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青色人影闪现,随之而来的是粗喘声,显然是已经跑得精疲力尽。崔锦很快就认出了这一抹青色人影,正想奔前去时,一声冷笑阴冷得像是腊月天的寒风。

“崔元,洞中已无路,你还想往哪儿跑?”

崔元一步一步地后退:“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弑我?”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黑衣人步步逼近,手中利刃寒光森森,倒映出崔元恐慌的神色。崔锦此时却拉住准备往前冲的乞儿,她打了个手势。

乞儿虽不明崔锦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也依照她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爬出了洞穴。

崔元被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黑衣人又是冷笑一声。

然而就在此时,洞中蓦然响起了一道刻意压低的轻咳声,嗓音沙哑,一时间难以辨雌雄。黑衣人一惊,旋即环望周遭,喝道:“谁!”

“郎君心有担忧,怕你不成事,又雇我为后路。”此话,崔锦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出。她又道:“果真不出郎君所料,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竟追了一路还不能得手。”

黑衣人怒道:“岂有此理,既雇我,何又不信我。”

崔锦道:“同为郎君办事,我且赠你一言。此事本就不光明磊落,郎君怕为人所知,你得手后必不留活口。我与郎君乃远亲,郎君自是信得过我。”她哀叹一声,“只是可怜你年轻尚轻,却再也无法再见天日。你听,郎君派的人快到了…”

沉静如水的山林间果真响起了若干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回音之下,仿若有一队人马奔来。

黑衣人不疑有他,当即收起利刃,往洞口外跑去。

崔锦旋即悄声跟上。

她停在洞口处,望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

须臾,乞儿们过来了。她吩咐道:“我还有一个任务,值一金,你们当中有谁擅于跟踪?”

数人你望我我望你的,最后一看起来约摸不到十五的少年乞儿站出。

“…我。”

崔锦道:“你抄近路下山,然后埋伏在草丛间,最多小半个时辰便会有一黑衣人出现。你莫要惊扰了他,且跟着他。他所做的事情,所见的人,所说的话,你都需要一一记着。半月后,你再禀报于我,就在焦山半山腰的五角凉亭处。”

她从腰间摸出两金,道:“这次的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且分了去。另外,你们记住,此事乃知府大人的私事,切莫与任何人声张,否则…”

崔锦声音中有一丝狠意。

“别怪知府大人心狠手辣。”

明明是盛夏的天,然而却因崔锦可怕的容颜和狠戾的嗓音让他们平添几分冷意,几位乞儿连忙应“是”。

.

待乞儿们离去后,崔锦方转身走进山洞。

方才还是惴惴不安的崔元此时早已恢复了神智,他清清嗓子,毫不犹豫便说:“阿锦,你为何在此处?”

她松了口气,笑着道:“阿爹认出我了?”

崔元道:“胡闹!”

话虽如此说,但声音中却没有丝毫责骂之意。他站了起来,道:“我生你养你,又岂会听不出自己女儿的声音?你怎会在此处?”

崔锦微微思量,始终没有将自己得到上天垂怜特赐神技一事说出来。阿爹一喝了酒,总藏不住话。若是此事传开,而她又非权贵之家,到时候必定会任人宰割。

她道:“阿爹数日未归,阿娘担心,大兄出去寻找了数日也不曾有音讯。阿锦着急便也出来打听消息,后遇巫师指点,晓得阿爹有此一劫,遂雇了若干乞儿在此等待。”

时下不仅巫医盛行,还有巫师。

燕阳城中的大巫师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士农工商,甚至是宫中皇帝都深信不疑,遇事必先找巫师占卜,之后方进行下一步。

崔元惊讶地道:“是哪一位巫师?”

崔锦道:“女儿不知,巫师行踪诡异,并未透露姓名。”

崔元道:“看来是高人了。”话音一转,他又道:“此回我也不知得罪了何人,竟对我痛下杀手。巫师可有告诉你此劫为谁所控?”

“巫师大人并未明说,只告诉了女儿在洞中等候。”

崔元又兴高采烈地道:“阿锦真是阿爹的好女儿,方才你的两番试探,区区数句便离间了他们。如此聪慧狡猾,不枉我对你的期望。”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叹道:“此事万万不能让你娘知道。”

崔元教导女儿向来与寻常人不一样。

寻常人都是让女儿留在闺阁中,学点高雅的琴棋书画,再绣绣花,安安分分地等着嫁人生子。而崔元则盼着自己的女儿可以随心所欲,女儿身做男儿事也无妨。

林氏颇有微词,拗不过自己的夫婿,只好时常念叨。

父女俩最怕的便是林氏的念叨了。

如今崔元一说,父女俩会心一笑。

.

崔元平安归来。

崔湛得知消息后,也赶了回来。

夫主与长子都归来了,林氏的一颗心总算放松下来。她喜不自胜,也没有念叨崔锦私自跑出去一事。崔锦也放心了,不过兴许是劳累了一天一夜,又不曾进食,身子向来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的崔锦病倒了。

珍嬷去请来了巫医,巫医做法请来鬼神,围着崔锦做了好几场法事。

将近半月,崔锦方逐渐痊愈。

阿欣倒了一杯清茶,转眼一见崔锦从榻上爬起,连忙道:“大姑娘,你身子刚好,小心些。”她搁下清茶,扶着崔锦坐起。

崔锦笑道:“我已经好了,阿欣你看,我现在不已经可以活蹦乱跳的么?”

阿欣道:“大姑娘下次偷偷出去的时候一定得带上奴婢!”

崔锦说:“你呀,要是跟我出去肯定会露出破绽。”

阿欣说:“哪会哪会!”

崔锦笑了笑,没有多说。过了会,她又问:“这半月来,赵郎可有来寻我?”阿欣说道:“有哩有哩,不过被老爷赶走了。奴婢瞧到赵家郎君似乎面色不太好看。”

崔锦顿时有些头疼。

阿爹事事由她,偏偏在婚事上不愿让步。

她曾与阿爹说过,赵郎为庶子,但有才华,生母早逝,而因赵知府的宠爱,嫡母也不会插手他以后的家事。赵郎丰神俊朗,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易怒,耳根软。

以她之能,成婚后他定可以为自己所控。

而后在小小的樊城中,也能和和□□地过一辈子。

其实纳妾也罢,不纳妾也好,为□□固然不愿自己的夫婿纳妾,但实际上她并不是不能容忍。大抵是因为她也没那么喜欢赵郎,想嫁他是因为可以给她未来想要的日子。

崔锦喝了一杯清茶,问道:“阿欣,我上回的褐色布衣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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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半月之期已到。

少年乞儿早已在凉亭中等候,他等的时间有点长,微微有些不耐烦。但是一想到崔锦背后的身份,也不敢表露出来,暗暗地搓搓手,在凉亭里踱步徘徊。

蓦然,他眼前一亮,大步离开凉亭,喊道:“姑娘你总算来了。”

崔锦颔首。

她也不多说,开门见山便道:“你且说说这半月来打听到什么了?”

乞儿的眼睛又亮了亮,只听他道:“姑娘,我打听到的东西可多了。”他搓搓手,却是盯着崔锦的腰间。同色系的腰带上系着一个荷包。

崔锦哪会不知他的心思,顺手从荷包里摸出一金,却也不给少年乞儿,反而是在手中掂量了下,而后握在掌心。

“说吧,钱财少不了你的。”

乞儿咽咽唾沫,说道:“那人姓方,是方家村的打铁郎,他离开洺山后就回了方家村,整整三日闭门不出,第四天的时候才开了屋门,挂上打铁铺子的旗幡,做了几日的生意。到了第七天,他开始打磨自己的剑刃,也没有和别人说话。我向方家村的人打听,原来那人的双亲几年前就与世长辞,独自留下他一人,还有打铁的手艺。村里的人还说他生性孤僻,除了接生意之外就不与其他人说话。”

崔锦听着,问:“然后呢?”

乞儿看了眼她的掌心,说道:“第十天的时候他带着打磨好的剑刃离开了方家村,来了樊城。他一直徘徊在赵家府邸的门前,有人见到他了,他就躲开。再后来,赵家郎君出来了,那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上去,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但是看得出来赵家郎君和那人都很生气,最后赵家郎君偷偷摸摸地给那人一些钱财,那人才离开了。”

乞儿说话的时候并不敢看着崔锦,只好一直盯着她的掌心或是地面。

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崔锦面色变得格外古怪。

“哪位郎君?”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乞儿想了想,说道:“赵三郎。”

赵平在赵家排行第三。

崔锦抑制住发颤的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当真没有看错人?”

乞儿道:“怎会看错!赵家三郎的姿容放眼樊城也寻不出一个,我认错姑娘你也不会认错赵家三郎!”

崔锦再次深吸一口气。

她平静下来,说道:“你这次做得很好。”她展开掌心,乞儿接住了一金。她又从荷包摸出半金,道:“你再替我做一事,这半金便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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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晓得她为了两金变卖了自己的衣裳还有首饰后,阿爹卖了书房中的一卷竹简,得来二十金,全数给了她。

阿爹将二十金给她的时候,还问:“为何对乞儿如此大方?即便不给一金,就算是只给几斗米,乐意为你办事的人亦数不胜数。”

她说:“我表明了以赵知府的身份办事,自是不能吝啬。钱财上大方了,他们方不会猜疑。”

阿爹沉吟片刻,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竹简之珍贵,崔锦自是知晓。

阿爹平日里也极其疼惜,然而却为了她变卖了一卷。虽然内容她与大兄都记得滚瓜烂熟了,但这是可以流传后代的圣贤之书呀。

崔锦下焦山的时候,心情很是感慨。

她活了十几年,头一回感受到黄白之物虽俗,但缺之在世间则寸步难行。

没有黄白之物,举步维艰呀。

她得想个法子赚取金子。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事尚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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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归家,从后门溜了进去。她唤阿欣打了盆水,洗净了面上的妆容,随后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之前她的衣裳都变卖了,这一套是阿娘扯了布帛,新做的衫子和下裳,颜色微微有些暗淡,裙摆绣了七八朵争相斗艳的花儿。

尽管不是一套可以拿得出台面的衣裳,但这个年纪的少女无论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阿欣问:“大姑娘是要去见赵家郎君吗?”

“是。”

阿欣又好奇地看了看崔锦。

平日里大姑娘去见赵家郎君时眼睛必然是熠熠生辉的,两颊偶尔还会有女儿家的娇羞,在菱花铜镜前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精心打扮后才提起裙裾快活地走出家门。而现在大姑娘就这般素着一张脸,虽说也是顶顶好看的,但她面上却无见到心上人的笑容与娇羞。

她说:“外头的月季花开了,可以簪一朵,衬上大姑娘乌黑如云的发髻,一定好看。”

崔锦淡淡地道:“不必了,我就这样出去,你也跟我一起。”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申时前便能回到家了,走吧。”

茶肆中人声鼎沸。

店小二见到崔锦,连忙前来招呼,极其热情地道:“赵三郎就在二楼的雅间,小人带姑娘前去。”小二是认得崔锦的,几年前茶肆招小二,多亏了崔元教他识字,他凭靠认出寥寥数字在众位应招小二的人中脱颖而出。后来他去崔家拜谢,有缘在小院中惊鸿一瞥,于是记住了崔锦的容貌。再后来,得知赵三郎追求崔锦时,他还隐隐有些失望。

崔锦道了声“谢”,与小二还有阿欣一同上了二楼。

门一开,崔锦第一眼就见到了赵平。

他今日穿着宽袍大袖的衣裳,是时下燕阳城中诸位郎君最喜欢的样式。他微微一笑,说道:“阿锦,你来了。”

平日里崔锦必会脸红心跳,然今日却心如止水。

她当初心悦赵家郎君,乃因其貌,在茫茫人海中他随意一站便是鹤立鸡群,那般区别于俗世的容貌让她一见倾心。可如今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笑容,她心中只有四字——人面兽心。

她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她提起裙裾,迈入雅间,面上浮起笑意。她道:“赵郎近来且安?”

赵平说:“无阿锦陪伴在身侧,我又能如何安?”他想握住她的手,许久未见,那一双纤纤素手依旧修长而白皙,像是羊脂白玉一般。他晓得只要轻轻一握,那一双白玉般的手软如云絮。

他心痒痒的,喉咙间像是有一把火在慢慢地烧着。

然而,还未碰到她的衣衫,她便不经意地转了身,微微垂下头,长叹一声。

他只好先打住念头,问:“阿锦怎么长吁短叹?莫非是见到我心中不喜?”

崔锦说:“赵郎有所不知,我爹险些遭人所害。若非得高人相救,恐怕此刻早已生死难测。”

“高人?什么高人?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爹还认识高人?”

崔锦眨眨眼,说:“我也不知呢。可你也知我爹是汾阳崔氏的庶子,虽然已被逐出,但血缘关系却是无法扯断的。阿爹回来时也没有多说,只是长叹数声,感慨家族庇佑,方能侥幸逃过。”

赵平大愣。

“你的意思是崔氏的本家想接回你爹?”

崔锦说:“我也不清楚,兴许是,兴许不是。不过即便是,阿爹也不会回去的。”似是想起什么,崔锦又道:“赵郎赵郎,我阿爹又不曾树敌,你说会是谁想杀害我爹呢?”

赵平有些心不在焉的。

崔锦说:“赵郎,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被阿爹发现了,阿爹定会生气的。”

赵平点点头,也不曾挽留。

他神色怔忡,不知在想些什么。崔锦看了他一眼,扭回头时面上笑容全数敛去。赵家势大,赵平虽为庶子,但始终是知府之子。

画中的神技,也并非完全由她所控。

她并不知下一幅画会出现什么。他若再想耍手段,她下一次未必可以防得住。但搬出汾阳崔氏,想来他也会有所忌惮,晋国五大名门望族之一,莫说他一个区区知府之子,即便是皇帝之子也会有所忌惮。

如此一来,也能安生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节操碎了一地都木有多少人理我(┳_┳)我这一章要做一颗安安静静的蛋。

第六章

赵平心惶惶了数日。

他自是明白汾阳崔氏的权势,倘若要对付他一人,那便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不过七八日一过,天气还是那般热,花儿还是盛开得灿烂,周遭风平浪静,并不见有任何不妥。

赵平稍微放心了些。

又过数日,依旧风平浪静的。

兴许助崔元的高人非汾阳崔氏的人,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赵平转眼一想,姓方那厮收了钱财,也离开了方家村,如今知道他想杀害崔元的人已经不在了。

赵平彻底放心了。

心情一放松,赵平便不躲在府邸里了。他悠哉游哉地出了府邸,在樊城四周闲逛。他本想去寻崔锦的,但一想到崔锦,他就不由起崔元。一想起崔元,就想到崔元背后那个可怕的家族,尽管也许没多大联系,但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关联,都让赵平难以放心。

赵平在一个人在面摊里坐下,叫了一碗牛肉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