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白老太太环视着在厅内看了一眼,面上的神色,却渐渐的黯了下来,“三郎去的早,膝下却唯有这一个孩子,便是为着我那早早去了的儿子儿媳,这个孩子,我也要好生替他们养着,所以,珞姐儿的亲事,不急,我要好好相看相看。”

话虽是冲身边的老妇人说,可厅内的一众人都听了个满耳,当即,忠勇侯夫人心里便一沉。

本想着,白璎珞是三房的孤女,在靖安侯府无所依仗,亲事便没其他的小姐那么要紧了,娶进门来给自己的儿子冲喜,花费些周折还是有希望的。

可此刻白老太太的一番话,却让忠勇侯夫人顿时打消了念头。

可是,连白璎珞都不行,还去哪找个合适的人选?

想着病歪歪躺在床上的儿子,忠勇侯夫人满心的失落。

另一边,北宁伯夫人和宰相府的窦夫人,却都盘算起来。

白璎珞是嫡出,相貌身姿都是上上之选,可因着早逝的父母,她的亲事就落了下乘,不过,若是讨回家给庶子做儿媳,却是面上有光的。

众人心思各异,白璎珞娇羞的坐在白老太太身边,心里也另有一番感慨。

祖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当着京城一众贵夫人的面,将自己的亲事独揽了过去,以后,薛氏也好,二夫人也罢,想要从自己身上捞人情占便宜,却是再无可能了。

老人家这样的举动,算是未雨绸缪的提前回绝了忠勇侯府,一并打消了旁人不切实际的盘算。

白璎珞只觉得眼中一片温热,借着害羞的当空,低垂着头掩去了泪意。

在大花厅只逗留了半个多时辰,戏文再开始的时候,白璎珞便在白老太太的示意下,悄悄的退了出来。

“小姐,咱们不回屋吗?”

出了垂花门,眼见白璎珞转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流苏疾步跟上来问道。

“流莺不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趣极了,咱们去后院逛一会儿吧,左右今儿人都在前院,后院难得清静。”

白璎珞笑的如同一只俏皮的小狐狸。

正是五月,也没什么好看的花,在树林里散了会儿步,白璎珞便轻车熟路的摸去了花房。

“那几盆兰花,可有好转的迹象?”

见了花房的老伯,白璎珞开门见山的问道。

老伯亲和的笑着,点头应道:“老奴都答应过六小姐会好生照看着,它们若是死了,可对不住六小姐这句问候了。”

说罢,老伯将放在暗室里调养了几日的花盆搬了出来。

细长的叶子已一扫前几日的枯黄,多了几份盎然的绿意,想着再过几个月就能结出花苞了,白璎珞喜滋滋的谢道:“多谢老伯,那我就搬回怡安阁去了,可好?”

“可使不得,小姐吩咐就是,等一会儿忙完了手里的事,老奴搬去就好,哪里能让小姐动手?”

老伯连连摆手。

“没事啦,老伯,这么小的花盆,我能一手拎一个呢。”

平日里没事便会来花房,白璎珞和老伯关系亲厚,此刻,说笑着,白璎珞冲流苏招了招手,二人各自提着两个碗大的花盆打算回怡安阁。

从后院到怡安阁,等于是横穿了整个侯府,白璎珞的身子调理了些日子才刚有好转,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吃力了。

可想着每日看书倦了侍弄侍弄花草,也是件极好的事,白璎珞便释然了。

经过茗雅园时,还能听到院墙里的热闹喧嚣,白璎珞不自禁的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可闪身穿过角门的时候,却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受了惊,白璎珞手里的一个花盆应声而落,顿时碎在了脚边。

怒目看向来人,白璎珞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对面而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男子面色有些泛红,撞到了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看向白璎珞的目光,却无一丝歉意。

“你是何人?撞坏了我们的花,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吗?”

身后,流苏不忿的嚷道。

“流苏,算了,只是碎了花盆,回头跟老伯再要个花盆放进去就好了,不碍事的。”

看对方的穿戴,定是哪家的少爷,此刻又有些微醺,再加上自己一个大小姐抱着个花盆,回头招来下人,瞧见了又是麻烦。

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白璎珞将脚边碎了的花盆和散碎出来的土拨到一旁的墙边,急着和流苏回怡安阁。

不成想,白璎珞的举动,却让那男子噙了几抹笑容。

“你这丫头,有点意思,叫什么名字啊?”

口中漫出了浓郁的酒气,男子轻佻的伸出了手,想要捏住白璎珞的下巴。

第013章 口角

一路奔回了怡安阁,直到进屋连着饮尽了两碗茶,白璎珞仍旧觉得心头有些狂跳不止。

“方才的事,无论谁面前都不得提起,只说咱们从花房出门便径直回了怡安阁,路上谁都没遇上。”

气喘吁吁的叮嘱着流苏,白璎珞有些后怕。

一旁,流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

只休息了一会儿,沉香和流莺等人便相继回来了,碧墨几人还提着食盒,是小厨房准备好的晚膳。

流苏和流莺服侍着白璎珞用膳,沉香便将在茗雅园听来的消息逐个的跟她说着。

堪堪用罢晚膳又休息了会儿,茗雅园那边的宴席也结束了。

小丫鬟回来回禀,说白老太太已经回到庆安堂了,白璎珞便起身更衣,带着流莺和湘竹朝庆安堂而去。

不料,进了正屋,却发现不止薛氏和二夫人,北宁伯夫人竟然也在。

北宁伯夫人和薛氏素有交情,便是宴席散了两人还有体己话,也该是在茗雅园,怎么跑来了庆安堂?

心内暗自揣摩着,白璎珞俯身给北宁伯夫人见了礼,方坐在了白璎芸身边。

“今日叨扰了,倒累的老太太也陪着我们受了半日的累。”

面上微带歉意的说着,北宁伯夫人一脸的恭敬,一旁,白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不碍事,许久没热闹了,凑在一处说说话,就是听个热闹也是好的。如今,我已经不大爱出门了,所以,得空的时候,你们也常来坐坐。”

老太太说的客气,北宁伯夫人便再未多说,目光在白璎芸和白璎珞身上一扫而过,不动声色的掩下,便起身打算告退。

屋子里,却顿时响起了一声突兀的唤声。

“夫人…”

抬眼看去,白璎芸有些怯怯的站起了身。

“白五小姐,可有事?”

北宁伯夫人顺势坐回扶手椅,好整以暇的看向白璎芸。

“我想问问夫人,那块紫纹佩,可有什么来历?”

白璎芸的话一出口,莫说白老太太,便连薛氏和二夫人,都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白璎芸似是觉得话语有些不妥,脸色绯红的解释道:“我想编一根络子系在紫纹佩上,可是不大清楚那块玉佩的来历,怕唐突了它,所以,所以便想问问夫人。”

白璎芸唤出口,二夫人的心里便突地一跳,暗自在心里怨怪白璎芸沉不住气,此刻听了她的话,却着实长出了一口气。

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婉,北宁伯夫人细说起了那块紫纹佩的来历,“那是一块极大的玉石,是当初老伯爷过寿辰,是江南地方上的门生搜罗了送来的,听说是什么璃玉。后来,恰逢京城里来了位西域的雕玉高手,老伯爷便派人将那位西域艺人请进了府。这紫纹佩,是其中一部分,因着上面有些浅色纹路,倒显得有些特别。”

从头至尾,北宁伯夫人都没有提起那块玉与北宁伯世子有什么关系,仿若当日把玉佩送给白璎芸是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事,并没有什么深意一般。

可是,即便有什么深意,当着白璎芸和白璎珞的面,怕是也不好宣诸于口的。

白璎芸此举,仍旧有些冒失了。

眼看着白老太太和薛氏的脸色有些不虞,白璎芸不敢多言,径直坐了回去。

北宁伯夫人笑了笑道:“白五小姐性格直率,还真是讨喜呢,我就是喜欢极了她这样的性格。”

顿时,白璎芸又紧张起来了。

“夫人,我六妹妹喜欢那块紫纹佩喜欢的紧,我打算编好了络子,就把那块玉佩送给她呢,您不会怪我吧?”

心内紧张,白璎芸自作主张的说道。

一时间,屋内几人的目光都扫向白璎珞,而白璎珞,一脸的茫然。

“当真?”

北宁伯夫人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炽热。

若说自己喜欢那块紫纹佩,先不说会不会显得自己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万一给自己引来了什么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若是说不喜欢,等于是当着北宁伯夫人的面,将自己和白璎芸私下里的不对付摆在了台面上,传出去,靖安侯府的小姐都是没什么礼数的,就更加不妥。

白璎珞抬眼看了白璎芸一眼,态度温顺的应道:“北宁伯府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夫人送给五姐姐的,璎珞不会肖想。”

在座的除了白璎芸和白璎珞,其他几个都是人精,怎能听不出白璎珞话里的意思,当即,几人便笑呵呵的带过了,再未提及紫纹佩的话题。

坐了一会儿,北宁伯夫人便告退了,薛氏出门相送,正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一脸求助的看向二夫人,等着她起身告退,自己也好一并跟着出去,白璎芸此时才心慌起来。

可二夫人知晓,白老太太必定不会让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走出庆安堂。

“珞姐儿,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屋去歇着吧…”

白老太太慈声说道。

“是,珞儿告退。”

白璎珞起身行了礼,规矩的退出了庆安堂。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白日的喧嚣,随着轻微浮动的清风,变得暗香阵阵。

天色昏暗,远处依稀还有孤鸟还巢的声音,翅膀扑闪着穿过树枝,便发出了簌簌的响声,愈发衬得夜色寂寥。

白璎珞放缓脚步朝怡安阁走,一边轻声问道:“下午没见大哥哥和大嫂,他们没参加宴席吗?”

流莺平日里性子活泼,今日又在茗雅园伺候,见了许多,此刻听白璎珞问,便欢快的说了起来,“四小姐待嫁,五小姐和您又没往前来,所以,和那几位夫人们一同来的小姐们便没人招呼了,所以,大少奶奶忙着招呼她们呢。至于大少爷…”

流莺想了想道:“大少爷在前院,招呼北宁伯世子,还有其他几位府里的少爷来着。”

流莺说的前院,自然指的是一进的正厅和偏厅,平日里有宴席时,来往的男客,都是在那儿接待。

白璎珞遇见的那名醉酒男子,却是在茗雅园外的角门处。

去旁人府里做客,能从外院跑到内院去的,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公子哥儿,说不定是浑水摸鱼溜进来的登徒子。

白璎珞不屑的撇了撇嘴,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庆安堂里,白璎珞一出门,白老太太便将脸上的那一丝柔和笑意敛了起来,“芸姐儿,你的紫纹佩呢?找到了?”

心陡然一沉,白璎芸站起身,低垂着头嗫喏道:“祖母,我…我知道错了。六妹妹说不恼我了,可是,我是当姐姐的,便该有个姐姐的样。那块紫纹佩,等到找到了,我就当做致歉的礼物,拿去送给六妹妹。”

“可要是找不到呢?北宁伯夫人面前,你已经将玉送出去了呢,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对北宁伯府来说,那块玉便在珞姐儿手里了,你们打的,是这个算盘吧?”

白老太太话语慈爱,眼睛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二夫人问道。

“老太太,我…我…”

白璎芸自作主张说的那一番话,莫说二夫人,便是她自己,怕是也是临时起意的,此刻,二夫人有口难辩。

“去拿过来…”

白老太太瞪了二夫人一眼,回头看着赵妈妈说着。

顿时,二夫人和白璎芸便觉得后背嗖嗖的犯冷,及至看到赵妈妈将包在丝帕里的紫纹佩取出来放在二夫人身边,白璎芸已面如死灰。

“你们以为,上午那番动静,借着端午的由头就能掩住了?”

冷哼了一声,白老太太站起身,挥了挥手,“回去歇着吧,不该起的心思,都给我歇了,再有下次,可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容易的揭过去了。”

说罢,白老太太任由赵妈妈搀着进了内屋,留下了冷汗连连的二夫人,和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的白璎芸。

一整夜,白璎珞难得的好眠,可偌大的靖安侯府,有多少人彻夜难眠,无人知晓。

第二日早起到庆安堂请安,便见白璎芸一脸的落败,而二夫人,更是一扫从前的灿烂笑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的坐在那儿,一语不发。

白璎珞虽心中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可却故作不知,堪堪等到请安结束。

及至出了庆安堂,白璎珞刚穿过垂花门,只觉得胳膊一重,身子便被扯住了。

“六妹妹,去我屋里说说话吧。”

虽是笑着说的,可白璎芸眼中的那丝怒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似乎还带着一股噬人的厌恶。

白璎珞还未挣扎,胳膊已经被白璎芸状似亲热的拉扯住,拖拽着朝云水阁去了。

云水阁和怡安阁只一墙而隔,若说怡安阁是清丽秀雅,那云水阁就算得上是姹紫嫣红了。

院墙一周的苗圃里,花叶繁茂,便连门外廊檐下,也摆了一溜烟的杜鹃和海棠,愈发衬得这院落多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朝气,让人赏心悦目。

进了屋,白璎芸厉声呵斥着让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一边,却看着紧紧跟在白璎珞身旁的流莺说道:“怎么,我会吃了你家小姐不成?”

看了白璎珞一眼,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流莺悻悻然的退了出去。

下一瞬,白璎芸便恶狠狠的掉头看向白璎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没人瞧见,你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不要脸…”

心里猛的一跳,白璎珞顿时想起了茗雅园外那个酒醉轻佻的男子。

第014章 人情

“是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也以为这句话说的极好,五姐姐觉得呢?”

毫不示弱的抬眼看着白璎芸,白璎珞争锋相对的说道。

似是没想到一向绵软的白璎珞也会有这样棉里插针的一面,白璎芸楞了一下,脸色愈发铁青,“你别以为你安排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没人知道那块紫纹佩是你交给祖母的。当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两面三刀的小人…”

见白璎芸说的是这件事,白璎珞心里暗呼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也愈发深邃,“哦?紫纹佩寻着了?那要快些去告诉大伯母才好,她差人在府里寻了好些日子了,再找不到,怕是就要报官了呢。”

“你…”

见白璎珞胡搅蛮缠起来,白璎芸顿时觉得像是一拳挥出去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无力的颓败。

可是,方才在庆安堂,白老太太面无表情却暗含冷厉的那一番话,白璎芸不敢忘也不能忘,想到此,她愤怒的盯着白璎珞,厉声喝道:“白璎珞,你莫忘了是谁将你养了这么大,自小到大,我有的你都有,便连出去玩,娘也吩咐我和姐姐带着你,你若是这般忘恩负义,可对得起我爹和我娘的养育之恩?”

这样的话,若是二夫人说出来,白璎珞自会感激涕零的说一番好话,并许诺绝不会在外头让白璎芸下不来台,可此刻却是从白璎芸口中说出,便有了几分要挟的意思,当即,白璎珞也冷了脸。

“二伯父和二伯母的恩情,我自然是记在心里的,用不着五姐姐从小到大耳提面命的在我面前提醒。至于我是不是忘恩负义,大家心知肚明,不是吗?”

小时候虽常闹别扭,可小孩子在一处,这也是常有的事,白璎珞也并未往心里去,可似前次一般无中生有的陷害,白璎珞已经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况,若不是白老太太的偏护,那日果真从自己屋里搜出了那块紫纹佩,自己的声名怕是就此毁了,这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日子,白璎珞不敢想。

想起了大姐白璎萍叮嘱过自己的话,白璎珞握了握拳,抬眼正视着白璎芸道:“五姐姐,你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我愿意让着你愿意被你欺负,那是因为我们是姐妹,都姓白。可这不代表着,我不要脸面,不要名声,会由着你在外头作践我。”

说罢,白璎珞站起身,丢下一句“五姐姐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那妹妹这便回屋去了”,便转身出了云水阁。

身后传来了茶碗重重丢在地上的声音,白璎珞故作不知,看了一眼满脸急色跟在身后的流莺,白璎珞微微摇了摇头安抚着她,一路平复着心情回到了怡安阁。

“小姐,五小姐没把你怎么样吧?”

远远的站在廊檐下,只听得屋里不时的传出白璎芸恶声恶气的话语,白璎珞说了什么,流莺却是一句都没听到。

此刻见五小姐发了那样大的火气,想起小时候五小姐每每不如意都要想方设法的算计自家小姐,流莺不禁满腹的担心。

沉香和流苏围过来,知晓以后也有些忐忑,白璎珞笑了笑,软语安慰着几个丫头道:“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二伯母和五姐姐不会再用从前那些不入流的法子惩治我了,以后多防着些就是了。”

“可是,这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流苏愁容满面的低声嘟囔道。

闻言,白璎珞脸色渐渐稍缓,回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满心期冀的笑道:“所以,我们要想法子,尽快搬出二房,脱离她们才是。”

“什么?”

流苏和流莺一脸的震惊,而沉香的眼中,却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亲昵的捏了捏流莺愕然的脸颊,白璎珞解释道:“我本就不是二房的人,难道要一直依附着二房过生活?”

想到一直空置着的承欢居,白璎珞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一旁的沉香和流苏三人看到,也渐渐的明白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