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走过来,冲肚里的孩子说道:“如今,我可是知道你的淘气从谁那儿得来的了。”

夫妻二人笑闹着,冲散了杜轩对赵景一行人的担忧。

下了雪,天黑的便比平日晚些。

用罢晚膳,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白璎珞嚷着要去院子里走走,杜轩便让沉香服侍着她穿戴的厚厚的,二人携手出了门。

散了一圈回来,两人刚进了屋还未解下厚裘,便听得窗棱似是被石子敲了一下,白璎珞甚至听见了石子掉在石阶上的声音。

面色轻变,杜轩冲白璎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的朝外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进屋在白璎珞耳边说道:“他来了。”

愣了一下,白璎珞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白义。

两人再度出了门进了东厢房,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烛,一身夜行衣的白义坐在火盆前,竟然已经熟络的生起了火。

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比那日初见时,柔和了几分。

“闲来无事,便来寻你们说说话。”

面上浮起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羞窘,白义解释着自己的来意。

“欢迎,荣幸之至。”

对白义的不请自来,杜轩不但没有觉得唐突,反而很是高兴。

扶着白璎珞小心翼翼的坐下,杜轩打开门唤了随远,让他将自己的那套青竹茶具送来。

那套青竹茶具,是杜轩金榜题名后到白老太爷面前郑重求亲时,白老太爷送给他的礼物,杜轩从来都没舍得用过。

由此可见,白义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即便,如今还不能确定白义和他的关系。

白璎珞只不过多看了杜轩一眼,一旁,白义便意识到,那套茶具对杜轩定然是意义非凡,可两人才第二次见面,杜轩就捧出来给自己用,白义的心里,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突然间,白义对自己莫名想来这里的原因,有些模模糊糊的明白了。

上好的大红袍,最适合冬天喝。

茶汤橙黄明亮,在火光的映衬下又深沉了几分,而馥郁清爽的香气,甘爽滑顺的味道,更是让人在这寒冷的冬夜心中多了几分温馨。

仿若,一家人团座对饮。

心里倏地浮起了这样一种感觉,白义被自己的乱想吓了一跳。

“珞娘说,那日你在后院咳了好多血,如今可好了些?”

进了屋,点燃了灯烛后,杜轩便一直在打量白义的脸色,见不似那日苍白,却仍旧透着一丝病态的白皙,杜轩关切的问道。

对这样直白的关切,白义有些不适应。

怔了一下,他笑着道谢:“劳烦你们记挂着,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喃喃的说着,杜轩似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火盆里的暖气涌了过来,还是热茶沁入胸腹让身上添了几分暖意,杜轩的这幅模样落在白义眼里,白义顿时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服。

禁不住的,他就对杜轩又少了几分防备。

“说个秘密给你听…”

忽的顽皮起来,白义冲杜轩眨了眨眼,“我身上中了两种毒。”

这算什么秘密?天大的倒霉事才对吧?

一时间,不止杜轩,便连白璎珞都一脸的匪夷所思。

白义笑道:“其中一种,是倾城公主种在我身上的,有解。每隔几日,都会有人将解药放在茶里让我饮下,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孰不知,我师父虽久居深山,却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些雕虫小技,并瞒不过我。”

“那另一种呢?”

杜轩急着问道。

“另一种嘛…”

脸上浮起了一抹邪魅的笑容,白义压低了声音道:“自然是我自己施的,只不过,无人知晓。公主府的人都以为我中了剧毒,所以,如今大动干戈的为我遍访名医呢。”

说罢,白义又狡黠的冲杜轩和白璎珞眨了眨眼,“这可是我用来自保的手段,天下间天知地知我知,除此之外,便只有你们知道了,可莫要出卖了我哟。”

身家性命的事,白义却说得轻松,仿若并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他身处公主府,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屈辱和艰辛,杜轩的心里,莫名的难受起来。

第236章 信物

“前次,你说你在试探出逃的路线,如今,可有进展?”

提起紫砂壶给白义续了一杯热茶,杜轩抬眼问道。

白义蹙着眉摇了摇头,“从公主府出城,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问题,如今,我在找她给我下的毒的解药。她用在我身上的毒药虽然不是什么奇毒,却多了一味我不知晓的东西,我试过了,自行配置出来的解药,只能缓解,却不能根除。”

说着,白义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那毒潜伏期很长,若是解不了,越往后,反噬的强度也就越大,终归是个隐患。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公主的寝殿内搜寻,希望能有所获吧。”

“公主的寝殿?”

倾城公主如今不大进宫,又不爱与京城里的权贵结交,每日都是在公主府寻欢作乐,白义夜探寝殿,无异于趁着老虎打盹时从它嘴上拔毛,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到那时,倾城公主不但会发现白义装病,还会加强公主府的防范,白义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杜轩眸色渐深。

“一切以稳妥为重,解毒的事情,你看能不能先缓缓,我这边帮你想想办法。”

沉思了一会儿,杜轩跟白义打着商量道。

“你…”

白义有些说不出话了。

这一晚,是除了在师傅身边之外,让白义觉得最温馨的一晚,杜轩笨拙的关切,白璎珞适时的补充,让他觉得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飘零在外的孤单,在公主府受到的排斥,还有那些人冷嘲热讽的难听话语,以及倾城公主身边那些郎君明里暗里的算计,一切的一切,白义似是一下子都不放在心上了。

人活在这世上,记在心里的,不该是那些自己在乎的人,和关心自己的人吗?不能让仇恨和屈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才是。

“好,我等你的消息。实在不行,我先逃出公主府再说,等回到漠北,师父医术过人,他定然有法子的。”

白义抬眼对杜轩说道。

小心翼翼的试探,得到了白义的回应,杜轩心里高兴极了,连忙点头应着,杜轩脸上的笑容顿时让屋子里显得亮了几分。

白璎珞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莫说杜轩,便连白璎珞,也以为杜轩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可自从白义出现,杜轩的小心,和他竭力的帮助,无不显示着他对白义的在乎,即便,还没有确认两人的身份。

其实,他心里,对血缘和亲情的期待,比旁人更甚吧?

想到此,白璎珞轻声问道:“你说要捎信给你师父,可送出去了吗?”

只看白义要靠着夜色的掩护才能出公主府,便知倾城公主是如何禁锢着他的,白璎珞不禁有些担心。

白义点头应道:“从漠北一路来,我带了信鸽,那日回去,便已经将信送出去了,想来再过几日就能收到回复了。”

心中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杜轩郑重的对白义说道:“你放心,即便,即便我们不是亲兄弟,我也会竭尽全力助你逃出公主府。”

白义紧握着茶杯,好一会儿,声音微哑的说了句“多谢”。

墙角的灯烛上噼啪炸开了一个烛花,白义回头看了一眼,站起身告辞道:“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来看你们。”

知晓他不是自由身,杜轩也不挽留,起身送他朝外走,一边恳切的说道:“府里人口简单,怡心苑里都是可靠的人,你若是方便,可以随时来此,绝对不会有人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你放心。”

白义笑着点了点头,打开屋门朝外去了。

似是对状元府的布局十分熟悉,白义甚至没怎么分辨,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只听得夜空中有孤鸟凄厉的叫声渐渐远去。

看着快熄灭的火盆,杜轩满脸笑意的发起了呆,惊觉时辰不早了,才起身牵着白璎珞朝正屋走。

进了内屋,他后知后觉的懊恼道:“真是糊涂了。我该问问他的,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说不定能有些头绪呢。”

杜轩身上有一枚琉璃色的坠子,是他从小就带在身上的,后来,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白璎珞。

倘若白义和他真的是孪生兄弟,那他身上也必定会有相关的信物。

见了两次面了,杜轩却把此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又不是不来了,下回来了,你问问他不就是了?”

白璎珞安慰的说道。

想想也是,只不过再煎熬几日罢了。

杜轩点头应下,和白璎珞一起歇下了。

过了腊月十五,各处田庄和铺子里的管事们都启程回京,来状元府跟白璎珞报账了,陶见铭是最后一批到的。

才两年的功夫,陶见铭已然成为白璎珞手中所有生意的大掌柜。

起初,还有人不服,觉得他没有资历,仅凭曾经是陶镇十八铺二掌柜的名头,不足以服众。每每有这样的声音出现,陶见铭都一笑了之,置若罔闻,一时间,下面有异议的声音越来越多,还有许多老掌柜联名写了书信给白璎珞。

白璎珞处理的方法,与陶见铭如出一辙。

见白璎珞也不做声,有几个老人便将状告到了白老太太那里,老太太笑呵呵的跟白璎珞说的时候,白璎珞一脸高深莫测的说,还不到时候。

白璎珞所说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腊月十八,一应掌柜的都聚齐了,白璎珞在前院的议事厅召见了他们。

流程与往年一般无二,都是汇报铺子里的收益,以及对来年的规划。

陶见铭亲手打理的那几间店铺,收益的数额甫一摆出来,议事厅里就炸开了锅,那几位不服的掌柜的,都大呼小叫的说陶见铭做了假账。

之前分派铺子时,陶见铭不争不抢,顺水推舟的接下了盈亏不平的那几个铺子,便是扭亏为盈,也算是他有本事了。

可如今,那几间铺子不但盈利了,还超过了其中最赚钱的那几个铺子,怎能让人不怀疑。

陶见铭也不藏私,将自己这一年对铺子所做的调整尽数都摆在了台面上,不一会儿,就没人说话了。

都是打理生意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了,里面的门道都一清二楚,细细思量一番,掌柜的们自然也就明白了。

再看向陶见铭和白璎珞,那几个从前异议呼声最高的掌柜的,都面皮泛红的不做声了。

陶见铭大掌柜的身份,就此奠定。

去岁在靖安侯府召集掌柜的们碰面时,白璎珞就说过,以后每年年终都按着铺子的收益分红,是故,今年便算是第一年真正得到分红。

白璎珞和陶见铭前一个月便已通过气了,如今再落实起来,便没有什么难处,很快,掌柜的们便各自欢欣鼓舞的离开了状元府回乡过年去了。

陶见铭是最后一个走的。

怡心苑正屋里,陶见铭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盒,递给了白璎珞身侧的沉香,转头看着白璎珞道:“按着夫人的意思,所有暂时不动的款项,我都存在了永昌钱庄,夫人若是要用钱,可以带着这个印章去提取,大宋各地的永昌钱庄里,都是通兑的。”

白璎珞打开来,便看到了一块圆柱状晶莹剔透的羊脂玉印章。

说是印章,却更像一个扇坠,白璎珞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也没看到哪里刻了字,顿时觉得稀奇起来。

陶见铭笑了笑,指着玉石的中段道:“夫人捏着雕刻出来的纹路那里转一转。”

照着他说的做,果然,玉石底部竟转出了几个字,蝇头小楷雕刻出来的,细小难辨。

白璎珞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好久,才分辨出是“靖安杜氏”四个大字。

“管用?”

这么小巧的玩意儿,白璎珞顿时有些怀疑起来。

陶见铭哈哈大笑,“在永昌钱庄总票号那里留了底的,夫人放心便是。”

白璎珞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起来。

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陶见铭带着白璎珞为他准备的一车礼物回了陶镇。

听管家说把陶见铭送出了城,白璎珞挥了挥手,让他自去忙,可看着管家转身出去的背影,白璎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忘了问陶见铭,今年她这些庄子店铺,一共给她赚了多少银子。

杜轩知道的时候,乐不可支的笑了许久,一边,还摸着白璎珞的肚子冲孩子说道:“你娘是个马虎鬼,你可不要学了她。”

顿时招来了白璎珞一记嗔怨的眼神。

怡心阁里一片欢乐,苏府燕然居内,气氛却有些不大愉快。

苏文远和白璎芸闹起了不愉快,除了喜雁和喜鹊留在屋里伺候,其他几个小丫鬟都尽数远远的躲开了。

“当日是你说,年前能把这笔钱连本带利都收回来的,如今呢,又怎么说?拿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回来,就想糊弄了我去?”

将手中那几张纸丢向苏文远,白璎芸一脸的恼怒。

“你听我说呀…”

手忙脚乱的将那几张纸从身上地上捡起来,苏文远陪着笑的说道:“这些日子,借钱的人可比平日还多,咱们若是这时候收回来,可就亏了。再说了,就是收回来,不也是存在钱庄里?倒不如放出去多赚些利钱呢,人可说了,平日里一千两银子放出去半年是两百两的利钱,过年这几个月,可是三百的利钱,你想啊,过完了年到了三月,连本带利,咱们能收回来一万五千两银子,等于赚了一半呢,做生意也没这么好的运道吧?”

九月里苏文远借钱时,白璎珞拿出去了五千两。

两个月后,苏文远捧回来了五百两的利钱,白璎芸一高兴,就又添了五千两。

如今,已经放出去了一万两的印子钱。

怕有风险,又对那五千两的利息动了心,一时间,白璎芸有些犹豫起来。

第237章 怀疑

“娘,您放出去的钱,可都收回来了吗?”

秋然轩内屋,白璎芸搂着二夫人的胳膊低声问道。

二夫人一脸惊诧,回过头瞪着白璎芸,“你给文远的那笔银子,他没给你收回来?”

言下之意,她的钱自然是收回来了。

白璎芸一听,脸上就有了几分颓败。

没什么底气的将苏文远劝慰她的那一番话告诉了母亲,白璎芸低声辩解道:“起先拿出去的那五千两,才过了两个月,他就捧回来了五百两的利钱,我瞧着跟他说的一样,又禁不住他的纠缠,便又给了他五千两。娘,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一脸怒其不争的气愤,二夫人抬手狠狠的剜了她一指头,“你呀,就是一点儿心眼都没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万两银子啊,落到他手里,你以后不是都得围着他打转儿?没听说现在欠钱的是爷爷,借钱的是孙子吗?”

越听越发虚,白璎芸不禁急出了一头汗。

见女儿这幅模样,二夫人又心疼起来,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二夫人柔声劝道:“你回去好好跟文远说说,让他把该收的本金和利钱都收回来。过了年,看看是什么情形再放出去也不迟,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再说了…”

见白璎芸已经意动,二夫人继续说道:“老人常说,宁穷一年,不穷一节,眼看这就要过年了,哪有还把自家的钱放在外面过年的道理?到底收回来放在自己手里妥帖些。所以,你好好跟他说,快些把钱都收回来,啊?”

事不宜迟,白璎芸点头应下,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当即就坐着马车回了苏府。

苏文远还在翰林院没回来,白璎芸到正屋给婆母苏夫人请了安,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苏文远才一脸得色的回来。

强忍下心里的话,白璎芸陪着笑脸,一家人用了午膳。

堪堪回到燕然居,白璎芸便变了脸色。

“什么?我刚答应出去,你就让我把钱收回来,你是疯了吧?”

眼见白璎芸出尔反尔,苏文远顿时怒了。

“可是,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我们先收回来,等过完年再放出去,好不好?”

知晓自己的急性子很容易控制不住事态,白璎芸放柔了语气祈求着苏文远。

苏文远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当即走到白璎芸身边坐下,耐心的说道:“芸儿,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即便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宰相府吗?咱们那笔钱,可是通过窦世兄牵线才借出去的,那些人胆敢把咱们的钱吞了,就不怕闹出来让宰相府跟着丢脸?我当初可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放心把钱借出去的,你放心。”

见白璎芸脸上还有些挣扎,苏文远的话语更加温柔起来,“芸儿,你不信旁人,难道还不信我不成?这天下间,除了岳父岳母,最疼你的人,自然是你的相公我了,那是你的陪嫁,我怎么忍心败落了?自然要一生十十生百的给你赚回来更多才是。芸儿…”

正是歇午觉的功夫,内屋里,丫鬟们早已退了出去,苏文远一边说,一边揽住白璎芸的腰,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别,大白天的,让人知道,我可要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