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是来找小镯的,身负使命便容不得迟疑和迷惑。可是,也许公子说的对。她的经验还太少,她真的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要怎么样去应对才最妥当……

莲九笙随手找东西替她擦了刀身,握着她的手插入鞘中。

她想起那个短暂的梦,那不可能发生的情景,抬起头,在莲九笙微微的怔然中吻了吻他的唇角。

那双错愕的眼,怔然转瞬即逝,变得深沉。

“也许有一日,你会怨恨我。”

“那是将来的事吧。”

“对……是将来的事。”

所以……现在,她只是想吻他,此时此刻在这里的这个人,无论摘下面具之后的他是谁。

那句话他们谁也不能说,可是她知道了,此时此刻她爱他这件事。

“当心脚下。”

伴随着骨骨碌碌的声音,一副骨架险些被苏小昭踢散,她已经不想知道滚走的是哪一个部件了。火把昏暗,还在冒着微微呛人的烟,四周的可见度实在不怎么样。

莲九笙扶了她站稳,一直尽量表现得平静如常,不想太惊动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嗯。”

视线萦绕不去,悉悉索索,越来越密。

有什么在悄悄跟来又不靠近,她看一眼明灭不定的火把,仿佛只要火光一灭身后那些东西就会扑上来将人拖进黑暗里撕碎。

“但是它们都在身后所以前面应该会有什么。”

莲九笙拉着她加快了步伐,一路所见只有白骨和废旧牢房却无机关,所以这里应该只是个被废弃的炼蛊场所,连那些尸人也一并废弃在这里。

既然如此就一定有防止尸人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没走多远通道尽头豁然出现一个一个深陷的大池,里面白骨累累浸泡在黑紫的混浊的液体中,地刺丛立阻断了去路。

短暂的迟疑身后悉索声便越发靠近,但池子的另一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无法判断,莲九笙还在笑,“看来我们要选择跳过去还是留下来对付那些尸人了,我猜你可不会喜欢它们。”尸人既然是用蛊毒炼制,它们本身也便是剧毒。这似乎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呢?”

“嗯?”

“应该不会想到,跟来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可不是在闹着玩,会真的把命丢在这里也说不定。

他清淡笑笑,“有什么关系?”

苏小昭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罔顾那些黑暗里靠近的声音“你有时候,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

笑意未退,他像在等答案又像不屑这是自信吗?因为没有人可以是莲九笙,他也不像任何人?

苏小昭自嘲的移开目光,“是啊……也没那么像。”

她为什么要那么想呢,得不到,就想找到些许补偿么?

他们怎么会像。

他们谁都没动,看来选择倒是一样。与其冒险越池,不如相信自己累积起来的功夫么。

“小心不要被□溅到。”莲九笙嘱咐一句,对她的短刃表示不怎么放心,苏小昭不想说……你那笛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她还忘了一件事,尸人方一从黑暗中现身出来,莲九笙突然近前推袖掌风如刀,最前的尸人顿时被推开远去,它们顿时如炸开的马蜂窝,纷纷攀上墙壁急蹿,仿佛意识到莲九笙不好应付,直向苏小昭扑来

尸人也有意识么?

苏小昭也许来不及去想,尸人的数量明明不多却给人蝗虫过境一般的感觉扑来,容不得顾虑便只能抽刀切去,刀影纷乱又怎么顾得到飞溅的□。黏液沾满了刀子又流到手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斑驳,可是一旦进入战斗她就只是暗夜之枭,其他一切恐惧恶心都抛之脑外。

莲九笙几次想要靠近然而从后面涌来的尸人却隔开他们,他只能看着苏小昭战斗的样子他曾经很喜欢看这样的她,心无旁骛清冷肃杀,却也讨厌这种时候她连自己的安危也不放在心中。他情急之下也只能顾不得躲,尸人的□沾到皮肤上却顿时有刺痛的感觉,心知被他料中了最坏的结果。

他内力全出一震退开眼前尸人靠向苏小昭莲九笙从不拿刀剑,剑法套路是最能暴露人身份的东西,然而他却拿过苏小昭手中的一对短刃,“别看。”

苏小昭顿了片刻,移开目光站在他背后。

作为一个花楼密探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容不得放过,可在他面前,她几时还是花楼密探了?

她站在他背后只是配合他防守,身后剑声破空她不看一眼,即使目光所及也垂下眼。

因为,莲九笙……你还真是如此彻底的不愿让她知道身份?

即使在彼此如此了解之后,一句别看就知道她不会看,却难倒还会怕她透漏吗?除非,他要所要保守这个身份秘密的对象,本身也包括苏小昭。

苏小昭垂着视线一时走神,待回神蓦然一只钩爪正拍来,她一跃躲开蓦然腾空,脚下竟没有了落脚之处

“小昭!!”

莲九笙飞身向池边一把拉住下坠的苏小昭,她悬在池中抬头看向莲九笙,一片清明的眼,却盯着他道:“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莲九笙银狐面具后的瞳孔骤然一缩,瞬间明白了她那句话的意思。

苏小昭凉凉淡淡若有若无的一个笑容你果然是认得我的。认得七秀坊的苏小昭,而不是只存在于黑夜里的花楼枭。

她抬手将最后一把暗器打向正扑向莲九笙的尸人,然而对不知痛的尸人那只是一个短暂的阻隔,她挣脱了莲九笙的手,让他为她而陷入险境是一个错误。

从一开始,这里就不该有莲九笙,作为花楼枭这是她自己要面对的结果。

所以,拜托你,活着回去。

莲九笙瞳孔里映着她下落的身影,一瞬间满眼惊惧苏小昭!

你怎么敢一个人死!

从发现她身份的那天,他们就像一个命运共同体,以为找到了自己可以安心栖身的同类,惺惺相惜。

死丫头,怎么敢丢下他一个人。

莲九笙不理会扑来的尸人白绫再出全力要捞回苏小昭,一道白光闪过刚一碰触到苏小昭的白绫却被斩断,她跌进池水中,屋顶机关却开射出数条锁链将她捞起便直拖向屋顶隐没不见。

莲九笙纵然想追,然而一声尖锐的哨声传来,尸人如同狂躁一般头颅一阵扭曲,眼球越发突出直直瞪向他突然纷纷扑来,排排利齿咬下,却只挣扎几下胸腔和头颅便爆裂开来,几乎将他埋没在尸人的残骸里。

“我说过,还想要命,就快走。”

毒素从尸人的利齿渗入体内,只觉眼前渐渐模糊,只能面前看到大池中央宛若突然出现一条道路,一人黑衣长衫,眉目间低沉而阴郁。

“我们与前辈并无冤仇……只是来寻同伴……”

“对,所以我有心放你们一马,是你们自己要走进来现在,你们的生死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把小昭带去了哪里……”那一口一口咬在身上的麻木似乎已经渐渐蔓延到头脑中,眼前慢慢黑下去,他只能撑着一丝清明,不让自己完全陷入混沌之中。

第19章 桃源梦魇,风雨万花4

反反复复,是烙在眼中,银辉皓月一抹惊鸿。

从落入池水中,那混浊刺鼻的池水便如扎入每一个毛孔一瞬间足以夺去所有的意识。她如同在混沌中做着一个又一个怪诞的梦,在其中颠簸漂浮不由自主。一幕一幕生生死死如走马灯般飞快而混乱,最后留下的只有那一道银霜踏月的身影。

但那时,他喊的是“小昭”。

之前他从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一次也没有。而莲九笙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阿枭,他喊的却是小昭。

他是谁,他为什么认识苏小昭……她情愿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对的,她什么也不该知道,不想知道。她情愿他只是江湖中一个高高在上只闻其名的人,相逢不识。

所以就这样让一切了结在这里,只愿他活着离开,让莲九笙从一开始就没有来过万花谷。这里只有她,无论生死……

她活着。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被池水浸透的混沌恶寒都已经退散,她的视线聚焦在房屋的梁顶,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木床榻上,衣衫都已换过身上也没有曾经落入池水的痕迹,只带着淡淡的药草香。连她的短刃佩剑和随身物品也整齐放在床头

她的短刃!

那应该是在莲九笙手上的!

她正要起来却些微恶心,整个人的感觉都好似变得迟钝,有人走进了房间都没有发觉。

“先别急着起来,池水里是沉积多年的毒,虽然解毒及时,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的。”

那声音,华贵悠扬,温和着,却透着妖异。

苏小昭惊讶抬头,见一袭紫衫流光,卓惊弦微笑走近,如他们任何一次的相见,好似她和他出现在这里都没有任何的不对

“来,把药喝了,余毒未清对身体很不好。”

卓惊弦坐下来,温得刚好的汤药被递到面前,苏小昭正想伸手去接却发现碗已递到了嘴边,她微微一顿,去接碗的手还在碗边,卓惊弦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他依然和蔼微笑,却让人感到一丝寒意慢慢爬上脊梁。

过去他对她也是这般和蔼,笑容可亲的模样,在不明真相前让她对那份亲切感到迷惑但与现在是不同的。分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在他华美的容颜妖异的呼吸间她本能的感到了一丝危险。

但她的本能也让她镇定下来,虚捧着药碗就着他的手淡淡喝完。

“我不知道……原来九爷可以回万花的吗?那似乎倒是我多事了。”

卓惊弦笑笑放下碗,“你也知道万花弟子只怕不会待见我这种背弃了万花的人,不过这里只有我师兄独居,不会有其他万花弟子来。倒是你,怎么会误闯进来的?”

好像在他三言两语间一切的疑团也只是寻常误会,只是他们自己误闯了进来,可是万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他又为什么会来?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摆在眼前,被看不见的线串起来跟天一教有关的,不是万花,而是卓九爷?

只是还差了什么,似乎缺失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关于叛离万花的卓惊弦,关于引浩气盟和恶人谷去黑龙沼的方瑾夜……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真相也许会与那个孩子有关联……

才想着,卓惊弦却正说到:“你是来打听那个孩子的下落?”

像被戳中了心思一般她的心脏一缩,才意识到他说的与她想的虽是同一桩却不是一回事。

“嗯……我只是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个借口并不怎么样,找孩子,不去丢孩子的地方找线索,却来万花刨根问底么?但这既然是卓惊弦有意给她的借口,她便也只是顺着。一面乖驯着,一面估量卓惊弦看透了多少。

“就不必再找了。那孩子若活着,想必也活的好好的,没必要凭空多出个陌生的爹爹。若死了,只是早早脱离苦海,早入轮回托生个好人家罢了。何必还去追个究竟?”

苏小昭抬头瞧着他,没错她一直就不解,为什么他可以对她这个仅仅是让他想起女儿的人都这么温柔,对失踪的女儿却根本不关心?他不是找不到,是根本没有去找过

“我找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父母心。”

卓惊弦垂眸片刻,笑意淡而未褪,再抬眸时说得依然云淡风轻,“有你就够了。”

苏小昭心里莫名一跳,那种荒诞和不安越发扩散,一句“我不是你女儿”却生生压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和我一起来的人,莲九笙在哪里?”

“你该休息了。那些蛊毒对身体伤害太大,不养好会留病根。”他淡然起身无视了她的问题,苏小昭追上两步,“九爷!他在哪里?”

卓惊弦在门外回头,脸上依然在笑,却分明拒人千里,不让她再问下去。

笑靥温凉,却如蛇缠脚。

她一步也迈不动,只能看着他离去,仿佛有什么预感中了,转身拿起榻上的短刃便要从窗户翻出去,然而才一探身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衣便在风中凌乱,左右腾空下有深渊,这栋房子竟倚峭壁而建,一番打量却无下落之处。

一些预感渐渐清晰起来,她似乎可以模糊的辨认出卓惊弦的笑容究竟有什么地方和过去不同。他过去的温和亲切恰如分寸的保持着距离,现在却仿佛没有任何顾忌,甚至有些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

既是说,这里没有他需要顾忌的人和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莲九笙怎么样了?!

倒是个能惹麻烦的姑娘。

卓惊弦走下长长的石梯,看来苏小昭已经开始调查他了。他算不得意外,毕竟她是花楼的人,若是怕,他也不会把玉匣子给她。

在这么多年之后,她会给他掀起什么改变吗,还是一切继续沉寂下去?

他现在,倒不是十分关心。

他华美的紫衫踏进毫不相称的牢房中,嘴角重牵起一道弧度,对锁链紧锁的人道:“幸会,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只是想不到银霜踏月的邪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算是,难得一见吧。”

莲九笙也只是冷冷勾了下唇角,重重锁链也锁不住他一身傲骨。

“莲某才是想不到卓九爷原来才是此间的主人,若早知也不会如此唐突。不过,九爷这似乎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呵呵呵……我们也不必客套了,邪侠应该知道我既然敢站在你面前,就没打算放你出去。倒是略可惜了,你这样一个奇人。”

“苏小昭在哪里?”

“她就不用你关心了,就算她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你认为没有我的默许她能走到这一步么?无论作为苏小昭还是暗夜之枭她都无可挑剔,只除了你这个败笔。所以她会好好的,但你就不必在她面前出现了。”

“她会好好的?只要不是在你的照顾之下。”

卓惊弦依然静静笑着,华美妖异得如一片让人惊叹的紫,但他没有否认。

莲九笙眼底的黑微微沉了些许,“我听说九爷拿小昭当自己的女儿看待,那倒真是个□的长辈。可惜小昭不是你的女儿,也不需要你来负责。既然这么想负责,何不去把自己的女儿找回来?”

卓惊弦只笑笑,苏小昭不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么,但在她面前,他却没有说:“那孩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卓惊弦,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他却没有应,“比起小昭,你似乎更应该担心你自己。自己都身陷囹圄,还有心思管外面的人么?”

“外面?难道她没有被锁起来就算是自由的么?卓惊弦,倘若你也算是为小昭好,应当知道她不是可以被圈养起来的人,她只是没有脾气,下了决定却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

卓惊弦沉默片刻,“你是在提醒我小昭宁可死也不会愿意被关住?这倒是,若她不是那么果断的姑娘也不会自己落下毒池。”他也在提醒莲九笙,他自己对小昭来说何尝也不是个威胁?她会为了让他走就自己落下毒池,他有什么立场来提醒他?

“我这个人不喜欢强人所难,不如我们就做个交换当然,只要你肯。”

“请。”

卓惊弦走进几步,笑容越发透着诡魅,“我本来很想尊重你的隐私,就算到你死都不会去看你的脸,替你保留那个秘密。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你肯,我就给小昭一个机会,她能靠自己逃出去,我绝不强留。代价是,你自己摘下面具。”

他说完一抬手,莲九笙左臂上的锁链便脱落,他好整以暇的等他的决定“你们既然已经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当然也要让我知道一些不能为外人知秘密。你要替小昭来承担么?这对你来说,倒是有些赔本的买卖。”

莲九笙不必多问,卓惊弦既然会开出条件就不会违背,而他更相信苏小昭,只要有机会她就能出去。他不会亏本,若要亏本,从他踏进万花谷那一刻已经亏了。是他跨过了彼此间该遵守的那条界限,就该有面对一切的觉悟。

他没有多言,无论将来消失在江湖的是莲九笙,还是另一个自己,都是自己的因果。

而他现在要的是苏小昭的自由。

被解放的手依然沉重无力,他缓缓伸手,摘去了脸上的银狐面具。

“竟然是你。”

看着那张因蛊毒而显得苍白的脸,卓惊弦微微沉默,连空气中的杀意也略略凝滞,“看来别人的秘密果然不能随便窥探你说,现在我该杀你么?”

“你当真这么在意小昭?因为她而放过一个该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