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事情,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微臣…微臣,暂时没有想过。”

“怎么能没有想法,报仇与传宗接代不是你人生的两大志愿吗?你如今已经完成一桩了,另外一桩也该好好打算才是。”

卫昭闻言汗然,当年他才十三岁,只知道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却从来没有想过传宗接代娶妻生子的真正含义。

他突然有些语塞,不知道如何应答。

皇帝也没有等他应答,而是说道:“你上无父母做主,下无兄弟帮扶,这种事情你应该自己早早有打算才对,没想到你自己也丝毫不上心,你如今已经十九,别人如你这么大的岁数孩子都会跑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皇帝看着卫昭的脸慢慢飘起一丝红晕,不由哑然失笑,这个在军中历练多年,到锦衣卫屡立奇功,有着铁面罗刹之称的卫昭居然会羞臊,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说了,他是一万个也不会相信的。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该不会他是有意中之人了吧。

皇帝心头一动,就道:“明朗,你若有喜欢的女子,现在就告诉我,朕今天就可以赐婚。”

卫昭听了脸突然更红了,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眉目如画、精致无双的女子,她递给他大馍,她突然撩起面纱,她对他微微一笑,她乌黑的自然曲卷的秀发…

他的心砰砰直跳,心里想的全是她-傅家的三小姐。

他很想像皇帝脱口而出,说出她的名字,这样一来,她是属于他的了。

可是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呢,她是否对他有意,是否愿意接受他,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圣上的赐婚固然是条捷径,可是他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她的心,他要的不是强迫,而是两情相悦。

脑中的思绪走马观花一样掠过,卫昭已经平静了下来:“回禀圣上,臣并没有喜欢的女子。臣平日里也甚少接触女子,偶尔见了女子,那些人见到臣也是避如蛇蝎,避无可避也是吓得不行。”

卫昭说着,就顿了顿:“夫妻本是一体,要同桌吃饭,同寝而眠,若是那人连话都不敢跟臣说,臣看她一眼她就瑟瑟发抖,这日子还怎么过。皇上,臣要是娶妻,必定要找愿意跟臣说话,见了臣不害怕的才行。”

皇帝听了不疑有他,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之前你锦衣卫的身份的确令人生畏,现在你已经不是了,应该不会那样了。今天赏灯宴,来了很多适龄的闺秀,你大可以去接触一下,看上了谁,尽管来跟朕说,朕给你做主。这便是朕叫你来的目的。”

“多谢皇上,臣心里也想多接触接触,若是先赐婚,人家迫于圣旨不得不答应,实际上心理很厌恶臣,那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皇帝富有四海,后宫的女子都是他的,除了皇后,他从没有花心思去了解俯就过,所以,卫昭说的这话让他哑然失笑。

“没想到,于男女一事上,你还是个谦谦君子。”皇帝打趣了一句又道:“朕这个月老做定了,你可一定要抓紧,不能让朕等太久。”

“是,臣一定抓紧,不负圣恩。”

卫昭退了出去,皇帝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十六岁登基,十八岁亲政,一直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不错,可最近这些年却越来越感觉得束手束脚,那是太后的势力,那是曾经扶他上位,为他稳固江山的势力,如今这些势力却成了他的桎梏,令他觉得虽然坐在帝王的宝座之上,这天下却并不一定就是他的。

怪不得父皇驾崩前告诉他要防着太后,还告诫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郭氏女为皇后,更不能立郭氏女生的子嗣为太子。

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他非太后亲生。

曾经,太后扶他上位,处处帮扶于他,可是现在,却不是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从郭氏德妃生下宁王、还是他忤逆太后不肯废后?还是太后退居深宫不问政事之时?

他不知道,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宁王已经长大,太后、郭家那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要用人,却不敢用人,郭家的势力太强大了,他要慢慢的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太后这两年身体不如原来硬朗,大病虽然没有,小病却总是不断。

他无人可用,却可以用卫昭做刀,去割开郭家的势力网。在此之前,卫昭要成亲,要留下子嗣,因为一旦失败,卫昭会身死,自己也会皇位旁落。

还好,他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来。

第98章 三甲

八月十五之夜,皇后在御花园设下赏灯宴,遍邀年轻闺秀公子进宫赏月猜灯谜,猜谜最多的前三人分别冠名为灯谜状元、灯谜榜眼、灯谜探花之名。

这一事既风雅又热闹,很多年轻人闺秀公子都跃跃一试,特别是皇后病了两年多,之前两年都没有举办,所以今年这一次赏灯宴格外热闹。

世家子弟想通过猜灯谜拔得头筹在帝后面前留下好印象,出尽风头;未婚的小姐们则想通过这件事情一展自己的才华风采,以后说亲也更容易一些。

今年蒋首辅家的小姐、少爷各有一人参加,他们二位就成了热门的人选,毕竟之前几年蒋家年年都会有一个人进入前三甲的。

蒋家孙子辈里面,只得了蒋如玉一个女孩儿,其他都是男子,所以,那些宫妃、诰命夫人都津津乐道地猜测蒋家的明珠蒋如玉会是第几名。

蒋家太夫人是太后嫡亲的妹妹,与德妃一样都是郭氏女,德妃自己是押蒋如玉的,其他的宫妃诰命,有的跟着皇后押了傅卿和,有的押了蒋如玉,还有的押了其他的闺秀公子。

御花园正殿大厅中间放着各式各样的彩头,就等着前三甲来挑,等前三甲挑过之后,剩下的表现的出色的人便可以按照名次去挑选彩头。

这厢众人正有说有笑,小内侍一脸喜色地进来禀报今年猜灯谜的结果了。

“回禀娘娘,今年的前三甲分别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卫大人,傅家三小姐,以及淮王殿下。”

一个是武将、一个是以医术闻名的闺秀,另外一个是皇子,而之前的热门人选蒋如玉居然没选上,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皇后却很高兴:“哎呀,如此说来,本宫今晚又赢了。”

延平郡王老太妃也笑:“托娘娘的福,妾身也押了三小姐,这下子妾身也要赢钱了呢。”

说完她又道:“妾身年年都跟着娘娘一起押注,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娘娘真是慧眼如炬。”

随着延平郡王老太妃的话落音,其他人都反应了过来,或高兴地说自己赢了,或懊恼地说自己输了,下次一定要紧紧跟随皇后云云。这些宫妃诰命下赌注不过十几两银子,她们并不在乎输赢,不过是图个乐子。

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蒋太夫人脸色却有些讪讪的,之前很多人都看好蒋如玉,没有想到蒋如玉居然榜上无名,早知道之前就不应该把话说得那么满了。

不过这里在座的都是有涵养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揭蒋太夫人的短,脸面上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吩咐道:“既然如此,快将今年的彩头送到外面去让他们挑吧。”

“是。”那太监立马吩咐人将摆放着的彩头的大案抬了出去。

***********

傅卿和跟卫昭、淮王一起站在大案前,他们周围站满了年轻的闺秀公子。

侧殿里面挂满了灯,流光溢彩,可能是因为拔得头筹,卫昭的心情很好,虽然没有笑,可嘴角与下颌的曲线却柔和了很多。

傅卿和瞥了他一眼,心里无不诧异。

她一直以为卫昭是个武夫,没有想到他于猜灯谜上面这么厉害,她自己经过后世,这些灯谜对她来说并不难,但是卫昭每天当差这么忙,居然也能猜对这么多,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不过,每个人都有天赋,外面的传言也不尽都是真的,就好像淮王,在外面的名声就是贪财好色,不务正业,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也这么厉害。

其实吃惊的何止傅卿和一人,这里原本打算一展风采的世家子弟也既吃惊又憋气,枉他们自诩饱读诗书,风雅聪慧,猜灯谜这种闺阁女儿的玩意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成为一个武官的手下败将,这让那些原本信誓旦旦视前三甲为囊中之物的人羞红了脸。

卫昭便罢了,淮王也来分一杯羹,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天潢贵胄不是不参加的吗?

若说世家子弟羡慕嫉妒卫昭与淮王,只在心里腹诽不已的话,那些原本颇有才名的闺秀就直接多了,她们看向傅卿和的眼神都跟刀子似的,恨不能将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其中有两个人最为生气,一个是蒋首辅家的千金蒋如玉,灯谜状元她今年志在必得的,没想到只排在第六名。

而她屡屡找麻烦的傅卿和却排在了第二名,她原本以为傅卿和虽然容貌比她略胜一筹,内里却是个草包,连给找自己提鞋都不配。

没想到,傅卿和猜灯谜也比自己厉害。这下子,自己岂不是成了傅卿和的手下败将?

从来都是别人奉承她,给她当绿叶,如今要她屈居一个养在庄子上的野丫头下面,她实在不甘心!

可是不管她如何心不甘情不愿,赏灯宴一事她都注定了败局,她虽然跋扈,却也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因此她只能愤恨地瞪着傅卿和。

除了蒋如玉之外,傅家五小姐,如今的襄城伯世子夫人傅卿宝也恨死了傅卿和,她恨傅卿和不是因为傅卿和赢了,而是因为自打襄城伯世子戴邦玉刚才见了傅卿和,就像丢了魂一样望着傅卿和,眼珠子几乎都要长在傅卿和身上了。

任她如何使眼色,如何生气,戴邦玉都无动于衷,若不是有人在,她都怀疑襄城伯世子会不会直接上去跟傅卿和搭讪。

她自己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刚成亲的时候很是甜蜜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丈夫见了傅卿和就走不动了,这让她如何不恼?

偏偏这是在皇宫,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要不然她早就发火了。现在,她不能对夫婿如何,就将心里的火发到了傅卿和身上,这团火让她牙痒痒,恨不能将傅卿和烧死。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梁福此刻充当主持的角色,对于卫昭会拔得头筹他也是又惊又喜。

他道:“卫大人,您是今年的灯谜状元,请先挑彩头吧。”

卫昭点点头:“好。”

“唉,卫大人,请等一下。”说话的是淮王,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唰”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根本用不到折扇了,淮王这个样子,那些世家子弟都不由觉得这淮王真是附庸风雅,自己却输在了这样一个人手中,真是丢人!

大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精致贵重的物件,这是宫里准备的东西,自然跟市面上不一样,有金玉、刺绣、书画、闺中女孩儿用的首饰、布匹、灯笼,还有傅卿和早就心仪的自鸣钟一座。

卫昭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拿什么,此刻被淮王打断,他就停了一下:“淮王殿下,有何指示?”

话这样问,他心里有了几分防备。

淮王跟自己一样,之前从来都不曾参加赏灯宴,自己来参加,自然是为了傅家三小姐,那淮王呢?跟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吗?

卫昭想到之前淮王特意问三小姐想要什么彩头,他就觉得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果然,淮王听了卫昭的话,微微一笑:“卫大人,你是头筹,按说应该你先挑彩头,只不过,本王觉得傅家三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能成为第二名也十分不易,所以,卫大人何不发扬君子之风,让傅家三小姐先挑呢?”

淮王这几句话让众人的眼光一瞬间都集中到了傅卿和身上,傅卿和知道,淮王是怕卫昭挑那个自鸣钟,所以才这么说,他虽然是一番好意,傅卿和却觉得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更招人嫉妒了?

因此,还未等卫昭开口,她就笑着对淮王说道:“多谢殿下的美意,只不过根据名次来挑彩头,这是定例,岂能因为我是女子就不遵守?”

她又转过头来,对卫昭道:“卫大人,还是您先挑吧!”

卫昭没有推辞,他点点头,指着大案中间的自鸣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它吧!”

傅卿和有些诧异,她不由看了卫昭一眼。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卫昭之前应该听到了她想要那个自鸣钟了才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故意跟自己争?

也不对,那自鸣钟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不让别人拿了吧。卫昭名次在自己之前,他拿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话虽如此,傅卿和还有觉得有些诧异,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明明可以挑其他的东西的,却偏偏拿了自己最喜欢的。

可是听卫昭的口气,他又好像是临时决定的,不是刻意而为之,难道刚才他没有听到自己跟淮王说的话?

傅卿和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三小姐,该您挑了。”梁福打断了傅卿和的思绪。

既然自鸣钟已经被人挑走,其他的东西对傅卿和而言都是一样的了,她挑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玻璃镜子。

淮王见傅卿和没有挑到心仪的自鸣钟,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他瞥了卫昭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铁面冷心,一点风情都不懂。

第99章 心思

赏灯宴结束,众人陆续出宫。

因傅卿和跟卫昭是邻居,所以二人结伴而行。

难得卫昭今天没有骑马,也是坐了马车而来。

两驾马车并行,卫昭的小厮韩竟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跟傅家的车夫叙话套近乎。

等马车拐进了鼓楼大街,卫昭突然道:“韩竟,你让傅家的马车停一下,我有话跟三小姐说。”

韩竟闻言,有些诧异,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话不能等明日再说?可他一想到穆九哥跟自己说过,傅家三小姐是自家大人的心尖上的人,他就精神一震:“是,大人。”

两驾马车都停在路边,卫昭下车,走到傅家马车旁边,道:“三小姐,我有一事要对你说,可否请其他人回避?”

隔着车帘,卫昭的声音传来,傅卿和顿了顿,她总感觉今天卫昭跟之前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上来。

不过,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卫昭是不会伤害她的。

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撩了车帘下车,吩咐车夫与随车的护卫稍稍走开一些。

“卫大人,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此时吹来一股冷风,将挂在车头上的琉璃宫灯吹得左摇右摆,傅卿和的头发也随风轻轻飘了起来。

卫昭上前一步,低下头,放轻了声音道:“外面冷,你坐到车里去,我再说。”

他离的很近,声音更是轻的像羽毛,傅卿和听在耳中,心里滑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坐回到车里,卫昭到底要做什么?

她坐在这里,撩起车帘,卫昭站在车外。

“卫大人,可以说了吗?”

“三小姐,你等我一下。”之间卫昭转身走到他的车里,小心翼翼地从车里捧出一个物什,双手送到傅卿和面前。

“这个,送给你。”

他伸着双手,脸上挂着微笑,这微笑里面带着二分腼腆、三分喜悦、还有五分的得意,就像献宝一样捧着自鸣钟。

傅卿和怔了怔,却没有伸手去接。

卫昭将自鸣钟送给了自己,就说明他只知道自己想要自鸣钟的,那为什么他还要跟自己争呢?当初他选别的东西,把自鸣钟留给自己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要绕这个弯弯?

她不明所以,不由抬起头朝卫昭看去,正对上卫昭的眼神。

他的双眸映着灯光,熠熠生辉,原来微笑翘起的嘴却因为傅卿和半晌没有反应而紧紧抿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那眸子专注地盯着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比让自己接受自鸣钟更重要了,那眼神中全是她,全是她的身影。

砰砰砰!

傅卿和的心猛地跳了三下。

她明白了!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卫昭有些怪怪的了,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绕这么大的弯子了,他是想亲自把自鸣钟送给自己。

此刻,卫昭的心意她明白了。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卫昭是喜欢她的,虽然他并没有说出口。

可是,自己能接受吗?她跟他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彼此根本不了解,怎么能这么随便地接受他的情意?

她不厌恶他,可要说喜欢,也谈不上。在没有明确自己的心意之前,她不能接受,否则那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卫昭也不公平。

傅卿和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卫大人,这东西,我不能要。”

卫昭听了,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看着卫昭这个样子,傅卿和又觉得有些不忍

她张了张嘴,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身上满是罪孽。

卫昭收回手,把自鸣钟抱在怀里,定定地看着她。

那眼神令傅卿和有些受不了。

她索性放下了车帘,挡住了卫昭的视线,可是卫昭没有走,傅卿和知道,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傅卿和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车帘跟他说话的时候,卫昭突然撩开车帘道:“我不会放弃的!”

说完,他就松开帘子,转身而去。

傅卿和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心里就觉得沉甸甸的。

剩下的这一段路,走得十分的沉默,就连刚才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韩竟都停止了说话。

气氛沉重的有些诡异。

到了棉花胡同,傅家的马车先一步进去,卫家的马车落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