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流莺跑回来说,白老太太屋里的灯烛还亮着。

“你们留在屋里,我带湘竹去。”

转身叮嘱了二人将屋里角角落落都收拾一遍,白璎珞带着湘竹去了庆安堂。

进了屋,白老太太正躺在床榻上和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的赵妈妈说着话,见白璎珞这么晚过来,心知必定是有事,赵妈妈起身出去了。

“珞姐儿,怎么了?”

白老太太半坐起身子问道。

“祖母,我…”

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白璎珞从衣袖里取出那块紫纹佩,放在了白老太太手心里。

“这是?”

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却觉得有些眼生,白老太太一脸不解的看向白璎珞,却瞬时反应过来了,“是北宁伯夫人送给芸姐儿的那块紫纹佩?”

点了点头,白璎珞辩解道:“祖母,流苏和流莺方才收拾衣橱时,从里面翻出来的,可,可我真的没有拿五姐姐的紫纹佩,我…”

脸色肃穆,眼中却有些淡淡的释怀,白老太太安抚的拍了拍白璎珞的手道:“人在做,天在看,祖母相信你。”

白璎珞长出了一口气。

“祖母,那现在,该怎么办?”

白璎珞一脸抵触的看着那块玉,如避蛇蝎。

“这件事,祖母心里有数,你且安心回去,就当没见过这块紫纹佩,知道了吗?”

摩挲着那块玉,白老太太慈声安慰着白璎珞。

点头应下,又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白璎珞才退出庆安堂。

白璎珞出去后,赵妈妈便端着温茶进来了,白老太太将手里的紫纹佩递给她收起来,一边问道:“你怎么看?”

“老奴觉得,这事儿,就是两位小姐之间闹别扭造成的,只不过,六小姐运气好,有老太太护着,所以逃过了一劫。”

赵妈妈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一条丝帕,将那块紫纹佩包起来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芸姐儿才十二岁啊…”

一想到白璎芸和白璎珞一般大,可白璎芸已经有如此的心机,对待的还是自己的手足姐妹,白老太太便满心的喟然。

事关主子,赵妈妈便不好再多说,任凭白老太太无奈的叹息了几句,才服侍着她歇下。

另一边,白璎珞在夜色下回到怡安阁,才觉得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小姐,您这样太冒险了。反正那紫纹佩不是您从五小姐那儿偷来的,随便丢个什么地方,自有人寻到了交到大夫人那儿去讨赏,便将自己撇清了。您这般行事,若是老太太信任您,还好说,若是不信,可如何是好?”

沉香有些担心的说道。

方才在庆安堂时的懵懂无知,渐渐的褪去,白璎珞抬眼看了一眼深邃的夜空,唇边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牵扯出了忠勇侯府,对二夫人和五姐姐来说,如今那块紫纹佩便是个烫手的山芋,要早点丢开才好,所以,一日未寻到,她们的心里便一刻不得安宁。这事儿,没那么快善了呢…”

白璎珞的话,沉香稍一思忖就明白了。

点头应下,沉香再未多言,唤来了流苏和流莺,三人各行其事的服侍着白璎珞歇下了。

第二日午时将至,白璎珞正打算带着丫鬟去庆安堂陪白老太太用午膳,便听得院门大开,外头一阵喧嚣。

跟着湘竹进来回话的,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媳妇。

“六小姐,府里的规矩,这个时辰该撒雄黄酒了,您自去用午膳便好,院子里的事,二夫人都交给奴婢了,奴婢定给您处置的妥妥当当的。”

那管事媳妇恭敬的回话道。

来了。

白璎珞抬眼看了沉香一眼,二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第011章 端午

用罢午膳,男人们都各自回屋去了,四夫人带着两个一直吵闹不休的孩子也回去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便和白老太太说着晚上的端午宴。

大人们说话,自己也不好插嘴,而之前白老太太又特意叮嘱府里人多的时候别在外头逗留太久,白璎珞便打算起身回屋。

刚有动作,胳膊便被坐在身边的白璎芸拽住了。

“六妹妹,去我屋里坐会儿吧。”

白璎芸一扫前几日的冷淡,亲热的凑过来跟白璎珞咬耳朵。

怔了一下,白璎珞点了点头,姐妹二人站起身,俯身给白老太太几人请了安,退出了庆安堂。

“五姐姐心情不错,那咱们去瞧瞧四姐姐吧,她成日绣嫁妆,怕是也闷了,刚好一处说说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白璎芸做出了一副和善的模样,白璎珞也不好冷着脸待她,姐妹二人笑语盈盈的转身朝四小姐白璎莹的院子里走去。

白璎莹的生母邱姨娘是良妾出身,也是二老爷纳的第一个姨娘,进门第二年,邱姨娘便诞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如今侯府的二少爷白进举。

之后,又生下了四小姐白璎莹。

邱姨娘是个本分的人,自打入了府,便谨慎小心的服侍着二夫人,这么多年,人后如何且不去说,可人前,二夫人对邱姨娘却是极好的,一点也不似对其他几个姨娘的横眉冷对。

“五小姐,六小姐…”

早早的便打好了帘子请白璎芸和白璎珞进去,白璎莹的丫鬟一边扬声冲里屋通传道:“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来了。”

白璎莹已经十六岁了,亲事是两年前便定下的,男方柳家是泸州的书香世家,与白璎莹结亲的,是柳家二房的庶长子。

八月便要出嫁了,如今,白璎莹已经不大出院子了,每日都窝在屋里绣嫁衣,真正成了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

“五妹妹,六妹妹…”

从里屋走出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柔婉的女子,正是白璎莹。

一左一右的牵着白璎珞和白璎芸,姐妹三人亲热的说笑着进了内屋。

“你们俩,好了?”

眼中是打趣的狡黠笑容,白璎莹来回看着白璎芸和白璎珞,话却是冲着白璎芸说的。

“四姐,你又来打趣我?我和六妹自小就打嘴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今儿闹,明儿保准就好了,六妹妹,你说是吧?”

回头正视着白璎珞,白璎芸一脸的笃定,仿若吃定了白璎珞不敢和她闹别扭。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白璎珞看向白璎莹,“四姐姐的嫁衣,可绣好了?这回,妹妹可是什么都帮不上了,只等着到了正日子给四姐姐添妆。”

话音落毕,便见白璎莹的面上,闪过了几抹绯红。

外头渐渐的喧嚣起来,想来是有来客登门了,姐妹三人围坐在一起说着笑话,虽看不到外头的热闹,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见白璎莹的面上露出了几丝疲态,白璎珞便适时的站起身要告退,白璎芸便一起跟着出了门。

“六妹妹,去我那儿坐会儿吧,好几日没和你说话了呢。”

疾步拖着白璎珞朝前走,白璎芸的眸光,从怡安阁院门上一扫而光,不自然的便带出了些许不安。

白璎珞注意到,越发笃定那管事媳妇是二夫人派去寻那块紫纹佩的,心里,也更加庆幸昨夜将玉佩给了白老太太,否则,日后会牵扯出什么麻烦,可就更说不定了。

有前几日的别扭,二人再坐在一起,翻来覆去的,也都是幼时的事。

白璎芸说的多,白璎珞听的多,屋里渐渐的有些尴尬起来。

“六妹妹,你可是真的恼了我?”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白璎珞,白璎芸轻声问道。

“五姐姐想多了,若是我,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定然也会急了。”

将话题一带而过,白璎珞不动声色的将话题牵扯到了紫纹佩上。

果然,白璎芸脸色轻变,急切的拉住白璎珞的手解释道:“六妹妹,对我而言,一块玉并不打紧,哪里有咱们的姐妹情谊来的重要?再说了,那块玉,原本我就和娘说好要送给你的,北宁伯夫人一开始就是喜欢你,想把那块玉送给你,只不过碍着我娘在那儿,抹不开面子,才送了给我。后来我和娘说要把那块紫纹佩送给你,我娘也同意了,结果,就出了那档子事,我也是急了,听了嫣红那个贱婢的话,才不由分说的冤枉了你。六妹妹,你别恼我,可好?”

眼睛里有些卑微的讨好,白璎芸怯怯的看着白璎珞,仿若是真的担心白璎珞生她的气,以后不和她要好了。

可唯有白璎珞清楚,白璎芸此刻是什么心情。

那块玉,如今可不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是,白璎珞怎会如了她的意?

动作轻柔的挣脱开白璎芸的手,白璎珞莞尔笑道:“五姐姐可是糊涂了?便是你将那块紫纹佩送给我,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也只会笑说一句姐妹情深,可对北宁伯夫人而言,那块玉佩,她是亲手送给了五姐姐你的。”

瞬间,白璎芸的面色苍白,僵在了那儿。

“五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一块玉佩而已,不打紧的,待到将来寻到了,五姐姐好生收着就是,可莫要再弄丢了。”

白璎珞脸上的笑容越发柔美,看在白璎芸眼里,却前所未有的刺眼。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白璎芸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而白璎珞,则低垂着头玩着衣裙上的流苏吊坠,一脸的云淡风轻。

再回到怡安阁,果然屋里已经有了淡淡的雄黄酒的香味。

流苏走过来,一边服侍着白璎珞更衣,一边轻声说道:“她们小心的很,将屋里搜了个底朝天,若不是奴婢和流莺做了些细微的手脚,怕是都看不出她们翻过箱笼了。”

点头笑着,白璎珞戏谑的说道:“没找到,她们怕是失望了吧?二伯母和五姐姐,又要好些日子睡不安稳了。”

“活该,谁让她们不安好心?”

流苏解气的说道。

回到内屋躺在临窗的软榻上,白璎珞翻开手里的书卷,只看了几页,便觉得眼皮似是坠了铅一般的沉重起来。

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沉香轻手轻脚的走过来,将白璎珞手里的书卷取过来放回书桌,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墙角高脚几的圆顶香炉里,袅袅的香气缓缓升腾起来,不一会儿,屋里便弥漫起了沁人心脾的花香。

香气似是漫进了梦里,睡梦里,白璎珞的唇边,渐渐的弯开了一抹惬意的笑容。

难得的好眠,再睁开眼,身上已经有了窗棂的格子疏影。

打了个哈欠,扬声唤进流苏问了时辰,白璎珞才发现,屏气凝声的侧耳去听,外头的喧嚣似是胜过了午后那会儿。

“今儿的晚膳,怕是不会摆在祖母那儿了吧?”

穿了鞋子在屋里溜达了几圈,白璎珞回头看着收拾床铺的流苏问道。

“今年的端午格外热闹,前院来了好些客人呢,便连老太太,也被接到茗雅园去了。哦,对了,方才大夫人身边的豆蔻来说,小姐们的晚膳,小厨房会送来,晚膳就不在庆安堂了。”

流苏回话道。

听闻不用出去,白璎珞欣喜的笑着,手脚麻利的又爬上软榻躺了下来,一边指挥着流苏,“晚膳的那几个菜,都给你们了,你去小厨房找崔婶子,得空做一碟金丝糕给我,就算是我的晚膳了。”

看着自家小姐在人后这幅不着调的模样,流苏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朝外去了。

流苏走了,白璎珞才发觉,屋里有些安静。

躺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趣,白璎珞起身出了门,唤来了一个洒扫的小丫鬟,才得知沉香被叫去服侍白老太太了,而流莺和碧墨岚烟等人,也都被叫出去了。

“一个端午宴而已,什么时候侯府的下人这么短缺了?”

有些不解的低声嘀咕着,白璎珞转身进了屋,下一瞬,门外响起了一个小丫鬟的请安声,“六小姐,奴婢是茗雅园的,大夫人请您过去呢。”

“进来吧。”

唤了那小丫鬟进来,便见她一脸笑呵呵的喜气,白璎珞有些不解的问道:“祖母也在茗雅园?”

小丫鬟点了点头,“老太太正和几位老夫人说话呢,今儿怕是要晚些时候才回庆安堂了。”

“都来了哪些夫人?”

想起那日白老太太特意叮嘱节宴的时候不要往人多的前院去,此刻,薛氏却又差了小丫鬟来请自己,白璎珞满心的不解。

那小丫鬟不急不躁,浅笑着将此刻在茗雅园的女眷都报了来历,一边柔声说道:“六小姐,不止有您呢,五小姐也被请了去,您可得快些,回头若是晚了,奴婢也担待不起呢。”

这样疑神疑鬼,回头传出话去,倒显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再说了,偌大的靖安侯府,除了白老太太和薛氏,其他人,想来是没有胆子算计旁人的,如是想着,白璎珞起身,唤了流苏来为自己更衣妆扮。

第012章 退避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洁白如花朵的云彩,眯着眼睛望去,云彩便像是镀了一层金边一般的闪耀,带了几分灵动的美。

顺着九曲回廊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茗雅园,刚一穿过垂花门,便听得里面有吹拉弹唱的乐曲声,好不热闹。

白璎珞顿下脚步,任由流苏给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才低垂着头跟着那小丫鬟进了大花厅。

大花厅的正对面是水榭,平日里来了宾客,水榭的看台上便会表演准备好的节目,一如此刻。

大门敞开,八人座的四张红木大圆桌整齐的摆在门内,而对面扮相优美的戏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的起劲。

白璎珞和流苏跟着那小丫鬟从西侧的偏门进了大花厅,走到白老太太身边轻声打了招呼,老人家又沉迷在了戏文里,白璎珞也不出声,便静悄悄的站在老太太身侧。

看到不远处白璎芸不耐烦的把玩着手里的团扇,不时的还跟身边的二夫人说几句话,白璎珞的心里,却顿时安心了。

看台上唱着的,是近段时日在京城里风靡一时的《凤求凰》。

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源于私奔,可因为一曲成名的《凤求凰》,而披上了一层美好的外衣。

面前的妇人们都听得如痴如醉,可假若戏文里的卓文君是自己的女儿,怕是她们早已经怒目相对了。

白璎珞听了几句,便低垂着头,接过丫鬟手里的团扇,轻轻的为白老太太扇了起来。

一折戏结束,众人的思绪才收了回来,顿时,目光都停留在了上首处一脸专注为祖母打扇的白璎珞身上。

今日的白璎珞穿了一身淡粉色薄缎对襟褙子,下身是月白色的绣花长裙。

前来赴宴的女眷们大多都是暗红深紫的着装,便连白璎芸,也穿了一身明紫色的衣裙,愈发突显的白璎珞如山间的一朵小雏菊一般秀美。

“白老夫人果然好福气呢,侯府的几个小姐们,一个赛一个的漂亮,花骨朵儿一样的招人喜欢。”

白老太太身旁,一个老年妇人夸赞道。

“老姐姐谬赞了,你家的那几个孙小姐,随便哪一个,不都是享誉京城的?偏还口是心非的来埋汰我孙女儿…”

赞赏的看了白璎珞一眼,白老太太回过头冲身边的老妇人笑道。

只觉得周围有几道目光火热的盯在自己身上,白璎珞故作不知,手下的动作丝毫未停,转瞬,便被白老太太抬手止住了动作,顺势将她拉过来坐在了自己身边。

凭着方才的感觉,白璎珞的目光,锁定住了身前的几个人,可是那几个,没有一个是她愿意招惹的。

北宁伯夫人,忠勇侯夫人,还有宰相府的窦夫人。

大人们闲聊着,白璎珞便如同身旁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一般,静静的坐在白老太太身侧,间或抬眼冲打量自己的人颔首浅笑,没一会儿,妇人们便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五小姐和六小姐,怕是没两年功夫就要及笄了吧?”

薛氏身旁,忠勇侯夫人不挪眼的打量着白璎珞,越看越满意,若不是还在宴席上,真想立刻回府去和自家侯爷商量一番,请了中人来提亲。

问的虽是及笄,可话里的意思,在座的人又岂有听不懂的?

当即,薛氏就犹豫着点了点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白老太太看去。

薛氏记得清楚,前几日到庆安堂请安,是老太太主动发话,说以后年节时府里有宴席时,不许白璎芸和白璎珞在人前露脸的。

老太太的意思,薛氏哪里有不明白的?

京城的风俗,女孩儿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可是,哪家的小姐不是十二三岁就定好了亲事,只等着成年了就出嫁过门的?

如今,靖安侯府适龄的小姐,便只有白璎芸和白璎珞,而白老太太自然是为了两个女孩儿考量,靖安侯府的小姐,不是谁想来瞧就能瞧见的。

可眼下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薛氏满心的狐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一边热络的招呼着身旁的夫人们,一边仔细的注意着上首处白老太太几人的动向。

“有些日子没见了,珞姐儿愈发出挑了,可见还是靖安侯府的风水好,会养人啊。”

那老妇人继续夸着,眼光从白璎珞身上收回来,便看着白老太太问道:“可定下亲事了?”

顿时,大花厅内的话语声都跟着低落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了白璎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