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嘉元帝和皇后一左一右的跟着太后进了大殿,殿内众人起身跪拜。

再度起身坐下,宴席便算是开始了,丝竹声响起,便有皇亲国戚们一一上前进献寿礼,南阳王府送来的那扇双面屏风,自然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屏风的正面,是一副王母寿宴图,坐下的各路神仙笑容满面的贺着寿,而上首处的王母,也更是一副端庄柔和的模样,让人惊讶的便是,那王母身姿面容,与此刻的太后一般无二。

背面是仙翁问路图,画里,白发苍苍的老者骑着一头青牛,面前,一个小童伸手遥指着天边泛着金光的方向。

可奇就奇在,灯火通明的偏殿内,正面的王母头像竟在背面也透出了淡淡的影子,那仙翁的脸孔,便又被替换成了太后。

太后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一边,却还微嗔的埋怨着南阳王和南阳王妃,“你们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还做这样淘气的事,真真儿是该罚。”

“臣认罚,以水酒三杯,恭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

南阳王笑呵呵的告罪,饮尽了杯中的酒。

南阳王府的寿礼开了个好头,让太后心情大悦,接下来众人送上的寿礼,便都得了夸赞,殿内气氛大好。

乐声动听,笑声悠扬,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太后的心情不由而然的舒畅了许多。

嘉元帝应景的说了许多好话,太后的笑容便愈发深邃。

袅袅丝竹声中,空旷的殿外,太监的细声通传声,似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打断了殿内的和乐。

“倾城公主到…”

一袭白色袄裙的倾城公主出现在大殿门口。

只看了一眼,太后和嘉元帝便齐齐变色。

“她怎么来了?”

喃喃的说着,太后倏地住了嘴。

倾城公主已经迈进了殿门,明亮的灯火下,她笑容倾城。

此时,太后才认清,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第228章 窃语

“倾城,你来晚了,还不快向母后告罪?”

赶在太后问罪之前,嘉元帝笑呵呵的冲倾城公主说着,太后瞥了嘉元帝一眼,敛去眼中淡淡的怒气,含笑看向倾城公主。

“母后,倾城给您祝寿了,愿母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

悦耳的声音响起,倾城公主缓步走到太后面前,跪倒在地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快平身吧,母后哪里舍得怪你?赐座…”

慈声说着,太后的目光从倾城公主身上的那套素白色袄裙上滑过,脸上不由的又带出了一丝不喜。

今儿是太后寿辰,后/宫妃嫔也好,外命妇们也罢,尽数都穿的喜庆至极,而老人家越上了岁数,便越不喜欢那些清冷的颜色,更何况是白色。

倾城公主这身衣服,着实有些不讨喜了。

只一个来回,倾城公主就明白了太后的心思。

眉目含笑,倾城公主笑着说道:“知晓了南阳王府送来的寿礼,灵儿便是再准备什么,怕都比不过他们了,所以,灵儿特意准备了一支舞献给母后。”

三言两语的,解释了这身衣服的来历。

而上首处,太后和嘉元帝的脸色,却都不那么好看了。

先不说倾城公主是金枝玉叶,只说她如今丧夫已是寡居之人,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起舞已是不合时宜,便是为了给太后贺寿,被文武群臣这样看着,也着实不成体统。

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嘉元帝和太后的脸色,笑着开口说道:“倾城,你的孝心,母后自然是知晓的。你从漠北回来才没多久,又搬去了公主府,诸事劳顿,身子都还没调养好,若是让你累到了,莫说是母后,便是本宫这当皇嫂的,也要心疼的。快坐吧,陪着母后说说笑笑,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倾城公主绽开一记微笑,“谢过皇嫂体恤。不过,灵儿都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再说只是一支舞罢了,能有多累?”

说罢,不待嘉元帝和太后应允,倾城公主转过身轻怕了两下手掌。

殿门外,进来了七名男子,七名相貌异常俊美的男子。

男子身上皆穿着一般无二的黑衣长袍,被殿外的寒风吹起,宽大的衣袖便凌风摆动,如魏晋时期的服饰一般飘逸。手中各自执着一种乐器,琴箫笛埙筝瑟篌。

各自找到位置或站或坐,七名男子瞬时吸引了殿内众人的目光。

联想到暗里传出的流言,再看向那七名男子,太后和嘉元帝虽脸上带着笑意,可眸中却如出一辙的冰冷,全无一丝笑容。

大殿内,虽无人窃语,可四目相对,目光中尽是戏谑,看向那七名男子时,都带了一丝不屑。

乐声响起。

想到倾城公主说要献上一支舞,众人立即回过头去看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已褪去了身上的厚裘,内里却是一件深紫色的束腰长袖百花裙。

纤细的腰肢,让殿内的呼吸声顿时重了几分。

笛声悠扬,埙声悲戚,古筝清脆,婉转的乐曲中,倾城公主翩翩起舞。

一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儿在面前翩翩起舞,便是那舞姿不甚美妙,怕是也不会有人觉得她跳的不好。

而倾城公主,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舞者。

脚步轻盈,腰身曼妙,表情也配合的天衣无缝,倾城公主将一个期待见到恋人的少女刻画的惟妙惟肖。

凭空虚拟出了另一个人,女子露出了一副含羞似喜的表情,和他偎在一起呢喃的说起了情话。

原本轻快动人的乐曲却转瞬急下,带出了几丝悲壮的凄厉,眼看女子的表情一点点的呆滞,最终变成了绝望,她趴伏在地上的身躯,微微的颤抖起来。

座下,甚至有人低声惊呼起来,只不过瞬时消弭于乐曲声中。

乐声渐缓,女子却似是死去了似的,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她含膝趴伏的动作渐渐的伸展开来,满目期冀的眺望着空无的远方,合上了眼睛。

殿内,清雅的乐曲渐渐低落,似有似无,像是传到了天边,又从遥远的天际一点点飘回一般的空灵。

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不知是谁起了头,妃嫔百官和外命妇们鼓起了掌,还有那反应快的官员,拍马的赞着“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品”。

嘉元帝的目中颇为惊艳,方才因为倾城公主要献舞的不悦消失殆尽,而太后,虽还带着慈和的笑容,可唯有身后的路嬷嬷知晓,此刻的太后已是震怒,却碍于寿诞之时百官同在而不得不强压隐忍下来。

“灵儿去更衣,先行告退。”

倾城公主轻喘着俯身告罪,转而起身出了大殿,身后,那七名黑衣男子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寿宴继续,丝竹声再度响起,可相比方才那让人惊艳的出彩表演,宫里排演出来的这些剧目,便都有些寡淡无味了。

好在,自有善逢迎的官员和外命妇在,不一会儿,殿内的气氛便又热络起来,而倾城公主,却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

歇息的当空,太后看了路嬷嬷一眼,待到她上前一步,太后低声问道:“去,查查当日见过这舞的人,看看她是从何人那里学来的。”

“是,老奴这就去查。”

路嬷嬷领命而去。

“她跳得真好…”

不掩饰的夸赞着,白璎珞不自禁的回头去张望起来,可门外早已看不到了倾城公主的身影。

倾城公主的一舞,将寿诞推到了高/潮,又热闹了小半个时辰,寿诞便结束了,嘉元帝和皇后送太后回正殿,偏殿的人也依着次序各自散去。

甬道里,杜轩和白璎珞站在最后,等着那些级别高的官员和夫人们走了,才能坐最后的马车出宫。

等候的时候,便听那些交好的夫人们凑在一起,低声的说起了方才的舞。

“你可看见演奏的那七名乐师了?”

“自是看见了,个个都是风/流倜傥,单拎出一个来论,也是极出色的,不成想,却被她给凑成了这么多,难道,这天下的绝色男儿都被她给敛去了不成?”

“怎么,你眼红了不成?”

“这话可不好乱说。听说,那几个可是她的…”

挤眉弄眼,窃窃私语,夫人们隐晦的话语就这样随风飘到了白璎珞耳中,想到这些流言都有可能是真的,白璎珞的心里又烦乱起来。

“珞娘,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耳边响起了杜轩关切的话语声,白璎珞抬眼去看,便见他有些着急的看着远远赶来的马车,似是在无声的催促那些人快些,再快些。

俊朗的面孔,被寒风吹的通红,却也因此而带了几分魅惑,可他却背过身子为自己挡着寒风,眼中更是多了几丝急切,白璎珞笑道:“我不碍事的,你别急。再等会儿,咱们就能出宫了。”

可话是这样说,在前面候着的夫人还有许多,眼看,天色已经渐渐的黯了下来。

焦急间,便见前方有个小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直到了杜轩身前才停下。

“杜大人,太子请您和夫人到东宫稍坐片刻。”

那小内侍恭敬的说道。

轻蹙了一下眉头,想来,是觉得要晚些出宫了,可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人群,杜轩却瞬时明白了太子的好意。

“恭敬不如从命,还请公公引路。”

杜轩牵着白璎珞,跟着那内侍朝东宫的方向而去。

身后,议论声四起,仿佛都在为杜轩得了嘉元帝和太子的垂青感到羡慕不已。

太子妃身子不适已经歇息了,杜轩和白璎珞便被引到了东配殿,见太子和林之湄正在对弈,杜轩和白璎珞行了礼,默不作声的坐在下首处观起了棋。

一盘棋还未下完,便有御书房的小内侍来传话,嘉元帝传唤,太子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回头冲白璎珞道:“你陪之湄说会儿话,一会儿,孤让内务府的人来东宫接你们。”

“杜轩,你随孤来…”

叮嘱好,太子带着杜轩朝外去了。

看见白璎珞关切的目光,林之湄笑着劝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这几日,皇上让翰林院的人加紧编纂全年政要,所以,杜大人的差事可能要忙碌些了。”

这样的事,自然是林之湄从太子那儿打探来的,白璎珞很领她的情。

林之湄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小腹隆起,身上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两个即将为人母的人在一起,自然有许多的共同话题。

直到天色都渐黑,才有太子随身的内侍前来传话,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谢过林之湄,白璎珞出了东宫上了马车,马车到内宫门处,才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便听得前方有脚步声,白璎珞掀开车帘,杜轩疾步走来。

远处,一辆马车疾驰着驶过,车头上的宫灯忽明忽暗,经过东宫的马车时,便听见旁边那车厢里有人惊呼了一声“白义”。

马车稍稍减速,车窗里瞬时有人伸出头来朝杜轩张望,下一瞬,那人似是被车厢内的同伴拽了回去,马车复又急速驶了出去。

白璎珞看向笑脸洋溢冲自己疾步走来的杜轩,心中一凉。

第229章 赤骥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零散的雪花,杜轩和白璎珞在大门处下车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在月亮的映照下泛出了一地清冷的光华。

抬眼望去,出宫时还漆黑无比的夜空却明亮了几分,让白璎珞觉得有些憋闷的心微微敞亮了一点。

进了屋躺下,白璎珞只觉得身上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疲惫,可脑海里却纷繁复杂的闪出了许多场景。

前世时横尸遍地的小院落,杜轩不舍合眼的悲怆面孔,还有倾城公主满眼不屑冷眼看着侍卫动手的冰冷表情。

画面交杂在一起,只一会儿,白璎珞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珞娘,你怎么了?我去请大夫来,可好?”

自出宫时白璎珞的脸色便一直不好,杜轩担心了一路,眼见此刻白璎珞的脸上不停的冒汗,杜轩忙俯身过来替她擦起了汗。

“我没事…”

迟疑了一下,白璎珞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脸,将心里的那些不好的猜测尽数压在了心底。

只凭公主府的那几个乐师认识杜轩,就认定公主府有一个长相和杜轩相似的人,这听起来实在有些牵强,说不定,他们是夜色中认错人了呢?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暗自在心里宽慰着自己,白璎珞深吸了几口气,冲杜轩笑了笑道:“轩郎,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吃些东西吧。”

见白璎珞有胃口吃东西,杜轩顿时露出了一个笑脸。

如今,白璎珞一日要吃好几顿,崔婆子便一直候在小厨房里,灶上也时刻留着热水和火苗,只要白璎珞想吃什么,随时就可以开火。

杜轩吩咐下去,只一刻钟的功夫,崔婆子便提着食盒送过来了。

打开来,是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薄皮馄饨。

浓浓的鸡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汤面上飘着的虾皮红,葱花绿,在灯烛下显得愈发鲜美,诱的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肚子里应景的咕噜了一声,白璎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汤匙吃用起来,待到热汤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白璎珞的心情不由的好了许多。

第二日早起,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

打开门站在廊檐下,看着被风吹起的雪花,和远处雾蒙蒙的天空,白璎珞笑道:“今年的初雪倒比往年晚了小半个月呢。”

身后,流苏应道:“听说今年南方也不似往年那么冷,这下路边冻死的人就能少许多了。”

站了会儿,只觉得冷风似是长了眼一般的往人脖子里钻,白璎珞忙转身回了屋,刚坐下,姚夫子便来了。

“您可考虑好了?”

白璎珞开门见山的问道。

南阳王妃的长女嘉敏郡主想为两位女儿请个坐席先生,和南阳王妃聊起时,南阳王妃便想到了姚夫子,特意派人来问姚夫子。

姚夫子笑着应道:“有点事情做总是好的,就怕我才疏学浅,教不好两位小郡主,回头牵连的你也跟着被人猜忌。”

见姚夫子有些意动,只不过是顾忌自己,白璎珞一脸的不以为然,“您要是在别人面前说,兴许旁人心里还会胡乱思忖思忖,我可是夫子您教出来的,我倒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夫子呢。”

说着,白璎珞唤了沉香来吩咐道:“你去一趟南阳王府,去王妃面前回话,就说姚夫子应下了,请王妃帮着问问嘉敏翁主什么时候得空,姚夫子好上门去拜见,若是嘉敏翁主和两位小郡主见了也觉得妥当,就定了日子开席授课。”

沉香点头应下,回屋唤了衣裳出门去了。

临近午膳时分,沉香回来回话说,嘉敏翁主正好就在南阳王府,王妃说姚夫子可以午后过去拜见。

“那我陪您去一趟吧。”

白璎珞笑着说道。

姚夫子连声推辞,“你有身子,合该好好在家休息才是,更何况你昨儿才进了宫,那么晚才回来。王妃待人最是和气不过,我自己个儿过去就是了,你放心。”

相处多年,早已如亲人一般,白璎珞便再未和她客气,吩咐了沉香备了一份谢礼,捎给姚夫子带去南阳王府。

午后,姚夫子刚出门没一会儿,便有来客登门了。

议事厅里,看着那个大冬天手里却还执着一把扇子的男子,白璎珞有些诧异。

男子一身白衣,外面罩着一件一丝杂毛都没有的白色狐裘,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衣领上,愈发衬得唇红齿白,貌似潘安。

“杜夫人,昨日在寿康宫偏殿,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夫人不记得在下了吗?”

男子的话语有一丝轻佻,可他眉目素正,倒也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来。

白璎珞回想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倾城公主府里的乐师?”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男子落落大方的说道:“在下赤骥,公主府的大管事,府里的人敬称在下一声‘大公子’,夫人唤我赤骥便是。”

“赤骥?大公子的名字取的倒真是有趣。”

传说周穆王有八骏,其中的首领,便是那匹赤红色能日奔千里的赤骥马,白璎珞打趣的说着,便见对方颔首一笑,竟是认可了。

可再想到他说公主府的人称他“大公子”,白璎珞的心猛的一跳,想及昨夜那个“白义”的称呼,只觉得身上酥酥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心里胡乱的想着,白璎珞面上不显,有礼的看着赤骥问道:“不知道赤骥先生此来,是有何贵干?”

赤骥展颜一笑,“素闻状元郎才华过人,赤骥这几日阅览古书时,有几处疑惑不解的地方,所以特来请教状元公。”

若是来寻杜轩的,等到他傍晚时分从翰林院回来再登门拜访不是更为妥当?

心里腹诽着,白璎珞客气的应道:“赤骥先生客气了,外子才学是有几分,却也谈不上指教。”

赤骥笑了笑,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见他微微蹙了一下眉,不动声色的放下了茶碗,那之后却再未端起茶碗,白璎珞心中已然知晓,他在公主府怕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否则,这极品铁观音,怎会如此入不了他的口。

白璎珞暗忖的功夫,赤骥却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白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