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需用猛剂,傅卿和今天拒绝驸马的请求,还将她之前跟公主之间的龃龉跟驸马提了提,希望驸马不要令自己失望才是。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因为张晓来了。

张晓来得很急,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已经过了中秋了,天气也不再像前几天那么热,他的额头上还是出了一些汗。

傅卿和让丫鬟给他打水洗脸,又让人给他沏了茶,然后就坐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郑姨奶奶的病情告诉了他。

听了这些话,张晓望向傅卿和的眼神更加钦佩了,一方面是钦佩于她的医术,另外一方面是钦佩她古道热肠,仁心仁德。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怪不得他天天看医书、背药方医术却依旧平常,而师父小小年纪医术就这么高超,那是因为师父有仁心,有爱病者之心,以病者的痛为自己的痛,想方设法为病者解决痛苦。如此一来,自然非治好此病不可,那医术自然也日臻成熟了。

张晓听得很认真,傅卿和道:“大致情况以及病灶就是如此,如果今天下午我们能再去给郑姨奶奶看病,我先给郑姨奶奶诊脉,等我诊脉之后,我会跟驸马申请,让你也诊一次脉,诊完之后,你就把这一次的医案记录下来。”

傅卿和让木棉拿了一本空白的簿子,递给张晓道:“来,这本簿子给你当医案。”

她又把自己的医案拿出来递给张晓:“这是我现在用的医案,你先看一下格式,等你记录医案的时候,就按照我这种格式来。”

除了给宫里的贵人看病需要记录在案之外,张晓从来就没有见过其他人有过医案。

他双手接了过来,把医案铺在花梨木大长案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令他大吃一惊。

他之前见过宫中的医案,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他本来以为,虽然师父天赋异禀,但是医案应该大同小异,没有想到师父的医案居然这么详实,记录得这么认真,这格式更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首先,这医案记录的方式就跟他们不一样,一般的医案是从右开始起行,从上到下写的,而师父的这医案是从左边开始起行,而且是从左往右写的,有断句,有空格,空格里面有标注,可以看出来,这标注是后期补上去的。

这种方式看起来更简洁方便。

张晓心里震惊不已,师父果然是不出世的天才!

傅卿和当然知道,古人写字都是从上往下竖着写的,她本来记录医案的时候也想那么写的,可是才写了一页她就觉得不方便,毕竟前世二十多年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她后来觉得反正医案是准备自己用,又不给别人看,还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于是她就用了现在人书写从左往右的方式。

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张晓会这么震惊吧。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等张晓看了傅卿和文案的内容的时候,就不仅仅是震惊了,而是震撼。

最上一行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上午或下午,某地。

第二行:姓名、性别、年龄。

第三行:身材是胖是瘦、脸色发黑发白还是发黄发红、有何症状、哪一天开始发病。

第四行:之前服过什么药、效果如何;饮食如何、二便如何。

第五行:脉象如何,经判断是什么病,病灶何在,该如何用药…

第六行:…

第七行:…

林林总总一共记录了满满一张纸,最下面写着约定的复诊日期为哪天。

这个时代还没有记录医案这种方式,所以,张晓才会如此震惊,他觉得傅卿和真是太聪明了,自己太幸运了,居然能拜得这样的人为老师,简直就是三生有幸,一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幸运。

不光光是格式,还有这里面记录的内容是那么的详尽,每一个医案都从头到尾一件不落,虽然他没有参与,可是看了这些医案,就跟他亲自去现场看了一样,有什么症状,是什么病,用了什么药,他都一清二楚。

最最关键的是,师父用药简直神了,何为标、何为本,该用什么君药,什么臣药,是补是泄,是温是寒…轻重次第如何安排,汤药如何加减,等等,全部都写得一清二楚,不愧是神医。

越看他越觉得师父是个天才,他有生之年居然能拜读如此大作,简直不枉此生。

傅卿和让他自己看,就到外面溜达,才溜达了一圈,半夏就找到她说卫昭到门口了。

傅卿和听了,心不由一顿。

他来做什么啊?昨天晚上不是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吗?他应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求爱不成就怀恨在心的人啊。

不知道待会见到他要说什么,傅卿和心里七上八下的去门口迎了卫昭。

“三小姐。”见到傅卿和,卫昭当先拱了拱手:“家人有疾,特来叨扰。”

他脸色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傅卿和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失望,自己好像想得太多了,昨天晚上他好像也没说什么,毕竟他没有亲口告白,自己也没有直白地拒绝。

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啊?他只是要送东西给自己,而自己却误会了?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菜鸟,傅卿和再一次陷入了矛盾之中。

可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整了整心绪,微微一笑:“是谁病了?”

第102章 圆谎

“三小姐,是我。”

卫昭身后露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他说着又赶紧咳嗽了几声来证明自己病了。

是韩竟啊,傅卿和想起他小大人般害羞的样子,想起他昨天晚上话唠一样说个不停,就怀疑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受凉了。

这几天昼夜温差大,很多人因此受了寒凉。

韩竟不过才十岁,在前世不过是小学生,如今却要给卫昭当差,跟着他东奔西跑,甚至比卫昭还要累。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有些软。

她摸了摸韩竟的脑袋,轻声道:“你是哪里不舒服?你别怕,等会我帮你看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治得好好的,让你跟从前一样生龙活虎。”

韩竟没有想到傅卿和会突然会摸他的头,还用这么轻这么温柔的声音跟他说话,分明是把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了。

怎么能这样,他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跟着大人当差了。不是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吗?大人虽然不是宰相,可其他人见到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从来不曾因为他年纪小而怠慢他一分一毫,傅家三小姐可真是…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傅卿和,最后只用了“太过分”这几个字。

他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嘴唇也抿得很紧,他正想说话,却感到自家大人斜斜地看了自己一眼,他的气就憋在了胸口。

穆九哥真是,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既然是他出的主意,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却要自己来?大人也是,怎么就听了穆九哥的撺掇了呢!

韩竟哀怨地看了卫昭一眼:唉…

“咳咳咳…”他又狠狠咳嗽了几声,然后道:“三小姐,我也不知道我哪里不舒服。”

他虽然有些干咳,可嗓子、肺部都没有问题,气色也还可以,就是脸色红了一些,傅卿和一时间有些怀疑,他好像没有生病啊。

或许是其他地方不对劲,还是先号完脉再说。

“我们先去锦医堂,我好好给你看看。”

昨天晚上卫昭一夜未眠,生怕她生气了,将他归于登徒子狂蜂浪蝶一类人中,以后再也不理会他了。

要不是穆九出了这个主意,他恐怕还在焦头烂额呢。

来的时候,他悬着一颗心,就怕她将自己拒之门外,没想到还真被穆九料对了,事情当真是顺利。

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底也这么善良,卫昭觉得自己眼光真的很好。

再次来到锦医堂院门前,傅卿和吩咐半夏先去倒茶,她自己则迎了卫昭与韩竟朝里走。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这声音,分明是张晓,他哭得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卫昭与韩竟两个人的目光嗖地一下子望向傅卿和,一副吃惊的样子。

傅卿和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讪笑道:“是太医院的张太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张晓已经从里面冲了出来,他大哭着跟傅卿和表心迹:“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你是个天才,你是我的福星,我这一辈子跟定你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呜呜…”

这个张晓,这是太不着调了,让他看个医案,他居然会这样!傅卿和心里狂汗,不由抚了抚额,我滴天,我怎么收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徒弟。

他一上来就嚎啕大哭,因此,卫昭并没有听到他喊的“师父”二字,而后面的几句话倒听了个一清二楚。

卫昭脸色冷得如三九天的寒冰,望向张晓的眼神也冷飕飕的。

韩竟见了,心里大呼不妙!完了完了,大人回去又要睡不着了。

他的眼神太过于犀利,张晓也感觉到了,他看了卫昭一眼,然后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傅卿和:“师父,这是谁呀?”

“哦,这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卫大人,他门下的小厮病了,来找我看病。”傅卿和说完了就道:“你快去洗洗脸,收拾一下,然后过来帮我记录医案。”

“哦,好,是,师父。”张晓如梦初醒,走开了。

看着他因为走路太急被自己衣服下摆拌得踉跄了一步,卫昭这才收回了目光。

原来真的是师徒,他原本还以为张晓是以学医术为名刻意接近她,今天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还有一个淮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呢,自己要想办法早日得到她的芳心才是。

傅卿和与韩竟对面而坐,卫昭坐在专供家属等候的地方。

傅卿和仔细地给韩竟诊了脉,问了情况,就断定,韩竟的确没有病。可是他的脸却红得很,心跳也很快,这到底怎么回事?

韩竟知道傅卿和是神医,在傅卿和的问询之下,声音越来越小,编的内容也越来越离谱,他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就要露陷了额,该怎么办啊?

他频频朝卫昭望去,心里狂喊:大人,该怎么办?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可是卫昭却只盯着青花的茶盏看,好像能看出花来,根本不回应韩竟抛过来的眼色。

傅卿和却发现了韩竟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确没有病,却骗人说他病了,小脸涨的通红,一副快急哭了的样子,还频频偷看卫昭,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傅卿和不由想起自己幼时不愿意去上学的时候就会用装病这一招来耍赖,每每那个时候家里都会急的团团转,而爷爷明明知道她没病却还是帮她隐瞒,然后她就跟爷爷一起在家里吃零食,看动画片。

韩竟是小厮,但是他不过才十来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恐怕他跟自己一样想耍赖吧,他怕卫昭发现,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傅卿和心头一软,再次摸了摸他的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韩竟,你放心,我不会戳穿你的,我待会让你家大人给你放几天的假,让你痛痛快快玩个够。”

韩竟听了,双目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望着傅卿和。

傅卿和却以为他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这样,她笑眯眯捏了捏韩竟的脸,给了他一个“你放心,我明白”的眼神。

韩竟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也已经十岁了,傅家三小姐也不过才是十三四岁吧,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却屡屡在自己面前充大人,简直太欺负人了!

“卫大人,韩竟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却太劳累了,他毕竟年幼,正在长身体,应该多吃多睡,不能熬夜,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他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看着傅卿和一板一眼十分认真的话语,卫昭几乎要笑出来了。

她以为她的话别人听不到,殊不知他稍稍用了点内功就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从来就不知道,阿和,居然可爱到如斯田地!

既然她要帮着韩竟隐瞒自己,那自己就顺着她的心意好了,卫昭也正襟危坐,一副认真的样子:“嗯,那依三小姐之见,韩竟要服用什么药呢?”

傅卿和歪着头,沉吟道:“是药三分毒,能不服药还是不服药,让他多休息,最好能休息个三四天,如果可以的话,大人最好不要给他安排事情做,若是能连续休息个七八天,就更好了。”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让韩竟休息几天好了。”卫昭站起来道:“三小姐,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急事,这就告辞了,韩竟,我们走吧。”

“好,我送大人。”

“不必客气,三小姐留步吧,常来常往的,都不是旁人。”

傅卿和想想也对,大夫好像的确不用送病人,迎来送往这种事情都应该由弟子去做的。

以后这种事情就让张晓去做好了。

出了锦医堂的门,卫昭的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会到家,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穆九见他哈哈大笑满脸高兴,不由瞪大了眼睛,大人居然也有笑得如此畅快的时候。

卫昭笑得太大声,连院子里服侍的几个老妈子都不由伸长了脖子看,卫昭就咳了一声止住笑,他拍了拍穆九的肩膀:“你这个主意出得不错。”

“哼!这个主意糟糕透顶!”韩竟气鼓鼓地瞪着穆九,就像个愤怒的青蛙。

得到了傅卿和的医案,张晓像没有武功的人发现了绝世秘籍一样看得如痴如醉,有些经典的医案他还抄了下来,以便回家好好研究。

傅卿和见他这么认真,心里就不由点了点头,张晓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现在她却慢慢开始代入师父这个角色了,任何老师,对于勤奋的学生,都会多一些喜欢的。

见他看得认真,傅卿和就悄悄走了出去,并吩咐下人不要惊动他。

直到丫鬟叫他去吃饭,张晓才意识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过去了。

傅卿和在傅太夫人的院子陪她用餐,张晓的午饭就摆在锦医堂的厢房。

等傅卿和用晚饭,陪傅太夫人说了一会话,驸马就再次上门来请傅卿和。

他信誓旦旦地跟傅卿和保证:“三小姐,请你放心,我保证再不会出现之前的情况了,正所谓事不过三,今天是你第四次去给郑姨奶奶治病,请你相信我。”

他语气很重,傅卿和知道,驸马一定是将镇国公府太夫人过寿那天的事情弄清楚了。

傅卿和要的,就是驸马的保证,既然他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承诺绝不会再犯浑,那傅卿和的目的就达到了。

“驸马您是光禄寺少卿,说出来的话自然如泼出去的水,我相信您这一次绝对会以郑姨奶奶的身体为重的。”

傅卿和叫了张晓,再次去了隆庆长公主府。

第103章 情迷

郑姨奶奶病得很厉害,她嘴唇咽喉都肿了,舌头也又干又硬,别说是进食了,就连说话都是奢望。

看到傅卿和来了,她只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然后又闭上。

那失去光泽的头发,皱纹横生的脸庞,浑浊的眼睛,高高肿起的嘴唇,跟从前那个容貌出众,气度温婉,令人见之不忘的妇人判若两人。

傅卿和心里一凉,顿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她很想治好每一个病人,就像她在锦医堂药厨上挂的那幅对联上写的那样:但愿世上人无病,哪怕架上药生尘。

可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控制的,若她医术不精,或者病人真的严重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她也不觉得痛心。可最最令人难过的,就是郑姨奶奶这种情况,明明只是个小病,却因为庸医错诊、药不对症一步一步将病人推到病入膏肓的田地。

还有病患家属病急乱投医,不知道分辨,以至于误信庸医的话。

正所谓庸医杀人不用刀,而不辨是非的家属就是刀啊。

傅卿和觉得十分痛心!

红姑站在一旁暗自垂泪,哽咽着求傅卿和救救郑姨奶奶。

傅卿和语气沉痛道:“红姑,我不是提醒过郑姨奶奶,让她不要服用别人开的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卿和只看一眼就知道郑姨奶奶一定是服用了那尉迟大夫开的温热的药了,如若不然,她的病情根本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三小姐,公主每到郑姨奶奶服药的时候都会过来,姨奶奶不得不服用啊!”红姑说着,擦了擦眼泪。

驸马听了,更加愧疚。

隆庆长公主站在门外,气得浑身乱颤。

她好心好意给郑姨奶奶请大夫,关心郑姨奶奶的病情,到现在这起子人不但不感激她,反而说她的不是,简直是太过分了。

她可是堂堂公主!

傅家三小姐更是可恨,居然敢挑唆郑姨奶奶不服药,如今还把问题推到她身上,她照看郑姨奶奶服药,全是一片好心,如今倒成了错了。

最最令她伤心的是,驸马居然一声都不吭,任由红姑那样说她,她的好心全成了驴肝肺了,别人怎么误会她、诋毁她都不要紧,但是驸马怎么能跟那些人沆瀣一气呢?

驸马是她的枕边人,跟她休戚与共,夫妻一体,应该时时处处维护她才是,怎么能任由别人朝她身上泼脏水,侵犯她公主的天威?

如果,她们说的是姜氏,驸马还会沉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