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紫鹃去厨房传话儿回来,黛玉见了,忙命她道:“过会子瞧着外祖母饭毕吃茶时,你便与老太太送去罢。”一面又指另外两份儿道:“送罢老太太那里,还得往大太太、二太太屋里去一遭儿,偏雪雁雪鸢又不熟悉路,说不得要劳烦你多走一遭儿了,好歹让她们别嫌少。至于大嫂子二嫂子和姊妹们那里,我却顾不得了,通共只得了这么些儿,真要各个屋子都送到,只怕一人半个都分不着也未可知,只能孝敬长辈们一些儿了,不然倒要叫她们说我厚此薄彼了。”

紫鹃忙笑道:“姑娘客气了,这原是该的,况太太们屋里,不认识雪雁雪鸢二位妹妹的只怕大有人在,真要叫她们去,路上被人冒撞了,反倒不美。”

一语未了,忽听窗外有人道:“林姑娘的饭来了。”

闻言紫鹃忙止住话头,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掀帘接了出去,少时果人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揭开一看,里面是一盘芦蒿溜鱼片儿、一碗香橼豆腐,还有几样平日里与贾府姑娘们一样儿的份例菜,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碧梗粥。

雪雁与雪鸢早已取了碗箸安放在小几上,黛玉上前坐了,不过每样略动了一动儿,便不耐烦再吃,王嬷嬷瞧着急得了不得,因赶着劝道:“姑娘只吃这么一点子,身体可怎么受得住?好歹再多吃一点子罢。”

黛玉只是蹙眉摆手:“嘴里只感觉没味儿,吃与不吃,什么相干?到底还是咱们扬州的吃食吃着味儿好些儿。”

王嬷嬷一听,忙接道:“既这么着,咱们来时带的五香大头菜还有一些儿,不如我去取了来拌些麻油醋什么的,姑娘就着再吃半碗粥可使得?”说着也不待黛玉点头,她已掀帘一径去了。

少时,果然带回一小碟儿来,黛玉夹了一小筷子,倒也爽口,便要再夹,王嬷嬷见了喜之不尽,忙盛了半碗粥递与她。

正吃着,忽听外面一个声音道:“林姑娘在家呢吗?”

紫鹃笑道:“听着倒像是老太太屋里的珍珠。”一面接出去,果然是贾母房里的丫头鹦鹉与珍珠,却是贾母打发二人与黛玉送两样菜过来,紫鹃忙让进屋。

二人放下菜肴,却是一盘鸡髓笋,一盘风腌果子狸。黛玉忙起身谢过,又命二人顺道将先前打理好的鸡头与红菱带了回去,方命紫鹃雪雁送了二人出去。

一时王嬷嬷与紫鹃雪雁姊妹亦饭毕了,紫鹃便唤了两个小丫头子,捧着欲送与邢王二夫人的碟子,辞了黛玉出了门子。

这里雪鸢才嘟着嘴道:“姑娘倒好,这样金贵东西儿,转眼儿便送去了一大半儿。送与老太太倒也罢了,偏还特特打发紫鹃姐姐巴巴送去与大太太二太太吃,谁不知道她们对咱们只是面子情儿,倒没的白浪费了…”

话音未落,已被王嬷嬷厉声打断,“胡吣什么呢,这话儿也是能浑说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谁知道这雪浪阁有几人是能信任的?倒敢说这样儿的话!

雪鸢忙伸手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倒是黛玉笑道:“嬷嬷是知道她素来口没遮拦的,何苦白气坏自个儿?”说着又向雪鸢道,“你的话儿原也不错,但只常言道‘礼不可废’,人家怎么对咱们,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学着她们,至少礼法上大体要不错,不然别人只会说咱们林府不知礼数,明白吗?”

一席话说得雪鸢不住点头,“姑娘的意思就是别人不懂礼节是别人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学着她们,一样儿的不懂礼节?”

闻言黛玉与王嬷嬷雪雁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正笑着时,忽然一个声音自外面传来:“什么事情让林姐姐这么开心?也说来咱们乐上一乐罢。”旋即帘子已被掀开,进来的不是别个,正是迎、探、惜三姊妹,才刚说话的则是探春。

黛玉抿嘴一笑,道:“不过是跟嬷嬷雪雁她们说话取笑儿罢了。”一面请三人至靠窗的椅子上坐了,又命小丫头子沏了香茶来,方笑道:“这会子你们不是正该在大嫂子屋里做针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原本依贾府旧历,姑娘们每日都该聚在一块儿作半日针线女工的,贾母王夫人遂委了李纨专门带着她们。偏黛玉素来便不喜这些,想着有时间作那个,倒不如多读两篇书,因特意回过贾母,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如此的费神,因此这会子见得三人来了,她才会有此一问。

探春笑道:“兰哥儿今儿个身上有些儿不适,我们在那里闹着倒不好,因此过来闹你来了。”

“原来如此。”黛玉点头笑道,说着命雪雁去将余下那一份儿鲜果洗净端上来,一瞧整好儿每样还有四个,因笑道:“可是来巧儿了,要是再多来一个人儿,我却是不知该如何分派了。”

说完见三人俱是一脸的疑惑,她又笑道:“这便是今儿个富察福晋打发人与我送来的东西,才我已命紫鹃与老太太和太太们送去了,剩下这几个,正想着请你们来一同尝尝,可巧儿你们就来了。”一面亲自捧了托盘,于三人面前走了一圈儿,方将那余下的两个鲜果拈了,自顾小口小口的品起来。

还未吃毕,忽然宝玉掀帘一头进来了,瞧得四人正吃果子,因凑上去与黛玉馋脸笑道:“好妹妹,也赏一个我吃罢。”

黛玉见他如此不尊重,立时拉下了脸子,“二表哥,好歹这里是我的闺房,你身为男子,岂是随随便便可以进来的?便是要进来,至少也得先通报一声儿才是,倘我这会子正不便见人,可怎么样呢?”

后面儿侍立着的雪雁雪鸢姊妹亦冷笑道:“宝二爷不要脸子声誉,我们姑娘可还要呢。”

话音未落,一旁探春已笑道:“林姐姐也忒外道了,都是自家姊妹,何必如此生分呢?”说着将自己小碟儿里余下那个犹未及吃的红菱捧至宝玉面前,笑道:“二哥哥若不嫌弃,妹妹这里还有一个未动过的,倒还干净,哥哥吃了罢。”

不想宝玉白受了黛玉主仆的气儿,连带把探春亦不理,垂头丧气便掀帘一径去了,探春脸上挂不住,说着亦要回房去。

正欲掀帘,忽然贾环叫嚷着兴冲冲跑了进来,“林姐姐,才刚我听人说你们正屋里吃好果子呢,也给我一个尝尝罢…”一语未了,冷不防却将探春撞了一个趔趄,探春立时便厉声骂道:“那里来的活猴儿!一天家黑眉乌嘴的,一点不尊重,那里像个大家子的哥儿!”

贾环见胞姐在此,立时吓得不敢再说。

原来这贾环不是别个,正是探春一奶同胞的弟弟,都系贾政之妾赵姨娘所生,偏探春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又素来为自己乃庶出身份而自觉低人一等,连带把自个儿的生母及胞弟亦十分瞧不上,每常见了都没有好脸子,因此贾环对这个姐姐的畏惧,竟只稍稍次于对其父贾政的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跑了一天,累得半死,又受了家居建材天价的刺激,还感冒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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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且说贾环一头闯进黛玉屋里,却被探春厉声喝骂了一通,当即便愣在那里,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倒是一旁黛玉十分瞧不过眼,因似笑非笑一下,方不冷不热道:“环兄弟才能活了多大,如何经得起三妹妹如此苛责于他?横竖才刚你亦欲将果子让与二表哥吃,自然是你不喜欢吃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环兄弟吃罢,也算是你这个作姐姐的,对环兄弟这个弟弟,尽了一份子心了。”她做梦都想有个亲生的兄弟姊妹尚且不能,偏眼前却有人有了弟弟却不知珍惜,真真是忒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一席话说得探春微红了脸,只得强笑着将那枚红菱递与了贾环。

那贾环先还不敢接,又听黛玉在一旁笑说:“环兄弟,你与三妹妹原是亲姐弟,你作弟弟的尊敬姐姐,难道三妹妹作姐姐的就不能爱护你了?还是快快接了罢,也免得枉费了她的一番心意。”他方犹犹豫豫的接过,一面又一脸感激的冲探春和黛玉道了谢,方坐到一旁自顾吃起来。

这里黛玉才压低声音淡淡与探春道:“三妹妹,茫茫人海中,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能相遇尚且算得上百年修来的福分,你与环兄弟却能做得一奶同胞的姐弟,那岂不是百世方能修来的福分?现下你是瞧不见环兄弟的好,但只一旦明儿你遇见什么危急,真正最为你揪心的,我敢说一定是环兄弟,这便是老话儿说的所谓‘血浓于水’的道理!还请你回房后,好生琢磨琢磨罢。”

说完见她怔忡住了,神色间亦有所触动,知道她需要一点子时间来消化自己的话儿,黛玉遂不再看她,转而与一旁的迎春惜春玩笑起来。

玩笑了一回,忽然贾母房里的丫头过来回:“前面儿太太请姑娘们立时过老太太屋里去呢。”

众人闻言,忙各扶了自己的贴身丫头,一径往前面儿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却见贾母正歪在上首榻上,颜面泣涕不绝,底下陪侍之人亦俱是面有戚戚之色,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却分立在两侧好言相劝。

见得黛玉一行进来,凤姐儿忙迎了上来,“妹妹到底来了!老祖宗向来最疼妹妹的,妹妹快劝劝老祖宗去罢。”

黛玉闻言不由微蹙起了眉头,她连贾母为何而伤心尚且不知,何谈劝人?然她仍依言几步行至贾母身旁坐了,方软声道:“究竟何事儿使得外祖母如此伤心?不拘怎样,自个儿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倘哭坏了您的身体,可让舅母嫂子和咱们姊妹怎么样呢?”

一席话说得贾母稍稍收了泪,方呜咽着说道:“你那里知道,你大表舅舅可怜见的,竟于今儿个晌午没了。可怜我打小看着他长大,又素来最疼他的,如今倒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偏你那大表舅母亦是少年早亡,如今他那一房,竟只剩下一个小女儿了…”

“大表舅舅?”闻言黛玉不由一脸疑惑的看向了旁边儿的凤姐儿。

凤姐儿忙解释道:“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姑太太的姑表兄弟。”

这下儿黛玉方明白过来其中的关系,心里虽则并不十分能理解贾母的哀戚,面上却未表现出什么来,仍是好言解劝了贾母一会子,方劝得她渐渐好了。

不知不觉早已是掌灯时分,适逢丫头摆了饭来,众人又劝着贾母略微用了一些儿,瞧得她睡下后,方各自归寝不提。

回至雪浪阁,黛玉不经意向王嬷嬷提及此事,王嬷嬷不由点头道:“姑娘不知,那史家大表舅老爷之母,原是老太太年轻时之两姨表姊妹,后又变成了姑嫂,二人打小便亲密非常,偏她产子后不久便逝世了,之后老太太便一直对大表舅老爷视如己出,因此才会这般伤心罢。”

“原来如此。”黛玉点点头,旋即便丢开此事,与紫鹃雪雁几个玩笑了一回,方熄灯睡下了不提。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黛玉正立于案前提笔与林如海写家书,欲问侯一下他的身体兼问问他何时打发人来接她,罢了好托人送回扬州去,不料还未写至一半儿,就见雪雁掀帘进来道:“回姑娘,才老太太打发人呢,请姑娘前面儿去一趟呢。”

闻言黛玉立时心里不豫起来,自来了贾府这里,竟是一日不曾得闲,尤其每日晨省定昏便要花去大半日时间,偏回到自己屋里也不得清净,不是这个人来,便是那个人往,以致她连想静下心来好生看看书题题字儿的时间都没有,真真让人无语又无奈!

“就说我身上有些儿不舒服,正歇中觉呢。”思忖了片刻,黛玉断然回绝道,说罢复又提起笔,专心的挥毫起来。

倒是一旁侍候着磨墨扑纸的紫鹃劝道:“依我说,姑娘还是收拾着过去罢,不然明儿府里那些个惯爱乱嚼舌子的混账老婆们,又该胡乱说嘴了。”

闻言雪雁先就警觉道:“怎么先前府里有人嚼姑娘的舌头吗?”

紫鹃方觉着自己失言了,正欲拿话来遮掩,偏黛玉亦追问道:“可是你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儿?但说无妨。”

紫鹃无奈,只得嗫嚅道:“不知道是从那个混账婆子嘴里开始传开的,说…姑娘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不独对下人们疾言厉色,便是对府里的主子们,亦是仗着有富察府看重,或是行动皆给脸色瞧,或是高傲以对,不像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客居于此的,倒比府里正经的主子还尊贵了…”

“究竟是那个烂了舌子的混账老婆这般浑说?明儿要被我遇见,一定先撕烂了她的嘴,再拉了她去找老太太太太当面儿评理!”话音未落,已被整好儿掀帘进来的雪鸢愤愤的打断。

“撕烂了她的嘴,可怎么对质去?”一旁微微苍白了小脸的黛玉忽然冷笑着接道,“为了避嫌,为了不让这里的人有闲话儿说,早在头一日来此时,我便已当众交代清楚,不独自理我自个儿与带来之人的一应吃穿用度,连雪浪阁所有当差的人,亦由我与她们开销月钱。倒不想,如今仍被有心人这般混说,横竖这会子老太太打发人来唤我,不如就趁此机会,越性回明老太太,请她给我一个说法,罢了再收拾一番,咱们立时便回扬州去。”

说着扶了雪雁便欲往贾母上房去。

不想却被才刚与雪鸢一同进来的王嬷嬷一把拉住了,“姑娘且慢,如今既然府里有了这样的谣言,咱们便是要回扬州去,也该先找到老太太太太要一个说法儿不迟!但是,却不是这会子,这会子我们并没有抓住任何一个乱嚼舌根之人,即便向老太太提起此事,一来没有‘杀鸡儆猴’的‘鸡’,二来更逼问不出来如此谣言到底是从那里流传出来的,最后事情只会不了了之而已,倒不如打今儿起,特别留意一下府里那些丫头婆子们,一旦再听到有谁说这样儿的混账话,立时拉了去见老太太,不怕揪不出留言最初传出来的地方。”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的,王嬷嬷不过寥寥数语,便已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亦打消了黛玉欲立时过去兴师问罪的想法儿,“嬷嬷说的有理,一定要‘追本溯源’,查出那最先传谣言的人,才能达到从根本上杜绝此类谣言的目的!”

说着转头正色与紫鹃道:“紫鹃姐姐,自打你跟了我,我便拿你当雪雁雪鸢一般看待,而你对我的尽心尽力,我和嬷嬷亦是瞧在眼里记在心底的,如今你既已听到过有人传那样的谣言,还请明儿也多经心儿,倘再听到那样的谣言,千万要当场将人揪住,扭送到老太太那里,也好还我一个清白,让我干干净净的来,亦要干干净净的走…”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说来黛玉虽则敏慧非常,到底年纪还小,又素来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那里可曾受过这样儿的委屈?倘换了别人,只怕早已是泣泪交加,然她却想着这里到底并非自己的家,并非自己能轻易流泪的地方,因此方强自忍着罢了。

紫鹃见得黛玉这般景象,亦跟着红了眼圈儿,“姑娘只管放心,紫鹃一定不负您所托!”

正说着,忽然外面一个声音道:“紫鹃姐姐,林姑娘起了吗?老太太正催呢。”

雪雁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子,因回头看了黛玉一眼,见她冲自己点头后,方向外答说:“知道了,很快就过去。”打发了她离去。

这里王嬷嬷方命雪鸢去打了水来,又瞧着紫鹃雪雁服侍黛玉梳洗了一番,方令二人扶着黛玉,缓缓往贾母上房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却见贾母左侧竟坐了一位瞧着与黛玉差不多大小,穿着一身白衣,右耳边别着一朵小白花儿,先前并未见过的女孩儿。

黛玉原就心里不悦,偏又不知该以何称呼,正怔忡之际,贾母已笑向她招手道:“玉儿快过来,见见你史大妹妹。”说着又冲那女孩儿道:“云儿,这是你林姐姐,明儿你们姐儿俩,可要好生相处才是。”说着拉了二人的手牵在一块儿。

就见那女孩儿缓缓抬起了头,冲黛玉怯怯唤了一句:“林姐姐。”

黛玉见她面色哀戚,双目红肿,再联想到她那一身的孝服,心里便意会过来她便是贾母说的那位前几日才没了的“大表舅舅”仅剩下的独女史湘云了。

思及自己与她遭遇差不多,又思及当初贾敏离世时自己亦是这般哀戚,黛玉不由对这史湘云怜惜之心大起,因收起心里先前的不悦,忙回称了一句:“云妹妹。”便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起她出生年月、所读何书、爱吃何物等事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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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前文因说到黛玉见了母亲早亡父亦新亡的史湘云,不由怜惜之心大起,因拉过她的手,便柔声关切的问候起来。那湘云先还有些儿拘谨,怯怯的不肯多答,后又见黛玉温柔飘逸得竟似神仙姐姐一般,也就渐渐放松开来,与黛玉你言我语的说道起来,十来句后,更觉越发亲密了。

一旁贾母瞧得二人如此,心里大悦,因拿慈爱的目光看着二人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以后相处以来,就更和睦了!”却未注意到下面儿侍立着的邢王二夫人闻言,皆是微微变了颜色。

原来贾府现如今有的两位老爷,皆非贾母亲生,实系当年荣国公之小妾所生,贾母只是二人的嫡母罢了。

后因荣国公亡故,贾母之独女贾敏亦远嫁去了扬州,贾母生恐两个名义上的儿子将来对自己不孝顺,让自己老来无所依,不能继续做得府里的老封君,遂想出一个法子,亦即令长子贾赦袭了爵,却令次子贾政一家住了正房,兼之打理府里的家务,以达到让两房人相互监督、相互制约,继而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目的,是以贾府如今才会出现长房住在偏房、二房却住在正屋,两房人皆面和心不合的局面。

如今邢王二夫人之所以会瞧得贾母对湘云如此疼爱、并流露出要带在身边养活的想法儿后皆变了颜色,那邢夫人怕的是将来要为湘云赔上一大笔嫁妆,自己一房能分到的家产又少了一份儿。

王夫人则除了这层儿担心外,更又多了另一层更深的隐忧,那便是着瞧贾母现下对黛玉和湘云喜爱的模样儿,以及二人皆系如今这世上唯一与贾母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儿,明儿宝玉的媳妇,一多半儿会在她二人之间产生,而不管到时候是二人中的那一个雀屏中选,都不是她所乐意见到的!看来待会儿回去后,她还得命人加紧传播对黛玉不利的留言,让她明儿在贾府呆不住,趁早回扬州去,罢了再以相同的法子,赶走史湘云才是。

正思忖之际,忽听凤姐儿笑着请问湘云之房舍,又道:“老祖宗觉着那里好,我好使人立时洒扫布置去。”

王夫人忙亦笑着接道:“今儿时间仓促,说不得要委屈大姑娘先能着住下,待明儿想着缺什么了,再着人一一补齐。”

湘云见她姑侄如此客气,忙起身赔笑道:“太太和二嫂子如此客气,真真折煞湘云了!湘云今儿个来此,不过是老太太怜惜,暂时接过来散闷几日罢了,原也住不长,竟不必再与我整治房舍,就让我与林姐姐一块儿住罢。”

说着又转头小心翼翼问黛玉道:“林姐姐,我可以跟你一块儿住吗?”

黛玉见她那一脸期待又生恐遭拒的神情,心里越发觉得爱怜,因柔柔一笑,道:“妹妹愿意与我一块儿住,我自是欢迎至极的。”

贾母见了,越发喜悦不已,因命凤姐儿吩咐下去整治酒席,要与大伙儿好生乐和乐和,凤姐儿忙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晚间宝玉下学回来,见得又多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妹妹,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的,一整晚都围着黛玉与湘云二人不停打转儿,直将二人烦得了不得,亦将坐在另一席上的王夫人瞧得暗恨在心底,只不过她恨的不是自己儿子的轻狂,而是恨得黛玉与湘云狐媚子罢了。

宴毕回至雪浪阁,留在屋里并未去上房侍候的王嬷嬷与雪鸢早已得了信儿,忙带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上来拜见湘云,倒将她弄了个措手不及,忙令跟来的丫头与奶娘预备赏钱,却被黛玉淡笑着阻止了,说着令雪雁去取了一大盘清钱来每人赏了两把,方打发了众人出去。

这里湘云方红着眼圈儿,一脸感激的与黛玉道:“姐姐连这都为我想着了,真真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恨未能早些儿结识姐姐。”

黛玉忙笑道:“如今结识,亦不算晚呀。”说着命人带了湘云的丫头与奶娘去别处安歇,方拉了她至里间,复又说道起来。

自此,湘云便与黛玉一块儿,在雪浪阁住了下来,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不过几日,二人便好得谁也离不得谁了。

这一日,黛玉正与湘云在屋里玩解九连环,忽然小丫头子春纤一头扎了进来,一面喘息一面道,“回…姑娘,紫鹃姐姐请姑娘立时到老太太屋里去,说是事情有眉目了。”

原来自先前经紫鹃口内知道贾府有人乱嚼黛玉的舌子后,王嬷嬷便命了知情的紫鹃与雪鸢两人,每日但凡有空闲,便带几个小丫头子,去府内各处留心转转,一旦闻得有人胡乱说嘴,立时揪到贾母面前当面对质。如今春纤匆匆跑回来,又说“事情有了眉目”,自然是拿住了人了。

“果真的?”黛玉闻言,攸地立起身来,抬脚便欲往外走去,后面湘云忙一把拉住道:“究竟什么事情,惹得姐姐如此慌张?”

黛玉方忆起湘云新近才来犹不知此事,因笑道:“很不与你相干。眼下我亦顾不着与你细说,你只安心呆在家里,过会子我回来再说与你知晓罢。”说着扶了雪雁,带着王嬷嬷一径去了。

片刻过后,主仆四人已到得贾母上房,就见屋子中央,正跪着五六个簌簌发抖的婆子,紫鹃与雪鸢则是一脸愤愤的分立于她们的身后,上首坐着的贾母却是一脸的喜怒莫辨。

瞧得黛玉进来,雪鸢忙先迎上来,指着地上跪着的婆子们恨声道:“姑娘,才刚就是她们几个糟老婆子,在乱嚼您的舌根儿。”

一语未了,侍立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已满脸堆笑走了下来,一把拉了雪雁道:“好妹妹,你素来是个再伶俐不过的,怎么今儿个倒糊涂了?便是她们说了什么混账话儿,你也很该拿了她们,去找到执事的管家嬷嬷们,打上一顿再撵了出去完事儿,却不该闹得老太太与姑娘都知晓,白坏了老太太与姑娘的身体才是…”

话音未落,已被黛玉一脸寒霜的打断:“鸳鸯姐姐不必担心,此事我原就知晓,今儿个不过是终于拿住了人,来求外祖母替我做主的。”

说着对贾母盈盈拜了一下,方道:“请外祖母打发人去请了两位舅母和嫂子们,并府里执事的管家嬷嬷们来,玉儿有话儿要当众说个分明。”

贾母见她问,不由回神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底下的婆子们嘴里不干净罢了,才刚鸳鸯不也说了,竟打上她们一顿,撵了出去便罢了,何苦白气坏你自个儿的身体,让外祖母瞧了心疼呢?”

说话的同时,贾母心里已大略想明白事情的缘由了,心里虽暗恨不已,却也明白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稳住黛玉,不能让她说出要回扬州去的话儿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约莫了解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儿的脾气,竟与她那早亡的敏儿一般禀性,最是玉洁冰清、目下无尘的,倘真要追究起来,势必会闹得阖府皆知,最后的结果,只可能以黛玉一气之下返回扬州,再也不踏入京城一步,而她心心念念的“二玉良缘”,亦只得是镜中花水中月了!

且认真要追究起来,势必会牵扯出王夫人,继而大伤到二房的势头,到时倘大房再趁机坐大,那她明儿可就别想再做这府里最尊贵的老封君了!

“外祖母此言差矣!”见贾母竟大有不欲追究此事之意,黛玉攸地冷下了脸子,“据玉儿所知,底下婆子们传这些儿个混帐话,早已非一人两人,亦非一日两日了,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倘今儿个不从根本上解决此事,便是撵了这几人出去,又有何用?明儿她们照旧浑说。外祖母若真疼玉儿,就请传齐该传的人,当众逼问这几个人最先是从那里听到的这些混帐话儿,再一层层顺藤摸瓜,查出谣言最先传出来的源头,还玉儿一个公道!”

话已至此,贾母不好再推脱,只得命鸳鸯道:“按你林姑娘说的去做。”

鸳鸯闻言,忙至门外去传令,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子们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盏茶工夫,邢王二夫人并纨凤妯娌、三春姊妹,及分管各处的执事婆子媳妇们都来了,乌压压坐满站满了一屋子。

彼时贾母方与黛玉道:“你舅母嫂子们都来了,你有何话儿,只管问罢。”

黛玉微欠身子应罢,方转头一面扫过众人的脸,一面淡声道:“今儿个冒昧的请舅母嫂子姐妹们来,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各位见谅,黛玉在这里向各位先陪个不是了。”

说完话锋一转,忽然冷声道:“近日黛玉闻得府里有人造谣,说什么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偏还孤高自许,不独对下人们疾言厉色,对府里的主子们亦是高傲以对,不懂礼节体统等语,先我还不信,想着舅舅家乃远近闻名之诗书礼仪大家,府里的下人们自然亦不会如小门小户家的人那般低俗碎嘴,却不想,今儿个竟让我屋里的紫鹃与雪鸢抓了个正着儿。”

说着素手一指地下那几个犹跪着的婆子,一面转头命雪鸢,“才刚她们都说了什么,你且当众一一道来罢。”

雪鸢得令,忙朗声道:“才刚奴婢与紫鹃姐姐带了小丫头子,欲前往会芳园那边儿摘几支芙蓉花儿回去妆点屋子,却不料还未行至那里,就听得这几个婆子在高声说着我们姑娘‘那样一个病央子儿,明儿可别与咱们府里带来什么晦气’、‘仗着有老太太疼爱,富察家看重,连太太爷儿们尚且不放在眼里,偏还好意思大把大把用府里的银子钱’之类的混账话儿,真真气煞奴婢与紫鹃姐姐了,因此才揪了她们过来,请老太太为咱们姑娘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有很多亲不喜欢湘云,但是瑜私心里还觉得她不错,所以本文里不会虐她哈。

再说一句天天都要说的废话:票子啊,多多益善吧,o(∩_∩)o 精品小说推荐:

第二十六章

雪鸢话音刚落,侍立在王夫人后面儿的凤姐儿便先出列笑向黛玉道:“咱们什么样儿人家,岂能容得下这般妄自议论主子的下人?一定是雪鸢丫头听错了罢,妹妹快别生气了。”

一语未了,站在雪鸢身侧的紫鹃攸地出声道:“回二奶奶,当时奴婢与另两个小丫头子亦在场,可以证明雪鸢所言非虚。”话音刚落,一旁王夫人一缕怨毒的目光,已不着痕迹却又如影随形射向了她。

凤姐儿未料到家生子儿出身的紫鹃竟敢出言为雪鸢作证,怔了一怔,方强自笑道:“虽说咱们家历来容不下妄自议论主子、胡乱嚼舌子的下人,但到底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有那一粒儿半粒儿的‘老鼠屎’混杂其中,坏了一整锅儿的粥。如今这几个混账婆子既惹恼了林妹妹,或是要打,或是要撵,或是要卖,但凭妹妹发落罢。”

原本凤姐儿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亦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儿的,虽然心里对此做法不甚赞同,但一来毕竟王夫人系她之娘家姑妈,如今更是与了她作当家奶奶的体面与荣耀,算得上是有恩于她,她总不能恩将仇报,到贾母黛玉面前揭发于她;二来凤姐儿心里,亦是有着自己小九九的,一旦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失势,邢夫人自然跟着得势,而以邢夫人素来不待见她的行径来看,将来她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因此才刚她才会站出来,欲为王夫人解围的。

“我原是作客到这里来的,算不得这府里的正经主子,要打要撵要卖,自然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似笑非笑看了凤姐儿一眼,黛玉旋即冷笑道,“我今儿个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公道罢了。”

说着命雪雁道:“问着她们,倒究我什么时候用了舅舅家大把银子?又什么时候对太太爷儿们及其他主子们高傲以对了?”

雪雁听说,忙依言上前厉声质问起地上那几个婆子来。

连问几声,那几个婆子便招架不住,哭丧着一面回打起自己的脸,一面嚎道:“咱们这样儿的人,原也不曾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过些体面差使,成年间不过只能在二门以外混,那里知道这里面的事儿?究竟连林姑娘的面儿都不曾见过一次,又岂会这般胡乱说嘴儿?不过是上面儿的人吩咐下来,我们只依言照做罢了…”

一语未了,雪雁已赶着问道:“那个上面儿?”说着见几人都低着头不敢说,雪雁忙又道:“这会子谁要说了实话儿,咱们姑娘便恕了她。”

忙有一个婆子急声儿接道:“是咱们的管事,亦即府里专管照看门户与洒扫地方杂役们的王嫂子吩咐下来的。”

“可是王兴家的?”话音刚落,凤姐儿便故作惊疑的接道:“素日里瞧着她还好,是个知礼守节的,当不会亦不敢做出此等事才是。”说着柳眉倒竖,就要喝骂才刚说话那个婆子。

却不料话未出口,已被黛玉冷笑着打断:“还请二嫂子立时命人去传了这王兴家的来罢。”

“这…”闻言凤姐儿不由迟疑起来,因悄悄拿眼瞟起王夫人来,却见她仍是一脸淡然的坐在那里,自顾拿了串珠在默声念佛。凤姐儿见状不由暗自冷笑起来,自己在这里为她冲锋陷阵,偏她竟连句话儿亦不肯多说,自己何苦要为了她,白讨贾母与黛玉的嫌?

正思忖着,耳边忽又传来了黛玉轻亮婉转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外祖母,还请您出言劳烦二嫂子一下儿,命人去传了那王兴家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