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波一横,“现在说吧。”

没等他开口,她伸出一根指头挡住他嘴巴,“等等,一遍不行,要一百遍。”见他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状,她眼睛一眯:“不愿意?”

钟季琛点头,又摇头。逗得她笑起来,认真宣布规则:“从今天开始,每天说一遍,忘了要罚的,惩罚措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眼珠一转,又说:“那…礼物总该有吧?”

钟季琛抓起被丢到一边的胡闹,“这个怎么样?”

小猫无辜地叫一声,钟浅一脸鄙视。

“真要送的话,我要一只大猫。”

“然后给它起个名字叫琛琛。”

他故意问:“哪个琛啊?”

“就你名字里那个。”

这一晚,钟浅又被小歌拉去酒吧,给秦雪捧场,当然真正目的是为了缓和关系。俩人还准备了花,一大束火红的玫瑰摆在身边煞是引人注目。也许更引人注目的是两张青春十足的与这个环境有些不搭调的脸孔。

于是,问题就来了。

钟浅正投入地听着秦雪的烟嗓儿版《甜蜜蜜》,想着自己的甜蜜蜜的小心事的时候,身边一沉,一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坐了下来。

男人一开口直喷酒气:“两位妹妹想喝什么酒,哥请你们。”

他说话时眼睛直勾勾落在钟浅脸上,她和小歌对望一眼,就要起身,男人一把拉住她胳膊,语气无赖道:“别走啊,不给哥面子是不是?”

钟浅冷声道:“我们要喝的酒你请不起。”她用力甩手臂,可是这家伙的手跟钢筋铁铸般,纹丝不动。

男人得意:“只要你报出名字,哥有的是…”钱字只发出一半,脸上哗地一凉,钟浅另一只手拿着空了的酒杯。男人一摸脸,“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他这么一吼,就见不远处的一桌,四五个人霍然起身。

钟浅刚抽出的手被他再次抓住,这一次用足力气,她疼得吸气,小歌见状,抱起玫瑰就往男人脸上砸,“再不放开我们就报警了。”

男人没防备,被玫瑰刺划破脸,怒极,手却不松,钟浅想踢他要害,却被他先发制人,手腕一翻,她惨叫一声,上身被按在桌上。

男人俯身下流地贴上她后背,嘴里骂咧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哥看上你是你运气,装什么装?”

小歌也被他赶过来的同伙制住,只有口头恐吓的份儿。

动静闹得这样大,周围人都看过来,却忌惮这几位,不敢管闲事。台上音乐戛然而止。秦雪冲在最前头,人没到手里啤酒瓶先挥过来,“他妈的敢动我姐们儿,活腻了是吧?”

男人的光脑门见了血,爆了句粗口,手下纷纷抄起家伙。

钟浅被救下来,但是几个学生对几个职业混混,很快就落了下风。尤其是秦雪,成为头号被攻击对象。她当初为了低调没报过家门,此时冲着酒保喊报警,这家伙抓起手机,一听混混喊了句:“谁他妈敢报警老子给他开瓢!”立即就怂了。

然而,就在秦雪几人除了她都挂了彩,又高又帅的键盘手也为了护着她即将被酒瓶呼上脸时——

手握酒瓶的混混忽然惨叫一声,身子被踢飞到一边去。在他身后,一男子如从天降般,身材高大健硕,往那一站就威慑力十足。就见他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手腕,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后旋踢,撂倒另一个正打人的混混。

众人一时傻眼,钟浅更是一愣,这人她认识。

方莹的男友,林源。

她想起方莹曾提过,林源是跆拳道黑带级别。就在他表演般陆续撂倒所有混混,引得声声叫好时,门外传来警笛声。

一小时后,一行人从派出所出来。

秦雪家里打了招呼,做笔录时没留下几个女生的名字。那几个混混是派出所常客,因公共场所滋事伤人被拘留。林源查看了下钟浅的手臂,说没伤到筋骨回去擦点药油就可以,但保险起见还是送她去医院看看。

钟浅摇摇头,跟他道谢。

出于某种心理,她对这个人一直心存抵触,他越是对方莹温柔体贴,对她会来事儿,她就越警惕排斥。所以此时,她除了感激还生出几分歉意。

林源开车送钟浅回去,钟浅请他再帮个忙,这件事不要告诉妈妈,他点头,说理解,笑了下又说:“其实你们母女俩还都挺关心对方的。”

说完意识到这话不对,立即转移话题,问起钟浅的校园生活,顺便提几句从方莹那里听到的,比如刚在某个竞赛拿了名次,比如前阵子去美国交流学习。

钟浅听得心里有些酸,她以前也听过方莹在牌桌上跟人提她成绩如何优秀,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跟爸爸的钱财名望一样,都是她跟人炫耀的筹码。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骄傲呢。

一段铃音打断钟浅的思绪,是林源手机响,他拿起看了一眼,脸色明显一变。

钟浅捕捉到这一幕,心不由一沉。等那铃声响了几遍终于消停时,她问:“不接没关系吗?”

林源表情这才松动一下:“推销的,打过好几次了,烦得很。”

钟浅想说,你可以屏蔽号码,但还是忍住了。

次日晚餐桌上,钟浅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下林源近况,方莹说他在忙生意,具体什么生意却不知道,一副懒得过问的语气。

钟浅不由多了句嘴:“你们不是在认真交往吗,怎么对他的事这么不关心?”

方莹振振有词:“他赚钱赔钱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花他一分钱,问多了讨人烦。”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忽然关心起我的事来了?不会是看到什么了吧?”

钟浅忙摇头。方莹却继续道:“我们都是成年人,都能对自己负责,合则来,不合则散,谁也不亏欠谁。”

钟浅心想,得,战火又烧到自己身上了。但愿林源没有搞小动作,但愿妈妈真的像她说得这般潇洒。

酒吧一事,处理得还算妥善,并未传到钟季琛耳朵,钟浅也就不会主动讲,免得他担心或者干脆限制她交友。她出生于温室,却不想一直做温室里的花朵。

经过这一次,秦雪和钟浅恢复邦交,某天课间找到她压低声音说:“占你便宜的那个混蛋被收拾了,具体就不跟你描述了,反正够他在床上躺三五个月的。”

钟浅没想到她这般仗义,真诚道谢,秦雪却叹一声:“我哪有那本事啊,是我哥。”

钟季琛果然如约,每天说一遍生日快乐,时间不定,有早有晚,最晚一次差五分十二点。他老实交代说,今天实在忙,险些忘了,还好在手机里设置了提醒。

他还说忙过这两天,带她完成下一个心愿。

这两个字,如今如同一个暗语,藏着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记忆,以及充满神秘和甜蜜的未知。

这一日,当车子停下来时,钟浅眼眶开始泛红。

眼前是两扇黑色镂空铁门。

门后是一大片草坪,再往后,绿树假山掩映着一座气派的中式别墅。

她看向身侧的人,他笑一下,“欢迎回家。”

她垂下眼帘,低声说:“这里不是我的家了。”手上一热,被他握住,“我的就是你的。”说得她心里狠狠一暖。

这个地方对钟浅而言,意义非凡。

她五岁之前都住这里。从蹒跚学步,到小鹿般咚咚到处跑,到不小心磕掉了第一颗乳牙…想起这一桩时,她拉着钟季琛跑到屋后花园,指着一颗粗实的苹果树问:“还记不记得?”

他一脸茫然。

装无辜。钟浅控诉,“你骗我说把掉下的牙种到土里,就会长出一棵小树,然后开花,结个果子,把果子吃了,里面的果核就长到嘴里变成新牙。”

钟季琛嘴巴抿着,眼里却流露出笑意。

钟浅愤愤,“我还信了,每天都浇水。”

钟季琛笑着说:“谁让你那时候那么傻,说什么都信,不骗一骗都觉得对不起你。”说着拉起她的手,“走吧,进去看看。”

钟家二老回国后就住这里,所以只能选在他们外出访友时带人过来。家里的保姆管家被钟季琛打发出去,监控什么的也小事一桩。这样处心积虑地潜回自己家,真是有种别具一格的浪漫,以及隐隐的刺激。

上楼后,钟浅推开一扇门,立即进入一个粉色的世界。

粉色墙壁,罩着淡粉轻纱的公主床,床头一堆公仔,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黑白照,是她刚学芭蕾时的样子,很努力很勉强地做出一个小天鹅造型,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还有小脸上那肉啊…钟浅微窘。

回头,进门后便没往里走倚在门边的钟季琛,脸上表情也有些怪异,对上钟浅视线后,他咳一声,“你自己慢慢看,我去别处转转。”

只剩自己时,钟浅在床上躺下,闭上眼试着回忆一下那个小小女孩的梦想。却发现遥远得成了一片模糊。终究是长大了。如今的她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梦。

她又推开一扇门。

这是一间书房。也是她以前常跑的地方。如今换一种视角来看这里,感觉截然不同。

首先焦点就不同。她径直走到一排书架前,这里摆着一张张几乎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她一一看过去,看他从小男孩长成少年,再长成青年,仿佛随他一起穿过那些时光。

还有他的各种奖杯,钟季琛学生时代成绩一般,各种活动赛事倒是极为活跃。看着奖杯上的冠军亚军字样,钟浅也从心底生出一丝骄傲。

视线再往前平移,一眼看到并排一套介绍欧洲地理和文化的书籍,正要去拿,身后响起脚步声。

“有什么感觉?”

“像做梦。”

她轻声说。钟季琛会意,这种感觉他也有,尤其是刚才在她房里。他默然走到她身后。钟浅转过身抱住他的腰。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开玩笑般说:“我有点后悔带你回来了。”

钟浅仰头,脸上带着疑问。

“不好做什么不文明举动,感觉自己像…”他没说出那两个字,钟浅却追问:“像什么?怪蜀黍吗?”

他佯怒,捏她脸颊一下。

钟浅把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你总说你亏欠我,其实你为我放弃了很多,如果不是我,你当初就会去英国读书了对不对?”

钟季琛没答,算作默认。计划没有变化快。生活就是变数重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早就习惯了。

钟浅又喃喃自语般说:“他们如果忽然回来,撞到我们现在这样…”

钟季琛心里一动,接道:“不会的,他们定的是三天的行程。”隔了片刻他问:“还有一年就高考,想过读什么学校吗?”

“本来是要出国,可是…”

“不想离开我?”

他语气忽地低沉,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发出的,钟浅被说中心思,不觉脸热。

钟季琛拉开她环住自己的手臂,牵着她的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窗外有树,绿意盎然,鸟鸣啾啾。

“好看吗?”他问。

钟浅嗯了一声。

“我刚进公司时,经常要熬通宵,有时又累又烦到想放弃算了,可是一听到清晨时的鸟叫,打开窗吸几口新鲜空气,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夜没睡照样浑身是劲儿。”他顿一下,“所以那时我就很喜欢这里。”

钟浅抬眼看他,被他说得有些动容,却不知他是何用意。

“我希望你能看到比这个好无数倍的东西。人走得越远,视野越开阔,成长也越快。”他顿一下,侧过脸看向她:“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的人生轨迹因为我而改变,要变也是变得更好。”

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眼底浓浓的情意,但又不同于激情时的热烈,那时的热会灼伤人,而此时这种沉静的、给人以力量的,更像是一个无言的承诺。让人感觉心安,能看到天长地久。

钟浅心里感动着,把头靠在他肩上,语气柔柔地说:“我听你的。”

“是听自己的。”他纠正。

“嗯。”她软软地应着,心想,这样爱着,被爱着,真好。

对于钟季琛来说,每一次和钟浅共处的短暂时光,都如同一缕清泉涤荡身心,如同一个休憩的港湾,让他有精神有力气去应付接下来的水深火热。

这一日午后,他接到母亲来电,说在公司附近,邀他一起喝杯下午茶。

他赶去茶楼,包间里除了母亲,还有一人。

江心亭平时出现他面前时大多职业扮相,西装套裙之类,今天妆容精致,一套浅色洋装,连同配饰都是低调奢华的品牌,正是母亲偏爱的类型。

坐下后,钟母热情介绍,她今天出来是想给子侄辈及其子女挑几样礼物,对着几款首饰正拿不定主意时,遇到江小姐,给了她不错的建议。钟母说着从包里拿出首饰盒,一一让他看,最后一枚镶钻的小猫头胸针,“这是给浅浅的。”

钟母说完看了儿子一眼,显然有些秘密只能留在家庭内部。毕竟有伤门面。

“江小姐品味真的不错。”钟母忍不住赞叹。

后者温婉一笑:“我见过钟浅,一看就是那种很有想法的女孩,项链手镯之类的未必会喜欢,这个限量款的胸针,既优雅又不失童趣,适合她这个年纪。”

钟季琛看她一眼:“江小姐费心了。”

喝过茶,钟母坐司机车回去,有意让钟季琛送江心亭,他从善如流地接下这个任务。

上车后,他开门见山道:“江小姐的效率还真是让我佩服。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去酒店了?见过家长,就该到造人环节了。”

他向来走绅士路线,即便是不理人也都是先营造出一种优雅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叨扰。忽然用这种方式讲话,自是令人意外。

但江心亭也不简单,脸色微变后,便静待他下文。

车子停在路边。

钟季琛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才不慌不忙继续:“我父母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抱孙子。看来他们这一关你已经轻松拿下。我这一关,”他顿一顿,“其实很简单。开个房,一次不行两次,直到怀上为止。”

“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就继续,直到生出继承人。除了这种必要的交流,其余时间里各过各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

江心亭听完,沉寂几秒,平静问:“你心里有人了?”

钟季琛笑,“如果我说有了,你是不是还要问姓氏名谁,然后跟她下战书去?你们这些小女生小说看多了。你们大概不知道,对有些男人来说,最好的情人叫自由。”

他又吞吐了几口烟雾,敛起笑容,“虽然我要求简单,但是你,”他这才看向江心亭,目光灼灼地盯进她眼里,吐出两个字:“不行。”

说得她脸色一僵。

被这么当面否定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何况还是她这种年轻又自恃清高的人。

钟季琛视而不见,继续道:“因为你不够傻。或者说太贪心,虚的实的都想要。知道什么样的适合我吗?我前妻那种,知道想要什么,不能要的一点别期待。”

“那你们还离婚?”

“因为她也过够了这种日子。”

江心亭眼里明显质疑,“不是你想离她不同意?”

他嗤笑,“你要信这个也可以。顺便跟你说一声,你在钟浅身上下功夫也没用,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显然比起刚才那些虚虚实实,这一句信息量更大,更具实质性意义,江心亭明显一怔。

钟季琛却无所谓道:“哪个豪门没点儿秘密。”

江心亭沉默了片刻,笑了一下说:“你说这些,不过是换个方式拒绝我。”

钟季琛闻言静默两秒,随即失笑:“谁说我拒绝你?”

“我不过是把丑话说前头,如果你还是对我这个人有兴趣,我们也不妨试试,我刚好下午有时间,或者,”他眼神里加入一丝轻浮,声音也轻得如同调情:“你喜欢在车里?如果不觉得屈尊…”

一句话没说完,“啪”一声响,在车厢里尤为清脆。

他闭了一下眼。

江心亭收回手,想说什么,嘴唇颤了颤却没出声,眼里有些发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推开车门,人下去后用力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