子:“小叔叔,你一点都不会老,一定要教下我爸爸保养之道。”

“你爸爸是天生操心的命,没办法。”辛开宇轻松地说。

服务员开始上菜,辛开明问辛辰拆迁后的打算。别人辛辰都能敷衍,可是对着大伯她只能认真作答:“眼下房价太高,我暂时不想买房,也许租个房住吧。”

辛开宇笑道:“也可以去昆明我那边住一阵再说。”他几年前去西南做生意,已经在那边买房了。

辛开明大摇其头:“小辰去你那玩可以,不能跟你一样满世界乱转。女孩子总要结婚的,不买房子也行,拿到拆迁款好好规划一下投资,别乱花了。也不用租房,可以搬去和小笛住,正好做个伴。”

李馨皱眉,她本能地不喜欢这主意,可是此时当然不说什么。辛笛并不介意和堂妹同住,不过她只见辛辰飞快地对自己挤下眼睛,显然是示意让她放心,不会住过来,不禁好笑,也对她眨眨眼。

菜陆续上来,辛辰今天显得胃口颇好,全没上次和路非一块吃饭的恹恹之态。路非替她盛汤:“你喜欢喝竹荪汤的,刚好这家有。”

辛辰轻声说“谢谢”。当然,他知道她的口味,他们以前不止吃过一次饭,除了在辛辰家里、楼下那个路非强烈怀疑其卫生状况的小餐馆里,路非还带她去过市内有名的大餐馆,却发现她居然对好餐馆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了他,点起菜来都不用看菜单,吃饭时坐姿腰背笔直,样子斯文,自然全是辛开宇有钱又有闲时培养出来的。

她低头喝汤,李馨看路非那般关注的眼神,暗自叹气,知道女儿和他大概是完全没可能了,同时看戴维凡正将辛笛爱吃的菜转到她面前,而辛笛顾着和辛开宇讲话,毫不理会。她想这个男人除了看着实在英俊得太不寻常,表现还算可以,就不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转的什么念头。

辛开明、李馨夫妇都并不爱说话,路非更是沉默,辛笛和辛开宇却聊得很开心。被冷落在一边的戴维凡有点没话找话地说:“辛辰,这家店的LOGO好象是你设计的吧。”

辛辰点点头,这个LOGO还是两年多前戴维凡帮她接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单子。她要价不高,出来的设计干净漂亮,餐馆老板十分满意,此后算在这行内慢慢做出了口碑。她指一下旁边那本装帧漂亮的厚厚菜单:“他们今年做的这份菜单上的图片也是我修的,老板迷上了摄影,设备上得很厉害,可技术太滥,又非要用自己拍的,只能靠后期处理。”

李馨见戴维凡居然跟辛辰也认识,暗暗警惕。好在辛辰再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大吃。

“路非,得在这边待到项目结束吧。”李馨问。

路非踌躇一下:“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也打算长驻这边了。”

辛开明略微诧异,他知道昊天集团这个项目和路非所在公司的合作情况,一般风投公司的资金会分批注入,也会有人参与项目的实施,但不会全程跟进,而且那家风投公司不大可能在本地专门设立分支机构。

路非的父亲路景中是他的老领导,他担任路景中的秘书长达五年,相互之间感情颇深,路家的家事他自然关心。眼下路景中在南方某省担任地方大员,女儿路是嫁给了昊天集团总经理苏杰,路非回国后在风投公司也发展顺利,路景中一向对此表示满意。此时路非的说法却隐约包含着离开那家公司留在本地发展的意思,他记起妻子几年前在路非出国前对他说过、他当时深以为荒谬的话,再联想刚才路非对辛辰明显的关切,不禁沉吟。

26

“在干嘛,辰子?”

“山上徒步呢。”辛辰拿毛巾擦着汗。

“我爸不是说怕有泥石流不让你去吗?”

“不会,雨已经停了两天了,别跟大伯说,下午就回,很安全的。”

“真是搞不懂,这玩意也能上瘾吗?回来直接到我这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好。”

辛辰收起手机,坐她身边的Bruce递给她水:“没事吧,合欢。”

辛辰摇头,今天是多云天气,山间空气新鲜,温度适宜,纵山的强度并不大,但路并不好走,有很大一片陡峭山坡基本没有路,荆棘丛生,全靠前面的男士挥开山刀开路,跟在后面还得小心翼翼,稍不留神会被利剌挂到。她经验丰富,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从西藏回来后就开始赶工完成手头的活,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不免有点气促疲惫。他们已经步行了四个小时,这会正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席地坐着休息。

三年前Bruce就发现,辛辰徒步时几乎完全沉默,并不爱说话,现在显然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他也并不介意,带点嘲笑地看着山坡下正摆姿势拍照的几个人:“真想不通,你会和他们混在一块。”

也难怪Bruce不屑,今天是常规路线,有几个人带了女朋友过来,完全跟不上进度,走不了多远就娇喘吁吁,而且酷爱拍照留念,整个队伍被迫拖慢了速度。另有一个年轻女孩子,是外企白领,刚开始参加户外活动,开一辆红色标致206,全套名牌户外行头,本来意态颇为矜持,今天看到Bruce后,出发时主动邀他同车,同时还委婉地说:“我的车太小,合欢还是坐其他车子吧。”

辛辰哪里理她那点小心思,只一笑,径自上了活动发起者的越野车。开始纵山后,整个队伍慢慢拉开了距离。先还与Bruce并行,时不时直接用英文跟他交谈的那位美女渐渐落到了后面,Bruce不免长吁了一口气。

辛辰笑了:“人是群体动物,都得相互容忍,看不上眼的可以选择忽视嘛。你经常泡我们那坛子,我以为你早该接受他们的作派了。”

“我泡那坛子的唯一理由是你好不好,不然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辛辰不接他的话:“反正你也知道,还有一路人更要命,一边纵山一边做游戏,今天狐狸抓兔子,明天索性扮大灰狼和小红帽,拿登山鞋喝酒,自命风流得让人吃不消。这一拨,”她扬一下下巴,“算不错了。”

“我还是坚持远距离徒步不能超过十个人,这样的短途穿越最多两三个人结伴就好。你没以前喜欢冒险了,合欢,不会是上次去秦岭留下阴影了吧。”

辛辰沉默一下,摇摇头:“既然都活了下来,我没有什么阴影,不然也不会再出行了。只是那一次后,我决定珍惜别人的生命,也珍惜自己的,去什么艰险的地方都不是问题,但一定要准备充分。”

“那就好,我不希望我们唯一的一次同行,成了你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记得吗?我们在那边,也这样坐着,一块走到第三天,你才跟我多说几句话。”

三年前,辛辰周末去大伯家吃饭,听辛笛讲路非给她打了电话,周一会回这个城市待几天,大伯大妈都很开心,而她只低头扒着饭,吃完后匆匆告辞回家,茫然坐了好一会,打开电脑登陆常去的一个户外论坛。

她当时完全没有目的,只是打算离开这个城市,随手点开的第一个帖子,就是有家西安的户外俱乐部征集驴友做秦岭太白山东西向重装徒步穿越,她没有看具体路线,马上跟帖报名了。

第二天,她给上班的单位处长打电话辞去工作,出去买好车票和要带的东西,晚上去了大伯家,说了辞职并准备马上去西安旅游,大妈沉下脸来,大伯恼火地说:“小辰,你才上不到一个月的班。”

“对不起,大伯。”辛辰可以完全无视大妈的不悦,可是对大伯,她总是愧疚的,不然不会接受这个工作安排,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

尽管从外地找工作回来,她就决定听大伯的话好好生活,可是这个班上得她无聊得只想逃开,而路非又要回到这个城市了,她刚下的决心瞬间崩溃,多了逃离的理由。

李馨不高兴地说:“小辰,你这份工作是你大伯托人才安排好的,又清闲、福利又好,多少名校毕业的学生想进去都被挡住了,怎么可以这样轻率?”

她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不做声,辛笛刚下班回来,打着圆场:“让辰子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

“可是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该不会是跟男朋友一块去西安吧。”李馨不客气地推断。

辛辰大学里的确有个男友,是西北人,但毕业前几个月,她坚持独自去外地找工作,两人已经不欢而散分手,她没心情解释,而且知道一解释大概不免招来“女孩子要自重,这是你分手的第几个男朋友”这样的教训,只垂头不语。辛开明本来恼怒,可是看她沉默得反常,却心软了:“小辰,你也这么大了,不能光想着玩,总该定下心来好好工作。”

她只轻声说:“我任性这最后一回,大伯,我保证,回来后我会好好工作。”

然而那次任性险些让她和Bruce送了命。Bruce习惯冒险,只将那视为难得的人生体验,她却不那么看。

不远处有驴友喊他们出发,辛辰一跃而起,低头对Bruce笑了:“老沉浸在回忆里可不好。”

“可是你刚好就沉浸在回忆里。”Bruce的声音不紧不慢,“当然不是关于我的回忆。”

辛辰的身体一僵,随即苦笑了:“嗨,我们别谈这个了。”

她背上双肩包,提起登山杖出发了。Bruce只能摇头跟上,不确定刚才算不算太莽撞了。如同三年前一样,前面这个纤细的身影腰背笔直,徒步时不同于平时的步态懒散,步子迈得均匀而稳定。

纵山结束后,照例是找一处地方大家聚餐,但辛辰说还有事,车子回到城里就先下去自己去打车。Bruce本来也要走,但他是这个徒步论坛的名人之一,注册了三年时间,有时发在美国徒步的照片上来,今天突然现身,一下引起了不小轰动,大家坚决不放他,他只能对辛辰挥下手,跟着车队一块去吃饭。

吃到尽欢而散,Bruce回家,他父母在他15岁时离婚,他随后跟母亲和妹妹移民加拿大,但父亲仍留在国内做生意,在本地有房子。他开了门,却发现父亲陪着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坐在客厅。

“乐清,介绍一下,这位是路非,现在和你小叔叔的公司正在合作项目,他有事想找你谈谈,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了。”

Bruce的中文名字是林乐清,家人当然习惯用这个名字叫他,他和路非握手,同时扬起眉毛:“你好,想必不是找我谈生意,对吗?”

路非笑了:“我叫你乐清,你不介意吧。方便的话,我们去楼下咖啡馆坐坐。”

林乐清家离本地晚报社不远,报社对面有家绿门咖啡馆,装修雅致,虽在这个相对僻静的路段,但生意一直不错,两人对坐,各叫了一杯咖啡。

“说起来,我们有点扯得比较远的亲戚关系,乐清,你的小表叔苏哲是我姐夫苏杰的弟弟,而且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三个月前,我陪苏哲去过你的宿舍。如果再说远一点,三年前在苏哲深圳举行的婚礼上,我们也应该见过。”

林乐清恍然笑道:“难怪前两天在酒吧碰到你就觉得面熟,对,那天我回宿舍,你正好出去。小叔叔说你和我是校友,也是那间学校毕业,想自己到学校走走。”

路非苦笑,他当时和苏哲去美国公司总部商谈风投基金参股昊天新项目的具体事项,办完公事后,苏哲说起要去探望几年没见的侄子,他三年前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Hass商科研究生院,刚好也想趁周末回去看看老朋友,于是两人买机票,一同由纽约飞到旧金山。

到了林乐清宿舍,他的室友说他马上回来,请他们稍等。路非却一眼看到墙壁上挂的众多照片中的两张。其中一张是在山顶,背后是霞光下的云海,景色壮美得难以形容,一个穿冲锋衣的女孩侧头凝神看着远方,头发被风吹得飞扬,显然是抓拍,她并没注意到镜头的存在;另一张背景是医院病房,旁边有竖立的输液架,一个男孩子和刚才那女孩靠在一起,他们都穿着蓝白两色条纹的病员服,显得苍白憔悴,却直视镜头,笑容十分开心。

路非大吃一惊,单独那张自然不必说,合影上的女孩子瘦得下巴尖削,头发剪得短短,可漆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左颊上一个酒窝隐现,正是几年没见的辛辰。

苏哲见他留意看这两张照片,笑道:“我侄子爱徒步,三年前和这女孩子结伴穿越秦岭,险些送命,当时出动武警入山搜救,弄得实在轰动。”

“三年前吗?具体什么时候?”路非回头看着他,声音有点艰涩。

“我那年六月底在深圳结婚,他回国参加完婚礼后去的秦岭,应该是七月初。路非,怎么了?”

“没事。苏哲,我先出去走走,我们待会见。”

路非无法按捺住心头的震动,匆匆出去,和刚回来的林乐清擦身而过。

27

“你怎么才来?”辛笛给辛辰开门,抱怨地说。

“我都没参加他们的饭局就直接跑过来了。”辛辰将背包扔到玄关处,捂嘴打着呵欠,踢掉徒步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走进来,“好累,要不我们去洗脚按摩吧。”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你这自虐的精神头,何苦要把自己累成这样。今天晚上不行,我待会要出去。”

辛辰坏笑着上下打量她:“我说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原来是有约会。”

穿衣法则一向教导个子娇小的女生不要穿色彩样式繁复的衣服,但辛笛显然全没理会这点,她穿着件墨绿色褶皱长衬衫,系暗金色腰带,下摆扎起一角,露出只比衬衫略长一点的红色短蓬裙,看上去悦目又显眼。

“戴维凡约我去看演唱会。”

辛辰笑咪咪吹声口哨:“他在追求你吗?”

辛笛耸肩:“似乎是,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只能说他终于做对了一件事。”辛辰笑道,坐到沙发上伸展手脚,“好吧,有什么心里话要跟我说,我贡献耳朵听着。”

辛笛坐她身边,瞪她一眼,拿起茶几上放的化妆镜和粉刷:“你当我有跟人谈心的瘾头吗?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想买房子没关系,可以住我这里,多久都行,我一个人住也怪无聊的。”

辛辰伸手揽住她的肩:“笛子,我知道你最好了。房子拆了以后,我可能放一部分资料在你这边,其它东西能送能卖的全处理掉。然后去昆明、丽江住一阵子,明年去欧洲走走,再看哪个城市工作机会多一点,去老老实实干活挣钱。如果回本地来,当然谢谢你收留我不用住旅馆。”

“喂,你一身的汗味。”辛笛老实不客气推开她,她大笑。

“就这事吗?那我回去洗澡了。”

“你给我老实坐着。”

辛笛丢下化妆镜,踌躇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辛辰回头看着她,两人视线交接,辛辰嘴角微微一动,显然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却只是笑而不言。辛笛突然不能忍受她这样漫不经心的表情了,拉下脸说,“你别拿我当路人甲来敷衍,真的要永远离开这里吗?”

辛辰收敛了笑容,往沙发上一靠,疲乏地说:“笛子,我只想出去走走。”

“难道今后都一直到处走,再不回来吗?”

“看情况,如果遇上喜欢的人、或者喜欢的地方,就住下去;如果觉得回来好,我就回来,我并不排斥这个城市啊,除了天气讨厌一点,其他都还好。”

辛辰说得坦然,辛笛承认,这样的生活方式至少对自己也是有吸引力,可是她不能不把这几天一直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路非说他想追求你。”

“别逗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吗?大伯今年四月去北京出差见过,回来还说他们都打算结婚了,你也听到了的。”辛辰懒洋洋地说,“以他对自己的道德约束,不会做脚踩两只船这种事的。”

辛笛两年多前去北京看时装周,曾和路非以及他女友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斯文秀丽的女子:“他们已经分手了。”

辛辰有点意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即摊一下手:“真遗憾,让他节哀顺变。天涯哪都有芳草,他会再碰上合适的女孩子,不过,我不打算做他的候补。”

“你是恨他回国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吗?”

辛辰默然。

事实上路非走时,仍然来和她告别,尽管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联系了。他递一个对折的信笺给她:“小辰,我替你申请了一个邮箱,我们保持联络。”

她以为早就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可那一刻突然暴怒了,拿过信笺看也不看,几下撕得粉碎扬手一扔,纸片碎屑在他们之间纷纷扬扬落下。她冷冷说道:“你们都这么热衷于留地址、留邮箱给我吗?我不要,要走就走得干净彻底。不用跟我一点点汇报那边天气很好、我认识了新同学之类的废话。”

站在她面前的路非脸色发白:“你要讲理,小辰。”

“我从来都是不讲理的,谢谢你们都不要再浪费时间跟我讲道理了。”

看着路非眼睛里的痛意,她也痛,可是这份痛在胸中冲撞,让她只想用最激烈的方式发泄出来。也只有还挟着一点少女时代余勇,她才能这么蛮横地表达愤怒,象一只野猫一样肆无忌惮地伸出利爪,伤害愿意让她伤害的人。

如果到了现在,她哪怕不想再和某人联系,大概也会礼貌地接过信笺,待转身走开后再随手扔掉。想到这,她微微笑了。

“不止回国以后,我和他七年没联系了。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来自于你和大伯:他进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商学院了、他姐姐结婚了、他毕业了、他回国了、他在北京工作了、他要回来度假了、他有女朋友了、他准备结婚了……这么一说,七年发生的事还真不少。”辛辰脸上笑意加深,“笛子,你会对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有什么想法?”

辛笛认真想了想,只能坦白地摇头:“没想法。”

“对,我也没想法了。听到他现在独身而且青睐我了,我可没法当自己中了彩高兴得跳起来。”

“你以前是喜欢他的,对吗?”

辛辰轻描淡写地说:“笛子,我们三个以前上一个学校好不好,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大概有大半个学校的小女生暗恋他。我承认我喜欢过他也不丢脸。”

辛笛一时无语了,辛辰接过她手里的粉刷,半跪在沙发上,小心地替她将脸上的蜜粉扫匀。然后拿起眼影盒,打量她的衣服,选了带一点浅浅金棕的颜色,开始替她上眼影。

辛辰刚工作那会,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做后期,那边每个人都身兼数职,她也不例外地充任模特、化妆,练出了一手颇为专业的化妆技巧,辛笛放心地仰头让她在脸上操作着。

“难道有机会圆少女时期的梦不好吗?”辛笛突然问。

辛辰停了手,辛笛睁开眼睛一看,她正扭开脸,似乎笑得抖,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喂,这话是酸了点,可也是实话呀,不用这么笑我吧。”

“对不起笛子,我不是笑你。”辛辰咬住嘴唇,仿佛在用力忍笑,然后示意她闭上眼睛,继续给她上眼影,“跟我喜欢过他一样,他大概也喜欢过我,按你的说法,我那会还是挺讨男孩子喜欢的。不过那点喜欢实在很脆弱,经不起蹉跎。而且不用我重复你的话吧,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辛笛蓦地睁开眼睛,面前的辛辰脸上仍带着一点笑意,可是两人隔得这么近,辛笛只见她一双眼睛幽深黯淡,那个眼神分明是不快乐的,好象突然没力气让自己扮得漫不经意了。

辛辰在她的逼视下向后一撤身,坐到自己蜷在沙发的那条腿上,微微苦笑。

“我对你的评价纯粹是我从设计职业出发的一点变态的个人审美趣味,你现在还是一个美女。”

辛辰这下真被逗乐了:“你真是善良,笛子。不,我知道,我往年任性嚣张的时候,大约是真有点奇怪的吸引力。现在嘛,既然选择做合理的好人,只能牺牲个人魅力了。”

辛笛头次听到这个说法,再度仔细打量面前的堂妹,辛辰完全恢复了平静,泰然接受着她的审视,没一点躲避:“出了什么事,辰子?我在生活上大概比较白痴一点,可是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变故,你不会改变得这么彻底。路非他伤害了你吗?如果是,我绝对不原谅他。”

“不不不,他一向……律己,唉,大概只有我伤害他的份,所以我很奇怪他怎么还会动追求我的念头,也许他跟你一样,还真是喜欢我以前那个蛮横劲头吧。”她短促地一笑,“很遗憾,我满足不了他这个趣味了。我们别说这个了,好吗?”

辛笛一时有些意兴肃索。她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才说:“辰子,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难得有一份感情能从年少一直延续到现在,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还是给他和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没什么能一直延续不变。大概每个人年少时都会有点天真,可一直天真下去就是笑话了。”

“难道我已经天真成一个笑话了吗?我总觉得年少时的感情来得比较真诚,拖到我这样,有人追求,我却没办法轻易感动了,想到约会,只希望能有趣一点不至于乏味就好,不然还不如在家画设计图有意思。”

“我没这个意思呀,我只单纯说自己,孩子气的愿望还是留在孩子的时代比较好。相信我,约会是打发无聊的最好方法,和戴维凡约会肯定不会乏味的。”

辛笛手机响了,她无精打采地接听:“嗯,好,我马上下来。”放下手机,她却坐着不动。

辛辰无可奈何地笑,坐起身子,拍拍她的手:“得了笛子,去玩吧,开心一点,别让我的话影响你约会的情绪。”她重新拿起化妆工具,快速地帮她涂睫毛油,用唇刷刷上唇彩,再扑上散粉定妆,满意地歪头打量:“好了。”

“小叔叔回来了住哪里,你那边打通后只剩一间卧室了。”

“我有睡袋啊,放客厅就能睡。而且他昨天吃完饭后去会朋友,根本没回家。”

“你今天就在我这睡吧,总比钻睡袋要舒服。你去柜子里找合穿的衣服,赶紧去洗个泡泡浴,好好敷下面膜,别仗着自己长得好,完全不保养。冰箱有吃的,饿了自己去做。”

辛笛拿起茶几上的复古型小背包,走了一步又站住,回头看着辛辰:“只要你开心就好,辰子。”

“别的都不容易,幸好,找点开心并不困难。”辛辰微笑。

28

戴维凡已经站在车边等着她,一边替辛笛拉开车门,一边由衷称赞:“你今天很漂亮,辛笛。”

“谢谢。”

戴维凡发动车子开出院子,顺大路开出市区驶上外环线,开往市郊的体育中心,这条路向西,车辆很少,远远只见夕阳半落,天边绚丽霞光将云层染红。

“怎么看上去好象不大开心。”

辛笛怏怏地说:“对不起,不是针对你。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突然觉得没意思。”

戴维凡倒并不在乎:“当然不可能每件事都有意思,不然我们也不用想尽心思哄自己开心了。”

“你一般怎么哄自己?”

“我比较好哄,而且不和自己过不去。”

辛笛哼了一声:“我多余一问,你大概根本没不开心的时候。”

“要真能永远开心没心没肺活到30岁,我就得夸自己天赋异禀了。昨晚你拿我当挡箭牌给路非看,我可是很不开心的。”

辛笛好笑:“放心,我不会强赖着你的,最多下次另找个人凑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