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表情就知道,这一场交锋,傅卿娇落了下乘。

三位小姐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卿和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泰和院,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氏,赵氏越听越怒,直接将桌子上的一只茶杯砸到了地上。

四房,这是要将其他人都赶尽杀绝啊,他们要将赵氏的羽翼都除光,让她孤立无援。

傅卿和也觉得四房如今有恃无恐,来势汹汹,老太太虽然厉害,却双手难敌四拳,四老爷厚积薄发,处心积虑,又如日中天,双方多次较量,老太太却连连溃败。

她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眼下已经失了侯位,再死守侯府又有什么意义?不如离开侯府,另起炉灶。

她看了看正在盛怒中的赵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老太太恐怕不会同意分家的,至少现在不会。

她将宝压在湘王身上,还指望上会有翻盘的那一天呢,现在让她急流勇退,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傅卿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四房算计的是傅卿妍,也许下次就轮到自己了。

帘子一动,绿芜快步走了进来。

赵氏正在气头上,训斥的话劈头盖脸就落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老太太息怒。”傅卿和忙说道:“绿芜姐姐这个时候来,定然是有事情的。”

赵氏看了一眼面色惊骇地绿芜,没好气地说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绿芜神色慌张,磕磕绊绊地说道:“老太太,大小姐…她投缳了。”

傅卿和听了如遭雷击,赵氏也骤然变色,她不敢置信地指着绿芜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绿芜定了定神,声音里面带了几分哭腔:“老太太,大小姐投缳了。”

她就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众小姐里面,就属大小姐傅卿妍为人最温和,之前傅卿和没有回来的时候,赵氏最喜欢的,也就是傅卿妍,她性子柔顺,人又天真,跟傅卿娇虽然是双生子却性格迥异。

因此,下人们都很喜欢她。

这个大孙女,赵氏也是真心疼爱的,别说是人了,便是一只小猫小狗养久了,也会有几分感情。

乍然听闻这个消息,赵氏整个人都懵了。

整个屋子里面只能听见绿芜低低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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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卿娇从镇国公府回到傅家,没有回宜勤轩,而是直奔漪翠楼。

据傅卿妍贴身服侍的丫鬟说,傅卿娇一进门就将丫鬟打发了出去,两位小姐在里面大吵了一架。

最后傅卿娇忿然离去,傅卿妍痛哭不已。

丫鬟们安慰了半晌,傅卿妍只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让都守在门口,不要打扰她。

众人只当姐妹两个有了口角,傅卿妍心里不痛快,睡一觉便会好了。

谁知道,傅卿妍却解了腰间的撒花汗巾,悬梁自尽了。

傅卿娇满脸都是泪水跪在赵氏面前,又是悔恨又是自责:“老太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要是知道姐姐会这样,就是拿刀逼着我也也不会去的,老太太,我知错了,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你死了,以后谁天天陪着我?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姐姐,我的姐姐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怀疑你,我错了,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傅卿娇虽然性子跋扈,但是对于这个一母所生的姐姐,却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

她哭得扑倒在地上,双手握成拳头,一边哭诉一边捶打着地面,浑身都在颤抖。

傅卿和见了,眼角微湿,她不由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她心里一片冰凉,那样一个柔弱如花的女孩子,就这样没了。

二夫人早就哭得昏死过去。

葛妈妈也满脸泪水。

屋子里的丫鬟都忍不住捂了脸低声抽泣。

赵氏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语。

过了好半晌,她才站起来说道:“二丫头、三丫头留下,杜妈妈、葛妈妈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傅卿娇还伏在地上,哽咽声声。

赵氏叹了一口气,痛声说道:“二丫头,你好生鲁莽,你姐姐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呜呜呜,我知错了,老太太,这一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一边哭,一边砰砰磕着头。

她是真的后悔了,此刻的她恨不能替了姐姐去死。老太太会怎么惩罚她,她都不在乎了,对于姐姐的愧疚深深地折磨着她。

“三丫头,你扶二丫头起来。”赵氏再次叹了一口长气,眼角隐隐有水光。

她老了,心也比年轻的时候软了很多,最看不得这样的生离死别。

“是。”傅卿和上前,轻轻扶了傅卿娇,可是傅卿娇却非常的伤心,根本扶不起来。

“二姐姐,大姐姐如今虽然去了,却留了一堆的事情,先不说要办丧事,就说那些人给大姐姐身上泼的脏水就足以令咱们头疼的了,二婶婶伤心过度,断然是不能处理事情的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振作,要为大姐姐处理好身后事。”

傅卿娇听了,身子一震,她伏在地上,哽咽了好一阵子,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母亲现在管不得事,我要帮大姐姐身后的事情办好才是。”

“大姐姐,你安心的去吧,我会帮你把事情办好的。”傅卿娇哭着磕了几个头,然后才站了起来。

她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双目通红地站在那里:“老太太,该怎么办,你尽管吩咐吧,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话未说完,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二丫头,我现在有一件绝密的事情要告诉你。”赵氏看着傅卿娇,表情凝重地说道。

傅卿娇诧异地抬起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傅卿和知道,赵氏是要将事实告诉傅卿娇了。

赵氏继续说道:“你今天听到的流言不假,你姐姐的确与荣昌伯世子有私情,不仅如此,她还怀了身孕,之前之所以让你搬出来,并不是你姐姐得了伤寒,而是她小产了。”

傅卿娇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赵氏一眼:“不、不可能,姐姐她怎么会?”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傅卿和,傅卿和忍着难过点了点头,她不愿意相信,又看了一眼葛妈妈,葛妈妈垂下眼皮也点了点头。

傅卿娇这才反应过来,她神色间多了几分恨意:“原来真是荣昌伯世子害了我姐姐,他祸害了我姐姐,又想悔婚,这不是把姐姐朝死路上逼吗?”

赵氏点了点头:“眼下,你姐姐投缳自尽,这消息传了出去,别人就会认定你姐姐是心里有鬼,畏罪自杀,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意。”

“不行,我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被那混蛋的祸害了,凭什么我姐姐就要去死,那混蛋却好好的,这不公平!”傅卿娇妆也花了,头上的发髻也乱了,她却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眼里心里皆是对姐姐的不平遭遇的忿然。

赵氏脸上闪过一抹冷笑:“是啊,那起子人见你父亲失了侯位,就肆无忌惮了。”

傅卿和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老太太,这事情不简单,四老爷败坏大姐姐名声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五妹妹吗?就算他不顾念我们,不顾念侯府的名声,也要顾念五妹妹啊。”

赵氏脸色一变,紧紧地盯着傅卿和:“三丫头,你继续说下去。”

“老太太,如今咱们失了侯位,能依仗的便只有镇国公夫人与湘王妃了,若是咱们侯府的小姐名声有损,极有可能牵连到镇国公夫人,便是湘王妃那边恐怕也要被流言蜚语所伤。”

她的话一落音,赵氏就霍然站了起来,脸色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好半晌,她才道:“原来,他已经看出来了。”

四老爷与老太太的拉锯战如今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宅门之内了,一个看似小小的事情都极有可能影响到朝廷的局势。

“若是大丫头还活着,万事都好处置,偏偏她投缳了,给那些人落了口实。”赵氏痛心长叹一声,然后问道:“三丫头,你有什么主意?”

赵氏这话一出,屋里的几个人眼光都落到傅卿和身上。

杜妈妈神色有些轻松也有些失落,失落是因为老太太越来越倚重傅卿和,轻松是因为她觉得傅卿和聪明又有能耐,老太太有了她做左膀右臂,说不定会打开目前的局面。

被大家这么注视着,傅卿和深感肩上任务之艰巨,她的目光扫视一圈,最终在傅卿娇身上落了下来。

“我这里的确有个主意,只不过要委屈二姐姐。”

第58章 李代桃僵

“什么主意?”傅卿娇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能为姐姐正名,我不委屈的。三丫头,你快说。”

傅卿和看了一眼赵氏,见她点头赞同,就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大姐姐投缳了,我们知道,外面的人却不知道,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去世的不是大姐姐,而是二姐姐。”

这一瞬间,屋内落针可闻。

赵氏的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对啊,她怎么忘了,大丫头跟二丫头长得一模一样,只要她们不说,外面的人怎能区分得开?

只是,这事情,二丫头会同意吗?赵氏不由朝傅卿娇看去。

傅卿娇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有些不大明白:“三丫头,我没有听懂你的话。”

“二姐姐,荣昌伯府如今依仗的,就是大姐姐已经破了身子,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将大姐姐朝死里踩,就算以后对质,大姐姐依旧落在下乘。

如今大姐姐出了事情,他们只会对人说大姐姐是畏罪自杀,或者污蔑我们侯府为了保住面子而弄死大姐姐。大姐姐不在的消息一出去,外面的流言蜚语恐怕会更多。”

“可是你不同,你仍然是完璧之身,如果你顶替了大姐姐的名头,荣昌伯府还敢到处散播我们家的坏话,老太太大可以出面跟她们对质。”

傅卿和冷冷道:“大不了我们两家撕破脸,最后事情闹大,自然有人出面调停,最好是老太太能亲自去跟皇后哭诉这件事情,请皇后派了宫里老嬷嬷来给你验身,到时候,便可以狠狠地打荣昌伯府的脸。”

这下子,不仅仅是傅卿娇听明白了,连杜妈妈、葛妈妈也震惊地望着傅卿和。

这位三小姐,真不是一般人,居然能想出这么个瞒天过海的主意。

傅卿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太,三丫头说得很对,我愿意顶替姐姐的身份,从此之后,家里就没有二小姐这个人,如今跪在您面前的,是大小姐傅卿妍。”

赵氏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二丫头,你要想清楚,你这一答应,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你再不能做自己了。”

“老太太,我想的很清楚,大姐姐会投缳,固然是荣昌伯府迫害所致,我也一样难辞其咎。若真对外说大姐姐已经故去的消息,岂不是正中了那些人的意?我与大姐姐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她的名声坏了,我的名声也就跟着坏了。”

她说着,给赵氏磕了一个头:“老太太,我是心甘情愿的,求你成全。”

“好!”赵氏沉声说道:“葛妈妈,你去将此事告知二夫人,然后给各院报信,杜妈妈,你去镇国公府跟湘王府报丧,就说咱们家的二小姐麻风病复发,救治不及,人已经去了。”

因为傅卿妍尚未成人,丧礼不能大办,只停灵了三天,请了二十个和尚做超度法事、二十个道士打解冤洗业醮,就匆匆了事。

那灵位上写的,也是二小姐傅卿娇的名字。

除了几个当事人,便只有绿芜、杜妈妈、葛妈妈知道这么秘密,绿芜是赵氏的人,她自然不会说出去,其他人更不会往外说。

从这一天,开始,傅卿娇便顶着傅卿妍的名字行走在侯府,她整个人都沉静了很多,话也很少,不知真相的人丝毫没有怀疑。

二夫人整个人都消沉了,二老爷更是萎靡不振。

武定侯府二小姐麻风病复发身亡,并没有令很多人放在心上,大多人顶多是叹息一声就丢开了。

然而有一个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却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给傅卿娇治病,并诊断傅卿娇得的是麻风病的韩太医。

那一天他跟傅卿和起了争执,负气而去,回到家中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开始有了几分后悔。

从外面的症状看来,武定侯府的二小姐的确很像是麻风病,他心里害怕,就急急退了出来,根本没有诊脉。

谁知道那位三小姐一句话就指出他没有诊脉,他怕别人看穿自己是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所以就一口咬定二小姐得的是麻风病。

回到家里,他翻了很多医书,发现的确有一些过敏可能会产生类似于马蜂病的症状。

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诊断。

另外一方面他心里又存了一丝侥幸,那位三小姐小小年纪,为人又猖狂,怎么可能会医术?一定是她信口雌黄。

虽然这样想,但是他心里依旧压了一块大石头,只觉得沉甸甸的。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悄悄地关注着武定侯府的动静。

当他得知二小姐出门参加镇国公太夫人的寿宴的时候,他的心不由一沉,想着自己多年的名声将要毁于一旦,他一整天都坐卧不安,到了晚上更是彻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他整个人都衰老了很多。

没有想到,中午还没到,他就听到傅家二小姐旧疾复发不治身亡的消息,他当时就如释重负,然后便大笑着让下人送饭菜过来。

他没有诊错,的确是麻风病,幸好自己当初没有接近那二小姐。现在看来,那三小姐的确是个信口雌黄之辈。

现在好了,傅家二小姐死了,压在他心口上的大石这下子彻底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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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杨柳浓密,绿意盎然,烈日如炎,风吹到人身上也是灼灼的热浪。

侯府里开了冰窖,各个院子都有冰盆降暑。

傍晚的时候,镇国公夫人来了。

赵氏嗔怪:“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你平日是最是怕热,暑气还没有下去,要是受了热气如何是好?”

一边这样说,一边喊绿芜:“快将冰镇的新藕端一碗过来。”

镇国公夫人一面擦着额头上薄薄的汗珠子,一面笑着说道:“娘,夏天都是这样,除非躲到冰窖里面,否则在哪里还不都是热!”

她说着接过了傅卿和递过来的泥金真丝竹扇,见傅卿和伸过来的手莹白如玉,露在袖子外的一截腕子欺霜赛雪,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连扇了几下扇子,风夹着冰气扑面而来,才觉得凉爽了。

她转头看了看傅卿和:“几日不见,三丫头瘦了好多,是不是天热胃口不好?”

赵氏闻言哈哈一笑:“三丫头胃口最是好,什么都吃得下,只不过她最近在长个子,所以不长肉,她这一段时间长高了好些个,你竟没有看出来?”

镇国公夫人这才又上上下下将傅卿和打量一番,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是长高了,人也漂亮了,比原先刚回来的时候白了好多。”

正所谓一白遮百丑,傅卿和本就生得美貌,只不过一直在乡野走动,皮肤难免黑了些。

在侯府这一段时间,她很少出门,吃的也好,气血养得旺盛,皮肤也白皙了很多。

皮肤白了,越发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清晰。

听到镇国公夫人这样说,她就笑:“侯府的饮食好,我吃得多,个子就长得快,要不是老太太接我回来,恐怕我还在秀水庄做乡下野丫头呢。”

镇国公夫人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赵氏拉了镇国公夫人的手问道:“你今天来,为了什么事?”

“娘,我已经决定要过继二房的儿子做嗣子了。”说出这句话,镇国公夫人只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乍一听觉得诧异,细细想一想又在情理之中,镇国公唯有一女,后来纳的两房妾也无所出。长房无子,难道真要爵位旁落不成?

百年之后,连个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就算镇国公夫妇愿意,他们上面的太夫人也定然不会答应。

上一次,在镇国公府,傅卿和见镇国公夫人跟她的妯娌苗氏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可见,那个时候,镇国公夫人就已经动了这个主意了。

原来一直反对的赵氏突然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二房共有三个儿子,你可想好要过继哪一个了?”

镇国公夫人本来准备挨一顿训斥,没有想到母亲根本没有责骂她,反而还帮她出主意,她心里感动的不行,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还没有想好哪一个,所以来找娘商量一下,不过我跟国公爷一致觉得过继二房的幼子靠谱些,毕竟那幼子年纪小,才两岁多,还不记事。”

年纪小,不记事,过继之后顶多哭个几天就会将亲生母亲忘了。如果乳娘得力,甚至连哭都不会哭。

赵氏闻言就点了点头:“你们想得不错,只是,过继之后,还一处住着,有些事情却如刀斩水,藕断丝连,到时候千万别成了帮别人养儿子。”

“正要跟您说呢!”镇国公夫人道:“我婆婆已经同意了,只要我答应过继二房的孩子,改过族谱之后立马分家。”

赵氏闻言十分诧异,过了好一会才叹道:“你婆婆虽然性子优柔寡断,做事又心慈手软,居然让那庶子尚了公主不说,还放了那妾室出去享福,真是心太大了。

不过这一次,她却难得的当机立断,她肯分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孩子过继之后,赶紧分家,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把孩子带给我看看。”

听到母亲这么评价婆婆,镇国公夫人没有说话,她笑着打哈哈:“那当然!您就是不说,我也要来的,您可是嫡亲的外祖母,见面礼肯定要讨的。都知道您是出了名的疼爱孙女,这一次领个小子来,您可千万不能偏心。”

赵氏看女儿逗自己开心,心里的不快少了很多。

镇国公夫人却突然说:“娘,你没有想过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