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当年宇文孤羽去苗疆寻找火莲,不幸受伤,失去了记忆,与兰溪有过一段情。两人在一起生活过三年,还生下一个女儿叫宇文浣沙,后来宇文孤羽恢复了记忆,想起……您的姑姑,所以带着女儿离开了兰溪,回到了中原。据说兰溪失去了丈夫女儿,承受不了打击,便神智失常,下落不明。”

“这么说,小尘不是姑姑的女儿,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是的。”文律又接着汇报:“他离开苗疆后又去了苍梧渊去见裘翼山的遗孀,尉迟玉倾重病不治,前几日已经过世,留下了一个女儿,近几日都是跟在他身边。”

“嗯,我明白了,你继续派人关注他,切记小心,别被他发现。”

“是,属下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陆穹衣便将极北蚕丝送去给落尘。

“小尘,你看!这蚕丝当真稀奇,无论在多热的天气里都能散发出寒冷之气。”

落尘放下手里的书,接过那条丝带,放在手中细细的看着,蚕丝冰而纤细,却十分强韧,色泽纯净,迎着阳光可见银色耀眼的光芒,与她在书上见的一模一样。

“你要这个做什么?”陆穹衣好奇地问。

“我想把它做成腰带送给哥哥,他缠于腰间,便于携带又隐蔽,可做防身之用。而且,这冰蚕丝可以疗伤止血,他以后若是受伤了,也可以用它疗伤,一举两得!”

陆穹衣怔然看着她,今日天气炎热,她只披了件薄衫,粉嫩的轻丝下可以隐约看见她穿在身上那抹嫩黄色的抹胸,而此刻,落尘完全被银蚕丝吸引住,眼中闪动着梦幻般的光泽。抬眸时,才对上陆穹衣有些躁动的目光……

“在你心中,只有你的哥哥吗?”

其实,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不,我的心里还有你!

然而,落尘垂眸笑了笑,那不胜娇羞的一笑染尽温柔。他一时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小尘……”

“表哥?”她愣住了,低头看看被他握住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偏在这时,泠泠端着茶水进来,正撞见这一幕,一时慌乱打翻了手中的茶。于是,这短暂的动情时刻被尖锐的撞击声打破。

“对不起!我,我……我先退下了。”

“泠泠,”落尘叫住她,“茶打翻了不要紧,再去准备两杯端来。”

“呃,是!”

“不必了。”陆穹衣又叫住她,“我还有事要出去,不用准备我的茶的。”

“是!”

陆穹衣有些匆忙地离开,泠泠也有些慌乱地去准备新茶,落尘低头看看自己还残留着余温的手指,似乎有些懂了陆穹衣刚刚想说的是什么,然后,她又想起了在来陆家庄之前的那一晚,楚天在她唇边的亲吻,还有他那句“朝朝暮暮,相伴一生……你真的愿意?”

……

坐在紫檀木的书桌前,她拿起备好墨的笔,工工整整书写着四个字:宇文楚天。

她的指尖轻轻触摸着上面的名字,眼泪落在纸上,字迹湮湿,浓墨散了一片。

还记得她很小的时候,他会抽空教她学一些字,最先教她的四个字就是:宇文楚天。

那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笔歪歪扭扭写出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拂过她耳侧,有点痒,有点热,很缱绻的感觉......

所以,她总故意把他的名字写得很丑,或者少写上几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从不会恼,让她坐在他膝盖上,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教着她。

后来,落尘每天都拿着乱七八糟的字给他看,他总会特别宽容地笑,耐心地再教她几次,她就缩在他怀里,窃窃地偷笑。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她用树枝在地上悄悄写他的名字,他揉乱她的头发,佯装生气地瞪着她。“宇文落尘,原来是在耍我?!”

落尘无辜地眨着眼,对着他傻笑。

地上的字真的特别的美,一撇一捺就像是他的一举一动般飘逸……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了一种情愫种在她心里,只是兄妹之情把这种情愫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分不清她对他那种生死相依的依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直到今天,陆穹衣欲言又止的表白,才她才恍然醒悟,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是兄妹之情,多少是男女之爱,她的心中除了宇文楚天,已再容不下别人。

她不想做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妹妹,她想做他的妻子,一生一世追随与他,不论天涯海角……

她低头,又在纸上写了很多很多他们的名字,宇文落尘,宇文楚天,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笔画似乎都在倾诉着她心中无限缱绻的心思。

她忽然更加想念他,想要告诉他——“宇文楚天,我不要再做你的妹妹。”

不知道他听见这句话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惊吓还是惊喜?

以后的日子,落尘仍旧在各种书籍中打发时间,陆家的藏书几乎被她看遍了,她不但知道了何为江湖,何为武林,江湖上的各门各派,每个在江湖上显赫一时的侠客,她都已经可以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时间悄然而逝的一年中,她也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变成一个温婉的少女。

寒冬,风霜仿佛将无然山庄的灰暗覆盖起来。

落尘坐在暖炉边,翻开书卷,映入眼帘的一段话她读过不知多少遍,现在看来仍旧从心地往外地发寒:

夜枭,极其隐蔽的暗杀组织,自十几年前在一月间灭了各大世家,人人闻之丧胆……组织内的人一旦暴露身份便会马上被灭口,所以没有人知道幕后真正的操控者。被夜枭暗杀之人不仅有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还有许多达官显贵……从夜枭的行事和实力方面评估,该组织极有可能与北齐朝廷有关联。

合上书卷,她窒息好久。

他就在这样可怕的组织里命悬一线,不知道他每天的日子都是如何过的?他一直没有出现,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表小姐!”沋沋急匆匆跑进来,一脸的惊喜:“少爷让我告诉你,表少爷来了,在老爷房里......”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少爷?”

沋沋拼命点头,“是啊,你终于把他盼回来了!”

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快步跑出门,根本没发现自己向外跑的时候,踢倒了火炉!

夜里的无然山庄如同一幕海天水墨画般被泼洒在绸缎之上,恢弘大气,波光粼粼。

落尘在黑夜中跌跌拌拌跑到陆无然的门外,甚至忘了敲门,就直接推门冲进房间。

香案鼎炉前,一袭修长挺拔的背影在她眼前模糊,尤似梦境。银丝的披风,绣缎的锦衫,衬得他发黑如漆,那双墨琉璃似得双眸沉寂而疏离,身傍长剑,谦然玉立。

“哥,哥!”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叫过这两个字,还是这个称呼让她太过思念,这两个字从口中唤出,竟然份外地陌生和伤感。

他快速转身,薄唇轻启,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看得出他叫了两个字:小尘!

第九章 金风玉露(三)

然后,转过头继续和外公说话。

落尘想去抓他的手,却发现的手指握着剑柄。他换了一把新剑,剑身通体青紫,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剑柄镶嵌着的那块翡翠,光芒缭绕,像极了陆穹衣那柄象征着至高无上身份的宝剑,一看就非寻常之物,而剑柄上,已经没有她为他做的剑穗了。

外公扯着他另外一只手,摸着他的掌心,眼神流连在他脸上闪着难得一见的光彩:“既然回来,就别在走了,我把陆家名产下所有客栈和酒楼都给你……”

楚天的目光快速扫过陆穹衣毫无表情的脸,微微皱眉:“我还有很多事,明天就走。”

“为什么?”外公紧张地半撑起身:“何必为了那些虚名和人拼得你死我活,在陆家你一样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没人给得了。”

他的语气很淡,只有视线与落尘相碰时眼中闪过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很快隐褪了。

她听得出那淡然里包含着多少无奈和坚定。这就是他,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帮他,也明白将要付出的代价有多惨痛,可他偏要去做,即使染黑自己的灵魂。

……

“那你究竟要什么?”陆无然又问。

“外公,我什么都不要,如果您一定要给,就把这些留给小尘,让她风风光光嫁给她想嫁的人。”

陆无然对着楚天的脸哽咽难言,又开始咳嗽起来。

落尘刚上前轻拍着他骨骼突起的背,哽噎难言的又何止外公一人,她的满腔热情也被楚天的一句话打击得粉碎,多少个不眠的日日夜夜,她幻想着与他重逢时要倾诉的千言万语……

今天她等到了。而他,已经距她那么遥远。

遥远到站在她面前,她也无法伸手去触及……

这时,一个女孩儿托着一碗散着热气的药走进来。

一身白衣胜雪,墨发轻而柔软,简单的发髻,系着白色丝带,眉目如烟,淡如山水之画,气质如雾,星眸流转时,这个沉闷的房间都变得清馨。

落尘以为孟漫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和这个风资出尘的女孩儿比起来,多少有些俗艳……

楚天一见她进门便快步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柔声问着:“烫到没有?”

女孩儿轻轻摇头,比丝缎还要柔顺的发在身后撩动,风情无限。

“药要趁热服下才好。”她的嗓音比她的容貌还要醉人。

“嗯,我来吧,你坐下歇歇。”

一双璧影默然相对,没有刻意的言语和动作,也掩不住彼此的心事。

“还是我来吧。”落尘上前拿过托盘里的药碗,任由灼热烧伤手指,痛楚刺入心间。她将碗握得更紧些:“哥,你们一路风尘,去休息吧,这些我来就好。”

他看了一眼她的手指,眼光闪动一下,即刻转头对陆无然道:“您服药后先睡一会儿,我晚点再过来看您。”

陆无然点头,不舍地看看他:“好!让穹衣带你们去休息吧。”

看着他和那女孩儿并肩跟着陆穹衣出去,落尘笑着搅动碗里的汤匙,吹得开药里浓浓的热气,但却怎么也吹不开眼前凝结的雾水,喂外公一口口喝着药,自己口里却比喝药还苦涩。

喂完药,等外公睡下,落尘才悄悄退出来,出门就看见沋沋守在门外,月色如水,整个庭院倒影在天水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浩渺。

“有事吗?”

“少爷说你烫伤了,他脱不开身,让我给你上药。”

“表哥?”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落尘本以为会是他的意思,他看见雪洛端着药碗微微颤抖的手,也明明看见自己接了过来,虽然他不动声色,但她仍然能看得出他眼角眉梢下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他一定是看到了。

掩饰好自己的失落,落尘跟着沋沋回到房间。

一进房门,沋沋就扶她坐在床榻上,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盒子打开,抹了一下透明的药膏,非常轻微地涂抹在她手指上。

冰凉的感觉立刻将灼痛掩盖,红肿很快消了许多。

“这药可真好!”说着,沋沋又为她脱下鞋子,没想到脚趾肿得比手指还要厉害,她连什么时候弄伤的都想不起。

“表小姐,你平常做什么都很谨慎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

“今天有点累。”落尘支着下巴,若偶若无的将外衫的金丝盘扣解开。

“也是,你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我给你点上香熏,你歇歇,睡会儿吧。”

“香熏?什么香熏?”

“雪洛姑娘送你的。”沋沋将淡蓝色的香粉撒在香炉里,回道:“说是专治失眠和梦魇,雪洛姑娘特意为你带来的......还有烫伤膏,也是她给少爷的。”

雪洛……很好听的名字,也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儿,难怪他会对她那么……

落尘不自觉搓了搓十指,那里又开始钻心地痛起来。

不知是那香熏有效,还是她真的太久没有好好睡觉,她真的觉得累了,累得什么都不愿再去想,就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儿。

又是子夜,又是噩梦,落尘猛坐起身。

怀抱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血和他的温暖,落尘批了件披风,下床喝了杯冰冷的龙井茶,熟悉的香气带着寒意入口,心绪才稍稍宁静些。

沋沋似乎听见声音,勉强睁睁朦胧的双眼,翻了身继续睡着。

看来雪洛的香薰果然很有用,两年来沋沋都没这样安静地睡过。她帮熟睡的沋沋盖好被子,为了不吵醒她,推开房门走出去。

一个人静静站在水池边,遥望对面的窗内的烛光,思念在骨血里翻滚,双腿却无法迈近一步。

这个时辰,他该睡了吧,为了什么烛火还没熄灭……

池中的水被满月染了一层金光,风吹过,池水荡漾,金色也跟着荡漾,几片薄冰飘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映出……两个寂然独立的人影。

她以为自几看错了,一转身,正看见身后不远处……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站在阴影里,背倚着怪石,手里握的不是剑,而是她送他的那条剑穗……

月光洒在他黑瞳上,照亮他眼中的影像,一抹柔光,似梦似幻,那是她在望着他,浓浓的期盼,真真切切。

他慢慢走近,身上有股浓烈的酒气蔓延,但他的眼光还是那么沉静。

落尘仰头都已经仰到麻木,还是不见他开口。

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准备回房时,他忽然脱下披风搭在她肩上。“非要这么任性吗?”

落尘咬紧下唇,她不是任性,她伤害自己不过就是想听见他也那样温柔地问我一句:烫到没有?

可他竟然连问都不问,完全不在意。

“生气了?”

“我不开心!”落尘转过脸故意不看他。“从小到大你就从来没问过我一句:烫到没有!”

他拉起我的手,掰开她的手指看看,长长叹息一声:“那是因为你总会被烫到。”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烫到都会把手缩到袖子里,我不问,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

满腹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落尘嘴角不自觉地挑起。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等你晚上睡着后,会偷偷给你上药。”

落尘震惊地一句话都说不出,难怪每次她的手烫伤后都会好的很快,我还以为自己的皮肤容易愈合。

“在陆家过得习惯吗?”

“很好!表哥特别照顾我。”她努力装作一副很幸福的表情,笑着对他说:“他就像你一样,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知道……”他的话听起来意味深长,让她有点琢磨不透。

“明天一定要走吗?就不能多留几日?”

“你该知道我的处境,我在陆家不便多留的。”陆穹衣接落尘到陆家后对外宣称是远房表妹,对她的身世绝口不提。她当然知道这是哥哥的意思,也知道他顾忌的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听说外公病重,我担心他的身体,所以回来看看。”

“仅此而已?”

回答她的只有寂寞的风声,呼啸在远处。

她很想问:那就没想过回来看看我?你就不想知道我在陆家过的好不好?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朝朝暮暮,永不分离……现在有了雪洛,你就把所有的誓言都忘了?都说男人寡情薄幸,难道,你也是如此吗?

可她并没有问,因为她最关心的是他的生死安危。

所以,她走近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问:“哥,夜枭那么严密的组织,早晚会发现你的身世,怀疑你的目的。”

“踏上这条路,无论多危险我都要走下去!”

“就为了报仇?你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他们也都是有儿有女,你为什么不想想他们的感受?”

他诧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我的发,但没有像以前一样揉乱。“我的小尘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