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机,按键时一颗心急切得要飞出来。

听到的却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钟浅此刻的心情是,既紧张,又亢奋,还有一种赴死般的凛然。

风大,噪音也大,近在咫尺讲话都要用吼的,有人喊:“准备好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比了个OK手势。

此时的她全副武装,坐在直升机内,机舱只有三个人,同样全副武装的秦岳和一个女教练。而她即将开始一项极限运动——跳伞。

钟浅跳的是双人伞,由教练带着,纵身一跃的同时,她失声尖叫。

当然又是秦岳的点子,而她曾在节目中看过别人跳伞,也想着将来要尝试一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的她正需要这种极致的刺激。

身体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死亡般的恐惧,往往带来死亡般的快感。人飘荡在天与地之间,似乎也就飘荡在生与死之间。

在不远处的秦岳姿态很自在,像是比划着跟她大喊什么,她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她就这样死了…

耳边忽然很吵,有人跟她嚷什么,仔细辨认,原来是教练提醒她该打开降落伞了。她却没有反应。

余光可见秦岳的伞已打开,像那日的气球一般绽放在蓝天下,而她则依然极速下降,就在教练提醒已到极限高度时,她拉动装置,同时用尽全力大声喊了三个字。

事后,秦岳严厉批评钟浅,“真是被你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你这么敢玩,简直是个小疯子。”

她淡然地靠在椅子里喝水。刚才那竭力一吼,差点让她失声。

秦岳忽地一笑,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刚才还真勇敢,尤其是那股不怕死的劲头,太他妈帅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迎来钟浅警觉的视线,他无所谓道:“就当这是种比喻好了。”

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被汗水打湿得发亮的短发,钟浅忽然明白,为什么最近每次他约她出来她都没拒绝,因为他在某个不管不顾的时刻,尤其是刚刚运动完的样子,有点像那个人。

哪怕就那么一点点。

眼底忽然一热,似乎补水补过头了。

钟季琛毕竟不是十七岁,即将有两个十七岁。偶尔肆意妄为一下,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现实就是眼下这情景。

这一回换钟母上阵,手持iPad,手指轻轻一点,屏幕上的脸就换成另一张。除了正面照全身照,还附详细身家背景介绍。她再适时给一两句点评。

钟季琛木然地看着,最后一张,认识,江心亭。

钟母笑了。

钟季琛却暗暗蹙眉。他也是这两日才得知,集团内部居然悄悄传开,江小姐就是下一任老板娘,还有什么好事将近。流言这东西,最是容易,如果有人加以引导,更是会迅速呈现燎原之势。

他抚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这背后的人,姓江的肯定有份,估计还有他亲爹。

忽然觉得没意思。特没劲。

钟母放下iPad,“怎么样,表个态?”

钟季琛往沙发一靠,“说实话,没一个顺眼的。”

“如果非要找一个来生钟家继承人,不如抓阄。”母亲果然变脸,他心想我还没说下句呢,跟我爸去生。

在钟母下一轮温柔轰炸之前,他看一眼腕表,“哎呦,我飞机快到点了。有事儿回来再说吧。”说完起身,行李箱立在门口等着他。

治得好的是心病,治不好的是…那就继续治吧。

这样想着时,钟浅走在古意盎然的街道上,两侧建筑独具民族特色,她身上也穿着白色刺绣短衫和扎染的长裙。

没错,她又任性地“出走”了。温暖一世的小王子曾说:“有些事,流浪过才会懂。”反正她也不差钱,课业也不吃紧,就找个风景宜人人文丰富的地方流浪吧。

这一次还有两个小伙伴。抱着一堆装小吃的袋子、还能腾出只手往嘴里喂的小歌,边走边摆弄着刚买的葫芦丝试着吹两下的秦雪。

同一场旅行,各有各的意义。

忽然听到钟声,钟浅抬头。

她现在像是入了魔障,凡是跟某人沾点边儿的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原来前方就是一座天主教堂。

钟浅循声走过去。

这座教堂极为特别,飞檐斗拱,彩绘精致,除了那枚标志性的十字架,完全是中国风。这样也可以?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等她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时,那俩人已不知逛到哪里去,她巡视四周,试图在人群中找一找,目光却忽然一滞。

心里说不可能,可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人太多,拐了个街角就跟丢了。

也许根本就是她看错了,正失落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在找谁?“

钟浅如遭雷击,麻木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

两人之间人影穿行,人语声声,却像瞬间被按下定格消音键,全都变成了无意义的背景。钟浅感觉到眼底酸涩,喉咙发堵。

看到对面的男人抬脚,她忽然出声:“你别过来。”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跑。

她抓着裙摆,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全力奔跑,穿过不记得几条街巷。已经顾不得秦雪她们,她心乱如麻,又异常空荡。跑不动了,就靠在一座宅院的围墙喘气,闭上眼,感觉到泪水蜿蜒流下。

似乎听到脚步声。她不敢睁眼。

直到那个声音问:“跑什么?”

她睁眼,人几乎被罩在阴影里。

她与他对视,轻声反问,“你追什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低地答:“我在找我的心。”

说完伸手,为她擦泪,越擦越多,擦了许久。然后舒口气,低下头,与她的额头相抵。半晌,才低声说,“你穿这裙子很好看。”

钟浅“呜”的一声哭出来。

她右手握成拳头往他身上砸,一下下砸在他腰侧,砸了十来后被他捉住手,紧紧包在掌心。她又用左手砸,砸他另一侧的腰…

半小时后,钟浅仰头,看着旧旧的小客栈,一脸的难以置信。

两人牵着手。从刚才一直没分开。

“怎么住这里?”

钟季琛笑笑,“以前跟同学来玩时,就住过这。”

木质楼梯年代久了,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楼梯窄,他让她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照应。钟浅忽然停下,转过身。

两人身高几乎持平。

光线从小小的窗子投射进来一条,正好落在他脸上,他皱着眉用手去挡,钟浅觉得这动作好可爱,忽然想亲亲他。

于是,就亲了。

钟季琛开始还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无比投入,从浅啄到深吻,从温柔到激烈,跌跌撞撞进了房间,钟浅被压在门板上,承接着他的汹涌热情,伸手环住他脖子。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无论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见到他那一刹那,就像多米诺骨牌,轻轻一碰,悉数倒塌。

她回应他的吻,抓着他的短发,感受着他硬实戳手的发丝,这才是她喜欢的,她爱的。

腰间一热,她浑浑噩噩地反应过来,是他的手。掌心温热,指腹比她的肌肤要粗糙一些,轻轻摩挲时,陌生而刺激的触感让她哼了一声。

他撤出,却被她按住。

那手带着力道揉了几下她的细腰,沿着腰线向上,引起一串串火花般的颤.栗后,罩住她左胸。隔着内.衣,依然能感受到掌心的炙.热。她有点怕,又有点渴望。

他的唇游弋在她侧脸,唇滚烫,呼吸也滚烫。他的一切都很烫。如同一只不折不扣的火炉,炙烤着她。感觉到他的五指收拢时,她觉得自己要化了。

实际上却是僵了。

时间短暂定格后,他咬了下她的唇,同时收回手,捏捏她鼻子。

“脸都哭花了,去洗洗。”

钟浅脸没花,但眼睛却是真的又红又肿,用冷水拍了半天还是不行。还是钟季琛找来冰块装布袋里,帮她敷眼。“怎么这么多眼泪,是不是把人身体里那百分之七十的水分都变成泪了?”

他坐长沙发上,钟浅枕着他的腿,闭着眼享受着细致的清凉,懒懒地答:“因为我是一棵草。上辈子受你滴水之恩,这辈子涌泉回报。”

“说什么?听不懂。”

“文盲。”

鼻子又被他捏一下,她夸张地揉一揉,问:“你喜欢我的鼻子?”

“嗯。”

“你是因为喜欢我的鼻子才喜欢我的吗?”

“大概是。”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你什么?”

“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哪儿都喜欢。”

某人答得大言不惭。钟浅咯咯笑起来,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小腿跟着晃啊晃,她伸手捏他脸,“比古城墙还要厚的脸皮,叹为观止。”

敷了一会儿冰,脑子也清醒了些,她这才想起挎包里的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秦雪和小歌。她发了一条信息,说要自己逛逛,让她们不用担心。想了想,加上“晚上见”。然后关机。

又要来钟季琛的手机,问:“可以吗?”

他点头,眼里只见宠溺。

她按了关机键,和她的并排放在旁边小桌上。冲他一扬下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一个人的。”

钟季琛笑。

他又想到那个问题。

爱这个词,太抽象。他缺的,他需要的,大概就是这份柔软。就像此刻她靠在他肩头的依赖姿态,就像绕在他指间一圈又一圈的发丝,就像他拥她入怀时胸腔里涌动的情绪,就是这种种的柔软让他置身天堂。

钟浅回去时天已黑。进门时语调轻快,“我回来啦。”

看到房间里的情形,却感觉到不对劲。

小歌和秦雪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仔细打量她后,秦雪脸色微变,连珠炮般开腔,“你还真是去逛了?心够大的啊,我们都要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电话还关机,我们报了警,再不回来就要全城搜索了!”

钟浅愣,“我发了信息。”

“发信息?”秦雪瞪眼,“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被坏人绑了故意发的迷惑我们怎么办?”

钟浅意识到疏忽,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好了,人这不是回来了吗?”另一个声音加进来,钟浅这才看到窗边还立着一位,居然是秦岳。他脸上难得一见的严肃,手里夹着烟。

“你怎么来了?”

秦雪“哼”了一声。

秦岳没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只说:“没事就好。”又冲秦雪道:“我先回去了。”说完推门离去。

钟浅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秦雪恨铁不成钢道:“我哥是特意来陪你的。小公主不开心,玩出走,就有人傻乎乎的想当骑士!”

小歌看不下去,叫了秦雪一声,但眼里显然也是有些埋怨的。

秦岳房间在同一楼层。钟浅敲到第三下,门开了。

他已经换了浴袍,没刚才严肃,但依然有些冷淡:“什么事?”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进门后,钟浅也不坐。“秦岳,这段时间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是有些话还是该先说明,”她顿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她说话时,秦岳姿态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烟。

隔了会儿才表情一松,笑出声,“你想多了,不是说了吗,少爷我乐善好施。这次来,又不是冲你一个人,秦雪是我妹,我也不放心她。”

他看向她的眼光里多了几分轻佻,“再说,你这么小,什么都不能做,我能对你有什么想法。”

话虽然不太中听,但钟浅却是松了一口气。

转身离去时,却听秦岳又开口:“友情提示,这两天不要吃热的和辣的。”

钟浅心里一惊,差点就抬手摸嘴唇。

第二天,四人分成三路。

秦岳去会他在当地的朋友,秦雪去看白族歌舞表演,说是采风。钟浅和小歌去游苍山洱海。昨晚她主动跟她们和好,只是秦雪大概是替自家兄长不平,态度仍有些冷淡。

至于钟季琛,今天一早的航班去另一个城市,真正的公事。

昨天她听他说起最近工作生活中的种种,心知讲出来的也只是一部分,不由问:“累不累?”

他沉默了一下说:“以后我们只会很累,怕吗?”

走在山顶长长的栈道上时,钟浅回忆起这一幕。

她的确是还小,见识和心智都有限。可是成长就像这条上山的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人在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判断,也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在四岁那年看他为了承担起责任而做出种种努力时,就懵懵懂懂地决定要像他一样勇敢。

爱情是什么?

也许,就是找到一个人,陪自己走一条长长的偶尔有曲折的栈道。即便他有时不在身边,因为心里有爱,就不寂寞,始终有信心,有力气。

她只知道,当她在空中极速下降时的设想,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那么她会遗憾。遗憾放弃了他。

几日后,钟浅终于和她的小猫团聚。

几个月过去,小家伙依然小小的一只,捧在手里毛茸茸,热乎乎。胡闹还记得她,各种热情,各种舔,钟浅疼爱得用脸颊贴它脑袋,亲了又亲。

钟季琛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抢过去丢到一边,大有代劳之势。还忍不住问:“这么想它,当初为什么不带走?”

钟浅笑着说:“因为我觉得你更需要它啊。”

他心中微震。虽然在小猫生病那次,摸着它的小脑门的时候就猜到,但是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格外的触动。在你眼中应该是被呵护的那个,默默的用她的方式呵护你。

而此刻钟浅正全然放松,不禁想起另一笔账,嘟嘴说:“我过生日,你连一句祝福都没有。哼。”

钟季琛难得的一脸深情,“因为想当面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