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的身体冷得颤抖,她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堆在一起,点起火,然后脱下衣服抱着他,以瘦小却温暖的身子和他一起经受刺痛肌肤的寒冷。

整整七日,她已被恐惧折磨得胆战心惊,昏迷中的楚天终于睁开了眼。

她几乎不敢相信,揉了很多次眼睛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直到楚天虚弱地唤着她,感觉到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小尘......”

她才知道这是真的,不是她眼睛花了,也不是她在做梦。一时间,所有的委屈多涌了出来,三天来从未掉过一滴的眼泪,突然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泉涌而出:“哥……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伸手想要抹去她的眼泪,手未触及她的脸,便软软地垂了下去。“我睡了很久吗?”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猛摇头。“不久,不久!”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是不是爹娘找到我们了?他们在哪儿呢?”

“......哥,你一定饿了,我去给你煮饭,你等等!”

“小尘?”

小尘抬头看看窗外,那片父母永眠的土地。“他们在外面呢。”

楚天望着外面寂静无声的世界,一股血腥味逼到了喉咙,他硬生生咽下。他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丝,撑着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小尘,没关系的,你还有我!”

她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待落尘哭够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问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杀我们?”

“我也不知道。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和一个女孩儿救了我们,他们和黑衣人穿一样的服饰,好像认识的,对了,那些黑衣人叫他左护法。”

“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她仔细回想着,“哦,我看见他拿出来一块令牌,好像是黑色玄铁的,上面刻了一个‘枭’字,鸟木枭。”

“枭?难道是,夜枭……”

“夜枭,就是那个很可怕的杀手组织?”

楚天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杀爹娘?”提起爹娘,她的鼻根一酸,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他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那天,落尘第一次做饭,她一直以为母亲做的得心易手的饭菜一定很简单,可如今自己尝试了才知道这有多难。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日,她身上的衣服被火烧了很多个破洞,才终于点燃了柴火,煮上了米。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烧热的锅上,红了一片。

她用力吸吮着烫伤的手,眼泪在眼眶里绕了几圈,硬是没流下来。

过了好久,厨房的东西都被她砸得一塌糊涂时,狼狈不堪的她才煮好了一锅黑糊糊地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舔舔干裂的唇,又袖子拉长些挡住被伤痕累累的手,她才端着东西出去。

床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她急忙跑到院子里,果然,楚天跪在父母的坟前。摇摇欲坠的身体好些随时会倒下。

“爹娘,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的,一定......”

“哥,你先养好了伤才能报仇啊!”

“......”

"我煮了粥,你吃点吧!"

他抬头瞄了一眼落尘红肿的眼睛,一缕烧焦的头发,和她极力往袖子里缩的小手,伸手接过那不知何物的东西,一口气喝下去。

他仰头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一滴眼泪滑下来……

过了半月,楚天的伤势才养好,他说要带着她去苗疆,找一个叫兰溪的女人。

于是,他们收拾好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拜别了父母。临走之前,楚天将院子里散落的桃花花瓣全都悉心的埋好,在树边站了很久。

“哥,这些花瓣都碎了。”

“没关系,我把它们埋在树下,等明天春天它们还会再开,也许过了很久以后,我们还会回来……”

之后,他便带着她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她问他去哪里?

他牵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牵紧他的手:"去哪都好,只要你带着我。"

从那天开始,他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那是一段漫长的旅途,落尘不记得他们走了多少天,只记得日升日落,他们从未停歇地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一路上,他们遇到过很多人。

有的人笑得一脸阳光明媚,给他们好吃好喝,给他们买好玩的东西,最后,他们的值钱东西全被偷走了,人也差点被卖给人贩子。

也有的人,骑着骏马飞驰而来,根本不管周围的人流是否被马冲散,只一个劲的往前冲。若不是楚天用自己的肩膀将马蹄扛住,她早已成为马蹄下的一缕幽魂了。然而,马背上的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骑着骏马绝尘而去。

还有的人,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踢翻人小贩的菜摊,见那就就打,见女人就拉扯,却无人敢管,只有人在一边小声议论:“这到底是官家的公差,还是强盗流氓啊?”

“皇帝昏庸,兄嫂都能强占,咱们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千万别沾上事。”

落尘不知道何为公差,何为强盗,她只知道这个父亲口中的乱世,原来危机四伏,若不是哥哥保护,她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后来,他们走到了边关。因为连年战乱,边关的很多城市都成了死气沉沉的空城。连续走了两日,他们买不到一口吃的,直到走到了一处边疆的小镇,才终于看见了人迹。

因为地处偏远,破落的街口挂着摇摇欲坠的匾额,清源镇,青石的街道被踩得坑坑洼洼。

这个小镇似刚刚经历过战争,又仿佛已经被人遗忘,甚至被官府都遗忘了。但也因此,这里在乱世之时还能独守着一份宁静。

楚天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前天,他把仅剩的一个干馒头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小尘,自己趁着小尘不留意,悄悄收起了另一半。昨天,他又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小尘,今天,他又把最后一块干馒头给了小尘。

如今,阳光正烈,晒得他全身更加无力。

所幸他们终于走到了小镇,可以找到食物了。

在长街的第一家,便是一家药铺。

这间药铺与别家不同,不但匾额落了厚厚的灰尘无人打扫,灰色的木板大门也紧紧关着,看来像是停业许久了。

他们正经过门前,木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背了药箱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跛了一只脚,一身粗麻灰布衣服,头发梳得板整,却又几缕垂在脸侧挡住了眼睛,不免显得凌,只露出一张瘦削泛黄的脸。男人见他们站在门口,朝着他们扫了一眼,当他的视线落在楚天苍白的脸上,眼光略微顿了顿,又很快转移开,那木然的表情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概是见识过形形□□的人,此刻分明是一张毫无善意的脸,落尘却感觉出他一定会让他们兄妹吃一顿饱饭。所以她毫不犹豫冲过去,扯住那个男人。“大叔,我哥哥两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给他一口吃的吧......”看男人不说话,她更努力地扯着他的衣角轻轻摇着,“大叔,我求你了,他旧伤未愈,又在发热,再不吃东西会撑不住的,你就行行好,随便给我们点吃的吧。”

男人低下头,看着她噙着水雾的黑瞳,似乎有些被打动了,终于点了点头。“在这里等着。”

他进去药铺没多久,便出来了,手里拿了几个馒头,还有一个土黄色的小包裹。

小尘连忙道谢着接过,“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这些馒头你拿好,还有这包是治疗外伤的药粉,可以内服也可以外敷。我看你哥哥的伤势不轻,你最好别带他赶路了,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楚天见状,也上前深深鞠躬:“多谢前辈!”

男人点头,只说了一句:“去吧!”,便关上了房门,将他们隔绝在灰色的大门之外。

这些日子他们四处流浪,见多了人情冷暖,也早已习惯这样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和后天要陪小烦人出去玩,请个假,回来继续哈!

更新之后我会发微博的,别想我!

第五章 相依相伴(四)

“哥,我们有吃的了,你一定饿了,快点吃吧。”落尘开心地把馒头在楚天面前晃了晃,脸上露出许久没有过的惊喜之色。

“不急,我看这天色不好,估计要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可是刚刚的大叔不让你赶路,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我还可以走……”

见他脸色越发的暗沉,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弱,她知道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走路。

于是,她伸出角在他眼前晃晃:“不行,就算你能走,我也走不动了。”

他低头看着她早已走破的鞋子,不再说话。

见他默许,落尘急忙拿着馒头和药包四处张望了一圈,只见不远处有所旧宅子,宅子高墙深院,看来挺体面的,门前的石阶上却落了厚厚一层的枯叶,朱红色的大门也被硕大个黑锁锁得紧紧的,估计主人已经离开,许久没回来了。

“哥,我们去那边吧,那边的房檐宽些,可以避风。我们在那里吃点东西,你再把药吃了,我们再去找歇脚的地方。”说着,她拉着楚天小步挪了过去,又将石阶上的枯叶堆到一起,让楚天坐在上面。

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这一顿餐风露宿的馒头也让他们吃得格外香甜,竟不觉阴云压顶,酝酿这一场疾风骤雨。

等他们意识到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密密麻麻掉了下来,溅起的砂尘漫天飞舞,天地之间转眼一片混沌。他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帮她挡住凛冽的风雨。

他们本以为雨会很快停,没想到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刮骨的冷风,始终没有停歇的迹象。而楚天的脸色愈发的白了,体温越来越滚烫,药铺老板给他们的药粉他也已服下了大半,丝毫不见效果。

这样的雨夜,她只能咬着牙,冲进雨里。“哥,你再坚持坚持,我去给你找大夫......”

谁知她刚跑了两步,楚天便直接从她背后抱住她,将她半拖半抱拉回了屋檐下。“小尘,这雨太大了,你不能到处乱跑。”

“可是你的伤势……”

“我的伤不碍事,我运功调息一会下,就会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她挣扎着还想在往雨里冲,可他将她搂得更紧,隔着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他的体温包围着她,仿佛可以驱走全世界的冰冷。

一瞬间,她好像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亦或是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挣脱了他的手臂,跑向不远处的医馆。

她用尽全力拍着大门,“大叔,救命啊,救命啊!”

在楚天追过来时,大门也同时被打开,撑着伞的人影站在她的前面,逆着光,落在她眼中只是黑暗,那种压抑的黑影让她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恐惧感,像极了那个肃杀的夜晚。

她惊骇地退后一步,才看清对面的人正是赠药的好心大叔。

她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一丝阳光,拼命冲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大叔,我哥哥的伤好像严重了,我给他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你快点救救他。”

药铺大叔犹豫了一下,看看眼前尚年幼的男孩儿,他分明已被伤痛折磨得意识恍惚,却还在硬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

纵是他早已淡漠了生死,此时面对这一双孤苦无依、生死相伴的兄妹,却也不免有些动容。

轻叹一声,他走上前探了探楚天的脉象,脸上难掩惊讶的神色,又换了只手再把脉,然后,他的脸上不知是惊讶,更多的是迷惑。

“大叔?!我哥哥他......”

他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了,直接把楚天背到了背上,匆匆走进药铺的大门。

……

大叔为宇文楚天纯属地处理好已经溃烂的旧伤和还在流血的新伤,天色已近深夜,他又坐在床前细细把脉,又探了探楚天的体温,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最后,他转过脸看向问过无数遍“我哥哥的伤真的没事吗?”却还是一脸担忧的落尘:“小丫头,你哥哥可是服过什么特别的药物?”

落尘略略回想了一下,“一个多月以前,我哥哥受了重伤,有人给他吃了一小瓶的药。”

“哦?你可知道是什么药?”

“我不知道。”

“难道是……不对,若真是火莲,不该是一个月前服下,不对,不对……”他的表情有些激动,起身准备出去,落尘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大叔,我哥哥的伤势真的只是皮外伤吗?”

“是的,你就放心吧。你哥哥体质特殊,内力沉厚,这些皮外伤只需要休息半个月便可痊愈。”看看身边衣服上全是污秽,却满眼纯净的落尘,失神片刻,才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女孩子衣服,“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会着凉的,先把裙子换上吧。”

“大叔,我哥哥……”

“你到底还要问多少遍,你哥哥死不了,真的死不了,别再问了。”

“呃,我是想问,我哥哥的衣服也湿了,你有干净衣服给他换吗?”

大叔彻底无语了,从衣柜里又翻出一套干净的白色中衣,“我没有男孩子的衣服,你让他凑合着穿我的吧。”

“恩恩,谢谢大叔。”

“我去给你煮点热面吃,你换了衣服就出来,”

“我哥哥……”她只说了三个字,他便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你哥哥暂时需要休息,什么也不能吃,等他醒了,我会煎药给他的。”

“哦!”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梳了头发,落尘从后堂走了出来。大叔正在看医术,一边看一边蹙眉沉思着什么。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见她,不觉恍然。

梳洗完的落尘干净多了,白皙的笑脸虽然干瘦,一双墨色的眸子清明有神,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背后。她身上穿的裙子出奇地合身,杏黄色的纱绢外面罩着素白色的长褂,更衬出她纤尘不染的清灵。

大叔端详了她很久,历尽沧桑的眸子中透出一丝怜爱,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小丫头,你多大了?”

“十岁。”落尘干脆答。

“十岁……”大叔所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面,嘴角牵出一丝苦涩却又期待的笑意。他拍了拍身边靠近火炉的椅子,“来,过来坐这边吧。”

落尘走过去,在老板的对面坐下烤着火,见他发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端着面一口口慢慢吃。

“我见你二人并非穷苦之人,你和你哥哥为什么在外面流浪,你父母呢?”

提起父母,她不禁红了眼眶,“他们都不在世上了。”

“那你们这是要去哪?投奔亲戚吗?”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说要带我去苗疆,找一个人......”

“苗疆?你们是苗疆人?”

她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大叔低头又看了一眼医书,落尘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一页纸上正好写着:“火莲,产于苗疆,色如烈火,性炽热……”

她只看了几个字,大叔便合上医书,道:“苗疆路途遥远,你哥哥的伤势不宜远行,你们就先暂时住在我这里,现等他养好了伤再走吧。”

落尘连忙点头,放下筷子便起身行大礼, “大叔,太谢谢你了,小尘此生定不忘你的大恩。”

“好孩子......”大叔扶起她,眼中更多了一丝温柔,就像父亲看着女儿时眼中难掩的温柔。“你真是很像我的洛儿。”

“洛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略有所悟:“是你女儿的吗?”

“嗯。”

落尘闻言,四处张望了一圈,“她在哪儿呢?睡下了吗?”

大叔摇摇头,看着她许久,道:“她和她娘住在一处,我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今年也是十岁,应该和你一般高了。”

“你们一家人为何不住在一起?你不想念他们吗?”

“想啊,怎么会不想,可是......”大叔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大叔......”

“我姓裘,以后你便叫我裘叔吧。”

落尘立即点点头,“恩,裘叔。”

那时她看着裘叔感伤的眼神,她只觉得他很可怜,她从不曾想到,这个跛了一只脚的落魄的大叔,会是江湖的第一神医,更没有想到,他与夜枭竟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大早,小烦人睡醒了,突然说:妈妈长得漂,妈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