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福晋忙虚扶了一把,方笑道:“贾老太君客气了,请一边儿吃茶去。”说完便顾自拉起其后黛玉的手,亲切的叙起寒温来。

说了不多一会儿,忽然两个媳妇忙忙进来回,“回福晋,钮祜禄家的福晋、吴扎库家的福晋携各自家的格格们来了。”

富察福晋一听,忙含笑转头与黛玉说了一句“去去就来”,又命一旁侍候的人要格外经心些儿后,方扶了贴身的老嬷嬷,一径往厅外去了。

这里凤姐儿方小声儿叹道:“先前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虽才只活了二十岁,却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还一直以此颇为自得,却不料,今儿个见了这富察家的体统排场,方知自己竟是那井底之蛙,真真活打了嘴了!”

话音刚落,一旁贾母便跟着叹道:“你才能活了多大,倒敢说出这样儿的话来?别说是你,便是你太太和我,都还未曾瞧见过如此的体统排场呢,今儿个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余者如邢王二夫人与三春中的迎春探春,看着不远处说笑着的华衣丽服、金莲凤头的贵妇小姐们,俱各亦是一脸的艳羡,倒是最小的惜春,却是一脸的淡然,瞧在同样一脸淡然的黛玉眼里,倒是打心眼儿里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好感来。

少时,就见富察福晋同着两位与她差不多年纪,体统排场亦与之不相上下的中年美妇人,一路说笑着走了进来,厅里众人见状,忙起身赔笑着请安问好不绝。

贾府众人见来者竟有如此排场,不独使得富察福晋亲自去迎接,还使得一屋子在她们看来已经够显赫了的人们都站起来请安问好不绝,因不由自主亦跟着站了起来,却不想富察福晋竟引着二人,一径朝着她们的方向来了,慌得为首的贾母忙换上了谦卑的笑容,肃手恭迎在一旁。

“贾老太君,林姑娘,这位是承恩公福晋,亦即当朝熹妃娘娘的娘家嫂子,这位则是镶白旗都统福晋。”富察福晋浸着笑容,表面儿是为贾母及黛玉,事实上是专一为黛玉一个人介绍道。

祖孙二人闻言,忙欠身行礼道:“老身(小女)见过二位福晋。”

一语未了,那钮祜禄福晋已一把亲搀了黛玉起来,前前后后细看了一回,方笑叹道:“怪道人常说江浙一带出美女,今儿见了林姑娘,本福晋方知此言不虚,难道江浙竟将天地之灵气精华都聚集齐了不成?”

说着拉了身后一位约莫十来岁,生得明眸皓齿,美得十分大气的小姑娘出来,向富察福晋笑道:“先前常听人夸咱们家这个是什么‘满蒙第一美女’,我这心里呀还有着小小的得意儿,如今见了林姑娘,才知道咱们家的这个,竟真真是‘烧糊了的卷子’了!”

一席话说得富察福晋与旁边的吴扎库福晋都掌不住笑起来,那吴扎库福晋有样儿学样儿,亦自身后拉出来了一位跟才刚那位钮祜禄格格差不多年纪、生得亦十分美丽的小姑娘来,方笑道,“照这么说来,咱们家这个,更是比‘烧糊了的卷子’尚且更没法见人了?”

贾母见她几人竟如此夸赞黛玉,心内十分得意,忙赔笑道:“福晋们谬赞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孩子,那里及得上二位格格那般高贵端庄?”

倒是黛玉闻得她们都这般夸自己,却并不显得意,亦不显张狂,只是不卑不亢的淡笑道:“福晋们谬赞了。”

却不料她的这一份气度瞧在几人眼里,更是平添了几分赞赏之色,正欲拉住细问几句,岂料那一直不错眼珠儿盯着她瞧的钮祜禄格格,这会子忽然先一步上前拉过了黛玉的手,亲热的说道起来,“妹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叫钮祜禄.墨颖,今年九岁了。”

一旁那吴扎库格格见状,亦不甘示弱,忙上前拉过黛玉的另一只手,亦亲热道:“我叫吴扎库.沁灵,今年八岁,可以唤你作妹妹吗?”

黛玉被她二人的热情弄得有些儿应接不暇,然心里却觉着二人分外有趣儿,因含笑道:“回二位格格,小女子姓林名黛玉,今年七岁…”

话音未落,已被二人异口同声打断,“快要休提什么‘格格’什么‘小女子’的,我们可不爱听,从今儿个起呀,你就是咱们的妹妹了,以后只许称呼咱们为‘姐姐’!”

说着那墨颖格格忽又转头与富察福晋道:“还请世伯母打发两个人去与咱们取些香烛什么的来,今儿个咱们呀,就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来个‘义结金兰’。”

富察福晋知道这墨颖格格因着出身高贵,又颇得没有女儿的熹妃娘娘宠爱,视若亲女,因此素来眼界甚高,等闲人入不了她的眼儿,偏这会子竟对黛玉如此亲热,甚至要认作妹妹,显然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她,以侄思姑,指不定过会子熹妃一见黛玉,亦会喜欢得了不得,因转头打发了两个媳妇按她的吩咐去了,不在话下。

一时香烛等物来了,那墨颖格格与沁灵格格一左一右不由分说便拉了黛玉至厅外,煞有介事的对天立起誓来,末了又论起年岁,却是墨颖为长、沁灵次之、黛玉为小,当下二人便拉着黛玉“三妹”、“三妹”的唤起来,又各取了随身的东西以作见面礼。

一旁大人们瞧见她三个这么小的小人儿,说话做事竟如大人一般认真仔细,都掌不住笑了起来,然三小却不理会,只顾自行至旁边一个安静些儿的角落,叽叽咕咕的说道起自个儿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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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前文因说到墨颖与沁灵硬拉着黛玉结拜了姊妹,随后三小便丢下众人,自顾坐至一旁,叽叽咕咕的说开了。

正说得得趣儿,那墨颖忽然道,“二位妹妹,这里人多嘴杂的,闹得我头疼,不如咱们去与世伯母说一声儿,令她打发两个人带咱们去一个僻静的所在,安静的乐和咱们的,好是不好?”

话音刚落,沁灵先就拍手道:“这话儿很是,我有好多话儿想与三妹说呢。”

然黛玉却是一脸的难色,“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墨颖忙笑着嗔道,“三妹快别说这样儿的话,这里我和二妹都是常来的,世伯母亦历来不拿我二人当外人看,今儿个你既作了咱们的妹子,自然与咱们是一样的,以后这般外道的话儿,可休要再提起。”

一语未了,沁灵忽然坏笑道,“三妹你有所不知,咱们的大姐呀,指不定明儿就是这府里的二少福晋了,大姐的家,那不是咱们的家?所以将你那不好意思的心肠儿,快快收起来罢。”说完忙回身跑了。

墨颖闻言,不由又是气又是笑又是恼的,笑骂着便要撵上去撕她的嘴,到底被黛玉含笑劝止了。

又玩笑了一小会子,墨颖便上前与富察福晋说要找个清净点儿的所在好生说话儿。

彼时富察福晋正为该以何种理由,不露痕迹的哄得黛玉去到皇后与熹妃正侯着的屋子去发愁,不想墨颖便整好儿送了“枕头”过来,心里不由一喜,因忙笑道:“既是如此,我那屋里还算干净,你就带着你两个妹子赶紧过去罢。”说着唤了几个嬷嬷过来,再四叮嘱其要好生跟着,不可委屈了三人什么的,旋即黛玉又去辞了贾母众人,方相携着一径去了。

这里富察福晋方招呼着大家伙儿,逶迤着往外面儿的荷塘去了。——既然打的口号是邀请众人来赏荷,总不能连荷塘都不让人靠近一下儿罢?

不过应景儿的赏玩了一回,富察福晋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正房那边儿,因招呼着众人复又入得厅里,依次入了席,再命家人好生伺候着上酒添菜后,她便随便指了一个借口回避,急匆匆往正房去了。

到得正房,就见三个小人儿正团团坐在靠窗的榻上,你来我往的说得高兴呢,旁边的小几上则摆满了各色新鲜的茶果点心,只不过均未有动过的迹象罢了,显见得三人皆无心在这些饮食上。见得她进来,三人忙起身问好。

富察福晋忙命三人仍坐回去,方笑道,“可还想什么吃的玩的,我这就打发人与你们取去?”

墨颖忙摆手道:“很不必麻烦了,就这些还吃不了呢,世伯母只管忙您的正事儿去,让咱们姐妹自在说话儿便好了。”

“知道你们是嫌我老背晦,也不肯让我跟你们一块儿玩儿笑儿的,也罢,我仍忙我的正经事儿去罢,免得在这里讨你们的嫌。”富察福晋打趣儿了三人几句,方转身绕过不远处那个大插屏,假意进里间换衣衫,实则是进去瞧皇后去熹妃去了。

原来这个大插屏却是大有机锋的,那便是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儿的人却能对外面的情境瞧得一清二楚,是以富察福晋方有意哄墨颖带了黛玉至此地,以便皇后与熹妃能瞧得分明。

绕至后面儿,果见皇后与熹妃正坐在那里,俱各是一脸赞赏,不错眼珠儿的看着黛玉。

无声的行了一个礼,富察福晋方压低声音道,“二位娘娘可瞧分明了?这里终究不方便说话儿,臣妾斗胆,请二位娘娘旁边儿花厅说话去。”

皇后冲熹妃微微颔了一下首,二人方各扶着自己的贴身嬷嬷,跟随富察福晋穿后门,过游廊,绕至了旁边儿的小花厅。

一进得小花厅,皇后先就自嘲一笑,道:“咱们都是些什么人,倒要费尽心机去回避着她们?都是老四闹的咱们,看本宫过会子回宫后,怎么收拾他去!”

熹妃亦笑道:“姐姐说的很是,咱们很该问问他到底有多大的脸子!”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依我说,今儿倒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皇后亦点头笑道:“再不想这林姑娘竟是如此品貌,偏小小年纪儿,说话儿礼仪却还那般有条有理,也怪不得老四那般惦记了。才刚看着她小姐妹三个在那里说笑,竟美得似一幅画儿似的,本宫一度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见着仙女儿了呢。”

富察福晋忙接道:“二位娘娘只瞧见了那林姑娘的品貌,却未见她说话做事里头那一种谦和里却带着刚强,落落大方又不卑不亢的气度呢,依臣妾说,这才真真是最难得的。”

“果真如你说的,这林姑娘本身倒是十二分儿的配做皇子福晋了。”沉吟了一下,皇后方正色道,“但只她毕竟系汉人出身,娘家又人丁不旺、势力薄弱,倘要作个侧福晋,倒还绰绰有余,倘要作得嫡福晋,只怕…”

一席话说得熹妃与富察福晋亦沉默了,良久,还是皇后复又开口道,“也罢了,眼下林姑娘到底年纪尚小,老四那里,皇上亦还未曾露出过要与他指婚的痕迹儿,咱们先且按兵不动,待明儿皇上露出要与老四指婚的痕迹后,再将此事婉转的回与皇上知晓,看皇上的意思如何,再作定夺亦不迟。”

熹妃想了一下,亦点头赞同道:“姐姐这话儿很是。”

说完浅啜了一口茶,方继续笑道,“横竖今儿个在场的只有咱们三个,并无一个外人,我就说句不敬的话儿了,当年圣祖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不亦是汉人出身?不也做了一宫主位,甚至母仪天下?况平常老四来我宫里时,曾不止一次提起过那林姑娘之父林如海,是何等的文韬武略,又是何等的得皇上赞扬,依我看,指不定哪一日,皇上便忽然提拔了那林姑娘之父,甚至恩准林家抬籍了也未可知呢?到那时再要求得皇上指婚,料想会容易许多,不知姐姐以为如何?”

——但凡作母亲的,又有那一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儿?又有那一个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开心的?这熹妃自那日闻得弘历说出非黛玉不娶的话儿后,便日夜为此事悬心起来,她是最了解自己儿子个性的,知道他素来眼高于顶,然此番竟好不避讳的说出这样儿的话来,显然是对黛玉动了真情,倘明儿一旦得知自己不能如愿,势必会伤心欲绝,而这却是作母亲的,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尤其今儿她又亲眼瞧见了黛玉,亦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因此私心里已拿她当未来的儿媳妇看待,是以才会侧面提出,欲以抬籍之方法,来使黛玉于身份上配得上弘历,最终达到使弘历如愿以偿的目的。

果然皇后一听此话儿,便忍不住眼前一亮,“妹妹这个法子倒还新奇,过会子回宫后,本宫就先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儿,看皇上对林如海是何看法,倘皇上果真对其赞不绝口,说不得要本宫冒着违反‘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为咱们老四未来的‘老丈人’,说上两句好话儿了。”

话音刚落,熹妃与富察福晋皆掌不住笑了起来,都道:“八字尚且没一撇儿呢,娘娘倒给他老丈人上了。”

皇后笑着正要接话儿,忽听守在门外的老嬷嬷扬声道:“回福晋,廉亲王福晋来了,前面儿请您过去呢。”

闻言皇后先就纳罕道:“她来作什么?”

富察福晋一面缓缓摇头一面回道:“臣妾与廉亲王福晋素无往来,倒不想她今儿竟会突然来此,臣妾亦是一头的雾水儿。”

“不拘怎样,到底来者皆是客,你还是先瞧瞧去罢。”皇后一面起身,一面道,“本宫与熹妃也该回宫了,不然迟了皇上该生气了,你也不必送了,横竖咱们是微服出来的,被人瞧见了反倒横生枝节,况亦不是认不得路,你只管忙你的去罢。”说着扶了自己的贴身嬷嬷,与熹妃一道出门,上了停在正房外不远的富察福晋的马车,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富察福晋重新整了一下妆容,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先去黛玉几个玩耍的屋子嘱咐了几句,方急匆匆往前厅去了。

目送富察福晋走出老远了,沁灵才忽然叫道:“才福晋不是说回来换衣衫?怎么我瞧着她仍穿着才刚那身衣衫呢?”

一语未了,墨颖与黛玉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墨颖还打趣儿她道:“倒不想以你大大咧咧的性子,亦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谁让福晋是大姐未来的婆婆,我多留意一些儿,那原是该的。”沁灵不甘示弱的回道,说罢便躲到了黛玉身后,墨颖自然不依,笑骂着便要来撕她的嘴儿。

正难分难解之时,忽然两个婆子急匆匆跑进来道,“福晋请林姑娘前厅去呢,说是廉亲王福晋要见您…”

“见我?”闻言黛玉黛眉一蹙,不由纳罕道,“我与廉亲王福晋素未谋面,缘何她要见我呢?”

其中一个婆子回道:“奴婢们也不知。福晋原欲替姑娘推辞了的,偏廉亲王福晋再四要见您,没奈何,福晋只得打发奴婢们来请,还请姑娘这就赶着去罢。”

话已至此,黛玉无奈,只得起身离座,欲随二人前去,一旁墨颖与沁灵见状,忙拉住她道:“我们随三妹一块儿去。”

说着一左一右拥了黛玉,方缓缓往前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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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且说黛玉与墨颖沁灵正玩笑得得趣儿,忽然有婆子来请,说是廉亲王福晋要见黛玉,无奈三小只得停止玩笑,相携着往前厅去了。

一时到得前厅,就见满屋子的人俱鸦雀无声的分立在两旁,正中的上座上,则端坐着一位瞧着约莫三十来岁,满头珠翠、锦衣华服、美艳动人的贵妇,不是别个,正是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富察福晋则淡笑着立在一旁。

瞧得黛玉姊妹三人来了,富察福晋忙几步迎上前,轻轻捏了一下黛玉的手,以使她心安后,方笑道,“还不快随世伯母过来见过廉亲王福晋?”

黛玉被她的举动弄得心里一暖,因向她感激的笑了一下,方上前向廉亲王福晋欠身行礼道:“小女林黛玉,见过廉亲王福晋。”

“抬起头来,让本福晋好生瞧瞧!”盯着面前黛玉的身形看了半晌,廉王福晋才微扯着嘴角,淡淡出声儿道。

黛玉心里虽不喜,却也情知此乃尊长之命,违逆不得,说不得缓缓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看向廉王福晋。

不想她才一抬头,廉王福晋便攸地呆住了。良久,还是侍立在她身边的贴身嬷嬷越礼轻推了她一下儿,她方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淡声儿道:“果然生得好相貌,难怪四阿哥…”

“福晋请用茶。”不想话音已落,却被一旁的富察福晋忽然出声儿打断了,廉王福晋登时变了颜色,恨不能立时出声儿质疑她到底那里来的胆子,倒敢打断她说话儿?然转念一想,到底是皇后的同族妹子,倘真当众与她没脸,一旦传到皇后的耳朵里,势必会对她甚至廉王府都造成影响儿,说不得强咽了回去,似笑非笑着接过了她手里的茶钟。

瞧着廉王福晋浅啜了一口茶,放下茶钟后,富察福晋又笑道:“我回福晋,我这世侄女儿到底年小,偏还生得腼腆,又素来未曾得见过福晋这样儿尊贵的人物儿,躺在福晋面前儿待得久了,难免会有失礼的举止,没的白惹福晋生气,不如先打发人仍送她屋里去,再让我和钮祜禄福晋、吴扎库福晋陪您斗上一会子排,您看好是不好?”

一旁钮祜禄福晋与吴扎库福晋闻言,忙亦笑道:“正想着那日能寻着财神爷斗上一日牌,赢点子私房银子花花儿呢,不想今儿福晋就驾临了,福晋可要手下留情些儿才好呢。”

廉王福晋闻言,淡淡笑了一下儿,方一面起身一面道:“本福晋倒是想与你们好生乐上半日的,偏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我回去处理,只能改日了,告辞!”说着扶了贴身嬷嬷,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煊煊赫赫的去了。

富察福晋忙跟上前亲自送至大门外,方回至厅里招呼着众人复又入了席,又命厅外戏台上的小戏子们重新妆扮着演唱了起来,方亲拉了黛玉一人,坐至一旁屏风后面的榻上,柔声宽慰道:“吓着你了罢?她的话好歹你别放在心上,万事有世伯母替你担着呢。”

黛玉忙笑道:“多谢福晋多般维护,黛玉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富察福晋便嗔道,“你这孩子,又说这样外道的话儿。你可能还不知道,令尊与我们家老爷,原是多年的老友至交,此番你来京城,你父亲亦打发了人来告知咱们的,只不过先前想着你才来不久,人疲事杂的,到底需得些儿时候方能闲得下来,是以一直未曾去瞧你,亦未打发人接你来家散淡几日。好容易今儿你来了,自然要叫你知晓,这里亦算得是你的家,千万不要外道生分才是。”

闻言黛玉不由面上一喜,旋即点头道:“怪道那日一见了福晋,我便觉得有几分亲近之感,原来还有这一层儿缘故。”说着又嘟起小嘴儿抱怨道,“爹爹也真是,偏不早些儿告诉于我,于情于理,都该我这个作晚辈的,来拜会福晋与富察大人的。”

“还叫福晋富察大人?”一语未了,富察福晋便笑道,“明儿可不准再这般称呼了,你还是如墨颖沁灵那般,称呼我作‘世伯母’罢。”

娘儿俩又叙了一回,便有人来回说前面儿有诰命福晋们欲告辞了,富察福晋忙命人唤了墨颖沁灵进来陪黛玉说话儿,方忙忙绕了出去送客不提。

少时,富察福晋复又进来,却是问黛玉:“贾府的人亦告辞要去,让我打发人请你来,我想着咱们娘俩儿、你们姊妹难得一聚,因想留下里多住几日,你瞧好是不好?”

黛玉忙起身回道:“世伯母爱惜留住,原不该辞。但只如今黛玉到底是客居在外祖家,今儿又是第一次来贵府,知道的人还好,说咱们原是世交;那不知道的人,却要说我才第一次去,便留宿在人家家里,到底不知礼节了一些儿。横竖如今亦是知道有这一层儿关系了,两家又隔得极近,明儿少不得要来拜会世伯与世伯母的。”

富察福晋一想,却也大有情理,因点头道:“如此你就先与她们回去,明儿我再打发人单接了你来,定要好生住上几日才是。”

一旁墨颖与沁灵闻得黛玉要走,都是一脸的依依不舍,尤其沁灵更是扭股儿糖似的拉着黛玉,硬是不让她走,最后还是墨颖见黛玉一脸的不舍与难色,出言劝她:“三妹到底是在外祖家做客,不是自个儿家里,怎么可能带你一块儿前往?才刚世伯母亦说了,过不了几日,自会打发人单接了她一个人来住几日,到时咱们要聚多少不能够?今儿个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沁灵闻言一想,事实却是如此,说不得放开黛玉,又说了许多难舍的话儿,方任她随富察福晋一道去了。

去得厅里,就见贾母众人俱已侯在那里了。

瞧得黛玉来了,贾母忙带领众人上前,与富察福晋殷勤的叙过了别离之语,方慈爱的拉过黛玉,随着富察府送客的媳妇们行至大门外,扶了早已侯在一旁各自的丫头,坐车去了,不在话下。

回至贾府,天已将黑。

适逢宝玉下学回来,瞧得黛玉坐在贾母身侧,忙凑上前殷勤的说道起来,然黛玉只是淡淡的,并不接他的话,偏他亦不以为意,仍是自顾说着自个儿的。

倒是一旁王夫人每常见到宝玉围着黛玉打转儿,总会不露痕迹的皱眉,今儿却一直是含笑看着他二人,直惹得上首坐着的贾母瞧得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如今王夫人见富察府看重黛玉,心里已不再排斥她一心想要促成的宝黛姻缘,——虽然她一直不以为王夫人敢明着忤逆自己的意思,然到底要她乐意接受黛玉了,黛玉以后为人媳妇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儿;忧的是,看富察福晋对黛玉的那份喜欢,难道竟是欲聘了回家去与自己做儿媳妇?

所幸丫头来回摆饭了,贾母唤了宝玉过去挨着自己坐下,方与黛玉解了围。

寂然饭毕,大家又闲话了一回,方各自归寝,只不过有了白天的经历后,阖府真正能睡得着的,又能有几人呢?

次日起来,大伙儿俱往贾母屋里晨省,说起昨儿的见闻,众人仍是啧啧赞叹艳羡不住。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丫头来回:“富察府打发人与林姑娘送东西来了。”

贾母闻言,忙命:“快请进来。”丫头答应着去了。

少时,果然带回四个四十来岁、穿着打扮俱与贾府寻常主子们亦不差什么,手里各捧着一个圆形托盘,盘上之物则被轻纱遮着的管家娘子,打头的却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媳妇子。

乍见来人,旁人犹可,惟独黛玉几乎不曾惊叫出声儿,原来那打头的年轻媳妇子不是别个,却是先前一到得京城,便与黛玉一行辞了行,说要回扬州去与如海报平安的林平媳妇。

悄悄冲黛玉使了个眼色,林平媳妇带着其余四人,先回头令其将礼物递与贾府的丫头们捧了,方款款上前向贾母行礼道:“贾老太君纳福,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纳福!”

贾母忙笑道:“娘子们客气了。”

说着命人拿了几个小杌子来,他几人再四谢了坐,方坐下了,忙有小丫头子托了茶盅上来,几人饮过,仍放回去,林平媳妇方笑道:“我们福晋说,昨儿见了林姑娘,喜欢得了不得,只恨不能有个这般的女儿才好,晚间又向老爷提起,方知林姑娘正是老爷的故交老友林大人之女,心里只觉越发亲近,因此今儿一早起来,便命奴婢们前来与林姑娘送些吃的玩的,还说请姑娘那日闲了,一定到府里逛逛去,再让老爷见见世侄女儿。”

黛玉闻言,忙起身回道:“请回去转回福晋,黛玉记下了,明儿定当亲自登门,拜会世伯世伯母。”

林平媳妇忙亦起身应道:“奴婢们记下了,请姑娘放心。”

又叙了一会子家务,林平媳妇方带着四人告辞而去。不必细说。

见她们走远了,这里凤姐儿先就笑道:“怪道那富察福晋见着林妹妹那般喜欢呢,原来竟是故人,不然亦不会巴巴打发人送东西来了,只不知送了什么来?倒不如趁大伙儿都在,竟让我也开开眼界儿罢。”

话音刚落,黛玉便笑道:“才那位娘子不也说了,不过是一些吃的玩的吗?阖府谁人不知凤姐姐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东西?倒想着看我的寻常东西来,今儿个我呀,还偏就不给你看。”

见黛玉如此“四两拨千斤”,一旁亦十分想瞧瞧富察府到底送了何种东西的贾母只得呵呵笑向凤姐儿道:“这原是富察福晋送与你妹妹的东西,自然该送回雪浪阁她自己先瞧过了,再决定要不要给大家伙儿看才是。”

说着又转头命黛玉道,“你先回屋瞧瞧福晋都送了那些东西来罢。”

黛玉心里原就对林平媳妇忽然随富察府的人到访心生疑惑,因此闻言亦未推辞,只冲贾母微微欠了欠身,便带了紫鹃雪雁,与才刚那群捧着托盘的丫头们,一径往雪浪阁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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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回至雪浪阁,打发掉捧东西的几个小丫头子,又命紫鹃去厨房传话儿说自己今儿中午想吃芦蒿溜鱼片儿、香橼豆腐后,黛玉方就命雪雁唤了王嬷嬷过来,一脸纳罕的问道:“嬷嬷,当日咱们初至京城时,你不是说平哥与嫂子要日夜兼程赶回扬州家去,向爹爹复命的吗?怎么今儿个嫂子竟会随着富察家的人,与我送东西来了?还是我竟看错了?”

王嬷嬷见问,虽想着当日如海有命,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能让黛玉知晓此事,但只眼下她心里已动疑,倘不据实以告,反而使她悬心,倒不如说个分明,因笑道:“说来亦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当日老爷恐姑娘在京城受了什么委屈,却无地儿可去,因此特意打发了平儿去与至交老爷富察老爷送了一封信,托他私下里多看顾您一些儿,不想去了富察府,却被富察老爷留在了身边做事儿,是以方有了今儿个平儿媳妇来送东西这一出儿。”

还有一点她仍未提及,那就是林如海让林平留在京城,不独是要到富察府去送信儿,还命他要想法子在京城买下几间商铺做买卖,暗地里为黛玉攒下一份儿厚实的家业,到时她若回了扬州便罢,倘她以后不得不在京城长住,亦能保证其衣食无虞。

闻言黛玉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但只爹爹那里却也没人送信儿回去了,可怎么样呢?”

“姑娘勿须过虑,此前富察老爷已亲自修书一封,打发人送至扬州去了,想来这会子老爷早已收到了也未可知。”王嬷嬷含笑回道。

“但愿如此罢。”谈及林如海,黛玉不由幽幽叹起气来,“只不知这会子爹爹的身体怎么样了?不拘怎样,我都该侍奉承欢于他膝下的,偏这会子又来了这里…”说着红了眼圈儿。

一旁王嬷嬷与雪雁雪鸢见她难过,忙争相拿话儿来岔开道:“倒不知富察福晋打发人送了什么东西来?姑娘不如趁便打开来,咱们亦开开眼界呀。”

“平嫂子不亦说了,不过几样新鲜的吃玩之物吗?倒有什么好瞧的。”话虽如此说,黛玉到底容颜稍霁,将那一腔的愁绪丢开了。

素手轻轻掀起各个托盘上的轻纱,就见其中两个托着的是一些儿精巧细致,瞧着十分可爱讨喜的金玉玩器,另两个托着的,却是分别用缠丝白玛瑙碟子盛着的红菱与鸡头两样儿鲜果。

王嬷嬷一瞧,便先笑道:“这些个玩器倒还罢了,虽新巧,到底是死物儿;这两样儿鲜果却是极难得的,可知富察福晋是真心对待姑娘。”

黛玉亦笑道:“如此情谊,确确让人铭感于五内。”

主仆二人这话儿说得却也不为过,红菱与鸡头这两样儿鲜果原就极难得,属于有价无市的东西,因此历来是地方上上贡的首选,今儿个富察福晋亦不过蒙皇后开恩,赏下了两小筐子罢了。

随后她便想到了黛玉,又想到那林平媳妇乃黛玉的奶嫂,倘派她与黛玉送来,一来可以让她主仆二人顺道见个面儿,二来亦可让贾府众人知晓,林如海乃他富察府的至交,黛玉更是她所看重的人,如此一来,贾府上下亦不会有人敢给黛玉一丝一毫的委屈受,因命人唤了林平媳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便打发其带着四个婆子上了路。

说话间黛玉已命雪雁取了三个小碟子来,旋即又亲自动手,将两样儿本就不甚多的鲜果平均分作了四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