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房梁上一塌,一只巨大的虫足插下来,莲九笙蹙眉一怔,如此大的虫足只怕站起来便几乎有房屋高这不可能,即使苗疆有多神秘荒僻,这么大的从子也不可能存在。

莲九笙向后一翻一面躲过虫足,一面抽出被挂在蛛丝里的密探的佩刀。

反手一刀先将最近的阿川身上的蛛丝砍断,这时第二只虫足也从房顶踩下来,他侧身闪过便挥刀过去他不信这虫子可以真的存在,如果它是那虫笛引起的幻觉,那么一刀砍过去他应该能感觉得出来。

一瞬间宛若金石相撞,虫腿毫发无损,莲九笙的手却微微一震他持刀站定,忽一转头,细目扫向苗人女子。

女子笑得妖魅,她在一个人茧上坐下来,修长双腿曼妙的曲线交叠。即使笛声稍止,那虫子却没有消失。

“你果然聪明,只可惜就算你猜到了也没用,如果被它踩扁,真的会死哦”

这虫子果然不是真实的。

就连这个大殿的构造,只怕也不是他现在所看到的样子,他方才砍中的应该是大殿的柱子一类那么,从他一走进这里,其实就已经着了她的道。

女子咯咯笑起来,“现在,你还认为自己的心有那么无懈可击么?你其实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只看我愿意留你到什么时候。我只怕你做了我的人偶,虽然乖驯许多,却没了这么多乐趣罢了。”

魔由心生,这世上只怕没有真正无懈可击的人。

可是这女子会是什么人?即使如潇潇所猜她是苗疆的巫蛊师,只怕也不可能这么神鬼莫测。

女子像是能看透人心,又或者这里本身已是她所创造的幻境其中一切都逃不出她的眼,她毫不避讳道:“中原美人,你可要好好记着我的名字苗丝丝。因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

她忽然一跃而起,用脚勾住房梁蛛丝,在半空旋身吹起虫笛,凌空若舞。

莲九笙不再等这一次还有什么出现,一跃抓来另一把长刀,以长刀为剑剑破虚空直向罪魁祸首的女子苗丝丝而去。

大殿虽广,但上方吊了一层层的人茧,两人在有限的范围内交手。

苗丝丝手中虫笛却不知是何而造,笛身旋起宛若屏障,一时剑若惊鸿,如同江海凝光映着千蝶吐瑞,纷乱交错。

然而未见输赢,却听那苗丝丝突然一声尖叫,向后急退数尺,一手扶着蛛丝站稳一手却捂住头,竟一脸狠戾自言自语“死丫头!给我安分一点!”

可是似乎只需这一瞬间情况就已不在她控制之内,眼见莲九笙一个剑转流云刺来,她用手中虫笛狠狠一割蛛丝中的一个茧子,那茧子里竟涌出无数黑色的蛾子,纷纷扑向莲九笙一时遮了视线。

苗丝丝不知何缘故不再恋战向上一跃,破开屋顶飞了出去。她一不见踪影,那些蛾子便像没了凝聚力,四散而去。

莲九笙不再耽搁,将棠飞也放了下来,割开两人身上的蛛丝。

棠飞和阿川似乎并未完全失去意识,闷哼哼的醒来,只是一时头昏脑胀。

莲九笙蹲下来看了看他们两人,将面具递还给棠飞,问道:“没事吧?”

棠飞捂着头苦笑一下,接过了面具,“真是惭愧……”

他拍拍棠飞的肩示意无妨,人没事就好。便站起身,跃上房梁将挂在上面的和尚也都放了下来。

棠飞用力摇摇头甩掉混沌的感觉,上前去帮忙一起清理和尚们身上的蛛丝,一一查看“他们还活着。”

真可怕,人的皮肤都变得像白蜡一样,却还活着,有着微弱的呼吸。

既然活着就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搜寻过后院其他房间,将所有的和尚搬到院子里,便去将潇潇喊回来。

白蜡一样的人,潇潇也是没见过。只能按一般中虫毒的方法先解了试试,扎了针抹了药膏灌下汤药顺便点了驱虫烟。

也不知是什么起了效果,和尚们蜡一样的肤质渐渐恢复了柔软,面色也慢慢好起来。只有苏小昭看起来丝毫没有起色,也没有像那些和尚之前那样继续蜡化。

莲九笙将手放在她额头上,什么也不说,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如果,苏小昭要选择逃避才能安心,他可以陪她。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

但,不是这种方式。

棠飞和阿川对莲九笙本是客气,如今亏得他所救,便又多了几分感激。他们负责去照看那些和尚,让他有时间陪着苏小昭。但顾虑毕竟还是存在的,他们不知道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回来,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棠飞将顾虑对莲九笙讲了,算是征求他的意见。莲九笙却摇了摇头,“我们不走。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如果最终连潇潇也没有办法,那么他还是必须去找到那个叫苗丝丝的女人。

“醒了醒了,大师醒了”

和尚们有几人开始转醒,潇潇那里忙的一团乱,莲九笙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棠飞道:“麻烦你,等大师稍好些,请他与我一谈。”

棠飞点点头,便走过去查看情形。

又缓了几个时辰,方丈主持才完全恢复了意识,那些稍好些的弟子或帮忙潇潇或被搀扶进禅房休息。只有情况严重些意识未清的依然集中在院子里方便照看。

方丈在恢复意识得知情况之后便主动请了莲九笙过去,一番道谢,两人切入正题

“听说施主有事要问老衲,自然也能料到一二。老衲所知虽也未详尽,但定知无不言不瞒施主,今日灾劫虽如此突然匪夷所思,但却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那么方丈知道那苗丝丝是什么人?”

眼前的方丈虽蓄了长眉胡须,但年纪也并非十分老,看来不过六十多岁。不胖不瘦,饶是发生这种事面向依然十分平和,只在听了莲九笙这句话时却抬了眉眼,似有些意外

“施主知道苗丝丝?”

“寺中行凶女子便是自称苗丝丝。”莲九笙不动声色的应着,却依稀察觉到方丈的神色并不寻常。

但见方丈垂了眉眼,沉默良久,才声音低沉缓缓开口道:“苗丝丝这个名字,想来在巴蜀之内,不会再有第二人起用。她本是五毒教出身,年纪轻轻就一身驭虫蛊术了得,五毒上下无人能及。不仅在苗疆,便是整个巴蜀也名声赫赫。只是后来她却走了歪魔邪道,以人饲蛊,以蛊驭人,将一身本事成就了魔障,使巫蛊之术出神入化。在巴蜀人人将她视为妖魔之女避之不及,单是沾上这个名字,就足以人心惶惶。像今日这般事情,在巴蜀的几个村里曾发生过,人畜殆尽无一活物。流云寺在鼎盛之时便曾遭过一劫,那魔女特地循名来挑战护法高僧,一场恶斗之下寺中沙弥死伤大半,从此流云寺便没落下来,休养生息至今。”

莲九笙目光微沉没有想到他们的对手是这样一个人物,但在方丈的叙述中却又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同

就见方丈缓缓抬起眼,看着莲九笙的眼沉稳而郑重道:“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莲九笙一瞬惊愕,可是方丈眼中却无半分玩笑。

身后的棠飞先忍不住开口,“怎么可能,如果苗丝丝还活着,岂不是活成了老巫婆,可那个女子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是冒名顶替,还是同名同姓?

莲九笙虽未直接否定,却也察觉到其中不同:“这个女子做的事虽和当年一样,但似乎却未有传闻那般狠戾,此番寺中未有性命伤亡,会不会只是有人仿照其行。”

方丈缓缓摇了摇头,眼睛便又垂下去,“时隔太久,那一切也都只是当年的传闻,真相究竟如何已无法查证。”

他们得到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本身却不通,更无从参考。

但他们之中只有莲九笙与这个自称苗丝丝的女子交手最久,对她那种神鬼莫测的巫蛊之术却着实有些忧心。

即便那不是苗丝丝而是她的后人,从她的各种恶行以及自称苗丝丝的举动,也足以看出她是以苗丝丝为目标,那么事情就绝不会就此结束。

莲九笙走出禅房,院子里风起叶落,吹得他衣袂翻飞青丝飞扬。

银衫猎猎步下台阶,一眼便能见院子里一张张席子上还未醒来的和尚。目光微转,却在一张空席子上一顿苏小昭呢!?

为了放在眼前照看他们没有把她放在屋里而是留在院中,他匆忙环视一圈,却全然不见苏小昭身影。

潇潇正提了刚从寺院药房补充的药回来,莲九笙几步走下去,“潇潇,小昭人呢?”

“啊?”

潇潇下意识一转头,看见空空的席子也是一愣,随即变了脸色。

苏小昭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即使忽然醒了也不会自己离开啊!

莲九笙旋即转身去通知棠飞和阿川一起找人,然而一棵参天树上却传来熟悉的悠扬笑声“咯咯咯……不用找了,我好容易发现的猎物,当然要来拿走的你如果要来,就一起啊,不过,只能你一个人哦。”

一身琉璃丝蓝随即便从树上飞起,直向流云寺的最深处去了。

莲九笙向一个僧人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浮屠园”

莲九笙随即便奔去了。

浮屠园是存放历代高僧骨灰的地方。新新旧旧一座又一座浮屠塔错落着,一进院中就能看到最高的一座塔竟然被一直巨大的蜘蛛用八条腿罩在腹下,几乎已经被蜘蛛网包围,层层叠叠,在附近的塔上连结着形成一个防护。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蜘蛛伏在上面,看那花色却不是先前见过的两种,而都是毒蜘蛛。

只有莲九笙见过那几乎有一座大殿高的巨蛛,身后其他人都已经愣得一时无语,只有莫小铩脱口一句:“我个擦,这什么怪物……”

莲九笙蹙眉往前走去,大大小小一层层的蛛网竟然像搭了一个通道,上面的毒蜘蛛缓缓爬开让出道路,然而身后的人一靠近它们却又聚集过来阻拦。

莲九笙知道,既然苗丝丝让他一个人去,就不会放其他人进来。

而那些蜘蛛竟然在他走进通道之后,一边逼退其他人,一边用极快的速度织起一层层蜘蛛网封住了入口。

“莲公子……”棠飞本想硬闯,潇潇却拉住他用力摇头,那些蜘蛛的毒有多厉害她还是知道的。

莲九笙停步转身,对他们道:“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们留在外面,如果……当真有什么状况,我们没有出来,就放火烧了这里。”

“莲公子,这样不行,你先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莲九笙看一眼被封住的通道和守在上面的蜘蛛,看来它们放了自己进来,却没打算在再放他出去。

“没关系,一把火不会比这些毒虫和苗丝丝更难应付。如果烧死那些虫,我还是能带小昭出来的。”

事已至此,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他们只能看着莲九笙走进塔中,直到不见身影。

番外 浮生一曲,梦靥三生(五)

苏小昭不知自己醒着,还是在做梦。

眼前反反复复挥不去尽是往日一幕幕噩梦翻涌,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

耳边听到自己血脉汩动的声音,一声一声,随着心跳在耳鼓里回荡,银铃般细细的笑声穿透而来,在脑中游走。

“乖~~好好睡,何必抵抗?就这样舒舒服服的做个梦,梦醒了,也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女子的声音带着独特的婉转悠扬,蛊惑一般盘旋在耳边。

苏小昭还在下意识中抵抗着这个声音,可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抵抗,她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记得,铁钩没入皮肉,他咬牙侧了脸,冷汗顺着优美的脖颈滑落,那么美,那么残酷……

蜘蛛丝一层一层缠在她身上,几乎将她一半身体都缠绕包裹着,她却毫无知觉,眼前的幻觉依然在浮现……

她是个骗子。骗了七秀,骗了杜迭姬,骗了莲漪。

她早该知道他会面对什么却还是带他来,只要能毁去朱颜阁她什么都会做,她与朱颜阁里的人并无区别几时,才是她的报应?

回廊悠长,传来锁链的碰撞声,一下下敲在心上。

他的锁骨与双手双脚都被套了铁链,一举一动都缓慢却从容,好似锁链不存在一般明明,锁链一动,便是牵皮扯肉的痛。

他的苍白映衬着绯红的舞衣,只有锁骨上的链子尤其醒目,三千繁华一瞬褪尽,红莲成烬,美到让人绝望。

他从容执扇,不露半分弱态。扇起随风,桃花纷落,却带着铁索铮铮的声响,好像很美,又好像很残酷。

她好想捂住自己的双眼她什么也不想看,可是那些画面依然在她眼里在她脑中,一次一次像一把钝锯慢慢割着,要将她割到血肉淋漓。

她很痛,可是她喊不出来,耳边的声音却依然吐气如兰轻响在耳边“你看,你心里有这么多伤,何必还执着在红尘苦海里,只要放弃,就不再痛了……”

她的心被撕开,再也不能看下去,只要能停止眼前的一切只要不再痛她什么都甘愿,哪怕顺从耳边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慢慢的下沉,长而缓慢,心却渐渐没有了知觉,只在下落的过程中看到走马灯似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杜迭姬瞪圆一双美目惊诧转头,她身后苏小昭一把短刃从她背后直插向心口。

对了,杜迭姬已经死了,再也不存在世上任何地方。世上也再没有朱颜阁,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她只剩满手的罪孽,再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

她依然下沉着,那些画面却缓缓上浮,离她越来越远……

“咯咯咯……这就对了。来吧,抛开所有的一切,在我的天蛛梦境里重生。”

苗丝丝满意的看着苏小昭最终不再抵抗,沉睡在她的“茧”中。在这个天蛛丝茧里,她会做一个最美好的梦,将她人生里所有的阴暗都剔除,将剩下的一切重新组合,在一个没有伤害,没有悲伤的人生里重生。

她的心会变得简单,放下所有戒备甘心沉沦在这个梦里。在她的梦境人生结束的那一刹那,她的心也就接受了“死亡”这个设定跟着一起永眠,剩下的躯壳便从此属于她。

是要做成个听话的偶人,还是就这么当做收藏摆着好看,要怎样都随她喜欢。

天一教那些毫无技术含量,没有心智的尸人和毒人算什么,她做的人偶才是最完美的。

只要愿意,甚至可以一遍一遍重洗她的人生,在潜移默化间随自己的喜好改变她的性格,将自己编织进她的梦里成为她忠心不二效忠的主人。

只是无论之后要怎么做,唯有第一个梦却只能让本人自己来编织。

唯有她自己编织的梦,才能让她甘心沉沦,放弃一切。

莲九笙已经走进塔中,看到被裹在茧中吊在半空的苏小昭,只剩半张脸和手臂些许露在外面,苗丝丝就伏在连结着她的那些蛛丝上对他笑。却不知笑的,是高兴他来自投罗网,还是这些有情人的傻。

“看来你们两个的感情倒是很深喽?那不如,你们两个一起来吧,看看你们两个有情人在另一段人生里,还有没有缘分走在一起”

她一扬虫笛,数只丈许高的蜘蛛早已经伏在那里,铺天盖地的蛛丝喷向莲九笙,一瞬间便将他裹了起来

“咯咯咯……呐,你们两个现在在一起了,应该就没有其他心愿,可以沉沦的更快喽?可要记得感激我,让你们在同一个梦里走向尽头,永远永远守在一起

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画廊秀舫霓裳舞,小桥流水叶娉婷。

扬州瘦西湖畔七秀坊,樱红柳绿,碧瓦飞甍。

水云坊的舞乐丝竹声里,舞扇如画,红衣翩翩如火,七秀剑舞名震江湖,多少人千里慕名而来只为一观,感叹着实不虚此行。

苏小昭整个人几乎挂在二十四桥的栏杆上,懒洋洋看着远处赏心悦目的歌舞,樱红柳绿遍地花,哪一个都是窈窕淑女,只除了她。

“苏小缺!”

一把樱红舞扇打在她头上,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苏小昭捂着脑袋回头,看到颜如烟叉腰站在桥头,“又偷懒!?我说水云坊里找不见你人影,快跟我回去练舞!”

她这回干脆往下一蹲抱在栏杆上,一副打死不走的样子装可怜,“师姐你就放过我吧今天那边好多人,我去了也是丢脸……”

颜如烟几步走过来,拿了剩下的一把扇子在她头上敲敲敲“还敢说?会丢脸还不是你整天不是发呆就是偷懒??臭丫头,给我回去练!怕人看怎么能跳好!”

苏小昭被拉着就往水云坊走去,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今天大师兄会不会来啊……?”

颜如烟睨她一眼,一脸就知道你那点心思的表情,“今天人那么多,大师兄的舞没那么廉价人人都看得,他不会来水云坊的。”

苏小昭总算松了一口气,丢脸什么的,丢也丢惯了,只要不丢给大师兄就好了

一踏进水云坊,观台上的宾客都忍不住善意的笑起来,“小缺姑娘来了”

“小缺姑娘今天可以跳完一曲了吧?”

“喂喂不能太苛刻啊,今天的话允许错个三个拍子怎么样?”

台上师姐们嗤嗤的笑,立刻让开了台子给苏小昭,这种特殊的待遇真给它蛋蛋忧伤

苏小昭小小的汗颜了一下,随即就豁出去了,朝观楼上伸了细葱似的两指“两个。今天一定要错在两个拍子之内!”

“哈哈哈哈小缺姑娘就是爽快,可要努力啊”

“有没有人要下个注?看看小缺丫头做不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