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都陆陆续续逃到这里,进村时或多或少都患有各种疾病,莫卡为他们悉心治疗,很受尊敬。她的执拗使得达胜妥协,选了胆子大的二十多个人过去一探究竟。

很多受到莫卡恩惠的人都主动报名,巴图却悄悄躲到人群后面,直到莫卡求助的目光望向他时,他才犹豫着报了名。

一行人向坟地出发,巴图提议,为了安全,他陪着莫卡跟在队伍最后头。

也许是白天人多阳气足,走到到坟地里面,也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看到“恶灵”,除了莫卡有些失望,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巴图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只是一个全身溃烂,穿着残破铠甲的士兵。

善良的村民们不顾士兵身上的恶臭,把他抬回村里。莫卡更是忙里忙外,给士兵包扎伤口。

只是士兵伤得实在太严重,又得了莫卡从未见过的怪病,眼看活不了多久。

达胜赶来时,莫卡正皱着眉蹲在苗圃里看着草药发呆。

“那个人能治好吗?”

莫卡如梦初醒,恭敬地说道:“伤口用美丽银背藤的叶子熬汁,几天就可以好。可是他身上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病,不知道该用什么药。”

“能难倒莫卡的可并不多见啊。”达胜摸着胡子笑着,“这些年多亏了阿罕和你,要不然全村人早就病死了。”

莫卡拔了根金银花,缠在手指上绞着:“达胜叔叔,我父亲真的死了吗?”

“我希望他没有死。”达胜叹了口气,“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我经常在村口坐着,盼着有一天他背着药篓回来。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不过当时药篓里装的是你。”

“谢谢叔叔。”莫卡轻轻咬了咬嘴唇,留下一排整齐好看的牙印,“其实我心里明白,只不过不愿接受。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总觉得父亲就在窗外,或许是因为我太思念他。”

达胜心里黯然,默默地看着莫卡在苗圃里拨弄着草药。忽然,他看到士兵残破的铠甲,全身一震,就像看到恶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厉声问道:“这是那个士兵的?”

莫卡被达胜吓着了:“是啊。”

“这个人你不能救!”达胜粗暴地挥着拐杖,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着。】硪就àì掱機電子書棢【

“达胜叔叔,您不是说任何一个逃到这里的人,都是我们的亲人,要好好照顾吗?”莫卡采了片润喉的甘草叶递给达胜,“而且治好每一个病人也是我父亲的心愿啊。”

“他不是人,他是魔鬼!”达胜把甘草叶摔到地上,狠狠地跺着。

村子不大,村民们闻声赶来。达胜涨红了脸,喘着粗气:“铠甲上有一轮弯月,这是月氏人的标志!他们侵略我们的国土,焚烧家园,凌辱女人,把我们当作牲畜随意宰杀。他是我们的仇人,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救?”

村民们大多数都是在战争来临之前逃离了家乡,没有亲眼见过月氏军队,但是对月氏人的仇恨根深蒂固。达胜还没说完,已经有几个激动的青年高声喊道:“烧死他!让他付出代价!”

愤怒的喊声越来越响,如同怒潮拍打着莫卡治疗病人的小屋。

“可是,他是一个病人!”

莫卡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根本没有人理她。被民族仇恨点燃了的村民如同野兽,冲进小屋,用绳子勒住月氏士兵的脖子,像拖着一条野狗拖到广场,残留在地上的血印如同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蜿蜒流淌着复仇的疯狂!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莫卡实在理解不了这种行为,医生特有的怜悯之心更让她拼命阻止。但是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又能做什么?

巴图血红着眼,挥舞着木棍狠狠砸着士兵溃烂的腿,血肉飞溅到很多人身上。

莫卡被甩在复仇队伍的后面,凄声喊道:“巴图!他是一个病人!”

“他是杀我们亲人的魔鬼!”巴图狰狞地吼着,根本不理会莫卡。

“把他做成人烛,祭祀亲人的灵魂!”达胜老泪纵横,“让他的肉体承受我们心中的痛苦!”

广场中心竖起了一桩粗圆的木头,早已昏迷的月氏士兵被粗糙的麻绳紧紧勒住,软绵绵地垂着头,血珠和脓水凝聚在下巴滴落。

早有人扛来石锅,倒入棕榈油,支火烧了起来。不多时,油锅沸腾,达胜舀起热油浇头倒下,瞬间烫起了半透明的燎泡,阵阵白烟里带着炸肉的味道。

月氏士兵在剧痛中终于清醒了,凄厉的惨叫,用村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咒骂。热油滚过他的眼睛,“啵啵”两声,眼球爆裂。月氏士兵痛呼一声,再没了声息。

达胜挥了挥手,几个青年在士兵肩膀和脑袋上挖了三个洞,倒进棕榈油,连上一根棉条,点了起来。

三盏灯火幽幽亮起,村民们狂热地欢呼着。莫卡远远望着这无比恐怖的一幕,晕倒了。

莫卡睁开眼睛时,巴图坐在窗前,捧着一碗滚热的汤水,柔声说道:“你醒了?”

莫卡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发生在广场上残忍的一幕,尖叫着缩到床角,恐惧地看着巴图。

“他是月氏人,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巴图吹着碗里的热气,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们对待咱们的同胞时用的手段更残忍。”

“他…他马上就要死了啊。”莫卡觉得巴图很陌生,生怕他把汤水浇到她头上,就像那个月氏士兵临死前所受的酷刑。

“就算是死人,也不能放过他!也要把他的尸体捣成肉酱丢到沟里喂虫子!”巴图把碗重重放下,“你忘记月氏人带来的灾难了嘛!”

莫卡捂着嘴,睁大了眼睛,指着巴图却说不出话。巴图挠了挠脸,指甲里带着血丝:“你昏迷了两天,我一直在照顾你,没有出过屋子,全身痒死了,我去洗洗脸。”

巴图起身出屋,脚步有些踉跄,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腐败的气息钻进莫卡灵敏的鼻子,潮湿闷热的木屋里,她觉得全身发冷,紧紧裹着被子,不停地哆嗦。

巴图身上,有一股和月氏士兵完全一样的味道!

莫卡想起在广场看到月氏士兵被热油滚翻的脸,还有那几句听不懂的咒骂。冥冥中,她好像听懂了。

“我会变成厉鬼,回来找你们!”

时间仿佛静止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卡下了床,歡穿好鞋子。长时间的昏迷让她有些晕眩,扶着墙,慢慢走出了屋子。

从喜马拉雅山上飘来了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冰冷的村庄。一声炸雷从云际轰隆隆滚过,凄厉的闪电劈开云彩,开膛破肚般的血红横裂天际。

黄豆大小的雨珠“噼啪”落下,村民们纷纷躲回屋里,奔跑的样子笨拙僵硬。雨水淋湿了莫卡的长发,她茫然地在村中游荡,眼中满是泪水。

广场中央,月氏士兵腐败的尸体爬满了苍蝇产下的蛆虫,莫卡如同着了魔,走到尸体前,望着士兵头骨上黑黑的大洞,干涸的脑浆如同一张薄薄的奶皮,失声痛哭。

她,闻到了!全村都弥漫着月氏士兵身上那股死亡的气息。

士兵的厉鬼,回来了!

没有人看到,暴雨中,莫卡吃力地拖着一具溃烂的尸体,消失在村口。

雨水,无情地鞭打着村庄,冲刷着罪恶。

巴图躺在床上,全身瘙痒,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身体产生了变化,每天醒来,枕头上都沾满脓血。换衣服时,全身大片的红斑上布满了青色的血管,轻轻一碰,手指就会粘下一块烂皮。

他躲在屋里已经五天了,不敢告诉任何人,怕被村民当成被恶鬼诅咒的怨体烧死。他想偷偷告诉莫卡,让她帮助治疗,可是莫卡看他的眼神再也没有火热的爱情,冰冷得让他感到恐惧。如同一把刀,划开了葬在他心里的那个秘密。

他绝望地抬起手,指头的关节肿胀得几乎要撑破皮肤。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烂死在屋里。”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让莫卡把他治好。

巴图喘着粗气,吃力地爬起,僵硬的膝盖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能走到莫卡家。他拄着锄头当作拐杖,走到广场时,他甚至不敢看那截孤零零的木桩。

前几天下了暴雨,月氏士兵的尸体竟然失踪了!

难道变成了恶鬼?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望着一排排木屋,他感到恐惧:屋子里,会不会也没有人?

短短的路程巴图走了足足半个上午,莫卡不在家。苗圃很久没有人整理,雨后滋生的杂草凌乱地生长着。莫卡是不会让杂草长在苗圃里的,难道因为月氏士兵的事情,她离开了村落?

巴图吃力地睁着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一块块黑色的影子在眼前飘来飘去。他终于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佝偻着身体,机械地左摇右摆。

“巴图,知道莫卡在哪里吗?”那个人走了过来,巴图勉力看清楚,是达胜老人。

他摇了摇头,咳嗽着,从嘴里喷出一块东西,落到巴图面前。暗红色的一团烂肉,还冒着丝丝热气。

“全村人都被诅咒了。”达胜解开衣服,干瘦的身体长满蝙蝠状的红癣,如同狰狞的鬼脸。

“呜呜”的哀号声由远及近,黑压压的村民摇晃着身子,机械地往莫卡家走着。所有的人脸色灰白,目光呆滞,散发着腐臭的味道。“扑通”“扑通”,有几个人摔倒,被人群踩过,被踩爆的身体里挤出糨糊状的血肉,临死前还伸出手向前爬着。

“月氏人的恶鬼来了,我们都会死。”达胜指着莫卡的木屋,“有人看见莫卡拖着尸体进了坟地,回来匆匆收拾了东西再也没有出现。她可能知道了那个秘密,给我们下了诅咒。”

“杀了她,我们就会活下去。”村民们如同僵尸,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

莫卡疲惫地回到村中时,已经忘记多久没有睡觉了,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掩不住兴奋。

村子里空荡荡的,这出乎她的意料。一个多月,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赶紧回到村庄,可是那件事情没有完成之前她根本无法回来。

“不知道晚不晚。”莫卡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家家户户大门都敞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快步往家中走,那熟悉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

莫卡心里“咯噔”一下,绕过两栋木屋,看到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她的屋子前。

所有村民都已经不成人形,脓水汇聚在身下,连成一片。成群的苍蝇“嗡嗡”飞着,有的人脸部已经变成了狮子模样,泡在脓水里,睁着灰白色的眼睛,只有那间或一轮表示还没死透。

莫卡暗骂自己回来晚了。自从发现全村被月氏士兵传染上可怕的疾病后,她忘记了村民的残忍,为了不被怀疑,把士兵的尸体拖到坟地研究,又找遍周围百里的地方,终于发现了治疗的办法。

“巴图!巴图!”她已经原谅了情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巴图没有等到她回来就死去了!

人堆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萎缩的手臂:“莫卡,我在这里。”

莫卡略略宽心,尽量不注意村民变异的身体带来的视觉恐惧,绕到巴图身前。

强壮英俊的巴图早没了人的模样,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如同癞蛤蟆。莫卡眼泪止不住地流,不顾肮脏,抱着巴图:“我有办法了!我能…”

话未说完,她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她的心脏!

“你这个月氏人的后代,给我们下了诅咒。只有你死了,我们才可以活!”巴图勉强抬起耷拉的眼皮,“你的父亲是月氏军队的医生,厌倦了战争逃到这里。达胜为他守住这个秘密收留了他,因为村里病人很多,需要有个医生。直到卡塔在坟地撞了鬼,需要用活人祭祀换命。村里人的病都已经被治好了,不再需要医生,所以他自然成了祭祀品。不过你父亲临死前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村民把你当作同族人养大。”

莫卡的心很痛,巴图的声音忽远忽近,她想努力地听清楚:“你说什么?”

“这个秘密,全村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才给我们下了诅咒!就算你不知道,我们也需要你做祭品,破除诅咒!”

“原来…原来你们都在骗我?”莫卡嘴角渗出一溜鲜血,她好像听见了奇怪的鸟叫。

“我们没有骗你,只是没有告诉你。”巴图握住刀柄,猛地抽出。

鲜血喷出,落在污秽不堪的脓水里,始终没有相融。

“你不是爱我的吗?”莫卡附在巴图耳边,低声说道,“往北走一天一夜,有一片树林,可以治好你们的病。”

“我们这根本不是病,是邪恶的异族人的诅咒!爱?我只是可怜你!”

莫卡死在了一群残缺肮脏、形如恶鬼的人群中,很干净,很安宁。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她的手掌慢慢展开,橄榄大的果实从手心滚落。

遇见脓水,种子突然生出了根须,扎进地里,迅速生长成一棵小树。风呜呜吹着,小树越长越快,瞬间长成了一人合抱的大树。村民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只见那棵树探出无数根藤蔓,把村民层层包裹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当村民从藤蔓中爬出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痊愈了!而这个村庄,被同样的树覆盖成了森林。

“诅咒解除了!”巴图兴奋地大喊,声音在森林里回荡着。村民们都欢呼起来,没有人记得,这里还有一具美丽少女的尸体。

“咕咕”,树林里传来奇怪的鸟叫,一只通体碧绿、头顶长着太阳般闪耀簇毛的鸟飞了过来,闪电般撞向巴图的心脏!

“啊!”巴图一声惨叫,他的心口豁开了拳头大小的洞,那只鸟叼着热气腾腾的人心,飞走了!

巴图好像明白了什么,对着鸟飞去的方向笑了笑:“莫卡,我懂了。如果我再骗你,就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对吗?”

月饼的旅行日记只写到这里,我慢慢地合上本子,抽了根烟,平定着思绪。

一直到了傍晚,月饼才回来。我依旧看着天花板发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月饼似乎明白我在想什么,从笔记本里拿出那根羽毛,轻轻抚摸着:“食人族的族长卓卡只讲到这里,就示意我可以走了。我没有多问,很多事情,知道得太多,心里会很难过。”

我点了点头,不想说话。

“临走前我注意到,卓卡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伤疤。”

第十五章 卡久拉霍性爱神庙

美国历史考古学家理查德森研究卡久拉霍性爱神庙时,曾经提出过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古印度君王相信有阴世,死后殉葬大批奴隶,并利用雕像营造出一个极为繁盛的阴世,使得君王在转世轮回前依然能够在阴世享受荣华富贵。所以,卡久拉霍性爱神庙里掩埋着大量的奴隶骸骨,甚至有可能把他们的尸体封印于雕像里…

月饼一直阴着脸,再没讲关于印度的所见所闻,我也不想问,只是通过网络给麻风病捐款机构汇了一笔稿费。我宁愿相信这些钱都用在了麻风病人身上,而不是被少数人当作炫富的资本。

凡事但求心安,就可问心无愧。践踏善行的人,自然有报应等着。

过了三四天,月饼情绪好转,气氛也活跃起来。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随口问起了“种姓事件”之后月饼去疯人院的事情。

月饼想了想,讲了他在疯人院的经历——

疯人院,是一个正常人进去会觉得自己是疯子的地方。生活在里面的人,除了少数极具攻击性的精神狂躁症患者,大部分人都很安静,重复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的人仰望着天空,一字不差地背诵着莎士比亚的剧本;有的人演算着奇怪的数学公式;有的人放声高歌,美妙的曲调根本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

也许,疯人院只是一个不容于社会的天才们的收容所。

胸前卡牌上写着“卡西”的白发老人在隔离室里安静地坐着,皱纹堆满了他干瘦的脸,始终盯着桌子上面那几截残破的骸骨,时笑时哭。这位德里大学曾经的校长,用尽一生摆脱种姓制度,却落得这个下场,不得不叫人感到唏嘘。隔着落地玻璃,月饼站了半天,轻轻摇了摇头,整整背包,沿着狭长的走廊向外走去。

院子里,一个金发女孩手里拿着一截树枝,往墙上不停地画着,墙根厚厚的木屑说明她已经画了很久。树枝渐渐磨成短短一截,旁边穿着卡其色长裤和摄影师专用多兜马甲的中年人又递过去一根树枝,女孩茫然地接到手中,沿着刚才的线条继续作画。

整面墙已经被女孩画了一大半,月饼望着那幅画,从包里掏出《印度旅游指南》,翻了几页对照着。

中年人对月饼笑了笑,指着院子右侧摆着桌椅的休息区,示意月饼到那里聊。

两人坐定,中年人望着女孩的背影:“她是个天才,对吗?”

“居然完全一样!”月饼拿着书对照,明显很吃惊。

“艾弗森,英国人。”中年人简单介绍着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腕看了看手表,“非常抱歉,我要走了。如果有兴趣,我在那里等你。”

月饼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知道我会去?”

艾弗森笑着起身:“因为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和我的职业一样的好奇心。那是对未知事物的痴迷。”

几分钟过后,院子外面响起越野车特有的轰鸣声。月饼坐在院子里,欣赏着女孩即将完成的作品。“咔嚓”,树枝断了,女孩侧着头,摸着茬口,尖锐的木刺扎进手指,殷红的鲜血涌出。女孩忽然笑了,用鲜血在墙上写下了“CURSE”。

“想休息一下都不行,”月饼打了个哈欠,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不过来了印度不去那里,等于没有到过印度啊。”

月饼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口,女孩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许久才轻轻地说道:“又多了一个。”

越野吉普扬起黄色的尘土,在距离新德里600多公里的中央邦查塔普尔县通往卡久拉霍镇的山中疾驰。月饼单手支着下巴,熟练地在弯道上玩着漂移。

越过群山,在树林深处,几座土黄色的雄伟佛塔在林中探出塔尖。

月饼踩着油门,车子在林中颠簸起伏,穿过一片矮木丛,印度最著名的古庙宇建筑群——卡久拉霍性爱神庙终于露出全貌。

神庙分为东、南、西三个群落,以西区的规模最大。西区神庙的造型大致差不多,主要由三部分组成,高高的基座,刻有雕像的主建筑和像笋一样由粗到细的塔顶。神庙里面比较阴暗简陋,有的供奉着石刻的林伽(即男性生殖器)。外墙刻着舞蹈、奏乐、耕种、战斗等形态各异的人物雕塑。石刻塑像中最多的是丰乳肥臀的女人,佩戴着各种首饰,以各种姿势站立,或在化妆描眉,或在拈花微笑,或在照镜梳头,或在手舞足蹈,甚至在挑脚底上的刺。

月饼拿着手机拍照,发现这些雕刻大多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现状,和网上流传的“墙上到处都雕刻着以各种姿势性交的男女”的说法完全不同。

“有些失望吧?”艾弗森拿着考古刷,施施然走来,“不少西方人成群结队地到这里参观,以为神庙雕像就是印度著名的《爱经》的图解和直观诠释,是雕刻在石头上的《爱经》。但看到绝大多数的雕像描绘的只是日常生活,于是游客们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如果真是那样,才会失望。”月饼选了几张照片发了一条微博,“崇尚性爱的国度出现不是性的古老文化,才真的值得研究。”

“你也是考古工作者?”艾弗森大感兴趣地打量月饼。

“我只是好奇心强的游客而已。”月饼回了几个微博评论,“我现在想知道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跟我来吧。”艾弗森带着月饼来到神庙门口,指着象头人身雕像,“他是湿婆神的儿子象头神甘尼什,出生时湿婆神不在家。甘尼什长得很快,有一天妈妈雪山女神要沐浴,让甘尼什看门。正好湿婆神回来了,他不认识父亲,不让进门。湿婆神很生气,他也不认识儿子,挥剑把甘尼什的头砍下来了,问了妻子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找保护大神毗湿奴询问办法,毗湿奴让他把出门第一个看到的动物的头砍下来安到儿子身上就可以。湿婆神出去看到的第一个动物就是大象,就这样有了大象神。”

“我不明白象头神和女孩有什么联系。”月饼有些不满。

“你看象头神的莲花底座。”

八个雕刻精致的人头并排在莲花底座上,月饼仔细看着,忽然“咦”了一声,在手上涂了艾草汁,才去摸第七个人头雕像。

“不能碰!”艾弗森边后边拽着月饼向后拖。

月饼猝不及防,被拽倒在地,正要询问,却看见艾弗森怔怔地看着雕像,脸色铁青:“晚了!”

话音刚落,第八个雕像忽然起了奇怪的变化。石屑纷纷落下,雕像的五官凑紧摩擦挤压着,“咯噔咯噔”响了五六分钟,才又重新展开,长出了另外一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月饼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艾弗森往林中走去,“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跟我到驻地吧。”

考古驻地依照东、南、西、北扎着四个帐篷,凌乱的考古工具散落着,除了艾弗森和月饼,再没有其他人。

艾弗森走进帐篷,出来时手里多了张照片,递给月饼:“你自己看。”

月饼接过照片看了看,讶异地问道:“这些人呢?”

“死的死,疯的疯。”艾弗森往驻地中间的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艾弗森生于英国著名的考古世家,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就长年出没于世界各地的古迹中。家族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南美洲和非洲,可是艾弗森偏偏对曾经的英属殖民地印度有着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卡久拉霍性爱神庙。

他始终觉得,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崇尚性爱的印度,也不会在一千年前,大兴土木建造这么多座刻满了各种男女交媾雕像的寺庙。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初提出这个观点的是他的爷爷尼尔森,可是爷爷在二十年前的一次墨西哥鬼偶娃娃岛的考古行动中一去不回。艾弗森当时还未从牛津大学考古系毕业,英国人特有的认真刻板让他获取了考古资格证,经历了数次考古发现后,他才说服欧洲著名的汽车财团提供赞助,组织了八个人的考古队伍,奔赴卡久拉霍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