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扭头,两人目光相接时,有一瞬间的纠缠,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看得钟母暗自蹙眉。

钟季琛走到钟浅身边,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妈,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冲我来就是了,浅浅她…”

“她还小是吗,你也知道她小?”钟母克制着火气反问道。

“如果你真的心疼她,就不该把她带到这种饱受非议的关系里。”

钟季琛握着的手紧了紧,颇为无奈道:“我是心疼她,可是更放不下她,就当是我自私又混账好了。”

钟浅看了他一眼,他也回视,给她安心的示意。

老太太受不了这俩眉来眼去,在这上演一对苦命鸳鸯。乱了乱了,她感觉自己这将近六十年的人生观都要被颠覆了。真恨不得一棒打散,但是素来的修养让她没法口出恶言或就地撒泼,只好收起送不出去的传家宝,再瞪一眼不争气的儿子:“脸都被你丢尽,赶紧给我出来。”

钟母率先出门。

钟季琛的手还被钟浅拉着,或者说她的手还被他握着,一时真是难解难分。她急声问:“你真的跪了一夜?”

钟季琛一晒,“跪什么跪,骗你的。”

又问:“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见钟浅眼里有些闪烁,他抓起她另一只手,包在掌心里,眼神灼热道:“不管别人说什么…”

钟浅接过:“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信你说的。”

钟季琛心中一荡,回手把门掩实,一把将人揽到怀里,又一时怔住,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心头好,不知该先吻哪一处。钟浅眼睛亮亮的,还有些湿润地看着他,他低哑说了声:“心肝儿。”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两人刚拥了会儿,还没等说句话。

身后传来“嘟嘟”敲门声,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透进来:“钟先生,该送钟小姐回去了。”

说归说。当钟浅回到深宅大院,一想起钟母那番隐隐约约的话,心里又七上八下。他是想保护她,可她不想只被保护着。钟母说的没错,他不能藏她一辈子,更不能时时刻刻地护她一辈子。

院子里有几棵老树,藏了几只知了,此起彼伏,一声一声,叫得撕心裂肺,让本就不平静的心越发烦躁。老天似乎也不耐烦,云层压得越来越低,到了傍晚一阵大风刮过后,下起了雨。

钟浅站在窗前,看着雨点狠狠拍在玻璃上,视野里一片变了形的模糊。偶尔一个炸雷,仿佛要将天空生生撕裂,听得人胆战心惊。一个迷信念头冒出来,这是不吉利的预兆吧?

就在这样的心情下,她做贼般静静地翻找,终于找到一截网线。

打开网页之前,钟浅有过一些预想,但搜到的结果显然如钟母所说,她还是太小,太天真。

她看到了钟季琛做出的回应。也浏览了那一组照片。确定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跟她很像,像到可以做她的替身,将她“覆盖”。心里不是没有芥蒂,但她知道,这一定是权衡之后最好的处理。

很快,她就没心思计较这些。

因为看到自己的照片,有人将她的学生证件照传到网上,引来大肆对比分析,得出结论:钟季琛因对女儿有邪念,才会找一个外貌和年纪都相仿的小女友。

还有人说,钟季琛离婚,就是因为他对女儿意图不轨,妻子无法忍受。又有人揭秘,其实他们不是亲生父女,早就暗通款曲。还有甚者,以钟浅校友身份爆料,说见过她出入医院妇科,体育课昏倒,言外之意。

又有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列举出方莹未成年生子、历任绯闻男友的名单以佐证。当然也少不了钟季琛的,除了沈琪和江心亭,但凡有点瓜葛者必上榜单。因为涉及多个明星名流,由此衍生出一堆热帖,标题诸如:揭秘上流社会的下流事儿,八一八那些亿万富豪的□□生活。

以上真真假假,恶意满满,彻底演变成一场混入一点仇富情绪的全民娱乐活动。而接下来的几则消息,让钟浅呼吸凝滞。

有记者为了得到独家消息,深夜电话骚扰她最好的朋友。

一男生因谢绝采访抢夺相机时与记者发生肢体冲突,受伤入院…

雨一直下,伴着电闪雷鸣。

钟季琛赶到时,已经半夜,所有房间一片漆黑。猜到她已入睡,可他还是想看她一眼,哪怕就在床边坐一会儿也好。晚上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也让他心里有些莫名不安。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很安静。往里走发现床上似乎没人,再往窗边一看,立着一道人影。

他心里微动,伸手去开灯。

开关轻响,那边也出声:“别开灯。”

房中骤然一亮,他看清钟浅一身睡衣披着头发的背影后,立即又关了灯。同时放轻语气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借着窗外隐约光亮,就见钟浅转过身,低喃一句:“你来了。”

说完低头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等钟季琛人走到近前,看清她动作,惊骇道:“你在干什么?”

钟浅把睡衣随手一扔,赤.裸着上身走过来,“我冷。”

窗外一道闪电,映得她轮廓分明,肩头泛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光泽。

他愣了一瞬:“冷还脱衣服?”说着就往前一步弯腰去捡,却被钟浅撞了个满怀,“心冷…抱抱我。”

她声音里带了明显的脆弱和祈求。他动作机械地伸手环住她。感觉到她发抖,不由收拢了怀抱。下一刻又被她的小动作吓到。

“你疯了?”他胡乱按住她的手。

她的手搁在他胸口,正解他衬衣纽扣。

如果此时有灯光,他一定能看到钟浅眼里的疯狂迷乱,即便看不到,也能感觉到,钟浅的手随即向下滑,落在他的腰带上。嘴里喃喃着:“不能白白让他们把你说成那样,还什么都没做过。”

钟季琛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你上过网了?”

钟浅没答,趁他怔忡,手如鱼儿般扯脱,顺势滑进他微敞的前襟,语气无比委屈道:“我还都没摸过,什么都没看过。”

手指微凉,掠过他温热的胸膛,钟季琛只觉得心弦被撩动,反应也慢了半拍,下一秒,身体如被雷电击中。滚烫的一记,落在他胸口。

是她的唇。

离开,再次印上,渐渐下移。

钟季琛闭了下眼,一把将她发软的身体提起来,她上身没衣物遮蔽,所以他只能两手握着她肋下,手感旖旎,却顾不得许多。他正色道:“钟浅,你冷静点。”

“你现在太冲动了,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钟浅忽然开始挣扎,嗓门也拔高:“我不会后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

钟季琛立时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钟浅用行动作答,身体像一尾鱼般拧来拧去,从小跳舞练就的柔韧度此时让人头疼。钟季琛费力地搂着她的腰将她往床上扶,却被她忽然一个大力,拉得自己差点扑在她身上。

他此时也是绷到极限,感觉后背已被汗水湿透。

又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烘干,被身体里蒸腾着的火。

钟浅仰躺在床上,不再乱动,忽然带了哭腔:“我不过是爱上一个人,想要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想到要伤害这么多人。”

原来症结在此。

钟季琛直起身,叹口气,又拉起被单盖住钟浅身体。然后走到窗前,窗外大雨如注,身后有人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想起聂微言的诊断。

钟浅从小就表现乖巧,实则是有意迎合大人,懂事后,又自我催熟,言行间的理性程度超出同龄人许多,但代价是压抑了本该有的情绪甚至情感。她这样的情况,在很多家庭支离破碎的孩子身上都有,他们不懂得用正常的方式去发泄负面情绪,容易走极端…所以,他和方莹离婚后,钟浅忽然性情大变,各种叛逆。

眼下,更是如此。

钟季琛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时脚下一绊,捡起一看原来是钟浅的睡衣,被他还没来得及换的皮鞋踩个正着。

他叹口气。抬手解衬衣的扣子,刚被钟浅胡乱解了一半。脱下衬衣,塞给钟浅,可她现在哭得一塌糊涂,根本不理会。

他只好坐在床边,把她拉起来,引着她的胳膊往袖子里穿。钟浅哭到脱力,软得像一滩泥,任他摆布,却又是哪里都碰不得。他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找话题说:“忘了昨天谁跟我说,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不是我。”钟浅哭着说。

他笑:“肯定不是你,你现在这样子跟坚强一点边儿都沾不上。”

钟浅又哭:“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就算你变成一滩鼻涕我都喜欢。”他温柔说着,伸手从床头摸索到纸巾盒,抽纸给钟浅擦脸。“别哭了,再哭明天就彻底见不了人了。”

钟浅两手摸摸脸,像是确认擦干净,哽咽着说:“那你亲亲我。”

钟季琛系着扣子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喝了几瓶?”

“呜呜,一瓶。”

“一瓶?”

“呜呜,两瓶。”钟浅打了个嗝,带了些香甜的酒气:“真的是两瓶。”

钟季琛无奈又好笑,“原来我们浅浅是个小酒鬼。”

“亲我。”小酒鬼声音含糊,脑子却一点不含糊。

他低头,一记轻吻落在她额头。

“鼻子。”

“嘴。”

这一次她好久没再出声,或许是出了声也被窗外雷雨声盖住。刚刚无比艰难一个一个系上的扣子被轻易扯开。原来无论多么艰难维系的,一旦崩塌都这般容易。钟季琛摸索到她的手,手指交缠扣在床上,渐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

又过许久后,钟浅发出一声呻.吟,带着一丝压抑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

她的双手已被释放,无助地抓着脑下枕头,欲张嘴呼喊,又咬住下唇。

胸前两侧同时遭受着最温柔和最粗暴的对待,却又是同样的让人生不如死。随着他的唇舌渐渐下移,她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又像是生疏的配合。他用唇数她的肋骨,手却先行一步向下游弋,所到之处必引起触电般的颤.栗。

钟浅觉得自己彻底清醒了。窗外不时有闪电划过,房里一切昭然,那样的景象,让她有一瞬的心惊。可下一秒她又堕入黑暗,再次陷入迷醉。从意识到身体都变得极其的懒,顺理成章地沉溺于这种陌生的刺.激的无与伦比的体验。

原来果真如电影里所说,越堕落越快乐。

爱情这个甜蜜的魔鬼。

听到窗外鸟叫,睡梦中也能感觉到阳光在眼前晃动,这意味着,该醒了。

钟浅睁开眼,懒懒地动了动,又闭上。隔一会儿,又睁开,睁得溜圆。

她侧过脸,看到一大片赤.裸着的后背。

后背的主人呈趴伏睡姿。钟浅的视线随着脊柱那条沟壑一寸寸往下,到了后腰处换成白色床单。床单薄薄一层,勾勒出起伏的臀.线和修长的腿型。那是她刚刚用手丈量过的,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道,还有那接近动物属性的毛毛腿。

手指不知何时含在嘴里,收回视线,钟浅发觉自己心跳有点乱,又摸摸脸,有点热。她定了定神,悄悄欠身,用右手小指戳一下后背上方,触感弹性十足,她吐了下舌头。

后背主人却没反应。

她继续,划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嘟嘴印上一吻。

脊柱两侧的肌肉终于舒张一动,她问:“是什么字?”

钟季琛把脸扭过来,闭着眼用仍有些惺忪的嗓音答:“浅。”

“答对了。”最后一点是吻上去的,她得意之余,又纳闷:“你为什么不睁眼?”

“我怕吓到。你昨晚哭了半宿,现在一定很丑。”

钟浅抬手摸了摸眼睛,眨了眨,是有点紧巴巴。于是默默爬下床。钟季琛睁一只眼,刚好看到她穿着自己衬衣的背影,衬衣雪白,下摆盖住大腿,小腿又直又长,跑动时风光旖旎。

他喉结动一下,闭上眼,果然是不敢看。

浴室里,钟浅照了镜子,又翻翻找找,这里有整套的护肤品,果然找到一副眼贴。回来爬上床,拉钟季琛胳膊,“快看看我,眼睛一点都没肿。”

钟季琛一睁眼,“嗷”一声,这回真的吓到了。

钟浅咯咯大笑,顺势笑倒,又侧卧过来跟他面对面。

他睁开眼,看着她的俏皮样儿,“心情好了?”

“嗯。”

“跟我睡了这么开心?”

钟浅脸上一热,娇嗔地横他一眼,带着一对眼贴的样子活脱一只小浣熊,脸颊却艳若桃花,看得他真是——舒坦。

又见她仰头看着窗外,自语道:“天晴了。”

“是啊,总会晴天,暴风雨总会过去。”

她摸他的脸,鬓角,耳朵,温柔地问:“昨晚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他长长“嗯”一声,“别人受了惊吓失禁,我失.身。”

她再度娇嗔:“你不要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瞪眼,挑眉,只是半边脸被枕头挤着,让这动作看起来分外搞笑。

昨晚到后来,是谁借着醉意,哭哭啼啼非要看他,他不给看,就得让摸,于是…钟季琛郁闷地把脸转过去,被揉来搓去,他是真的“失”了好不好?

雨过就会天晴。但是这一番人为的震动却没那么快过去。

石敬业刚发完照片时,那叫一个爽。自己门外蹲一宿,豪宅里面那家伙却跟花季少女寻欢作乐。这种人面兽心、禽兽不如的家伙,就该把他的行径公布天下,让世人唾弃。

看着网上评论如潮,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除暴安良的大英雄。

可是不到半天他就后悔了,如果用这几张照片敲钟季琛一笔,百八十万不成问题,几千万也是可能的。果然冲动是魔鬼。

不过这倒是比他最初计划要解气许多。最初只是想寻着机会教训他一顿。可惜这人出入都是安保设施到位的场所,直到那晚,目睹了街头那一幕,他先是惊诧,然后才反应过来拍照。

自然错过那惊世骇俗的一吻。

后来看到钟氏的回应,他肠子都悔青了,最有利的证据应该是钟浅进校园那一刹那。只是那天一早他跟着跟着,居然跟丢了。一夜没睡脑子慢半拍,只顾着找钟季琛那辆扎眼的车,却没想到直接去学校堵人。

石敬业抓着头发自我“检讨”完,对面办案人员也做完笔录。

当天钟氏进一步回应:被开除员工心存怨恨恶意造谣,现已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这一理由足够充分,网上舆论又往钟季琛这边倾斜一些。人家有钱长得帅还单身,找个小姑娘不行么。这年头整形技术这么发达,撞个脸更不是什么新鲜事。更有甚者,表示即便父女相恋也能接受,真爱无敌。

两日后,又爆出某知名演员吸.毒、某对恩爱艺人离婚某某导演嫖.娼等抢眼话题,火速顶替掉榜首的豪门丑闻,而各大论坛的相关高楼热帖也被悄然删除。

当然,现实中的影响就没那么容易消失。

传言刚出来那几日,钟氏股票也跟着波动。股东们怨声四起,员工议论纷纷。酒店入住率倒是忽然提升,让人哭笑不得。而颐心苑项目正进入重新评估,出了这档子事儿,无论真假,企业形象都受到影响。如果被人刻意拿来说事,的确是有点棘手。

当钟浅问起如何应对时,钟季琛只说:尽人力听天命。

方莹最近也很忙,终日外出,钟浅到家后第三天才和她打了个照面,终于有机会为这次的事正式道歉。

方莹面上看不出情绪:“这回你满意了吧?闹得人尽皆知,还拉了无数人陪葬。连钟家那两个老顽固都拆不散你们,你们俩还真是情比金坚。”

她极尽风凉地说完,就扭头走开不再理会钟浅。

这反应跟钟浅预料的不太一样,似乎她并没受到太大冲击。钟浅不放心,联络方莹的闺蜜陶莉阿姨询问,才得知方莹最近正筹划着创业,要开一间工作室,打造自己的品牌。钟浅很吃惊,更多是欣慰。妈妈终于开窍了。

唯有深刻痛过才会有深刻领悟,才能决心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