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季琛一醒来,发现小猫生病了。

他编辑了一条信息:你的猫要死了。要不要过来跟它告别?

还没等发送出去,门开了,医生如释重负,“没事了,打了一针,回去好好养。以后洗了澡记得用暖风吹干。”

护士给小猫裹了毛巾放进篮子里,只见毛巾不见猫。他用手指戳了戳小猫毛茸茸的脑门,心蓦地柔软了一下。

回去路上,钟季琛开着车,副驾座放着装猫的篮子。

不由想起老李那句问话,那你缺什么呢?

他心说,我大概是,缺猫吧。

就在小猫胡闹生病时,钟浅也感觉身体不适。

早餐桌上,她吃了几口就放下,阿姨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她摇头:“吃不下,有点恶心。”

立即迎来方莹的炯炯目光。

钟浅不客气道:“您那是什么眼神?该不会是以为我有了吧?”

方莹掩饰地擦擦嘴,“口没遮拦的,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

“我知道,明天就去。”

隔日一早去医院,空腹做了几项检查,诊断结果是胃神经官能症,由焦虑或抑郁等情绪或压力引起。医生开了药,并叮嘱要放松,保持好心情,走出医院时,钟浅自嘲地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病吧?

回去路上,又接到另一位医生的电话,心理医生。

钟浅不解:“不是已经都结束了?”

“谁说的?你好了么?”

钟浅一滞,心说没好,好像更坏了。

“我可是收了全部疗程的钱,你不来,难道要我把钱退回去么,这可比要了我的命还难。”

等钟浅时隔多日再次坐到聂微言面前时,他一脸认真说:“你瘦了啊。”说完翻开她的资料,“看来上次的方案不奏效,我们再换一个。”

钟浅接过:“你陪我聊聊天吧。”

“有些事,我本来想一个人慢慢消化,但是好像不行,憋在心里久了会变成别的病爆发出来。”

当晚,钟季琛正喂猫时,接到一通怒气冲冲的电话:“你利用我!”

“你对钟浅的情况有所隐瞒,你根本没说是你先对她动了心,还亲了她。”

钟季琛拿着电话起身,走到窗前,“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跟你汇报。”

聂微言嗤笑,“是你亲手把她拉入这种禁忌的漩涡。你带她来做咨询,目的不是治好她,而是确认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你对吧?现在是把她又往深推了一步。”

钟季琛脸颊动了动,“她还好吗?”

“客户隐私,属保密范畴。不过你放心,我会对她负责,治好她的病,”聂微言说完似乎不解气,补一句,“让她忘了你。”

钟季琛笑一下,“那样最好。不过在我看来,治得好的是心病,治不好的才是爱情。”

转眼进入六月,北方正式步入夏季,也迎来钟浅的生日。

仿佛过了半生之久的十六岁,终于结束。

生日前夕,方莹问过她喜欢什么颜色,她随口答了个红色,生日前一天,见到自己的礼物,停在门前,一辆红色玛莎拉蒂。

方莹还给她办了个party,以前她的生日都很简单,跟家人去酒店吃一顿,再和朋友去哪玩玩。方莹说,十七岁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方莹特意给钟浅定制了几套裙子,邀请了她全班同学,还请了秦雪的乐队现场表演,Party有声有色有面子。礼物堆成小山,在客厅一角闪闪发光。

楼下最热闹的时候,钟浅悄悄回到楼上房间。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白色蕾丝裙,偏复古款式,胸口小露,头发又长了些,发尾处烫了微卷,头顶一圈细致的发辫,显得五官更精致。方莹送她一套钻石饰品,她只挑了一串手链戴。

她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所以打算用手机自拍一张。

拍完照,又想起一事。

拉开床头抽屉,拿出一个绒布小袋子,从中取出一枚铂金指环。这是她在美国仅有的半天闲暇在街边小店淘来的。指环样式简单,但是内有乾坤。

她把指环套在无名指上,轻轻摩挲。

天亮时,楼上楼下已被收拾干净。

钟浅坐在露台椅子里喝着茶。看着方莹的车子驶进大门,昨晚她只是开始时亮相一下,就把空间留给年轻人。善解人意的漂亮妈妈,赢得无数好评。

“我十七岁的生日,是在乡下过的。”

方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带了些晨间的清凉,“几个月都见不到一个生人,大着肚子,脚肿的像馒头,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穿不进去。”

“就是这样,我还要感激,因为钟季琛说会跟我结婚,会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名有份,不然,我爸大概会把我逐出家门…”

“你问十七岁有什么不同?这就是不同。”

“我不想让你的十七岁过的跟我一样,丑陋,卑微,从此以后只能依赖一个男人。”

“你这几个月都过得不开心,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也怨我。可是钟浅,几个月跟几年、一辈子比起来,短的可以忽略不计。”

方莹说完,转身回房。

钟浅又坐了许久,也起身离开。

小方厅里,方莹换了一套瑜伽服,开始每日必不可缺的晨练。也许该归功于林源的专业指导,她现在不管怎么玩,都不会熬夜,更不会忽视健身塑形。

看着妈妈肢体柔韧伸展,脸上气血饱满。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到一点岁月的痕迹。钟浅忽然问:“其实那天,你是故意那样的吧?”

方莹动作一顿,“怎么?”

“你突然一个电话把我叫去,还选在天台那种地方,用激烈的言辞刺激我,不给我一点犹豫的余地,你每一步都算好了的。”

方莹动作依旧,“所以呢,你现在知道了,打算回头去找他了?”

钟浅摇头,“不,我当时就猜到了。”

“但是你的确喝了酒,而且人在冲动下容易失去理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敢去赌。”

钟浅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新信息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她大致浏览一遍,心想这样也好。不过还是觉得这人有点小气,胸襟不够,转念又想,不会是压根就给忘了吧…正要放回去,有来电。

是秦岳。

他说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还说要送就送点特别的,他最珍贵的东西。

钟浅被他调戏过一回,不会再多想,直接问,“是时间么?”

下午,某公园。

周末人多,花也多,走哪都是花团锦簇,喜气洋洋,除了一家子带小孩的,就是一对对情侣,他们俩在别人眼里应该也属于后者。

秦岳今天穿了件白衬衣,深色牛仔裤,戴着墨镜时跟明星下凡似的,墨镜一摘又干净清爽得像个大学生,对此他解释,“多少年没跟女孩逛公园压马路了,还真有点怀念,正好重温一下青春的感觉。”

路过各种吃食或小玩意摊子时,秦岳问她要不要,钟浅摇头,他继续感慨,“如果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们男人得省多少钱。”

正说着,就见钟情脚步停住,他回头望去,没什么特别的呀。

哦,有个卖气球的。

一个小孩子正央着大人买,气球有各种动物造型还有什么小星星之类的,秦岳心说,这姑娘这口味还真独特,人却走到她身边,低头问:“喜欢?”

钟浅没答。

他径直过去问小贩,“这一共多少个?有一百吗?”

钟浅立即想起小白兔买小面包的故事,觉得这人是找抽呢,结果秦岳居然掏出几张红票子,全包了。钱也不用找,冲着她往身后豪气一指,“都是咱们的。”

钟浅无语,“这么多,怎么拿啊?”

秦岳一笑,从小贩手里接过两个心形气球,递到她手里,语气温柔道:“能都让你拿着么,我像是那么不体贴的男人么?”

话音刚落,钟浅惊呼,在秦岳身后,十几个气球飘起来,缓缓升至半空。

她看向他,他耸肩。

百十来个气球陆续被放飞,无疑成了一道景观。引得无数人仰望,发出惊奇或羡慕的嘘声。

钟浅也仰着头,看着各色各式气球飘浮在湛蓝天空中,俨如一个梦幻世界。又看着它们一点点分散,飘远,仿佛飞向各自的归宿…

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男声:“感动吧?”

她收回心神,点头。

“你看你害我受伤,还对我不闻不问,我呢,不但不追究,还花心思哄你开心,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钟浅被他说得有点理亏,“谢谢你。”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忽然要对我这么好?”

秦岳长叹一声,“因为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以后念念不忘呗。”

钟浅笑。

秦岳一挑眉,“不信?”他啧啧两声,“那就当少爷我乐善好施,有钱任性好了。”

“这个理由我接受。”

两人继续慢悠悠往前走,秦岳换了副正经语气:“我听秦雪说,你最近情绪低迷,我猜是因为你爸妈刚离婚就要再婚吧,其实这种事儿就得看开…”

钟浅脚步一停,缓缓扭头,“谁再婚?”

“你不知道?你爸最近正被某千金高调追求,圈子里都传开了,照这架势,结婚也就今年之内的事儿。”

钟浅对自己说,忍住,忍住,这才生生逼退泪意。

可喉咙仍是瞬间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心中却反复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对于眼下情形,钟季琛也是始料未及。

真是人不可貌相。老李口中的“小清新”居然如此凶猛。这姑娘姓江名心亭,他也是事后才得知她的全名,而且还是想忘都忘不了。

因为自那次饭局后,江姑娘利用职务之便,一个劲儿往钟氏跑,人也伶俐,总能找到各种合适理由面见他。逮着合适机会干脆表白:“只要你还没结婚,即便是有交往对象,我也可以和她公平竞争。”

钟季琛当时特别想说,其实我是变态,我喜欢自己的…

公务本来就繁多,又每天斗智斗勇的,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这一晚到家时,小贱猫居然没等在门口。

他再往前走,不由愣住。

客厅沙发上,悠然坐着两位“客人”,一位雍容贵气,眉目和善,另一位精神矍铄,五官与他有几分神似,看过来时习惯性地眉头一拧,透着那种长年累积下来的不满和研判。

钟季琛平静开口:“你们二老怎么来了?”

钟父把手里不知什么文件往茶几上一扔,语气不悦地反问:“我们不该来?”

接着“哼”了一声:“再不回来看看,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老头儿脾气一向火爆,此番更是来者不善。

钟母赶紧打圆场,“听说最近事情多,你爸不放心,回来帮你把把关。”待钟季琛走到近前,她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半年不见,又瘦了。”

钟季琛摸摸脸颊,“还好吧。”

“一个人过日子就是不行。”钟母感慨一句,优雅起身,“我去给你们煮点夜宵,正好你爸要跟你谈公事。”

冰箱里的内容还算丰富,老太太颇感欣慰,却不知道这改变来自何人。在厨房忙碌时,还偶尔能听到来自书房的咆哮,她无奈地摇头。

过了不多时,钟季琛进来,走到母亲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这是年少时保留的为数不多的亲昵举动,“简单做点就好,我不太饿。”

钟母笑着拍拍他手背,说起另一件事:“我给浅浅带了生日礼物,找时间叫她过来吃饭,我亲自下厨。”

钟季琛手一僵,悄悄收回。

隔了会儿,他开口:“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对你们讲。”

“钟浅她,不是我的孩子。”

钟母脸上笑意立即退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钟季琛心狠狠疼了一下,解释道:“当年出了点意外,方莹她也不知情。”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身后传来重重一哼,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钟父背着手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嘴角下撇。“还能什么时候?肯定是十年前闹离婚那次。”老头儿笃定道。

钟季琛无言。

钟父重重呼吸几下,似乎有许多话,最后只是用手点了点儿子,“笑话。你就是个笑话。”说完转身就走。

钟母却面色发白,身子晃了一晃,钟季琛忙扶住。

老太太却强自镇定,“我没事,让我缓缓。”

钟季琛陷入水深火热中。

连家里的“池鱼”都被殃及。那日后来,钟父仍是又发了火,骂他胡闹。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蹿出一只小东西,眼睛滴溜溜与他对视。

老头儿吓一跳,瞪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一只猫。还是一只小得可笑的猫。顿时更气,骂道:“玩物丧志。”

家事和公事搅在一起,纠缠了几日,战火又引到提过无数遍的问题上,结婚。准确说是再婚。

见钟季琛一脸木然,老头儿气咻咻道:“折腾了这么多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以后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继承?”

钟季琛心里烦躁得很,出言不逊道:“我不是你们的种马。”

摔门离去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好熟悉。

十七岁的他就是如此,他发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改变。这些年的沉稳持重,斯文绅士,不过是一种假象。因为他做错事,有内疚,又因为责任需要,他不得不换上另一副性情,另一副面孔。

按照以前的脾气,接下来他会去飙车,会不管不顾地“失踪”几天,可是当他走到外面,感受到温暖阳光和煦夏风时,却忽然想念一个人。

非常非常非常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