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温柔娴静坐在椅子中的她,也见过活泼可人欢喜笑着的她,甚至还见过羞涩着低垂下头的她,每一个神情,都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可这样顽皮娇俏的白璎珞,却是杜轩头一次见。

虽早已想到白璎珞知道了两人定亲的事,可此刻见她就这么坦然的问出来,杜轩却有些局促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他以为,白璎珞即便对他有情,可知晓以自己侯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要嫁给他这样一个穷书生,心里怎么也会有些不舒服。

可此刻看来,她竟然很欢喜。

欢喜?是欢喜吗?

看着女孩儿羞涩中夹杂着一丝欣喜的眼眸,杜轩有些不敢置信。

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蛙鸣声,在夜色下渐渐飘远,白璎珞和杜轩同时一惊。

抬起头来,看他额头上的汗冒的愈发急促,白璎珞别过头笑了起来。

再回过头,看着他这幅羞窘紧张的模样,白璎珞暗自埋怨起来:明明是他说有万千话语想和自己说,可这么半天的功夫了,不是发呆就是走神,正经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说。

一不做,二不休,这一刻的白璎珞,似是又变成了前世时那个单纯直率的白家珞娘。

“杜轩,你我之事,祖父祖母已经告诉我了。”

轻声说着,见杜轩抬起了头,灯笼的映衬下,他耳后那抹红晕似朱砂一般夺目,白璎珞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一鼓作气,白璎珞正色说道:“杜轩,我很欢喜,真的很欢喜。我欣赏你不将功名利禄放在眼里的淡泊,也欣赏你愿意为乡亲们谋福祉的大义,更欣赏你时刻不忘初衷保持自我的这份自律。所以,你说的话,我都信,我等着你,用你在祖父面下许过的诺言,来迎娶我。”

身边的聒噪似是一瞬间远去了,耳中只听得到她清脆动人的话语声,那一句“我信你,我等着你”,如跌入湖中的小石子,在杜轩的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冒失的来见白璎珞之前,杜轩的心里其实很忐忑。

怕他会错了意,白璎珞对他其实并没有好感。

怕这门亲事让白璎珞觉得丢脸,羞愤的弃自己而去,徒留自己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失魂落魄。

甚至,杜轩觉得,哪怕白璎珞露出一丁点儿听天由命的失望,他都会羞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甚至在想,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的日子里,他该如何面对白璎珞。

可是,担心了那么多,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算是老天再度给自己的惊喜吧?

似乎打从桃林里见过她一面开始,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变化,先是结识了白老太爷,继而进京成了青松书院的一名学子。

要知道,这些,都是从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夫子和蔼,同窗谦和,天上竟又掉下了这样的美事,原来,老人常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点儿都没错。

心里胡乱的想了许多,看着白璎珞羞怯的面庞在夜色下显得愈发柔美,杜轩身上的那丝紧迫感,不翼而飞。

“璎珞…”

清了清喉咙,杜轩直视着白璎珞的双眸,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一向口拙,不会说什么讨喜的话来哄女孩儿开心。可是,桃林里初次见你,我便心生倾慕,一眼定终生,说的兴许就是那时的我。”

停顿了一下,见白璎珞的面庞愈发红润,却没有羞赧的走开,杜轩像是被鼓舞了一般,继续说道:“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姻缘,但是,我保证,会努力上进,会金榜题名,给你一个美好的开始。以后,我不敢保证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但是,即便生活清苦,我也会疼你护你,视你如心中的珍宝,此生,唯你一人,不敢相负。”

说罢,杜轩从衣襟内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伸手过来递给了白璎珞。

见白璎珞有些犹豫的不知该不该接,杜轩朝前一步,拉起了白璎珞的手。

一瞬间,口鼻间便尽是男子身上的淡淡香味,似是杜若的清香,白璎珞只觉得脸颊滚烫,一颗心也砰砰乱跳,似是该做什么都不知晓了。

再回过神来,杜轩已经退回原位,而手中,已多了那个小木盒。

“这是我自有记忆以来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值不值钱,我也不知晓,不过,戴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我身边最有意义的东西了,如今,送给你,还望你莫要嫌弃。”

紧紧的攥着那个盒子,白璎珞摇了摇头,方才被他握过的那片肌肤,似是被火灼过一般的烧热。

“璎珞…”

似是情人间的耳语呢喃,杜轩深情的唤了一句,方轻声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能与你永结连理,是我一生最大的幸事,我必不负你,信我。”

再不迟疑,白璎珞抬眼冲他点了点头,“我信你。”

似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杜轩拱手冲白璎珞一拜,转身疾步朝前院的方向去了。

白璎珞呆呆的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游廊下,便见杜轩止住脚步,又回过头来看向白璎珞的方向。

四目一对,两人似是心意相通,眸中满满的全是柔情。

第161章 悔过

一个簇新的小方木盒,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才从街上的铺子里买来没多久的。握在手里,虽还没打开盒盖,可白璎珞都知道里面装的物件是什么。

翻开来看,果然不出所料,一枚悬在金色细绳上的琉璃色玉坠。

玉坠颜色澄澈清透,夜色中显得愈发漆黑,可对着灯烛看去,里面却像是水润无比,让人的心也跟着清凉起来。

前世时,成亲的那夜,杜轩取出这枚玉坠,郑重其事的挂在了珞娘的脖子上。

杜轩说,,这是他有记忆以后身上唯一的物件,兴许与他的身世有关。

杜轩说的认真,珞娘听的仔细,对那个什么时候面上都带着浅笑的轩郎,珞娘便从心里多了一份怜惜。

自那以后,珞娘便是沐浴时都未将那枚玉坠从身上取下来过,长年累月的戴着,脖颈处的那一截,原本泛出金色的部分,都已经磨的有些暗淡发黑了。

可是,直到一家人凄惨丧命,那枚玉坠都没有派上用场,最终随着白璎珞烟消玉陨。

杜轩的身世,便成了不解之谜。

再活一世,这枚对杜轩和珞娘都意义非凡的玉坠,再度落到了白璎珞手中,正应了从前在宫里给六公主伴读时,墨柘夫子说过的那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

“流苏…”

扬声唤来了流苏,白璎珞吩咐她点了盏灯,从小库房的一个匣子里,取来了几根色泽与那条细绳相近的金色丝线。

对着烛火,白璎珞在细绳上细细密密的缠了一圈丝线,最后,打了个活结,将琉璃玉坠挂在了脖子上。

将琉璃玉坠塞进衣服里,玉坠贴到胸前肌肤的那一刹那,微微的凉意似是蔓延开来了一般,整个身子都跟着凉了起来。

白璎珞看着铜镜中面色酡红的自己,弯开唇角笑了起来。

身后,流苏和流莺也一脸的笑容。

夜色降临,白璎珞直到躺在床上,耳边都还不断的回旋着方才杜轩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那么清晰,白璎珞不自禁的便绽开了笑颜。

脸上的笑意似是沁进了心里,让白璎珞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

便连睡着了,白璎珞的唇边,都带着笑容。

云水阁里,白璎芸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从煦和轩出来,都快走到秋然轩了,白璎芸才发现,晚膳前在庆安堂时,白进远代表几个兄长和弟弟们送给自己的那支碧玉簪,没了去处。

其实,打从看到她和白璎珞收到的是一模一样的簪子时,白璎芸便不大想要它了,可思来想去,那支簪是兄长和弟弟们凑份子送的,回头若是知道自己弄丢了,平白的得罪了许多人。

吩咐了喜鹊带着几个小丫鬟一起去寻,可从庆安堂找到煦和轩,一路上,哪儿都没找到。

喜鹊回来回话时,白璎芸气愤的训了她几句,随即一脸怒容的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见远处,流莺和流苏远远的站着,还不停的四处张望着,似是在放风。

正是盛夏,天黑的晚,可都这会儿了,白璎珞还不回屋,在外头做什么?

心里起了几分好奇,白璎芸适时的顿住了脚,转身吩咐了一个伶俐的小丫鬟从三进的角门那边过去看看。

很快,白璎芸便得知,白璎珞和杜轩正站在垂花门处说话。

许了那小丫鬟半吊钱的赏钱,白璎芸吩咐她去听壁脚,务必将两人说了什么都回来告诉自己。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知道了二人说过的话。

可是,此刻再回想起来,白璎芸却宁可自己没丢过簪子,没出过门,没听过这一番情意绵绵的话。

夜色迷蒙,烛火摇曳,白璎芸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个失魂落魄面色憔悴的女子,连自己都都对自己生出了几分同情的心。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不就是喜欢的那人也中意自己吗?

自己和母亲费尽了心思,将白璎珞和那穷书生凑成了一对,可如今,却正遂了他们的意呢。

可那杜轩有什么好?不就生了一副好皮相?要家世没家世,要财产没财产,连功名都没有,有真才实学的人多了去了,可会试却不是仅有才学就可以的,有多少青年才俊只因为机缘不凑巧就名落孙山了?

心里酸酸的想着,白璎芸的眼前,却始终萦绕着杜轩看着白璎珞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深情模样。

一时间,白璎芸暗悔自己不该多此一举,若是别那么好奇,不要吩咐那小丫鬟去打听,何苦会像此刻一般难堪郁结。

可是,转瞬,嫉妒的火苗,就在白璎芸的胸腔内充斥的满满的。

苏文远,舅舅家的表兄,自己未来的夫婿。

小的时候,他对自己便不冷不热的,每回去舅舅家玩,一大群孩子们一起玩,他便不喜欢带着自己,说自己浑身的小姐脾气,无趣极了。

慢慢的大了,便接触的少了,可只要想起他,白璎芸的面前,就会出现一张皱着眉头眼带厌恶的嫌弃面孔。

如今,亲事议定已经大半年了,唯有逢年过节时,他才会跟着舅母来家里给父亲母亲请安,见了自己,也是守礼的一拜,何曾说过像杜轩对白璎珞说过的那样情意绵绵的话?

心中又是怨又是气,白璎芸心里的那杆秤,不由而然的就倾斜了。

杜轩是穷书生没错,可他会穷一辈子吗?

苏文远中了进士都已经两年了,还不是没有差事整日在家厮混,若不是有舅舅在前面挡着,兴许,早已有人说出酒囊饭袋这样的话了吧?

更何况,还未成亲,他就毫不忌惮的去花船上厮混了,将来,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

一颗心像是放在油锅上煎过了似的,白璎芸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一般的胸口发闷,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喜雁端着茶盏过来服侍着白璎芸喝了一口,一边柔声劝道。

“早起?明儿六妹妹要进宫去寻皇后娘娘和太子侧妃说话,她都走了,早课上姚夫子定是吩咐我们练字,把我当七妹妹和八妹妹一般敷衍呢,我便是去晚了,怕是她也不会理会的。”

越说便越觉得满腔的怒气,白璎芸一抬手,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甩在了地上。

溅起的胭脂撒在锦桌如雪般洁白的桌布上,顿时晕开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白璎芸心中一惊,猝不及防的落起了泪。

“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哭,二夫人知晓,又要心疼了,您别哭啊…”

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盏,又取出丝帕为白璎芸擦拭着眼泪,喜雁柔声哄着,白璎芸听见,哭的愈发不能自抑。

母亲在的时候,日子何曾会像这两个月一般难捱?

“娘,我想你,我好想你…”

白璎芸趴伏在梳妆台上低声哭喊着,任凭泪水浸湿了衣襟。

“小姐…”

动作轻柔的拍着白璎芸的后背,喜雁回头冲喜鹊使了眼色,让她吩咐小丫鬟打水进来服侍白璎芸梳洗。

径自哭了一会儿,白璎芸才觉得好受了些,再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眼眸湿漉漉浑身透着可怜劲儿的自己,心中,却蓦地腾起了一股倔强。

她白璎珞除了比自己会伏低做小的逢迎人,还会做什么?

若不是她时时刻刻开心果一般的陪在祖父祖母身边,怎么会衬托出自己的不贴心?若不是她常献媚的做些衣帽鞋袜送去茗雅园,大伯母会常常人前人后的夸赞她?

论家世论人品,自己哪儿就不如白璎珞了?

端正身姿,看着容颜姣好的自己,白璎芸暗暗的想了许久,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是满眼担忧的看着自己了。

是啊,自己看不惯的那些,却是白璎珞最拿手的,如今,她将靖安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要什么有什么,而自己,什么都没做,已经被她比的一无是处了。

“你说,如果我也像六妹妹一般,祖父祖母可会像疼她一样疼我?”

看着镜中的少女,白璎芸轻声问道。

唇角微弯,少女苦笑着答道:“若是从前,兴许还会,如今,却晚了。”

“不晚,一时的伏低做小,只要能换回祖母一时的心软,同意将母亲接回来,便足够了。”

轻启朱唇,白璎芸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的说着,从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影子,似是一下子就远去了。

第二日早起,还不到卯时,白璎芸便起身梳洗起来。

待到赶到庆安堂,白璎珞还未出现,白璎芸心里暗自呼了一口气。

眼见祖母的眼中带着微微的诧异,白璎芸低眉敛目的轻声说道:“过完了最后一个女儿节,芸儿便是大姑娘了,再也不会似从前一般不懂事了,还望祖父祖母原谅芸儿从前的任性。”

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相视一眼,再回头,已是看待府中任何一个孙子孙女的慈和笑容。

“看来,芸姐儿果然是长大了。”

慈声说着,白老太太回头唤了秋纹再准备一副碗筷,留白璎芸一起在庆安堂用早膳。

没一会儿,白璎珞便到了。

只一夜的功夫,白璎珞似是变了个人,气色愈发红润,眼眸如秋水一般晶莹明亮,缓步走来,似是从画里出来的古装仕女。

心中又酸又涩,白璎芸深吸了几口气,再抬眼,便换上了一副笑容。

用罢早膳,白璎珞便跟着薛氏进宫去了,白璎芸留下来陪着白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临近早课的时辰,才起身朝鸣翠居而去。

那日开始,白璎芸一扫从前的懒怠,每日不是在鸣翠居上课,便是和白璎珞一起陪在白老太太身边,其余的时辰,则安静的在云水阁里绣嫁衣,沉静的像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靖安侯府内,上下一片讶异。

日复一日,白璎芸的心思,渐渐地比从前深沉了许多。

看着外头已经有飘零落下的秋叶,白璎芸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念道:“天气凉了,就该过中秋了。”

第162章 祈求

入了八月,天气渐渐的凉了,每日早起,白璎芸去庆安堂之前,都会先去一趟小厨房,看看给白老太太炖的银耳莲子汤抑或是其他补品有没有好。

虽有些刻意,可白老太太也觉得很受用,再和白璎芸说话,便也满是慈和,不似从前那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人虽老了,可心里却是明白的,白老太太心知肚明,白璎芸的转变是所为何事。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若是能因为此事让白璎芸长个记性,自此以后再不做那般算计人的事,也算是得能偿失了。

如是想着,白老太太私下里安排了管事婆子去庄子里瞧瞧二夫人,面上,却和平时一般无二,便连白璎芸有意无意的提起二夫人,白老太太都没接茬。

早课结束,白璎芸本打算和白璎珞一道去庆安堂,出了鸣翠居走了没几步,却见喜雁迎上前来。

看了喜雁一眼,白璎芸回头冲白璎珞笑道:“六妹妹,我身子不大爽利,先回屋歇着了,回头祖母问起,你替我回句话吧。”

和平相处了近一个月,这样的白璎芸,白璎珞已经惊诧不起来了。

点头应下,白璎珞带着流苏转身走了,白璎芸转身一边朝云水阁走,一边低声问道:“不是让你留在屋里吗,发生什么事了?”

轻咬了一下嘴唇,喜雁凑在白璎芸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本波澜不惊的面色,一瞬间变的铁青,白璎芸怒斥了一句“贱/妇”,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及至走到秋然轩东厢房的书房门口,白璎芸已经恢复如常了。

抬手轻叩着门,白璎芸深呼了几口气,换上了一副笑颜,“爹爹,您在里面吗?”

“进来…”

书房内响起了二老爷的应答声,白璎芸推开门走了进去。

“爹爹,女儿听说王管事回来了。”

上前亲热的抱住父亲的胳膊,白璎芸娇声问道。

二老爷神情一怔,点了点头道:“是啊,你娘去庄子里静养了快三个月了,为父让王管事去瞧瞧她身子可好些了。眼看,就快过中秋了。”

“我就说,爹爹定然是挂念着娘的。”

拍马的赞了一句,白璎芸松开手,殷勤的替父亲换了一碗热茶,递到他手上说道:“爹爹,如今女儿每日在祖父祖母面前尽孝,祖父祖母也常夸赞女儿呢。从前,都是女儿不懂事,才连累的爹和娘跟着女儿受累,以后,女儿再也不会了。”

“如此甚好,前日还听你祖母夸你懂事了,你这样,为父心里也很是欣慰。”

欣慰的拍了拍白璎芸的头,二老爷放下茶碗,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白璎芸,“这是如今款式最新的一对镯子,便算是爹爹奖赏你的,好好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