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看着傅家大门打开,门房迎了傅卿和乘坐的马车进去,他才对韩竟吩咐道:“掉头,去三元胡同。”

韩竟十分诧异:“大人,这么晚了,去三元胡同作甚?”

“我有紧急的事情要办,让车夫快马加鞭,别耽误了。”

卫昭之前的锦衣卫,经常会办一些紧急的案子,韩竟还以为皇帝又给卫昭安排任务了,听了卫昭的话,他连忙让车夫掉转头朝三元胡同赶去。

到了三元胡同,卫昭对韩竟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炷香之内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就先回家。”

卫昭已经换上了夜行衣,脸也蒙了起来。

韩竟闻言心头一凛:“是,我知道了,大人一定要小心。”

看着卫昭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韩竟又赶紧吹灭了车灯,也把自己隐藏在黑色里。

与此同时,离三元胡同不远的酒曲胡同里,正缓缓驶来几辆马车。

突然,倒数第二辆车马的马蹄突然折了一下,马儿鸣叫了一声前蹄就跪倒在地上。

蒋如玉今天整整一天都十分不顺,没想到这到了家门口,马车又狠狠地颠簸了一下,她一直憋在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找到了发泄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连个马车也驾不好,是怎么当差的?简直…”

突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一下子消声了。

车夫也没有想到临近门口,马蹄会突然跪下站不起来,蒋如玉的质问训斥声令他战战兢兢。

毕竟这匹马十分珍贵,马里面坐的更是蒋家最最受宠,脾气又骄纵无比的小姐。

本来以为这小姐会当场发作自己,没有想到大小姐突然就不说话了,真是奇也怪哉。

与此同时,前面的蒋太夫人也知道蒋如玉马车出了故障的事情,她让贴身服侍的大丫鬟紫晶过来跟蒋如玉说话。

“大小姐,老太太说了,反正快到家了,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再换一辆马车了,老太太让您跟她乘一辆马车。”

蒋如玉没有回答。

大丫鬟紫晶就觉得奇怪,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大小姐?”

蒋如玉的脖子的确被人掐着,一个身材高大全身黑衣的男子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轻声吩咐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跟外面的人说,等一会就去。”

那丫鬟眼眸中都是惊恐,她正要开口,黑衣男子却突然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死死掐住了她,眼中全是凶狠:“你若是说错了话,你家小姐就性命不保了。”

“是…”那丫鬟咽了咽口水,将车帘掀起一条缝,伸出头,脸色苍白地说道:“紫晶姐姐,你先回去,小姐心里正不痛快呢,我先劝劝她再说。”

紫晶知道,自家大小姐今天兴致高昂地去了宫里,没想到赏灯宴上却根本没有进前三甲,她一出宫门就发了脾气,这一路上一直在怄气。

她了然地点点头:“那你好好劝劝大小姐。”

小丫鬟把头收回来,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

蒋如玉脸色惊恐,双目又惊又怒地瞪着那黑衣人,她脸上全是泪水,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一想到自己容貌出众,地位尊贵,她就吓得瑟瑟发抖。

祖母跟她说过,她是要进宫做宁王次妃的,如果她被掳坏了名声,那她还怎么做宁王次妃?

“蒋小姐,今天你在皇宫看到的关于淮王的事情,一律不许泄露出去。”黑衣人压低了声音,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恻。

蒋如玉听了,眼睛瞪得更大!

淮王的事情,那岂不就是傅卿和的事情?不行,她还准备用这件事情让傅卿和身败名裂呢,不过眼下自己可以先答应,先让这个人走了再说。

她拼命地点头,一副温顺的样子。

卫昭见蒋如玉脸上都是泪水,一副无助的样子,原本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此刻,见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一下子就明白她的心思。

他之前审问的人不乏久在宦海沉浮的老狐狸,蒋如玉这点道行根本不够他看的,他当即就加了几分力气,手指收的更紧,见蒋如玉整个脸都憋红了,两只手更是拼命地抠着自己的手指,旁边的小丫鬟吓得捂着嘴哭,他这才轻轻笑了。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蒋小姐,你说是不是?”

完了,他居然要杀人灭口!

蒋如玉吓得心胆俱裂,他阴恻恻的声音,越收越紧的手,无不在告诉她一个事实,眼前这个人要弄死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第100章 不去

她是蒋家孙子辈唯一的女孩子,虽然是庶出,兄弟们都让着她,祖母把她捧在手心里,连太后—她的姨祖母都对她疼爱有加,她还是内定的宁王次妃。

等宁王登基,她就是贵妃,若是她先一步在郭家表姐前生下长子,她甚至有可能成为太后。

她应该荣华不断富贵不绝,享受万人的跪拜。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想不到我蒋如玉居然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连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得人手里。

蒋如玉心里一片冰凉,突然一个哆嗦,身子底下湿了一片。

她居然便溺了!

眼下性命都没有了,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可是当她看到对方眉头紧紧皱起来,一副嫌弃的样子的时候,她的脸还是忍不住发烫。

该死!居然会这么丢脸。

算了,还是让我死了算了。

她闭上眼睛,梗着脖子,一副“你掐死我吧”的样子。

没有想到,对方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蒋如玉愕然,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对方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匕首,正在自己眼前晃。

突然她只觉得脸上一凉,那黑衣人已经将匕首贴到了她的脸上:“蒋小姐,这次我就饶你一命,可是你记好了,我刚才交代的事情,一旦你泄露出去半句,我就划花你的脸,我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尝试。”

蒋如玉自恃美貌,她最最在乎的,除了她蒋家大小姐的身份,就是她这张脸蛋了。

那冰凉生硬的匕首贴着她的脸,只需稍稍用点力,她的脸就花了。

美貌一直是她的凭仗,所以,她见了比她更漂亮的傅卿和才会那么生气,如果她毁容了,这简直比让她死还难受。

“好…好汉…”蒋如玉脸色苍白,噤若寒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把刀拿开,拿开…”

她吓得瑟瑟发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突然,马车一动,她再睁开眼睛,那另她心神俱裂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车里只剩下跟她一样如惊弓之鸟的丫鬟。

“啊!”她厉声尖叫着,如一滩泥一样瘫软在地。

这一声尖叫把蒋家的人吓坏了,隐在两条胡同之外的韩竟也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大人出什么事情了吧?他心头惴惴的。

然后就听见狗叫声在巷子里回荡。

马车一动,卫昭跳了上来。

韩竟心中一喜:“大人,可办妥了?”

卫昭淡定地点头:“已妥,回去吧。”

“是。”韩竟撩起车帘声音又低又促:“快,回府!”

他转过头来,就看见卫昭双目微闭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卫昭睁开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一天,在大街上,她突然撩起面纱,对他嫣然一笑,她就如落地生根一般,深深地扎根于他的心田。

那一次,因为是她,他什么都没有问,就放她离开;他偷偷地去查她,跟踪她,就为了远远地看她一面。他搬到棉花胡同,也是为了能离她更近一些。

今天,为了她,他还去做吓唬小姑娘的勾当,而她根本毫不知情。

下一次,他又会为她做什么?

这就是喜欢,为了那个人自己做什么都无怨无悔?

真的无怨无悔吗?卫昭觉得心口有些发酸,他想要靠近她,想要得到她,想要她与自己两心相印。

外面夜色很浓,她一定已经安寝了,如果不能与她相知相守,那他愿做天上的月,做她马车上的灯,只为她一夜安眠,照着她一路顺遂。

傅卿和自然不知道她被蒋如玉盯上了,也不知道卫昭已经替她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

因在皇宫很累,她当天晚上的确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天早上用过早饭,傅卿和将自己前一天在宫里的见闻说给傅太夫人听,因为她进了前三甲,在她身上下注的皇后也赢了,因此,她不仅仅有前三甲的彩头,皇后还赏了她一盏琉璃花灯。

傅卿和将那面脸盆大小的玻璃镜子送给傅太夫人,把那琉璃花灯挂在了卧室。

大熙朝是不产玻璃的,玻璃是西洋进贡过来的珍贵之物,而且本朝规定,除了御赐之外,玻璃只能供皇家使用,其他人私自使用玻璃是犯忌讳的。

傅卿和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皇后赏了她一对玻璃做的瓶子,当时傅卿璃还十分不高兴。由此可见玻璃的珍贵之处。

傅太夫人之前也有有一块玻璃的,那也是御赐的,后来四夫人软禁了傅太夫人,玻璃镜子那个时候被打破了。

傅太夫人之前一直用玻璃镜子,后来换了铜镜怎么都不习惯,如今能再次拥有一面镜子,傅太夫人很高兴:“真好,三丫头真是能干。”

傅卿和却问道:“老太太,昨天我不在家里,本家的那些人你都看了吗?”

她说的是过继的事情,下午傅卿和走了之后,傅家愿意过继孩子的几家人就带了孩子来陪傅太夫人过中秋。

“来了,一共来了三个。”傅太夫人说道:“我昨天也仔细看了,最大的那个都已经九岁多了,年岁太大了,不合适。另外两个小的,一个两岁,一个才十个月大,都在怀里抱着,这两个倒是可以考虑。”

前世傅卿和看到很多孩子被拐卖,父母几十年来从不停歇地寻找孩子,以至于倾家荡产的新闻,所以,她实在不能理解那些把孩子抱去送人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想的。

心里虽然不赞同,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时代无子过继也是正常的。

她点了点头:“既然有两家可以考虑,那就不急,依我看,您还是多派人打听打听那那两家人的做派,也可以单独叫他们来多接触接触。”

傅太夫人听了就点了点头:“我知道,既然要过继,一定要稳妥才是。”

两人正说着话,杜妈妈脸色诡异地走了进来,傅太夫人就问她什么事。

杜妈妈两手一摊:“老太太,驸马又来了。”

傅太夫人则是一副见怪不怪地样子问傅卿和:“你要不要去?”

傅卿和道:“要去的,如果这次我不去,那郑姨奶奶就没救了。”

“这么严重!”傅太夫人略吃了一惊:“这事情我不管了,你去锦医堂吧。”

出了太夫人的门,傅卿和就吩咐半夏:“你去请张太医过来,就说我马上要出诊。”

吩咐完半夏,傅卿和才朝锦医堂走去。

昨天在皇宫,见驸马那副郁郁不欢的样子,傅卿和就已经猜到驸马一定会再次上门来,只是没有猜到他居然中秋过后第二天就来了。

恐怕郑姨奶奶没有把药倒掉,应该是服用了那个尉迟大夫的药了,要不然驸马不会来得这么急。

驸马的确来得很急,郑姨奶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到了今天早上更是嘴唇肿得很高,别说是吃饭了,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驸马不是大夫,可是他却知道,人若是不吃饭不喝水,是必死无疑的,一个正常人都撑不了几天,更可况郑姨奶奶还病了那么重?

出现了这种情况,驸马自然知道,那个尉迟大夫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能救郑姨奶奶的,只有傅家三小姐了。

可是自己接二连三地不信任人家,一次又一次将人家请回家又让人无劳而返,这对于大夫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若不是郑姨奶奶实在病得狠了,他真的无颜再朝傅家来。

一想到这里,他又是羞愧又是着急,他的年龄都已经可以做傅家三小姐的父辈了,结果自己却做这样背信弃义令人唾弃的事情。

傅卿和来的时候,就看到驸马急的团团转,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儒雅淡定。

“三小姐,你来了!”见到傅卿和,驸马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来,还没有等傅卿和说话,他就道:“郑姨奶奶病得很重,求你救命。”

驸马居然用了救命二字,可见郑姨奶奶的病情真的严重到一定程度了。

要是搁在从前,傅卿和一定二话不说就去了,可是这一次,她却道:“对不住了,驸马,我现在不能去。”

啊?

史驸马闻言大急,他很想问为什么,可是他又止住了,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的,自己这样做,换做任何人也不愿意再去问诊了。

可是,如今只有傅家三小姐能救郑姨奶奶的性命了。

驸马就道:“三小姐,之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求你不要牵连到郑姨奶奶身上,请你去给郑姨奶奶诊治,我这里就给你赔罪。”

驸马说着弯下腰去,给傅卿和深深鞠了一躬。

要搁从前傅卿和一定会阻止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受了驸马一礼。

她之前的确欠了郑姨奶奶一个人情,所以驸马第一次不信任她的时候,她忍了,当然,也就算还了那个人情了。她还暗中提醒郑姨奶奶,不要服用尉迟大夫的药,对于郑姨奶奶,她如今已经不欠情分了。

可是驸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信任她,她是脾气好,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驸马不信任她,最大的原因的确是因为公主的干涉,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驸马自己立场不坚定。

怪不得公主会在他面前颐指气使,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当初他还是探花出身呢,结果却被公主逼得休妻弃子,这算什么男人?

驸马就是个包子,正应了那句,自己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他自己受委屈也就算了,还连累得郑姨奶奶跟着受气,这才是傅卿和最生气的地方。

第101章 求诊

傅卿和对郑姨奶奶很有好感,她也是真心希望能治好郑姨奶奶的病,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轻易答应驸马。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现在轻易答应了,驸马就会认为她好脾气,到时候公主一搅合,驸马就会妥协了,他心里认为得罪傅卿和无所谓,反正赔个礼道个歉说几句软话就行了。

正是因为如此,傅卿和才决定这一次绝对不能轻易妥协。

傅卿和想得没错,驸马的确认为傅卿和年纪小,宅心仁厚好说话,所以才会选择得罪傅卿和,来向公主妥协。

可是这一次,他算错了!

傅卿和不仅老老实实受了他的礼,还面色冷峻地问道:“驸马,你来请我给郑姨奶奶治病,隆庆长公主知道吗?”

“这…”驸马闻言顿了顿,然后道:“三小姐,这几次你到公主府给郑姨奶奶治病,公主请了其他大夫来,我知道公主这样做稍有不妥,但是,公主这样也是一番好意,三小姐千万不要以为公主是在针对你,她是个直爽性子,并非故意。”

“并非故意?”傅卿和挑了挑眉,语气再不复原来的温和:“可是我却觉得公主就是在针对我!驸马,你知道为什么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给郑姨奶奶治病吗?并非是看在驸马你的面子上,而是因为我之前欠了郑姨奶奶一个人情,我想把这个人情还给她。”

傅卿和说着冷笑了一声:“驸马,我傅卿和并不是个没有脾气任人捏扁搓圆之人,你若是认为我年轻面软好说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须知古语有云:莫欺少年郎啊!”

这一番话说得驸马脸红耳赤,的确,他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自己一个可以做傅卿和父辈的人,被一个晚辈这样直白地指出心思,驸马只觉得羞臊难当,然而他只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之前欠了郑姨奶奶一个人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郑姨奶奶一直在公主府没有出去啊?

“三小姐,之前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妥当,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也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傅卿和却道:“在驸马的心中,公主是个直爽的性子,就算我说了,您也不见得会相信,既然如此,我何必背后嚼舌根说人长短呢,驸马既然想知道,何不自己去查?这事情要查也容易,就在镇国公府,镇国公太夫人过大寿那天,起因是因为一盆十八学士茶花。我言尽于此,剩下的,驸马自己去查吧。”

“好,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多谢三小姐赐教。”

“赐教不敢当,等驸马查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请我去给郑姨奶奶治病吧。”傅卿和道:“郑姨奶奶病情要紧,我也不耽误驸马了,驸马请便。”

傅卿和言辞语气很客气,还隐隐有撵驸马出门的意思,驸马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说了一声“叨扰”,然后就离开了傅家。

他人是走了,可这件事情却没有结束,傅卿和真怕驸马犯浑,任由公主摆布,让郑姨奶奶白白送了命。

傅卿和知道,在隆庆长公主的积威之下,让郑姨奶奶跟驸马去反对公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如今人命关天,再难驸马也要去做,毕竟郑姨奶奶是他的生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