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明黄色的布幔,托盘上,那明噔噔的金锭子晃得人眼前犯晕,杜轩和白璎珞相视一笑。

第226章 兄妹

夜幕降临,宫里各处燃着的宫灯,透出了柔和的光芒,让白日看起来肃穆的宫城多了几分平和。

泰和殿偏殿内,嘉元帝专心致志的批阅着奏章,眼见皇帝落在奏章上的字迹潦草起来,周复心内一顿,忙上前带着笑的劝道:“万岁爷,歇息会儿吧,您都连着批阅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了,若是太后她老人家知晓了,必定要怪您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的。”

深吸了口气,嘉元帝将手里的朱笔放下,抬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万岁爷的话,刚过了戌时初刻。”

周复轻声答着话,一双眼睛,不由而然的瞟向大殿门外。

听着外面传来了“倾城公主求见”的通报声,周复顿时松了口气,下一瞬,耳边响起了皇帝的声音,“宣公主进来吧。”

“是,奴才遵命。”

一刻不敢耽误,周复出门迎了上去。

一袭深紫色的拖地长裙,倾城公主步履轻柔的迈过了偏殿的门槛。

今日的她,高发入鬓,妆容精致,衬着流光溢彩的长裙,一双眼眸,也似是灵光闪动,比平日多了几分魅惑的艳丽。

“见过皇兄。”

俯身行了礼,听到“平身”二字响起,倾城公主起身,走到锦桌旁的软凳上坐了下来。

有宫婢捧着刚冲泡好的热茶送了上来,倾城公主似是畏寒一般,将茶碗双手捧在了手心里。

久久,二人都没有说话,殿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起来。

周复见状,抬眼冲站在殿内的几个宫婢和太监使了个眼色,尾随在他们身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嘉元帝摸着那滚烫的茶碗,面上忽然多了几分笑意,“灵儿,住在宫里不好吗?搬去公主府,孤零零的一个人,岂不是孤单?”

“谢皇兄体恤,不过,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宫里,成日里见她们强颜欢笑的与我周旋,看得多了,倒更觉得无趣,索性,早些搬出宫去,大家都高兴。”

倾城公主态度清冷的答道。

唇边的笑就那么僵住了,嘉元帝抬眼看向她,“哦?强颜欢笑吗?”

即便是不屑的笑容,在倾城公主脸上,也依旧是初雪绽放一般的绝美。

“宫里的女人,唯有见了皇兄你,才是发自真心的笑容,皇兄莫非不自知?”

说罢,倾城公主站起身,盈盈下拜,“若不是为了三郎,此次我不会入京,一旦三郎病愈,我就会启程回漠北去。所以,还望皇兄再体恤妹妹一回。”

嘉元帝的脸色,只一瞬就变的铁黑。

握着茶碗的手背上,凸起了纹路清晰的青筋,而手指的指肚,更是因为用了很大的力而泛白,茶碗里的水,轻微的晃动起来。

深吸了几口气,嘉元帝将茶碗放下,拿过明黄色的帕子擦拭着手道:“你倒是不忌讳,你就不怕,朕因此而杀了他?”

不怒反笑,倾城公主站起身,绽开明亮的笑容道:“皇兄,你不会的。”

此情此景,亦如当年她出嫁前的那一夜,嘉元帝心头一滞,口中的狠话,就那么顿住了。

四目相对,一双眼中怒火重重,另一双美眸中,却是云淡风轻。

不一会儿,嘉元帝就败下阵来。

“灵儿,你这是吃定了朕,认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吗?可即便如此,朕也有容忍的限度,你,不能拿这个来要挟朕。”

嘉元帝有些无力的说道。

“要挟?皇兄,您说笑了,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娘娘,还有谁能来要挟您?灵儿不敢,也不能。”

咯咯的笑着,倾城公主转身做回了软凳上,可一双眼眸,却忽的罩上了一层愁绪。

倾城公主的一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从前的回忆,殿内又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嘉元帝皱了一下眉头,再抬眼,便见周复低垂着头进来回话道:“万岁爷,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已诏了御医往寿康宫了。”

“知道了,准备车撵,起驾寿康宫。”

沉声说着,嘉元帝掩去了听见周复回话时的薄怒。

一旁,倾城公主再度笑出了声,“皇兄,我可有说错?若是我在泰和殿再多坐一会儿,她怕是要追来了,您还让我住在宫里?为了太后娘娘的身子安康,我还是搬出宫去的好。”

说着,不顾嘉元帝已经再度铁黑的脸色,倾城公主起身施施然的远去了。

周复的脑门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却低垂着头立在一旁,只恨不得自己不在殿内。

死一般的沉寂。

周复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嘉元帝的脸色。

不知过了多久,只看见御案桌帘下的流苏一晃,嘉元帝起身走了过来,“去瞧瞧太后。”

“是。”

抬起衣袖擦了把汗,周复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寿康宫里,听小太监回完了话,太后一脸不耐的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跪倒磕了头,小太监倒退着出了内殿,下一瞬,便听见院里响起了宫婢们给嘉元帝磕头请安的声音。

“御医怎么说?”

屏风外,嘉元帝问着贴身服侍了太后几十年的路嬷嬷。

“回万岁爷的话,御医说,太后着了凉,引起了陈年旧疾,所以,要静心调养些日子,不碍事。所以,万岁爷宽心便是。”

路嬷嬷答道。

脚步声响起,嘉元帝进了内殿,远远的坐在了暖炕前的软凳上,“母后,您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的眉宇间,多了几分萧瑟。

她似乎不记得,上一次皇帝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嘱咐自己好好歇着,是什么时候了。

难道,她们母子二人已经生疏至此?

太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一到了冬日就是这般,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按着御医的话,好好将养着便是了。”

“母后好生歇息,等病好了,不若去京郊的园子里休养些日子,等到封了印,朕亲去接您回来过年,可好?”

嘉元帝提议道。

往年一入冬,太后的身子就时病时好,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京郊的皇家园子里住着,等到年前再回来。

可今年,因为倾城公主回来的缘故,此番嘉元帝再说这番话,太后的心里,不由的便想深了一层。

目光定定的看着嘉元帝,太后的一双眼中,有审度,有责备。

过了许久,太后幽幽的说道:“老人说的好啊,儿大不由娘,如今,哀家是真的老了。”

太后的话,一下子点燃了嘉元帝心里的怒气。

“母后,柔贵妃已经随先皇去了这么多年了,您心里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气,也该消了。您把对柔贵妃的不满都放在灵儿身上,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嘉元帝压下心里的怒气道。

“不公平?”

声音突的尖锐了起来,太后坐起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嘉元帝道:“不公平?哀家对她不好,你觉得是不公平,那先皇是如何对哀家的,你身为人子,可曾为哀家不平,去先皇面前为哀家说一句不公平?”

情绪的激动,让太后粗喘起来,渐渐的,她的脸色就由白转红,失态的暴躁,让她与人前那个端庄慈和的太后娘娘大相径庭。

嘉元帝心中不忍,上前坐在暖炕边,伸手轻抚着太后的后背,软语劝道:“母后,朕知晓你心中苦,若没有您,儿臣也没有今日,所以,儿臣心疼您体谅您,不会为了任何事忤逆您。可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波及到灵儿身上,她是无辜的。如今,萧寒战死,母后,灵儿还不到三十岁,这样的结局,您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吗?”

嘉元帝的举动,让太后冰冷的心里回暖了一丝,可他的话,却如九重天上倾盆而下的雪水,一瞬间又激怒了太后。

“怜惜她?看见她那张脸,哀家就不会想起那个贱婢,想让哀家怜惜她,除非哀家死。”

太后怒声说道。

倾城公主的相貌与其母柔贵妃有九成相似,若是换了服饰妆容,怕是有十成十,看到倾城公主,太后却透过她的脸看到了柔贵妃,继而看到了她和先皇柔情蜜意的那一个个场景,所以,自倾城公主长大,每见她一次,太后心里的厌恶,也就加深了一重。

太后的话,让嘉元帝再也抑制不住。

为太后抚背的动作猛的停了下来,嘉元帝站起身,冷冷的丢下了一句“母后歇着吧,儿臣还要政事要处理”,便步履急促的出了内殿。

伴随着嘉元帝满面寒烟大步离去的背影,内殿炕几上的药碗茶盅哗啦啦的碎在了地上,路嬷嬷跪倒在地恭送走了皇帝,忙爬起身进了内殿,不一会儿,内殿就响起了太后压抑的咒骂声,和路嬷嬷的哄劝声。

倾城公主的东西,早在清平街的公主府修缮一新后便都搬了进去,唯有随身的物件还留在宫里。

第二日,钦天监算出的宜搬迁的吉日,内务府依着倾城公主的意思,按着规矩搬出宫入住公主府。

早朝过后,御书房偏殿内,一个小宫婢因为茶水太烫,而被周复吩咐拖下去送至慎行司杖责二十大棍。

第227章 寿诞

十一月十六,是太后的千秋寿诞。

怡心阁里,白璎珞欢喜的盘算道:“皇上对太后娘娘极孝顺,今年的寿辰,可是早早儿就吩咐内务府准备起来了,还要大宴群臣。咱们没资格进宫去贺寿,不如到那日就回侯府去吧。”

翰林院里的差事很是闲逸,到了太后寿诞那日,定有半日的假,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杜轩爽快的应了,一边有些犹疑的问道:“祖父和祖母不进宫去拜寿的吗?”

白璎珞摇了摇头,“祖母身子也不大好,这些年已经极少进宫了。再说,不是还有大伯父和大伯母嘛,祖母定会早早儿的上了折子请辞,太后娘娘会应允的。”

放下心来,杜轩点了点头,走过来蹲在脚踏边,将耳朵贴在了白璎珞小腹处。

这些日子,他总会有这样亲昵的举动,虽什么都听不见,他却乐此不疲,兴致好时,还会神情认真的和肚里的孩子说会儿话。

白璎珞笑着,神情温柔的看着杜轩,一脸幸福。

外面的响动,让享受着静谧时光的两人回过神来。

“公子,夫人,宫里有位公公来传旨了。”

沉香进来回话道。

敛正表情,安慰一般的拍了拍白璎珞的手,杜轩转身朝外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杜轩有些扫兴的回来了,“珞娘,十六那日,我们怕是不能去侯府探望祖父祖母了。”

“不是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外命妇才有资格进宫拜寿的吗?”

白璎珞有些不解的问道。

京城里文武百官遍地都是,若是只要有品级的官员和外命妇就能进宫,到了那日,皇宫里怕是要围满了人了,所以,通常就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会接到恩旨。

“皇恩浩荡,许金科一甲携眷进宫拜寿。”

杜轩走回白璎珞身边坐下道。

一甲三人,杜轩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而尤一恒则因为尚了七公主,而被钦封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

比杜轩高两级,尤一恒在翰林院没少挤兑杜轩,不过好在杜轩人缘好,差事又都完成的细致,尤一恒倒也没抓到什么把柄,目前来看,还算是相安无事。

榜眼叶子规,金榜题名后本也要被安排在翰林院,可他走通了窦宰相的路子,被外放到了密河县做了个正七品的县令。

瞧着与翰林院的差事比起来差了许多,可他若真是个做实事的人,在外头反而更容易出成绩,柳庭怀来看白璎珞,膳后与杜轩说话时,便对这个叶子规多赞了几句。

此次进宫拜寿,那便只有杜轩和尤一恒了。

想到又要和七公主碰面,白璎珞颇有些无奈。

摸了摸肚子,白璎珞任命的叹道:“皇恩浩荡啊…”

午后,南阳王府的管事嬷嬷送姚夫子回来了。

“王妃说,若不是杜夫人,这次的寿礼,怕是没有这么顺利准备妥当呢,多谢了杜夫人的找寻之功。”

管事嬷嬷送上了一份谢礼,千恩万谢的走了。

“眼看就快过年了,您可莫说那要走的话,怎么着都等过完年再说。”

先一步堵住了姚夫子的话,白璎珞抿嘴笑起来,姚夫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叨扰了。”

说着话,两人不由的就聊到了若珍和若珠。

“我瞧着,那乳母倒是一心对姐妹俩好,而若珍和若珠也很依赖那乳母,王妃为那两个孩子,可真是花了心思了。”

姚夫子叹道。

白璎珞心头一动,抬眼问姚夫子,“您可觉得那乳母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异常?”

姚夫子有些不解。

前次请若珍和若珠来府里玩,那名乳母便一直陪在左右,白璎珞和杜轩在一旁聊蚌城的事时,乳母的异常,白璎珞并未注意到,可眼尖的流莺却注意到了,事后说给了白璎珞听。

白璎珞甚至大胆的揣测,那乳母是知晓蚌城的事的。

若真是如此,她怎么会那么巧的遇上了若珍和若珠,又成了姐妹二人的乳母?

太多的巧合在一起,白璎珞只觉得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隐秘,却不知道,南阳王妃是不是知晓这些的。

姚夫子摇了摇头,“无论若珍和若珠走到哪儿,那名乳母都紧紧的跟随着,对姐妹二人也是发自真心的好,我瞧着,便是亲身母亲,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亲身母亲…”

此刻回忆起来,白璎珞竟真觉得那乳母眉眼间瞧着和若珍姐妹二人有几分相似,喃喃的念着,白璎珞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不过,一切都还没有根据,白璎珞便埋在心里未说出口。

送姚夫子回听风小筑坐了会儿,白璎珞便急匆匆的回到怡心苑检查起了太后寿宴进宫的贺礼,见再无不妥之处,唤了沉香过来带着小丫鬟去都装盒归置起来。

第二日,便是十六了,午后歇息了会儿,白璎珞便随着杜轩进了宫。

似是专门在等她,到内宫门处下了马车,正遇上窦绣巧,白璎珞浅笑着打了招呼,随在她身后去了寿康宫。

一路上,便听窦绣巧开口闭口都是太子妃如何如何,白璎珞顿时觉得心里十分好笑:太子妃是不是得宠,胎像又是是不是稳固,与她窦绣巧又有何干?

“方夫人,妾身衷心祝愿太子妃一举得男。”

眼角处看到东宫的车驾从远处驶来,白璎珞目光坦诚的说完,疾步朝前去了,窦绣巧看着她怀了孕却依旧轻盈的步子,不忿的撇了撇嘴。

到了寿康宫偏殿,等着一一到正殿给太后磕头的功夫,白璎珞才发现,虽然按着规制三品以上的外命妇都要来,可进宫拜寿的外命妇,并没有想象中的多。

想起前几日宫外传闻太后和嘉元帝闹了些不愉快,可皇家的事,宫外的人又怎能知晓,大家也只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罢了,没几日就失了新鲜丢在了一旁。

少卿,便有女官来传话,请白璎珞等几人过去磕头。

白璎珞品阶最低,自然便落在了最后。

磕了头起身,依着规矩各自坐下,那些外命妇们便巧舌如簧的陪着太后聊起了天,加上先前进宫的那几位侯夫人伯夫人也都是常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殿内的气氛十分和睦。

“哪个是状元郎的媳妇儿?过来给哀家瞧瞧?”

说话的间隙,太后出声问道。

白璎珞忙起身走到殿中央,跪倒拜道:“妾身杜氏,恭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千岁千岁千千岁。”

最寻常的贺寿词,只求不出挑。

已是初冬,身上穿着的衣服虽厚,可也能瞧得出白璎珞有了身子,太后打量了几眼,便挥了挥手,白璎珞暗出了一口气,回身坐回了原处。

少顷,便有周复来传话说宴席准备妥当,嘉元帝即将前来恭请太后入席。

一众外命妇们整齐的起身告退,随着引领的宫婢去了偏殿的宴厅。

杜轩品级最低,便坐在了大殿的末尾处,白璎珞一进殿就看到了他,笑盈盈走过去的时候,杜轩已把自己身下的软垫,取出来摞在了白璎珞座位上的软垫上。

杜轩贴心的举动,引起了身边几人的注意,女眷们都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目光,再看向白璎珞,或是艳羡,或是不屑。

白璎珞丝毫不在意,走过去稳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