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服侍的张尚仪,脸色非常复杂,有不忍,有惊佩。

好半晌,皇帝才开口说话:“你说的,我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皇后,然后对张尚仪说道:“带傅小姐出去开方子吧。”

傅卿和知道,皇帝这是相信她了,她连忙站起来冲皇帝施了一礼,然后跟着张尚宫,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皇帝的叹息声,然后便是低低的说话声,傅卿和只听了一句“你受委屈了”,其余的都听不见了。

出了正殿,门口迎上来一个人,他穿着太医的装束:“张尚仪,现在可以去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了吗?”

张尚仪微微有些吃惊:“是罗院使,今日皇后娘娘有客,就不必请脉了。我派了人去太医院告知您,您难道没有遇上吗?”

罗院使听了,不由有些着急。

皇后娘娘最近身体越发不好了,本不应该见客,就算见了客,脉还是要请的。这些贵人总是不是大夫的话,回头病情不好了,又要埋怨大夫不尽心。

“遇上了。”太医院院使罗道然说:“只是我实在是惦记皇后娘娘的身子,一日不诊脉,我心里难安,请问张尚宫,皇后娘娘现在仍在待客吗?”

张尚仪听了微微一笑。

这个罗院使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则不然。

他最是目无下尘之人,平日里喜欢听人奉承,在太医院只手遮天,只有讨好他的人才能有机会出头。

他为人小气又记仇,但凡跟他有不同意见的,都会被他打压。

张尚仪有一个娘家侄儿就在太医院,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外人并不知道,她的侄儿却没少受罗院使的气。

这个罗院使没有本事给皇后娘娘治病,就只会要求娘娘在床上休息,好好的人,都给闷坏了。

偏他每天都来请脉,表面上是关心娘娘的病情,实际上是怕皇上开罪,所以故意表现的十分殷勤。

每天就光知道诊脉,娘娘病了,要治病,光诊脉能把病诊好吗?

“罗院使果然兢兢业业,忠心可嘉,皇后娘娘那边已经无客了,现在只有皇上在。”

罗道然听了,点点头,抬脚就要朝里走。

“罗院使请留步。”张尚仪道:“皇上说了,今天的平安脉就不用请了。”

罗道然却坚持:“这怎么行?娘娘现在身体不好,怎么能不诊脉呢?”

“这是皇上的旨意,罗院使要抗旨吗?”

见罗院使慌忙低头弯腰说,连声说不敢,张尚仪这才说道:“最近这些日子,罗院使辛苦了,皇上已经请了武定侯傅家的三小姐来给皇后娘娘看病了,罗院使可以歇息了。”

罗院使听了,猛然抬头,满脸都是诧异。

他望着张尚仪,嘴巴动了动,刚想问,却听到张尚仪对身后一个妙龄少女说:“走吧,傅小姐,开方子熬药要抓紧,皇上还等着呢,咱们可不能耽误了。”

等张尚仪走了,罗院使的脸色就落了下来。

刚才那位就是武定侯傅家的三小姐了,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她有什么能耐居然敢给皇后看病。

皇后的病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人看了两年之久,也没有治好,她一个女孩子难道能看好?

皇上居然还让她给皇后娘娘开方子抓药,这不是胡闹吗?

还是说,皇上已经不信任他们了,找了一个女娃娃来打太医院的脸?

罗院使越想脸色越难看。

沿着原路回去,罗院使又有些不确定,难道这傅家三小姐真的有异能,是后起之秀,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行,一定要找人打听打听这位武定侯府的三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罗院使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太医院,一进门他就让人叫了其他太医过来。

“你们有谁认识武定侯府傅家的三小姐?”

太医们面面相觑,被这句话问懵了,武定侯府傅家他们是知道的,这三小姐是何许人,他们就不清楚了。

之前好像隐隐约约听到傅家某位小姐不规矩,与男子有苟且之事。

听名字像是未出阁的女孩子,罗院使怎么会想起来问她?难道罗院使想娶儿媳妇?不对啊,罗院使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婚了啊,孙子都会跑了。

人群里面,韩太医眉头皱了皱,然后站出来问道:“这位三小姐做了什么事了吗?院使您为何要打探她?”

“我今天去给皇后诊脉,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举荐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来给皇后治病,那丫头就是武定侯傅的三小姐,皇上居然信了,还让她开方子熬药,皇后的病,一直是我们太医院负责,现在皇上叫了一个外人来治,这不是…这算什么事?”

想起今天的事情,罗院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本来想说荒唐,因怕对上不恭,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

其他的太医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就交头接耳地讨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这事情太过于儿戏。

孰料,韩太医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一群嗡嗡声中,他的笑声显得特别的突兀。

众人不由停下来,诧异地望着他。

罗院使见了,就没好气地问道:“我们在讨论正事,韩太医,你笑什么。”

韩太医不以为杵,微微一笑,脸上带了几分高深莫测:“罗院使,你说的这个三小姐,我认得,我之前跟她打过交道。”

“哦!”不仅仅是罗院使,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吸引了:“那傅家三小姐是不是会医术?”

“会不会医术我不敢说,不过她为人十分猖狂。”韩太医道:“诸位应该还记得,月初我到武定侯府上,给她们家的二小姐看病,就是那位得麻风病,后来病发身亡了的。”

众人纷纷点头:“记得,记得。”

“那位三小姐居然说二小姐得的不是麻风病。”

韩太医笑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故作大度道:“那位三小姐虽然出言不逊,但是我念在她姐妹情深,担心姐妹的情分上就没有跟她计较,没有想到,她居然敢进宫来给皇后娘娘治病,真是令人想不到!”

“啊?真是岂有此理?”

太医们一下子炸开了锅:“那位三小姐如此猖狂,家里人怎么不管一管?”

有人立马嘲讽道:“唉,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傅家的家风…啧啧,这位小姐估计就是因为被家里宠着,所以才会这么猖狂呢,真是什么样的门庭才会出什么样的人呐!”

罗太医听了,却没有生气,原来不是异能之人,而是个桀骜不驯的草包。

他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就微微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姑娘,你们都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了。既然皇上让她给娘娘治病,我们也不好干涉,反正过几日,皇上自然会明白的。”

“还是院使豁达大度,有容人之量,我等自愧不如。”

在一片称赞声中,罗院使笑得更加和煦:“好了,都做事去吧。”

他心里也微微一笑,武定侯真是急功急利,为了邀宠真是不折手段,这尾巴摇得也太难看了些,我倒要看看这位武定侯府的三小姐如何收场。

他高兴地捋了捋胡须:有这位三小姐一对比,皇上定然就知道,还是我太医院的人有真本事。

第61章 药到

傅卿和熬好了药,张尚仪服侍皇后服了下去。

两年来,皇后喝的药几乎比吃得饭还多,现在她一闻到药心里就直犯恶心。

药很苦,皇后娘娘虽然强忍着,但是她的眉头依然皱的很紧,最后一口药喝完,她差点吐了出来。

幸好当时张尚仪眼明手快,拿了一块糖喂了皇后,要不然这碗药就要浪费了。

皇帝在一旁看了,就有些于心不忍。

他皱着眉头问傅卿和:“皇后的病要什么时候能好?”

“皇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后娘娘病了两年多,身子早就垮了,要彻底治愈这个病,需要慢慢调养。”傅卿和话锋一转道:“不过,皇后娘娘今天两次药服下去,明天就能止泄了。”

皇帝听傅卿和说要慢慢调养,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当傅卿和说服两次药之后就能止泄,他又有些不相信:“该不会跟之前一样,好了之后过几天又会再犯,反反复复吧?”

“不会。”傅卿和信心十足:“只要娘娘一直按我开的方子服药,病症是可以控制的。这病要想根治,非三个月的时间不可,可若要止泻,两次药就可以了。”

皇帝听了,没有说话。

像病者保证治愈时间,皇帝还是头一次遇到。

太医院里面御医很多,别说是如今的院使罗道然,就连曾经以针刀闻名天下的前院使尉迟正德都不敢这样打包票。

傅家的这个小姑娘口气可真不小。

到底是初生牛犊,当然皇帝更觉得她是艺高人胆大。

服了药,皇后要休息,傅卿和趁机提出告退。

张尚仪亲自送她出了坤宁宫,然后梁太监派人套了车,送她回去。

马车出了宫门,行了没有多久,赶车的宫人就停了下来。

“三小姐,前面是卫大人,他说有事情跟你说。”

傅卿和认识的姓卫的且能在皇宫行走的,只有卫昭一个,她听了就道:“好,你将马车停在路边。”

傅卿和下了马,就见卫昭面对着自己站在马车旁边。

暗金色的飞鱼服,前胸、肩膀、双臂上用彩线绣了飞鱼、流云、海浪江崖。

那飞鱼服在阳光的照耀下灿若披锦,十分好看。

傅卿和暗暗点头,怪不得要叫锦衣卫,确实是一身锦衣。

见傅卿和从马车上下来,卫昭微微点头:“傅小姐。”

他腰间挂着绣春刀,一条大红色玉佩腰带束在腰间,将他宽肩细腰长腿的倒三角身材显示无余。

“不知卫大人找我有何事?”

远处是皇宫,宫门前站了一排的侍卫,旁边是一个驾着马车的太监。

因为傅卿和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一头曲卷乌黑的秀发以及雪白的下巴。

卫昭掂量了一下,然后就朝前走近了一步:“你今天在宫里顺利吗?皇后娘娘的病你有几分把握?”

傅卿和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皇帝会宣自己进宫给皇后娘娘治病,原来是卫昭在皇帝面前举荐了自己。

“原来是卫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进言了,多谢大人。”傅卿和说着,福了一个身。

卫昭想去扶,却又把手收回:“傅小姐不必客气,只要没给你带来麻烦就好。”

原来他在担心自己没有本事治好皇后最后会落罪啊。

傅卿和当即就笑了:“大人请放心,皇后的病我有把握,一定能痊愈的。再次感谢大人举荐我来给皇后治病。”

“傅小姐当真不用如此客气的,我举荐你一方面是因为皇后病重,皇上整日忧思,为君解忧,本就是我的本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傅小姐你医术高超,之前在秀水庄药到病除,皇上才愿意召你进宫,你真的不用谢我。”

“对于大人来说,这可能是小事情,可是对于我而言,这却是一等一的大事,不瞒大人,自打回了京城我的医术就束之高阁,鲜少有用武之地了。这一次承大人进言,让我直达天听,给皇后治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是大人给我创造了这个机会。所以,我定然是要感谢大人的。”

傅卿和抬起头,望着卫昭,真诚地说道:“还有上一次,也多亏了大人及时给镇国公夫人送信,才解决我当时的危机。大人的恩德,我跟家中太夫人,都记得的。一直没有机会给大人道谢,今天就有两件事一起了,大人一定不要再推脱,请一定要接受我的谢意。”

卫昭本来心存忐忑,怕自己这样举荐傅卿和令她反感,没想到她不仅不生气不害怕,反而还这样郑重其事的感谢自己,卫昭就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一些,心情就像春天的草儿一下子就舒展开了。

他就不再推让,而是微微一笑:“好,傅小姐的谢意,我收下了。”

他本来一直面无表情,眉目间也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这样突然一笑,傅卿和不由一愣。

嘴角微微上挑,眸中是融融的光,就好像春风一下子吹开了封冻的河面,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没想到,这个卫大人笑起来这么好看,如果他不是这样一直板着脸该有多好!

“卫大人今天还要当职吧,我就不打扰大人办公了。”

“是的,我今天的确要当职。”卫昭望着傅卿和,轻轻颔首:“你给我的药,我一直在吃着,药快吃完了,我觉得胃也好了许多,过几日,我再亲自登门复诊,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我是大夫,给人治病是我的本分,没有方便不方便一说,大人什么时候来都行。”

卫昭点点头,然后对那赶车的太监说:“劳烦公公送傅小姐回去,路上当心。”

傅卿和再次福身,登车而去。

直到马车走远了,卫昭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身离去。

回到傅家,傅卿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赵氏,包括她之前在秀水庄给万大海公公治病的事情,当然,万大海说的那个秘密,傅卿和并没有说。

赵氏听了,不由想起往事:“当年你母亲进宫给已故玉贤太妃以及淮王殿下生母静嫔娘娘都治过病,只不过那时二人都已经病入膏肓,后来全都没有治好。没想到多年之后,你也有机会入宫。”

赵氏说着,眼眸精光一闪:“这是你的机遇,皇后娘娘的这个症候,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时候,如果傅卿和能治好皇后的病,对于赵氏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傅卿和自己也把这个机会看得很重,她回答道:“老太太请放心,皇后娘娘这个病不是什么大症候,我治得了。”

赵氏听了,就收回目光,然后道:“你尽管去治,太医院的那些人都治不好,就算你也没治好,皇上最后也不会治你的罪的。”

说着,她还安抚似的拍了拍傅卿和的手。

傅卿和心里当即就笑了,看来不仅仅是卫昭,就连老太太也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啊。

笑过之后,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如今老太太对她真的很是维护,要搁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为了怕老太太担心,傅卿和再次跟她保证:“老太太,我省的,我不会治不好的。皇后与我有医缘,这个病必然会在我手中终结。”

赵氏听了,没有说话,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你大姑姑送了两盆四季海棠过来,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了,你回去看看吧。”

“是,多谢老太太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回了畅心斋,木棉跟半夏双双迎了出来。

见了傅卿和,木棉二话不说,双手合十,闭目念道:“谢天谢地,小姐终于平安归来了。”

半夏则持重的多,她问道:“小姐,无事吧?”

“没事。”看到她二人这个样子傅卿和觉得心里多了几许暖意:“皇后娘娘病了,着我去宫中给她看病,你们放心,没事的。”

半夏瞪大了眼睛,木棉则高兴地扑过来,抱着傅卿和的一只手臂,激动不已:“真的吗?太好了,小姐终于有机会了,当年夫人就是入宫给贵人治病,没有想到如今小姐也有这个机会了。太好了,等小姐治好了皇后的病,就能扬名立万,光宗耀祖。”

她经常听别人说,谁谁谁家的孩子特别有出息,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做了一番大事业,所以,她就觉得但凡有出息有能耐的人,都可以用这两个词。

傅卿和听了就笑:“是啊,我治好了皇后的病,的确可以扬名立万了。”

半夏见了,眉头就担忧地皱了起来,小姐才多大,怎么能给皇后治病?要是治不好,会不会落罪?

下意识地,她就想提醒傅卿和。

可是看着木棉喜不自禁地乱用成语,三小姐不仅不纠正还笑嘻嘻地跟她说话,半夏就有些犹豫了。

就算要提醒,也还是找合适的机会再说吧,何必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泼冷水呢。

她笑着说:“三小姐帮皇后治病,这是一桩大喜事,无论如何也要庆祝一番才是,我亲自下厨,给小姐做一道糖醋排骨吧。”

木棉的糖醋排骨是侯府一绝,但凡吃过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

傅卿和听了想都没想,就笑道:“那可太好了,这几天天热了,我正没胃口,就惦记着这道菜呢。”

“那好,我这就去厨房。”半夏道:“木棉快别只顾笑了,赶紧服侍小姐换了衣裳凉快凉快才是正理。”

到了下午,傅卿和进宫给皇后治病这件事情,整个武定侯府都知道了。

四夫人忧心忡忡:“老爷,三丫头当真给皇后治病了吗?”

四老爷听了,当即就冷哼:“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说她会治病,骗谁呢。宫里的那些腌臜事花样百出,名头更是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名义上治病,谁知道宫里在搞什么鬼。就算她真去给皇后治病了,就凭她能治好?她难道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头子还厉害?简直笑话!”

“是啊,她才几岁,要说她会治病,我一万个都不信。”四夫人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忌惮,毕竟当年尹氏也有一手不错的医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