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凤朝阳 作者:看泉听风

文案

当年她父亲有言: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

后来他对她私语:万里江山,朕与卿卿共享。

阅读指南:1.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本文不是父女文!重要的事说三遍。

2.女主玛丽苏。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朝堂之上

正文 第1章 宫乱

建元九年六月,天气已凉。五更时分,晨鼓的钟声尚未敲响,各坊市的大门紧闭,大街上静悄悄的,连更夫的打更声都听不到了,只有见军士们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星月隐在云层中,天上看不见半点光,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然而宫城中却有多处火光亮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不祥的红色,不时传来的兵戈相交之声更加深了这份不祥。萧赜站在建章宫的檐下看着挂在屋檐下的明角灯,凉寒的夜风将明角灯吹得晃动不休,烛火明灭不定,似随时都要熄灭。萧赜幼时曾听老寺人*说,宫里的物件都有些邪性,尤其是老物件,他原本不信这些邪说,可却觉得老宫侍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他还记得大父*在时这些明角灯只要一点上,大半夜的都能把半边天照亮,可现在——萧赜微微摇头,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正要出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声,“阿兄!”熟悉的呼声让萧赜脸色微变,他侧身望去,只见一窈窕的身影朝自己奔来,萧赜疾步上前,迎上了来人。来人见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想要扑入萧赜的怀中,却被萧赜握住双肩,他难得厉声喝问道:“阿镜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人手送阿镜出宫了,为何阿镜还在这里?谢兰因闻言眼眶红了,“阿兄,我来接你啊!你不陪我跟阿菀一起走吗?你不是说我们一家三口要永远在一起吗?我们还要给阿菀生个阿弟!”谢兰因是萧赜的舅妹,两人青梅竹马,萧赜向来视她若掌珠*,从不曾高声责骂过一句,眼见心爱的妻子伤心欲绝的望着自己,萧赜也心如刀割,可他面上毫不动容,只冷着脸对妻子身后的舅弟道:“阿虎,快带你阿姐离开。”“圣人,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走吗?”谢洵最后劝着表兄,“大兄已经在城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尚有数百死士,不愁离不了建康,只要离了建康,河东王就不可能再抓到你了。”他不懂圣人为何不愿意跟他们离宫?“离宫之后又如何?”萧赜反问。“河东王行逆臣之事,天下群起而攻之,圣人随我们出城,再集结天下群雄——”谢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赜打断了,“然后天下再起兵乱,诸王内斗,让索虏*有可趁之机,断送我们萧家的江山吗?”萧赜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睁着泪目看着夫婿兼表哥,“阿兄,所以你就要抛下我跟阿菀了吗?”“阿镜。”萧赜愧疚的望着妻子,“我不能走。”他不能走,他一旦离宫,民间定有无数打着他旗号的逆贼起事。萧赜也恨王叔河东王有不臣之心,可再恨他也不想断送萧家的江山,国朝再也经不起大动荡了。萧赜仰头看着几乎跟朝霞烧成一片的火云,只要多给他五年时间,如果他能早出生五年,如果大父再多活几年,不让他六岁便登基,他又何至沦落至此?时不待我!“阿兄——”谢兰因紧紧的搂着萧赜,一声声泣血唤着他。萧赜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谢兰因的鬓发,“阿镜,出去后带着阿菀好好过日子,若有——若有合适的人就嫁了吧…”萧赜不忍阿镜陪自己死,更舍不得她孤苦一世。阿菀是萧赜和谢兰因唯一的孩子广陵公主,两人爱若珍宝,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配不上女儿,只能先给爱女取了个小名“阿菀”。菀有草木茂盛之意,两人只盼爱女能平安健康的成长。谢兰因颤声喊道:“阿兄——”她还想说话,但萧赜的手已经捂上了她的口鼻,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袭来,谢兰因顷刻便软了身体,失去了意识。萧赜将昏睡过去的妻子递给了谢洵,“阿虎,你们快走,别耽搁了。以后阿菀就是你们谢家的女儿。”他顿了顿,长叹道,“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说罢萧赜苦笑,他当年同阿镜读史时曾嗤笑亡国之君才有此言,没想到自己竟有说此语之日。萧赜苦笑,他死后萧家的江山又能支撑多久?谢洵看着神色决然的姊夫,咬了咬牙,抱着姐姐,单膝跪地道:“臣粉身碎骨亦不负陛下!”说罢起身带着阿姐匆匆离去。萧赜送走了唯二的牵挂,心头一松,握紧手中的佩剑,他不愿离去,但也不会俯首就擒。建元九年六月乙酉,武昌王综及大将军李温叛,纳河东兵,都城陷。侍中王奇请帝避走,曰:“河东逆贼势旺,然君贵为天子,民心向之,可避走武林,再四集援兵,讨逆贼,取京口,破其籓篱,扼其户槛。”帝曰:“朕若发兵,索虏必乘虚来袭,朕岂能因一己之私,令百姓俱陷涂炭?”遂拒。又曰:“国朝无降帝。”乃崩于建章宫,年十六。自侍中王奇而下从死者数十人。《梁史本纪》,昭皇帝讳赜,字物宜,小名善孙,小字承嗣,成祖孙,懿惠太子长子也。母谢氏。中兴二十五年九月,立为皇太孙。帝姿貌端华,从容弘雅,见者以为神人。生而颖慧,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性仁厚至孝,年五,侍成祖疾,昼夜不暂离。成祖抚之曰:“儿至孝。”中兴三十年五月成祖崩,辛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建元元年。时帝幼冲,未亲国政,太皇太后李氏临朝摄政。建元元年二月,追尊皇考曰文皇帝,皇妣谢氏曰文安皇后。建元六年,迎谢简女为后。建元九年六月,时河东王厉帝绩反,帝崩于建章宫,皇后谢氏殉。厉帝遣使葬帝后于成祖阳陵。七月,诸臣请封帝后,及加庙谥。厉帝追谥曰幽皇帝,后曰幽皇后。大齐始元元年,齐太宗诏廷臣集议,改谥曰昭皇帝,庙号仁宗。皇后谢氏曰昭德皇后。史家赞曰:帝少有大度,外柔内刚,亲政之初,轻徭役、减重赋,以仁驭下,公道为先,实有为之君。及乱,又怜民生而不动兵,乃蔼然仁者。惜受制权奸,英年惨死,可为浩叹。

正文 第2章 流亡北朝

京口原属原属丹阳郡丹徒县,处长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地势险要,为兵家所重。尤其前朝大皇帝定都建业后,此地更成为江左军事重镇,设有重兵驻守。夏末秋初的江风凉寒刺骨,鸡鸣头遍时天还不曾亮出轮廓,星月隐在淡云之中,地面黑沉沉的,不似前半月那般月朗星稀、月华如霜。王畅自从账中走出,泠泠的寒意让他将手拢在袖中问:“什么时辰了?”“寅时了。”左右答道。“派去的人可曾回来了?”王畅问,河东王挥军入京,生怕京口兵变,特地派他来此地驻守。昨日傍晚京城传讯让他派兵追杀从京师流窜而来的贼寇,王畅派了自己亲兵去追捕。侍从道:“回来了,还抓回了十来名流寇。”王畅微微颔首,伸手刚想捻须却摸了空,他叹了一口气,扭头对心腹道:“这天气越发的冷了,我要留须了,不然脸上怪冷的。”王畅今年三十有五,都是当祖翁的人了,但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面如冠玉、身量颀长,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是梁国出名的美男子,当年跟谢简并称为双璧。可他自觉的自己脸太嫩,不易服众,刚过弱冠便蓄起了长须。这一留就留了十五年,众人都快忘了他没蓄须前长什么样子了。最近建康城里流行起了白面郎君,很多跟王畅同龄的人都剃了胡须,露出了本来面目。王畅本来是不想剃须的,他是什么人?向来只有他带动建康城的潮流,没有他去追随潮流的。奈何他夫人郗氏说是看腻了他现在这张老脸,想看他当年风流倜傥时的模样,硬让把他珍爱的美髯给剃了。王畅很是不忿,他现在难道不风流倜傥吗?心腹忍笑说:“可不是,天冷了,女君定会体恤郎君的。”王畅想到自家夫人,心中一叹,罢了,她最近心情不好,就多顺着她的意思吧。他正待骑马巡视军营,却有亲卫飞马而来传讯说,京城陛下传旨而来,让王畅去接旨。王畅嘴角微哂,陛下?还没登基就迫不及待自称为帝了?王畅是琅邪王氏弟子,其父祖皆为梁国高官显贵,他生来便是站在梁国顶端的贵公子,自然看不上河东王这般的反贼。不过这是萧家的内斗,跟他们王家无关,他们也正好趁着皇族内斗,接手京口兵权。作为被王氏倾心培养的家族支柱,王畅是最典型的士族弟子,心中只有家没有国。“郎君?”侍从轻声唤着王畅。“走吧。”王畅步履悠闲的往营帐走去。营帐中走出十来人,这些人都是王畅的谋士,众人纷纷恭喜王畅擒下流寇,还有几名谋士写了赞诗给王畅。王畅心情颇好的看着谋士们送来的诗词,坐在貂裘上诵读诗词。“王将军。”尖细的声音响起,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掀帘走去帐内,“圣人让你尽快追击流寇。”“知道了。”王畅神色怡然的吩咐左右:“人手都派出去了吗?”“回郎君,军士们都派出去了。”中年男子见王畅悠然的坐在账中,军营里的大将都没派出去,咋然色变道:“王将军,你就派这么几人去追流寇?他们是圣人下令要追的流寇!”王畅弹了弹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那你待如何?”他心中暗笑,什么时候谢家弟子都成流寇了?“自然是王将军亲自领兵擒拿流寇。”中年男子道,他是河东王的心腹寺人,对河东王忠心耿耿,谢家两个郎君逃脱他比谁都心急。“荒唐!”王畅勃然大怒,“我堂堂世家子,岂能行如此浊碌之事*!”说罢他愤然袖手离去,“来人,备酒!”“郎君莫生气!”左右谋士慌忙追随他去大帐。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哆嗦,“你——”“大人莫生气!”内侍身侧的小黄门弯着身子低声劝着义父,“王畅不过一蠢物,我们何必跟他计较?我看还不如我们亲自去追。”中年男子看了干儿子一眼,神色微动,“那些军士会听我们的吩咐?”小黄门说:“大人有圣人圣旨,何愁不能调兵遣将?”中年男子一想也对,对小黄门吩咐道:“你带着圣人的旨意去招人。”“唯唯。”小黄门应声而下。中年男子见王畅已经举起酒盏开始饮酒了,忿忿的拂袖离去,他回去定将这一切都禀告圣上!王畅等中年男子离去,放下酒盏轻嗤一声,“自不量力!”谢灏、谢洵出逃时带的全是心腹部曲,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将,就凭军营里这些废物连人家的衣角边都沾不到。王畅身边的近侍有些忧心的问:“郎君,他是圣人的心腹。”王畅不屑道:“心腹又如何?他难道会为了区区一阉竖为难我?”心腹一想也是,圣人还会因为阉人为难郎君吗?郎君可是皇后最疼爱的阿弟。他见王畅轻啜杯中美酒,不由笑道:“郎君救了谢家两位郎君,回去也不怕女君不让你喝酒了。”王畅嗤之以鼻,“胡说!我喝酒还需要女君答应不成?”他见心腹含笑不语,摸了摸鼻子说:“谢简这老小子人品虽不大好,可歹竹出好笋,谢家那两位小郎是好的,没有女君我也不会让他们走绝路的。”王畅暗忖,十年前谢简得罪李太皇太后而逃亡魏国,现在又轮到他的儿子、外孙女逃亡魏国了。谢简就是谢皇后、谢家两位郎君的父亲。河东王逼宫篡位,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哪有闲情派他去追流寇,他们所谓的流寇是谢家的两位郎君,也是建元帝的两位舅兄,宫中有人传言两位谢郎离宫时还带走了广陵公主。河东王素来心胸狭窄,哪怕广陵公主只是女子,也要斩草除根,故连下了数道密命让他追捕谢家大郎、二郎和广陵公主。王畅的继妻郗氏是谢简的前妻、两位谢郎和谢后的生母,谢家自谢简父亲谢公去世,谢简流亡魏国后已败了一半。如今建元帝山崩,谢家仅剩的两位郎君再次不得已流亡魏国,谢家在大梁已经没有跟他们王家争锋的能力了。王畅自然乐意买个好给谢简和妻子,睁眼闭眼的放走谢家两个儿子,他跟谢简也算故交了。“郎君,两位谢郎离家时还带了妇孺,广陵公主又尚在襁褓,也不知他们能否顺利出逃,我们是否——”心腹想问王畅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他们。王畅跟谢简是故交也是老对头,两人年纪、地位、容貌、才华无不相当,自幼年就开始相互比较,一直比较到了十年前,谢简流亡魏国、他娶了谢简的前妻郗氏为止。王畅同谢简关系不好不坏,可因郗夫人的关系,同谢皇后和两位谢国舅关系却不错,尤其是小谢国舅是王畅看着长大的,谢简离开时他才刚满周岁,他两岁时生母郗夫人改嫁王畅,年幼无知的时候他还被王畅哄着叫过王畅大人*。王畅素来疼他,谢洵初描红的帖子还是王畅执笔写的,这是王畅亲子都没有的待遇,故心腹才有这一问。“不用。”王畅饮尽盏中残酒,放下酒盏,淡淡的说:“我都放了他们,如果他们还逃不了,那就是他们的命。”他自嘲笑道:“哪天我落到他们这地步,还不知有没有人会放过我。”心腹皱眉,郎君此言不祥!“天下哪有这么多吉兆。”王畅哈哈大笑,“当初圣人出生之际,漫天霞光,先帝还说这是大吉之兆,结果如何?我们凡夫俗子过得一日便是一日。”心腹无奈的苦笑,郎君就是脾气太不羁了,不然何故多年不愿出仕,直到兄长不幸亡故才出山。王畅饮了一番酒,眼见天快亮了,便坐着牛车回府邸。而在通往京口一偏僻隐蔽的渡口小道上,一队约有百人的骑兵纵马奔驰着。他们所骑的全是骏马,因奔驰了近半个时辰,马匹已精疲力尽,汗水不停的流出,骑士们减缓了奔驰速度,好让马匹得到休息。“阿镜,你还撑得住吗?要休息一会吗?”谢灏关切的看着身侧脸色苍白的阿妹,谢灏是谢兰因和谢洵的长兄,在河东王攻破京城前便得了建元帝的吩咐,出城安排他们离京的事宜了。谢兰因外表看着娇弱,但却不是那种真正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平时在太医令和萧赜的督促下,每天都会骑马半个时辰以上,可在皇家园林里慢骑,跟现在这种亡命狂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担心她撑不下去。谢兰因肯定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已经磨破了,衣服被血染湿又干了好几次,若换了平时她早受不住了,可现在她故作轻松的对大兄笑了笑,“我没事,大兄不必担心。”她担心的回头看着被侍卫密密护在怀里的女儿,“倒是阿菀她没事吧?”护着阿菀的侍卫是突厥人,刚站稳就在马背上了,是谢家部曲里骑术最好的人,他低头看着绑在自己身上的小娃娃,她小脑袋靠在自己胸前,小嘴微张着酣睡正香,他闷声道:“公主还在睡觉。”谢兰因微微松了一口气,女儿没哭闹就好。谢洵安慰谢兰因说:“阿姐你放心吧,阿菀从小就乖巧,不会哭闹的。”“嗯。”谢兰因轻嗯了一声,头微微偏了偏,遥遥的看着建康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水光,阿兄已经不在了吧…他是不可能屈膝于李氏老妪和河东王之下的。谢灏和谢洵互视一眼,阿镜和圣人感情极好,两人又有了阿菀,阿镜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来。河东王有反心也不是一两天了,宫里又有李氏老妪相助,谢灏早有避走的打算,故此番出逃也不算太狼狈,只是他没想到李氏老妪居然有胆子勾结河东王篡位弑君。不过也是,孙子登基哪有儿子的登基好,只是这老妪被河东王的甜言蜜语迷了心窍,都没看出自己那亲儿子是头狼,他且看李家有什么好下场。“阿兄,我们现在去哪里?”谢洵问谢灏,谢灏避走的打算只有他几个心腹知晓,谢洵、谢兰因迄今都只当他们是仓皇出逃。谢灏道:“从西津渡去广陵,由广陵入淮水,再沿通济渠去陈留。”“什么?”谢洵大吃一惊,“我们要去魏国?”谢兰因没出声,她已经猜到他们此番要去北朝了,“大兄,西津渡有重军驻守,我们能过去吗?”谢灏说:“能,王将军会派人接应我们。”“王将军?”谢兰因一愣,“王畅?”王畅是他们生母再嫁的夫婿,又跟他们父亲同辈,如果谢兰因不是皇后,也不能直呼其名。“是。”谢灏微微颔首道:“他昨天就派人来接应我了,不然我们这一路怎么能这么顺利。”谢兰因笑看阿弟,“阿弟,看来你那几声大人没白叫。”谢洵脸涨得通红,没想兄姐会在这时提及自己幼年做过的蠢事,“王将军本来就跟大人是好友,会帮我们也是看在大人和阿母的情分上。”谢灏、谢兰因淡笑不语,好友?老对头还差不多。至于阿母她都是王门妇了,与他们谢家有何情分?他肯放他们一马,还不是因为谢家在梁国已没复起的指望,而大人在魏国又深得崔太后信重,他卖好与大人罢了。谢洵又想了想,又迟疑的问:“阿兄,我们要去找大人吗?”

正文 第3章 谢家往事

谢灏闻言扬眉道:“是。”“一定要去吗?我们不能换个地方吗?”谢洵脱口而出,说完也自觉说了傻话,他自嘲道,“我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谢简离开梁国时,谢灏已有十岁,谢兰因也有五岁,两人对父亲颇有印象,唯独谢洵才刚满周岁,对父亲印象全无。谢简在逃亡魏国的第二年,就弃妻另尚北朝陈留公主。消息传回南朝,他们母亲愤而离婚,三个月后嫁给谢简的死对头王畅。当时谢灏三人的祖母陈夫人病逝,姑母谢太子妃绵延病榻,谢灏既当爹又当妈的把弟妹抚养长大。郗夫人嫁给王畅后谢灏课业繁重,无暇他顾,再没见过母亲;谢兰因也只在宫廷年节时见过母亲,反而谢洵因年幼依恋母亲,经常被郗氏带到王家暂住,同郗夫人和王畅感情很好,他很看不惯抛妻弃子的生父。谢灏知道阿弟有心结,也不想他闷在心里,耐心的解释自己为何要去魏国:“建康不能待了,再往南是没开发的蛮荒之地,瘴疠交侵,我们过去都不一定能活下来,别说带着阿镜和阿菀,我们只有往北方走,至少魏国还有大人在。”北方至少还有父亲在。谢洵握拳愤然道,“他都丢下我们了,为何我们还要巴结他?”“他没有丢下我们。”谢灏淡淡的说:“我们还是他养大的。”谢洵因激动道:“养大我们的是大兄不是他!”“没有谢家,我又有怎么能衣食无忧的把你们养大?没有大人,谢家又怎么会管我们?”谢灏无奈的摇头,“阿虎,谢家没有亏待我们。”所以大人也没有亏待他们,这次王畅会放他们一马,还不是因为大人是魏国重臣,他想留一线善缘的缘故?谢洵没法反驳兄长的话,谢家确实没有亏待他们。谢兰因问谢洵,“不然你想去何处?”谢洵闷闷的摇头不说话。谢兰因和谢灏互视一眼,也没再逼阿弟说话,因自小习武的关系,谢洵个头要比同龄人高上不少,看着像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其实他今年才十一岁,有些孩子气的想法也不奇怪,慢慢教就是。三兄妹慢骑说了一会话,等马匹休息的差不多,又加快了速度,小半个时辰就达到西津渡。西津渡是京口最大的渡口,常年停着数十艘大官船,这些官船平日都有渡口的军士看守。这日渡口的军士们接到上头的吩咐,安排好三艘官船,眼见远远的有人骑马过来,连忙拉起风帆准备起航。谢兰因颠簸了一路,早累得坐都坐不稳,马停下后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亏得谢灏早有准备,吩咐健妇将谢兰因抱下马送到船舱里。谢洵则按着谢灏的吩咐,接见王畅派来接头的司马,爽气的赏了他十锭金锭。这些金子都是他们临走前戴在身上的,每个人身上戴上几锭,就有数百个,送上十锭打赏也不算什么。倒是把那小司马喜得眉开眼笑,乐颠颠的奉承着谢洵,夸他是人中龙凤。河东王逼宫弑君的事目前仅在京城流传,城外只有王畅这种身份的人才知道,想司马这种小吏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也没见谢灏和谢洵的资格,并不知他送走的这三人中一位是当朝皇后、两位是国舅。谢兰因坐在舱内,默默的看着渐渐远去的渡口,泪水渐渐模糊,她很明白,自己这一走,恐怕再无回梁国之日,也再也不可能见到阿兄了…“咿呀——”小婴儿娇嫩的声音响起。谢兰因下意识的回头,就见女儿被仆妇抱在手里,肉团团的小手揉着眼睛,嘴里依依呀呀的叫着,她不由起身上前点点女儿的小嘴,小丫头嘴巴随着她手指移动,她立刻道:“乳母呢?阿菀要饿了。”“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带乳母,先将就吃些米粉。”谢灏手里端着一碗冲开的米粉进来。谢兰因接过调好的米粉想要喂女儿却无从下手,自打阿菀出生起就是乳母宫侍照顾的,她就负责逗女儿玩,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照顾女儿。谢灏摇头,接过阿菀道:“我来吧。”谢兰因见大兄熟稔的给女儿喂米粉,不由惊讶的问:“大兄,你怎么会喂孩子的?”谢灏反问:“你没看过乳母照顾孩子?”谢兰因讪讪道:“看过。”看过也不敢,阿菀浑身软绵绵的,她哪敢用力?阿菀看看阿母,再瞅瞅大舅,觉得大舅不愧是真男神,大约不能生娃外,没有可以难倒他的难题。“阿镜,圣人在你们走之前吩咐阿虎,阿菀以后就是谢家的孩子。”谢灏说着萧赜的临终遗言。谢兰因怅然的长叹,“这样也好,当谢家的女儿总比当公主好。”她轻轻抚摸女儿小脸,“大兄,你给阿菀取个大名吧。”谢灏摇头说:“大名还是让大人取。”谢兰因一怔,明白大兄的用意,他想通过这个小手段拉近他们跟大人的关系,毕竟他们已经有十年未见,大人在魏国也有妻有女,人心易变,十年时间,他们再也不是当年亲密无间的父子女。“大兄你跟阿虎是大人唯二的儿子。”谢兰因宽慰谢灏,大人同陈留公主成亲七年,只有一女。陈留公主颇为贤德,还给大人纳妾生子,可惜姬妾都无一例外的生了女儿。谢简迄今也有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这也是谢灏敢带着家人投奔谢简的主要原因。哪怕后娘就有后爹,他们也是谢简唯二的儿子,谢简再绝情儿子也是要的,不然就没了香火传承。谢灏淡淡一笑,“我只要他暂时给我们一个落脚之地即可。”谢兰因讶然问:“阿兄不想大人推荐你入仕?”谢灏说:“我想去六镇,那里不需要大人举荐。”谢兰因奇道:“大兄想当浊官?”无论是梁国还是魏国,用的都是九品中正制,所谓九品中正制就是将人才依照家世、道德、才能分成九等,上等人才可以担任接近皇帝的清要之职,这就是所谓的清官。跟清官相对应的是地位卑下的浊官,浊官的事务冗繁,完全不比清官悠闲清贵。以谢灏的身份,他十三岁入仕之初担任的就是谏议大夫,十八岁就是太常寺卿。这样的资历,一朝沦落成六镇的官吏,谢兰因担心大兄接受不了。六镇是魏国没迁都前的军事重镇,地位仅次于魏国的旧都平城,但随着魏国迁都洛阳,六镇的地位越来越低,现在都成为魏国流刑犯人之地。以前六镇的官吏非勋贵弟子不取,现在只要是个认字的人都能干。“官员何来清浊之分?我们大梁沦落至此,就是因为门第之见太重!”谢灏冷然道。谢兰因只比萧赜小一岁,三岁就是内定的太孙妃人选。萧赜的父亲,懿惠太子早逝,母亲谢太子妃体弱多病,无暇照顾爱子,只能将侄女接入宫中陪伴儿子。两人同进同出,萧赜学什么,谢兰因也跟着学什么,所以谢兰因是受帝皇教育长大的。谢洵虽是男子,毕竟年纪太小,对官场很多事还不及谢兰因了解,谢灏平时有什么事也爱跟阿妹商量。谢兰因闻言叹息,“魏国不也如此吗?”按理江左生活安定,不比北面战乱频繁,大军兵马肥壮、粮草充足,可偏偏大梁数次北伐都败兴而归,最后一次北伐还导致她祖父含恨而终、武帝也就此一蹶不振,没等到阿兄成年就驾崩了。阿兄和大兄在闲聊时,无数次谈起北伐失败的缘故,最后将泰半的原因归结为大梁士族当权,九品中正制让朝中所有重要位置都被尸位素餐之人占据,真正有能力的人却因各种原因无法提拔,甚至不能出仕。不过梁国政权被士族把持,魏国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魏国的士族大多是新起的鲜卑贵族,而梁国的士族都是汉人。阿兄还说将来他亲政,一定要让天下英才不分门第,皆可入仕。大兄还让阿兄将来要允许各州读书人皆可怀牒自试*…两人说道兴处还会拍案而起舞剑,谢兰因想着往事,眼眶渐渐湿润,要是阿兄没走,他跟大兄一定能创出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所以我要去六镇。”谢灏说,“我们这次败走不就是因为没有兵权吗?六镇别的没有,兵权还是有的。”谢兰因道:“可你是大梁的汉人。”汉人或许能在魏国受到重用,但不可能达到能篡位的职位。“我又不想篡位。”谢灏笑言:“我只想我们将来有立足之地,不再做丧家犬。”谢兰因神色微动,“大兄——”谢灏说:“阿镜二十年之内,大梁必乱。”河东王的资质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反而很有当昏君的潜力。谢兰因苦笑,她何尝不知大梁岌岌可危,可那是阿兄用命维持的皇朝,她哪里忍心看它覆灭?谢灏安慰她说:“人生有死,圣人死得其所,又夫复何恨?”谢兰因苦笑,“你们总有各种理由。”阿兄真是不能走吗?不是,他只是不想担亡国之君的称号,所以他为了萧家的江山丢下她跟阿菀。谢灏默然以对,两人沉默一会,谢兰因主动问:“阿兄,你准备投入哪位将军名下?”谢兰因很伤心阿兄的离去,但从小的教养让她学会一个人默默伤心,不会把自己的伤心展开给别人看,即使这个别人是从小疼爱自己的大兄,所以她转移了话题。“独孤雄。”谢灏说着自己这几天斟酌出来的人选,他原本避走北朝,只是想暂避李氏锋芒,并非真正想改投魏国,可现在圣人驾崩,他们在大梁也没了牵挂,自要好好考虑投靠的人选。

正文 第4章 暖阁叙话(上)

“独孤雄?”谢兰因眉头微蹙道:“此人性情柔善,除非大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否则何必蹚独孤家的浑水?”魏国是梁国的心腹之患,魏国重臣谢兰因也大多了解,独孤雄是魏国鲜卑勋贵,其父是魏国柱国大将军独孤贺,掌管二府兵权,地位甚是显赫。独孤贺英勇善战,是魏国名将之一,独孤雄却慕恋汉学,对兵武之事全然不敢兴趣,以清谈喝酒度日,一派南朝名士风范。若他不是出身魏国著姓,他们到可凭借此人的权势掌握独孤氏的兵权,可惜独孤雄同魏国皇帝是表兄弟,独孤也是魏国大族,族中人才辈出,不乏有高官显贵,肯定不会允许大兄如此行事。“可他是最好的选择。”谢灏无奈道,“六镇之中只有三位柱国大将军——步六孤宗言、匹娄高和独孤雄,论英武独孤雄最弱,可匹娄高已垂垂老矣,膝下诸子对其将军之位虎视眈眈,匹娄氏若无良将,匹娄高一死,匹娄氏必乱。”谢兰因不由点头,独孤氏是有可能乱,匹娄氏是必乱,大兄犯不着冒险,“那步六孤宗言呢?”“步六孤宗言倒是正值壮年,英武过人又行事果决,颇有将帅之威,本来是最好的选择。”谢灏顿了顿道,“可惜此人性情甚是暴虐,我担心他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三人中唯有独孤雄性情温和,又喜汉学,我同他或许有缘。”谢兰因道:“我没记错的话,步六孤宗言是汉人?”“不错,他本姓秦,其父步六孤贺也是柱国大将军之一,被魏国先帝赐姓步六孤。”谢灏说着也想笑,这汉人看着像鲜卑人,鲜卑人却像足汉人。步六孤宗言本也是世家子,扶风秦氏自先汉起便是大族,素有“万石秦氏”之称。只可惜到了汉末,扶风秦氏便衰落了,数代不出高官,后又因婚配寒门、胡夷,更为士族所耻,认为其婚宦失类,二十年前修订士族谱时已经没有扶风秦氏的名号。谢兰因有些担忧的问:“万一独孤雄都不合大兄心意?”柱国大将军是魏国实权武将中官阶最高者,再上去的武将官职都是虚职,谢灏可以从三人中选其中一人辅佐,但不能明面上对三人挑拣,所以他选独孤雄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是跟独孤雄合不来,他暂时也不能另投匹娄高和步六孤宗言。“那就先找个地方安置。”谢灏轻松道:“我也趁此机会多看些书。”谢兰因微微笑道:“大兄不是爱读南华真经吗?若暂无人可投,或可注释南华真经。”谢灏颔首:“真是如此。”兄妹两人相视而笑,谢家是大梁的顶尖士族,士族辈出名士,谢家亦有名士,只是谢家的名士同真正的名士区别还是很大的。真正的名士无视功名利禄,视权利财富若粪石。而谢家的名士,从谢家先祖谢东山起,从来喜爱的便是权势。谢东山隐遁山林,名声却远超其出仕的阿弟谢万,所谓的朝廷屡召不应,不过只是待价而沽。谢灏不过弱冠之年,在大梁时若不是被萧赜看中,以他的年纪资历也不可能担任太常寺卿这等清贵官职。而魏国没有萧赜,与其让谢灏扶持某个昏庸之徒,还不如潜心学习,以期将来一飞冲天。谢知认真的听着母亲和大舅的谈话,心中安定,有这样的长辈在身边,她相信他们即使逃亡,日子也过的不会太差的。谢兰因和谢灏闲话完,低头见爱女端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听着两人说话,不由笑着逗她:“阿菀,听得懂阿母和阿舅说话吗?”谢知抬手指指自己的小嘴,示意母亲给自己擦嘴,她才半岁,还没长牙,可吃完米粉后嘴里黏糊糊的难受,必须要擦一下。谢兰因知道女儿的习惯,吩咐侍女端清水来,她挽起长袖洗手,准备给女儿擦嘴。谢灏提醒谢兰因道:“阿镜,以后我就是阿菀的阿耶。”谢兰因有些不舍,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阿兄留给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了。谢灏明白谢兰因的心思,“以后可让阿菀唤你阿娘。”谢兰因闻言笑道:“也是,我怎么没想到。”江左一般称呼母亲为“母亲”、“阿母”,北方则叫做“阿嬢”,而姑母也能称作嬢嬢,娘和嬢发音基本相同。“大兄、阿姐!”船舱外响起谢洵欢喜的声音,“我钓到一条大鱼!”谢兰因和谢灏莞尔,阿虎再贪玩也不会在这时胡闹,他会如此还是想逗他们开心,两人也来乐得配合阿弟,谢灏抱着眼睛瞪着溜溜圆的小丫头,“走,阿菀,我们去找你阿叔玩。”谢灏、谢兰因、谢洵一行因人数众人,乘坐的又是大官船,行进速度并不算太快,所以一行人尚未到陈留,大梁的各路消息已络绎不绝的传到魏国宫廷。“幽帝?”魏国执政崔太后下朝,刚换过常服在暖阁小憩,便接到梁国探子派人加急送来的谍报,“梁国伪帝给建元帝定谥为幽?”几天前她已经知道梁国改天换日,没想这几日伪帝连建元帝的谥号都定下了。“是的。”女官看着谍报的内容禀告道:“本来梁国朝臣给建元帝定谥为仁,伪帝不允,后又定谥为‘哀’,伪帝还不允,最后武昌王言帝在位时候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应定谥为‘幽’,伪帝方才允许。”“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崔太后挑眉笑道,“武昌王果能深体圣意。”她直起身体,翻阅的手中的谍报,看到拥立伪帝登基的李温被伪帝坑杀于家中,李太皇太后也被伪帝囚禁于宫中,她将谍报递于身后人,“他算帮你们家报仇了?”身后人接过谍报,伸来的手似比崔太后还要白皙几分,但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若玉竹,指腹、指节处有些笔茧,跟崔太后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玉手完全不同,谢简一目十行的扫过谍报,讥讽道:“本就是条毒蛇,只有李家才当他是卧龙。”崔太后扑哧一笑,李温是李太皇太后的弟弟,也是伪帝的亲舅舅,伪帝的帝位都没坐稳,就把扶持他上位的亲舅舅坑杀,显然是急着想找替罪羊,不过卸磨杀驴得这么快,他也不怕寒了身边人的心?“皇家父杀子、子杀父的事常见,这儿子囚禁母亲的事却少有。”崔太后叹道:“你家郎子*要有他三分狠心,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谢灏、谢洵携妹带子出逃魏国的消息瞒不过崔太后,谢简在梁国时并无庶子女,谢灏、谢洵带的妹妹只有可能是谢兰因,是故谢简也不瞒着崔太后。魏国连高宗亲子册封为梁王,不至于容不下两个对外宣称已死的皇后和公主。这话谢简却不好接,毕竟崔太后跟圣人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他看到谍报上说伪帝任命王畅为侍中时轻哼道,“他是无人可用了?”崔太后听他转移话题也不恼,这人向来滑不留手,要真接她的话才奇怪。她斜睨谢简,“吃味了?”崔太后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姿容绝艳、风情万种,又因手握大权,更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蠢蠹尔,何来吃味?”谢简傲然一笑,全然不把王畅放在眼中,他随手将谍报放于一旁书案上。崔太后惋惜的说:“可惜建元帝不肯离宫,不然梁国必然动荡,吾等也可趁虚而入。”按理伪帝给萧赜定了谥号,就该称呼萧赜谥号,可萧赜年纪虽幼,亲政也不过两年,观其为人行事还算有度,若能多给他几年,说不定能成一代明君。即使她同萧赜立场对立,也不忍以幽帝相称,只能以其年号相称。也幸好他死了,不然对魏国不算好事,崔太后摇头道:“哪怕定为哀帝也好,为君者气量岂能如此狭小?”“幽”、“厉”、“灵”,这三字恶谥在先秦时期属于普遍,当时百家争鸣、儒家并未兴起,后代君臣定谥时尚能实事求是。自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后,人君恶谥便少了,毕竟儒家讲究君臣之道,子议父、臣议君时总要留些颜面。建元帝亲政这两年的作为,就算没有上谥,也能得个平谥,“幽”一字太过了。谢简不屑道:“萧绩素来心胸狭窄,当年懿惠太子因他贪墨,当庭训斥与他,他焉能服气?父债子偿,莫说是恶谥,他没将建元帝挫骨扬灰已是幸事。”此等白眼狼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也只有李家才会妄想从他手中分一杯羹,“你也无须惋惜,十年之内梁国必乱,建元帝白费苦心。”崔太后嫣然一笑:“他也是你郎子,你就不心疼?”谢简淡淡道:“只要吾女无碍,旁人又与我何干?吾女,人可尽夫。”当年谢简就不同意女儿嫁给萧赜,只是那时容不得他来做主。

正文 第5章 暖阁叙话(下)

崔太后神色微动的问:“你家女郎今年才十五?”谢后今年不过十五岁,谢简丰神如玉,郗氏也是出名的美人,他们的女儿容貌定不会太差。皇帝素好美色,又喜汉女,谢氏身份高贵、才华出众,皇帝必然喜欢。北魏是鲜卑族当政,鲜卑族对礼教并不看重,魏国不少皇帝驾崩后都会留旨意让后妃离宫回家。崔太后也不在乎魏国多一个原本是梁国皇后的皇后。谢简道:“梵镜的启蒙恩师是文靖公和我叔父,两位长辈一位跟妻子恩爱一生,即使绝了香火也没纳妾;一位说是找不到真爱不娶,结果当真终生没娶。阿镜性子疲懒,即使有两位长辈教导,也没学到正经的学识,反而学了一肚皮的风花雪月。她跟建元帝青梅竹马,感情极好,我若现在就让她另嫁,难保她会想不开。阿镜日子过得不容易,我不想逼她。”谢兰因小字梵镜,故亲近之人都唤她阿镜。谢简儿子不多,女儿却不少,可女儿再多,谢兰因在他心中的地位终究不一样。嫡长女,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当年离家时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如今她自己都当娘了。他看出崔太后的意图,她是想让自己女儿入宫伺候今上。要是没有崔太后,或她已风烛残年,他肯定乐意女儿入宫。今上已立太子,又没有皇后,以女儿的容色才华,入宫必得圣宠,保不齐女儿就是第二个崔太后。可惜崔太后正当盛年,今上心有大志但资质平平,尚及不上萧赜三分,连萧赜都含恨而终,谢简怎么会让女儿嫁给这种庸才?且萧赜喜欢女儿,所以愿意让女儿死遁出宫,拓跋家的皇帝么——要真喜欢上女儿,临死前肯定逼着女儿真殉葬。他连庶女都不忍心送入宫中,更别说是自己最疼爱的嫡长女,只是他也不好当着崔太后的面嫌弃今上。今上不是崔太后亲子,也是崔太后养大的,她可以打骂今上、别人可不行,所以谢简找个借口推脱。这借口也不是随意找的,重点不是她跟萧赜感情好,而是她的启蒙恩师是文靖公和谢岚。“文靖公?你叔父?”崔太后微惊,“你怎么请到顾太傅和谢公给她启蒙的?”文靖公是梁国名臣顾翰、三朝老臣,懿惠太子和建元帝的太傅。谢简的叔父谢岚虽不是太傅,却也是江左名士,文采风流。这两人怎么可能做小女郎的启蒙恩师?谢简道:“阿镜出生就被成祖定为太子妃,三岁便随建元帝在书房读书。文靖公和我叔父都是建元帝的蒙师,所以也是她的蒙师。她素来贪玩,不肯用心读书,也亏的是两人教,不然她连四书都读不下,更别说史传。”当今魏帝是崔太后的养子,他和萧赜一样都是冲龄登基,他被崔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早有亲政之心,只碍于太后势大,只能暂时安于现状,作出一副沉溺女色的模样。而崔太后巴不得皇帝能假戏真做,每年都会给他找不少美人入宫。不过送美人是一回事,送有才华、得帝师启蒙的美人又是另一回事。崔太后可不想在宫里出现第二个自己。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简:“都说谢郎性狡,我今日方信了。”崔太后临朝摄政多年,要看不出谢简的心思,早成为朝臣的傀儡了。谢简轻笑着说:“送我女儿入宫,还不如让崔家的女儿陪太子,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才深厚。”崔太后微微颔首,她也想让崔氏女当太子妃,只是还在挑合适的人选,“合适的人选不好找。”谢简奇道:“崔家还少美人?”崔太后出生不低,她出自清河崔氏,梁国八王之乱时崔氏并未随梁帝南渡,而是留在北地,魏国建立后崔氏成为魏国大族。可惜崔太后父亲后来受大案株连被杀,崔太后从世家女沦为宫奴。她身为汉女,又是罪臣之女,能在宫中获得先帝宠爱,立她为皇后,其心计、手段自不容小觑。崔家有崔太后撑腰,才又渐渐兴起。谢简不信,偌大的崔家连几个美人胚子都挑不出来。崔太后喟叹道:“美人易寻,有才华的美人不好找。”谢简失笑:“你不会还想养出第二个你吧?”她不会想让崔家代代相传下去吧?他似笑似讽道:“莫非你想当吕后,想让崔家同皇室世代交好?”世人都说吕后牝鸡司晨、心狠手辣,他却觉得吕后为人太软弱,连亲子尚同她反目成仇,她居然还梦想吕家能同刘家世代交好,让大半刘姓王子都娶吕氏女为妃。这等天真的后果就是,她一死,吕氏一族近乎绝灭,吕氏王妃连个声响都不闻的全消失了。谢简这话太过诛心,惹得崔太后恨恨的斜了他一眼,“既然有吕后前车之鉴,我又岂会如此?”崔太后可不想崔家最后沦落到吕家的下场。要不是拓跋氏向来有子贵母死的传统,她又何至于连个亲子都没有。谢简说:“那就找几个乖巧的孩子作为太子陪读。别的都不用教,只要教他们一意为太子奉献。”崔太后若有所思,谢简也没说话,翻看着手中的奏折,任崔太后想着心事。暖阁里一时寂寂无声,直到暖阁外宫人的通报声才打破寂静,“太后,圣人过来请安。”每日圣人都会在午膳前来太后的宫室请安,崔太后微微颔首,谢简闻言也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太后和圣人会共进午膳,这是他们母子难得的亲近时间,任何人都不会打扰。谢简披上斗篷后,向崔太后告假,“我半月后要去陈留一天。”他是朝中重臣,无令不得离京,他要先得到崔太后批准才能离京。崔太后倚着扶手问他:“你去哪里?”谢简道:“去陈留看我儿子孙女。”“这会想起父子之情了?”崔太后刚被谢简刺了下,心情有些不好,听谢简说要去陈留看孩子,立刻讥讽他水中花般的父爱。谢简笑道:“终究是我儿子,我将来香火还要他们来供奉。”“阿平。”崔太后唤着近身宫侍。“殿下。”宫侍应声而入。“把我新得的玉器装好,赠与谢家郎君和女郎。”“唯。”宫侍领命退下。谢简屈身行礼:“臣代儿女谢过太后赏赐。”崔太后徐徐道:“朕*也是爱才,望爱卿诸子将来多为我大魏费心。”“臣万死不辞。”谢简刚离开暖阁,就远远的瞧见圣驾朝这里行来,谢简站定,待圣驾靠近后,上前一步行礼道:“圣人,太子。”魏天和帝坐在肩舆上,他身侧坐着年仅四岁的太子拓跋曜。拓跋曜是皇后李氏所出,李氏原本是拓跋曜的夫人,半年前天和帝被立为太子后,李氏便按照魏国惯例被赐死,死后追封为顺贞皇后。因天和帝并未再立皇后,故目前拓跋曜由崔太后抚养。天和帝很疼爱唯一的儿子,每天太子下课后他都会亲自去接太子,然后两人再去崔太后宫中陪太后共进午膳。谢简身为帝国重臣,时常在宫中遇到两人,太子对他也很熟悉,对他笑道:“谢先生不必多礼。”谢简不是太子太傅,但因他写了一手好字,被崔太后指为太子的书法老师。天和帝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简,“人死不能复生,谢卿节哀顺变。”他也接到梁国大变的消息,也知道谢简的嫡长女是梁建元帝的皇后,梁伪帝篡位弑君,建元帝驾崩、谢后殉夫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建康。“谢圣人体恤。”谢简恭敬的谢过。天和帝微微颔首,也不同他多寒暄,吩咐左右继续去长乐宫。对谢简这个帝国重臣态度十分冷淡。他也不止对谢简一人冷淡,他对崔太后身边所有长相稍微过得去的臣子都很冷淡。他甚至还杀了一位跟崔太后关系暧昧的臣子。导致魏国现在上层官员,只要长相稍微俊美些的都不敢跟崔太后太过亲近。崔太后死了一位蓝颜知己也不以为意,让心腹内侍又给自己从军中挑选数名俊美年轻强壮的宫廷侍卫。对此天和帝很愤怒,可他到底还有理智,不敢担滥杀臣子的名声,只能任崔太后光明正大养面首。谢简待天和帝肩舆的离开后,才直起身体看着天和帝的身影。天和帝今年二十二,也册立了太子,名义上已亲政,可大权实际还握在崔太后手里。谢简看不上天和帝,他才能平庸、目光短浅,论治国手段不知差崔太后多少,可再平庸他也是皇帝,崔太后再厉害她也只是太后,不可能成为皇帝。他能迅速崛起全仰仗崔太后,他不可能背叛崔太后,但他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谢简思量着,等大郎来了,他要跟大郎好好谈谈。

正文 第6章 陈留公主府

谢简初来魏国时,先帝曾赐过他一栋宅院。但这栋宅院在内城边缘地带,几乎要到外城。也不是先帝吝啬,不舍得给他太好的宅院,而是大魏立国也有百年,迁都长安也有十几年,内城地段好的宅院都被魏国的达官显贵瓜分光了。谢简初来乍到,能有一套长安城的宅院已是先帝的隆宠,很多官员做了一辈子官员,在长安城都无片瓦之地。谢简尚陈留公主后,便搬到公主府。陈留公主生母早逝,份位也不高,所以她也不受先帝宠爱。可她第一任丈夫是梁王萧赫,萧赫不被先帝重视,但魏国为了体现他们的大度,很善待萧赫,给陈留开设的公主府也极尽奢华。萧赫死后,陈留再尚谢简,先帝不好明着赐豪宅给谢简,只能再次将公主府翻建的更华丽。谢简同陈留公主夫妻恩爱,公主府的下人也对他尊敬有加,谢简刚出宫,就有下人回府邸告知公主,等谢简回府,公主已经备好了热水、茶水,亲自站在二门迎接谢,“郎君回来了。”谢简上前几步温声同陈留说:“最近天冷了,公主怎么不回屋里等我?”“太医前几日才说要我平日多走动,横竖无事,就来等郎君了。”陈留嫣然笑道,她今年刚满三十岁,其母出自慕容鲜卑,慕容氏向来是鲜卑族里最貌美的一支,陈留也挑了生母和先帝的优点长,肤白如雪、容色浓丽,她虽没有崔太后那种雍容尊贵的气度,也是难得的美人儿。“公主,再有半月我要去一趟陈留。”谢简说,“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谢灏、谢洵、谢兰因三人要来魏国的事,谢简没有瞒着陈留,他跟陈留是夫妻,这种事也瞒不住。“我也算他们该到了,郎君放心,你以前的宅院我都派人收拾好了,人一到就能住下了。”她有些不放心的问:“都是不大的孩子,郎君真要让他们住外面?”陈留是真担心谢简那三个从南边来的孩子,毕竟谢大郎、二郎是谢简仅有的两个儿子。她跟谢简成年十年,膝下只有一女,她给谢简纳的姬妾也不曾生子,夫妻两人连南朝的谢皇后和庶女算在内,拢共只有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子嗣实在太单薄了,所以陈留特别在意谢灏和谢洵,他们将来是要给他们夫妻传承香火。要是谢简在梁国的郗夫人没改嫁,陈留也不会这般贴心贴肺,毕竟再贴心都贴不到自己身上来。可郗夫人改嫁了,跟谢家没关系了,将来跟驸马葬在一起是自己,受谢家后代供奉的也是她跟驸马,她真心把驸马的孩子当自己孩子。谢简笑道:“凤郎不会来京城,来京城的只有阿镜和阿虎,以阿镜的身份,住公主府也不方便,还不如住在外城,也不惹人注意。我让阿虎陪着她们母女,而且阿虎年纪也不小,住在公主府不方便。”陈留嗔道:“阿虎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大了?不过郎君顾虑的也对,阿镜住在公主府只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只能暂时先委屈她们母女,等风声过去,再接她们母女来府里住。”谢简暗忖,能被王畅哄着叫大人的蠢货,哪里需要他来心疼?谢简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只是他离开梁国时幼子才刚满周岁,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他又被王畅哄着叫过大人,还不知心里对自己是什么想法,谢简也不想急巴巴凑上去惹儿子嫌。等熟悉了幼子的性情再慢慢教导也不迟,不过这话他对陈留说不出口,只能说:“他是郎君,又不是小女娘,有什么好心疼的?宁馨呢?”他问着他跟陈留的女儿谢宁馨。“出去玩了。”说起女儿,陈留也是一肚子怨气,“越大越野,都是郎君宠坏了她,让她临个字帖都不肯。”谢简莞尔,“她不爱临帖就别临,我们的女儿总不至于将来连个写字的人都没有。”“这还是谢郎的女儿吗?”陈留抱怨道:“我听说她长姐三岁就开始临帖,十二岁一手簪花小楷便名扬天下。”谢简笑言:“阿镜的字只能说尚可,名扬天下还称不上,她身份高,所以梁国的大臣哄着她。”陈留恨恨道:“那也比这野丫头好多了!真希望她长姐快点过来,让这小丫头见见是什么大家闺秀!好好臊臊她!”谢简摇头说:“她阿姐是因为自小身份不同,才被人这么拘着,宁馨不用跟阿镜那么辛苦。”陈留闻言也叹息:“大娘子也是苦命人,不过我们鲜卑人没你们汉人规矩大,等她缓过一段时间,我们再给她好好挑个才貌俱全的夫婿。”谢简不置可否道:“再说吧。”长女和外孙女的身份对她们来说,既是福又是祸,谢简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她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女儿和外孙女的身份绝对不能外泄,“阿镜的身份不能给外人知道。”“郎君放心,我有数。”陈留说,她也不是傻子,不说谢兰因本身就是绝色美人,光凭她建元帝皇后身份暴露,都有无数别有用心的男人“”来京城了,前天还送拜帖到府上,说愿为我效犬马之劳,他是大郎他们的表舅,阿舅去接外甥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前天送拜帖?”谢简玩味的重复了一遍,笑问陈留:“你不是向来讨厌他么?怎么又提起他了?”以前步六孤宗言送礼,陈留不至于退回,但也向来不回应的。步六孤宗言跟陈留是表兄妹,步六孤宗言唯一的嫡子还在他们府上养着,可因陈留讨厌步六孤宗言,所以两家人也就逢年过节送些节礼,不曾有别的来往。每次不步六孤宗言来长安,陈留只派人把他儿子送到他府上,她本人不会出面的。“我也不是讨厌他。”陈留叹息摇头,“我只是恼他太风流,害得阿妹含恨而终。”步六孤宗言的发妻也是陈留的表妹,是陈留阿舅的独女。小慕容氏嫁给步六孤宗言才三天,步六孤宗言便奉命出征,之后一直待在六镇偶尔才回京跟小慕容氏团聚。也因他们夫妻聚少离多的缘故,小慕容氏同步六孤宗言成亲数年后方才生下一子。那时步六孤宗言在边关早有妾室庶子女,小慕容氏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世了。陈留坚定的认为表妹会早逝是步六孤宗言薄情寡义的结果。“那你怎么又接他拜帖了?”谢简问,心中不以为然,妻子被留在京城不能团聚,步六孤宗言要不在六镇纳妾生子,那等着自家子嗣血脉断绝吗?尤其步六孤家是武将世家,子嗣传承更重要,所谓上阵父子兵,战场上没有比亲骨肉更让人信任的战友。“我是为了阿狼。”陈留叹息,“步六孤宗言想把阿狼接回去,他总算没狠心到底。”阿狼是小慕容氏唯一的孩子步六孤纮,也是步六孤宗言目前唯一的嫡子,小名阿狼。草原上狼是最狡猾、生存力最强的动物,小慕容氏希望儿子能跟草原狼一样顽强,故给他取了这个小名。小慕容氏在步六孤纮半岁多就去世了,步六孤纮是陈留当儿子养大的,步六孤纮出生时陈留已经跟谢简成亲,谢简身边无子,闲暇也会指点些步六孤纮功课。步六孤纮比太子大两岁,照着他跟宫廷的关系,很有可能成为太子伴读。可太子伴读哪是好做的?也就那些不学无术的勋贵弟子才会千方百计去当太子伴读。步六孤纮的父亲是手握一方军权的大将军,他只有回到自己父亲身边才能受到最好的教育。陈留以前认为步六孤宗言宠妾灭妻,连唯一的嫡子都忘了,没想他肯为了儿子回京求人,陈留对他的怒气就淡了。“你担心阿狼会当太子伴读?”谢简看出陈留的担忧,含笑安慰道:“放心,阿狼不会当伴读的。”六镇的将领向来看不起牝鸡司晨的崔太后,崔太后怎么会让六镇将军的儿子当太子伴读?她巴不得太子身边全是崔家弟子。“就算不当伴读,他应该回六镇,阿妹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让阿狼回到他父亲身边。”陈留说着,目露期待的望着谢简,当初留下诸位将军女眷子嗣是先帝的主意,哪怕先帝薨逝,崔太后也没有改变,现在崔太后肯让阿狼回六镇吗?谢简明白陈留想要自己想法子让阿狼回到步六孤宗言身边,但他没明确给妻子回复。让武将家眷留京是先帝晚年的旨意,先帝晚年暴躁多疑,对官员多有防备,才想出这么一个防武将的法子。可崔太后、谢简都觉得这法子除了增加武将不满外,没有别的用途。又不是将武将留在边关,只是将他们家眷留下,难道武将在外就不会纳妾生子?不过比起别的事,这只是件小事,崔太后虽觉得此法无用,也没有废除此令。她是女主临朝,遇到的阻力要比寻常帝皇大的多,不到关键时刻,她很少会改变先帝的旨意,但不改旨意,却可以换个别的婉转的法子。步六孤宗言的妻子早逝,其子年幼,只要他换个人来京城,崔太后一定会答应。步六孤宗言在六镇还供着他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些是最好的替代人选,他不信步六孤宗言想不到。不接走儿子只是不愿接,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点破其中关系,让陈留心里再留隔阂?横竖不是自己儿子,亲爹都不心疼,哪里轮得到他心疼?谢简颔首道:“阿狼将来要当柱国大将军的,是由步六孤宗言亲自教导比较好。”说着他踱步到书桌前提笔给步六孤宗言写请帖,唤来管家送到大将军府,请步六孤将军今晚过府一叙。陈留愕然问:“郎君邀步六孤宗言今晚叙旧?”像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向来事务繁忙,除非密友,不然邀人过府叙旧,起码也要提前通知,晚上聚会、中午送请柬是非常失礼的事。“放心,他会有时间的。”谢简说,现在不是武官回京叙职的日子,且步六孤宗言身为世袭的柱国大将军,并不需要年年回京叙职,他会一月前来京城显然是因为接到了梁国内斗的消息,特地来长安等候消息。若梁国真正内乱,魏国必然趁乱而入,步六孤宗言早来一步,就是想占先机。没想萧赜情愿身死也不愿梁国内乱,步六孤宗言就转而投向自己了,他这是肯定自己的儿子一定会逃出来的?谢简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他是该找步六孤宗言好好聊聊了。

正文 第7章 书房谈话

长安城白虎坊步六孤府上,秦宗言正在考校五子秦纮功课,他们家虽得皇帝赐姓,得了一个鲜卑姓,可秦宗言骨子最认同的还是秦姓,所以他教儿子们认得第一个字就是秦,他要儿子不能忘记自家的本姓。秦纮今年才六岁,但已经上了三年学,蒙师是秦宗言的心腹谋士,他住在公主府时还有谢简时不时的教导,所以课业学的很扎实,就是拳脚功夫稍弱了些。但他年纪还小,还不到习武的时候,秦宗言只让亲卫给他打基础,不让他过度耗损身体。秦宗言满意的放下儿子的功课,“我听陈先生说你蒙书学的差不多了。”他跟慕容氏十二岁成亲,直到慕容氏去世,成亲有七年,可七年里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不满半年,要说夫妻感情有多深厚是假。但慕容氏是他表妹,就算没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亲情,秦纮又是自己仅有的嫡子,将来要继承自己的大将军之位,他怎么可能不上心?秦纮身边的小厮、侍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就是给他启蒙的蒙师都是他的心腹谋士。“就是把蒙书背完,不敢说学会。”秦纮垂着手说,他容貌长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若雪、眉目如画,若不是穿着男孩儿的装束,任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女娃娃。他生母早亡,父亲对他只有教导,从无亲近,自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言行举止不说宛若成人,也是极有章法的。儿子的言行举止让秦宗言十分满意,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就是骑射方面差了点,等这次回去,跟你几位兄长好好学骑射。”秦宗言的话让秦纮惊愕的抬头,“大人,你要带我回去?”秦宗言见儿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底闪着水光,他心也难得的软和了,“不错,你也年纪也不小了,该跟我回去了。”“那皇命——”秦纮迟疑道,他当然愿意跟父亲回六镇,可当年是先帝下旨不让他们回去的,父亲能违背先帝旨意吗?“为父自有计较。”秦宗言说,他继母如今年纪大了,她也是京城出来的贵女,想来很乐意携子媳孙辈落叶归根。秦纮垂手温顺的站在秦宗言身侧,双手微微颤抖着,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激动。秦宗言因为秦纮是承爵的嫡子而多有看重,秦纮对父亲也没太多的孺慕之情,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他要回六镇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他在长安,不去六镇、没有站得住脚的军功,即使他是父亲的嫡子,也不可能坐稳大将军之位。而以他的身份,不当大将军,就只能去死了,他那些庶兄弟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将军,谢中书派人送请柬来,邀郎君今晚过府叙旧。”秦宗言的亲卫递了一份请柬给他。秦宗言接过请柬,率先入眼帘是谢简那手风流不羁的行楷,他赞了一声道:“谢郎手书果然行云流水、若粒粒明珠。”扶风秦氏是诗礼传家的世家,秦宗言也是诗画皆通的世家子,也写了一手好字,就是比不上谢简,不过当朝也没几人能比过谢简。秦纮听说是谢中书送来的请柬,好奇的抬头看着父亲,从母不是从来不愿跟父亲联系吗?为何姨夫会给父亲送请柬?秦宗言心情大好的跟儿子说:“走,随我去拜访你从母、姨夫。”秦纮在陈留公主府住了两年,对公主府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秦宗言则是第二次拜访公主府,第一次还是他跟妻子新婚来公主拜访,当时陈留的驸马还是萧赫,陈留还是一个抑郁阴沉的公主,整个公主府的气氛也沉闷不已,跟现在截然不同。秦纮被侍女带去陈留内院,秦宗言随管家去谢简的书房。此处的书房是谢简的内书房,招待亲友和心腹。秦宗言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去了内书房就能跟谢简交好,但谢简这举动无疑让他很舒心,秦宗言微微一笑,难怪众人都夸谢简有君子之风。“秦将军。”谢简穿着家常的青袍出来迎接秦宗言,发髻用白玉簪束了,气度尔雅,仿若谪仙。“谢中书。”秦宗言也没有穿官服,而是着一身玄色深衣,头戴文士冠,他今年二十三岁,身量颀长,容貌俊雅、气质温文,完全不带半点边关的风霜之色,看着像文人而不是武将,但没有人会真把他当只会看书的酸儒。他十二岁随父出征,十五岁接替父亲大将军之位,同年大败趁虚而入的柔然,带着亲卫直入柔然皇庭,将柔然皇室在京都的男丁全部杀光,只有两个原本就在外面的皇子逃脱。柔然人听到秦宗言的名字就发抖,柔然新皇为了讨好大魏,将自己五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都送入了宫廷。可惜天和帝喜好汉女,对同出一族的柔然女并不感兴趣,这五位身份高贵的柔然公主迄今都没个名分。谢简含笑请秦宗言入书房,侍从们伺候两人洗手净面,然后再奉上茶水。秦宗言注意到谢简手上拿的是茶水,他手中是奶茶,秦宗言微微一笑,举盏轻啜一口:“仆冒昧登门,叨扰谢中书休息,还望中书海涵。”谢简笑道:“都是自家亲戚,谈何叨扰?”秦宗言也不跟谢简兜圈子,直接将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谢中书,我这次回来是想把阿狼接回六镇,我母亲年老体弱,这几年总想落叶归根,我想她送到京城来。”大家都是聪明人,两人身份也高,他愿意给谢简送拜帖,谢简愿意请他过府议事,就说明两人暂时形成了同盟关系。谢简颔首道:“阿狼年纪也不小了,是待在父亲身边好,不过只老夫人一人来京城的吗?”“还有我六弟一家和我长子。”秦宗言说,秦纮是自己嫡子,光用一个继母换份量太轻,所以他加上自己的长子和六弟一家。谢简道:“老夫人年老体弱,有个亲子在身边照顾比谁都好。我明日便上书太后,太后素来怜老惜弱,定会答应。”“仆谢过中书。”秦宗言起身行礼道谢:“若日后中书有事,尽管差遣仆。”谢简说:“说来我现在就有一事要劳烦将军。”“将军只管吩咐。”秦宗言说。“我长子、幼子不日便要来魏国,他们此番前来,偕老带幼,我总有些担忧,我想劳烦将军派几名亲卫去接他们。”谢简说。秦宗言心念一动,“谢大郎也有弱冠之年了?谢中书可曾安排了什么官职给大郎?”他知道谢灏、谢洵都逃亡北国了,可他没想到谢简会让他去接两人,身为当朝中书令,谢简还缺保护儿子的侍卫?他让自己去接谢灏,是想让谢灏来六镇?谢简淡淡说:“他少年轻狂,在梁国仗着自己是国舅,得罪了不少人,来魏国可没人惯着他,我也不会安排他在京当官。”秦宗言立刻道:“令郎可愿当我长史官?”自魏国迁都后,六镇的地位就越来越低了,以前来六镇当官的都是高门弟子,现在连寒门弟子都不肯来,朝廷派来的那些文官有些连邸报都不能完全读懂。秦宗言目前的长史官是他的侄子,为人沉稳有余、机警不足,还需要多历练。谢简笑道:“大郎年纪也不小了,行事有自己的主张,我也不好擅专。”秦宗言也不指望谢简能答应,只要他肯自己这个机会,他就有把握说动谢灏,“谢中书放心,我会亲自带亲兵去接应令郎,一定让令郎万无一失的来长安。”谢简拱手一笑:“谢某多谢秦将军。”秦宗言豪爽道:“举手之劳。”两人商谈完正事,又手谈了一局,待快宵禁了秦宗言才起身告辞,这时陈留早让秦纮洗澡歇下了,秦宗言便一个人先回府。他之所以敢放心把唯一的嫡子留在京城,就是因为有陈留在。他也不是不关心儿子,只是妻子早逝,他平时又常年在边关巡视,家中内务甚乱,与其将年幼的儿子接到身边,还不如留在京城让陈留照顾。陈留是魏国那些公主中少有的明白人,让她养儿子秦宗言很放心。秦宗言吩咐亲卫道:“明日一早你来接五郎回府,我们辰时出发。”亲卫吃惊的问:“五郎也随我们一起去?”他们此番接人,定是日夜不停的赶路,五郎今年不过六岁,能支持的下去吗?秦宗言道:“当然要去,我的儿子还能不会骑马?”他五岁已经随父亲巡视边关了,他能做到的事,他儿子也能做到。亲卫领命而下,同时暗暗吩咐人准备一辆空马车,一旦五郎支持不住就坐马车上。

正文 第8章 一见钟情(上)

夏末秋初的江风凉寒刺骨,风吹在船帆上,帆布哗啦啦的直响。谢知被谢兰因裹成了一个球,由新上任的父亲谢灏抱着,坐在谢灏的腿上专心致志的听阿耶讲左传。她两个新上任的哥哥坐在船舱另一侧,拿着笔认真的临帖。谢兰因在翻检自己带来的衣服,如何将自己的贴身衣服改成女儿的衣服。他们这次走的匆忙,乳母、侍女一个都没带,衣物也只带了几件随身换洗用的,这方面大人还能讲究,谢知却不行。她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又不像一般孩子那样会特地做大一点,她都是最合身的,因此她这些天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她也不是真正的孩子,自然不会因为衣服有点紧绷而哭闹。她不哭闹,大人却能看出来,谢兰因发现女儿衣服小了,就想改自己的衣物给女儿穿。可惜她不通女红,身边伺候的女子都是谢灏特地派人训练出来的女部曲,舞枪弄棒比寻常男子都厉害,女红也就比谢兰因好那么一点。谢兰因赶紧趁着这次补给停靠,让大兄从岸上招几个女红熟手来给女儿改衣服穿。女工在隔间改衣服,谢兰因在舱里整理自己的衣物,检出自己不穿的给女儿多做几件小衣。“大兄,等到了长安,一定要给阿菀多备些衣料。”谢兰因闷闷的说,她的阿菀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居然要穿她不穿的衣服。“好。”谢灏揉揉谢知的小脑袋,“路上只能先将就些。”谢知晃着小脑袋,她不是很明白阿娘所说的委屈是什么,用大人不穿的衣服改小给她穿不是挺正常的吗?她正在长身体,以前在宫里的穿的衣服,往往几天就穿不下,她看着就觉揪心,太浪费了。每做一件衣服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算她是公主也不需要那么奢侈。谢兰因见女儿对自己摇头晃脑,依依呀呀的似乎在安慰自己,不由笑着说:“大兄,你看阿菀是不是听懂我们说话?”谢灏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鬼精鬼精的,谁都骗不过你。”还知道家里谁说话最有用,连话都说不全的时候就会腻在大人身上,一口一个阿耶,要大人抱。谢家三个孩子,谢简最看重是谢灏,最疼爱的是谢兰因。谢兰因有些懵,她小时候有这么聪明?“我怎么觉得阿菀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那是因为她是你女儿。”谢灏说,谁家阿娘看自己孩子不是最聪明最漂亮的?“是这样吗?”谢兰因还是觉得自己女儿最聪明。打小女儿就跟别的孩子不同,她绝少哭闹,就是饿了也顶多哼哼两声,倒是乳母忘给她换尿布,她会愤怒的叫唤。平时乳母怎么逗她都不笑,唯有她跟阿兄逗她的时候她会笑,他们给她唱曲、读故事,小姑娘都听得津津有味,阿兄说阿菀生来不凡,将来定有大出息,还想给女儿取名萧知,字含章。含章取自周易,意为含章可贞,而“知”取自易传中对此卦的释意,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萧赜想让女儿将来当个辅国长公主,辅佐阿弟料理国事。谢兰因却不愿意女儿当辅国长公主,历代参与政事的公主能有几个好下场?她一下否决这名字,让萧赜另想一个。可惜还没等阿兄再想一个好名字,她跟阿菀的天就塌了。谢兰因出神想到,阿菀当大兄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从此就做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女,将来让大兄给女儿挑个好夫婿,安心的相夫教子、享受荣华,比生在皇家好太多。如阿兄最后所言,唯愿吾儿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谢知见阿娘定定的瞧着自己,就知道她又在发呆,她淡定的将身体靠在隐囊上,她现在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没长牙齿,连坐都还没坐稳,能表现有多聪明?大部分还是这世的爹娘脑补出来的。谢灏见小丫头眯着眼睛似乎要睡觉,伸手将她抱过来轻轻的摇晃,哄她睡觉。谢知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昏沉沉的正要入睡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如急雨般的马蹄声。莫说谢知吓得睡意全无,就是本来懒散躺在船舱里休息的侍卫们都一跃而起,握紧手中的武器戒备着。谢灏眯着眼睛,将谢知交给谢兰因,又吩咐谢洵留在舱内看着谢兰因和三个孩子,他大步走出船舱。谢兰因将女儿紧紧的搂在怀里,母女两人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情况。疾驰而来的马队很快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同时马队也似乎看到他们,开始渐渐的减缓马速,谢灏神色微松,来的似乎不是敌人。秦宗言知道自己兵强马壮,贸然出现在谢家众人面前,难免会让他们误会,所以远远的瞧见船队便放缓速度。待靠近岸边,他干脆翻身下马,扬声喊道:“可是谢家的郎君?在下步六孤宗言。”秦宗言心中偏向秦姓,但对外还是自称为步六孤宗言,毕竟步六孤是皇家赐姓。步六孤宗言?谢灏一怔,他才跟阿妹说起六镇将领,没想就有一个将军来找他们。谢灏快步下船,拱手行礼道:“在下谢灏,见过步六孤将军。”秦宗言笑着走到谢灏身前站定,拱手还礼道:“谢小郎君无须多礼,在下受谢中书所托,来接诸位入京。”说着派亲卫奉上一封谢简的亲笔书信。谢灏的亲卫接过书信,拆开后递给谢灏,谢灏一目十行的扫过一遍,确定是父亲亲笔,他笑着再次说:“谢某谢过将军护送之恩。”秦宗言忙扶住谢灏道:“论辈分,我是小郎君的阿舅,阿舅护送自家外甥,有什么谢不谢的?”谢灏很识趣的改口道:“阿舅!”“凤郎!”秦宗言亲昵的唤着谢灏的小名,一对刚认识、没血缘的舅舅、外甥立刻比亲生的舅甥还亲热。当然秦宗言现在喊外甥喊的开心,不久之后他就恨不得没提过这事。谢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大舅跟这位步六孤将军学过变脸的吧?感情进展也太快了!“阿菀可是觉得阿舅跟那人感情太快?”谢兰因轻笑一声,“等阿菀长大就会明白许多人的感情看着花团锦簇,实际都是锦上添花,等哪天我们落魄了,那些人变脸比什么都快。”谢兰因不管女儿到底是不是早慧,反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会耐心的跟女儿讲解,就像阿兄说的,从小你就把她当聪明的孩子看,她长大以后就自然聪明。“那位伯伯是你公主继祖母的表兄,你阿耶唤一声阿舅也没什么不对的。等我们到长安,阿菀还要学会称呼大父、大母。”谢兰因提起自己父亲和继母,神色有些复杂,“你那位公主大母是难得的明白人。”明白人?谢知听到母亲这个评价,不仅对继祖母有几分好奇,因为父母身份尊贵的缘故,无论是她阿耶还是阿娘都很少点评旁人,更别说夸奖某人。明白人在阿娘口中是极好的评价。谢兰因却没有跟女儿多说,只对谢洵道:“阿虎,你要不要也出去见下步六孤将军。”“好。”谢洵点头,步六孤宗言特地来接应他们的,他不去见礼于理不合。秦纮脸色发白的站在父亲身后,他跟着大部队骑了好几天的马,双腿内侧的皮肤磨破了一次又一次,他一开始还感觉钻心似地疼,现在已经完全麻木,身体就跟生锈的铁器一样,动一下都酸疼不已。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适,像谢灏、谢洵见礼后,才坐到父亲身侧。谢灏也唤来两位庶子过来给秦宗言见礼,秦宗言分别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份见面礼,听说他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嫡女,忙又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当见面礼。他当初派去打听的人只说谢灏发妻早逝,并不知道他发妻还生有一女。不过时下幼儿容易夭折,除非是近亲密友,不然很少有外人知道谢灏心细如发,一眼便看出秦纮的不适,他偏头对侍从吩咐几句,侍从应声退下,谢灏对秦宗言笑道:“我们说话,他们孩子也无聊,不如让三个孩子下去玩?”秦宗言吩咐儿子:“不要淘气,不要欺负你侄子。”秦纮乖巧的点头,谢灏的长子大郎主动上前拉秦纮的手:“阿叔,我们下去玩。”论辈分秦纮是谢灏两个儿子的表叔。谢家是个大家族,谢灏的两个儿子早习惯叫比自己小、或是差不多同龄的人阿叔。下人得了谢灏的吩咐,带着秦纮去船舱休息,侍从们伺候三位小郎君洗脸净手后,又端上三碗热气腾腾的馎饦给三人吃。谢大郎、谢二郎刚吃过午膳,并不是很饿,但为了不让秦纮尴尬,两人还是陪着秦纮一起吃馎饦。本来这是应该是女眷做的,但是谢兰因身份敏感,不宜出现在人前,只能有侍女和谢大郎、谢二郎两人招待秦纮。秦纮赶了大半天的路早饥肠辘辘,几天他跟着父亲车马劳顿,三顿吃的都是干粮,突然吃到一顿热乎乎的饭菜,秦纮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不过他还是恪守餐桌礼仪,慢条斯理的吃着馎饦,举止不敢有丝毫差错。谢大郎、谢二郎碗里的馎饦并不多,谢大郎安静的陪着秦纮一起用膳,他跟秦纮同龄,他母亲是谢灏元妻的媵妾,生下谢大郎便血崩而亡,他是谢灏元妻养大的。谢灏元妻体弱多病,早绝了生育亲子之念,将谢大郎亲生的抚养长大。谢灏对长子也多有看重,因此谢大郎跟秦纮一样,都是年幼老成的人。他们或许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跟着大人看久了,他们也会照着大人的言行举止行事。相较之下,才三岁的谢二郎就稚气许多,他本来不饿,侍女端上来时他因为好奇尝了两口,吃过就觉得腻味,他丢下汤勺对大郎说:“大兄,我去找阿妹玩!”说罢他咚咚的跑到隔壁船舱,速度快的让谢大郎连叮嘱的时间都没有,谢大郎想反正有侍女照顾阿妹,也不用担心他们,他就放心的继续陪秦纮进膳。秦纮放下汤勺说:“大郎,你要不要去看看二郎。”“不用,他不会——”谢大郎的话还没说话,就见谢二郎吃力的抱着一个漂亮的跟画上小仙女一样的小娃娃,一步一步的挪过来。

正文 第9章 一见钟情(下)

秦纮一愣,想起刚才谢家表兄说他还有一名幼女,这小仙女一样的小女娃娃就是表兄的幼女吧?谢二郎只比小娃娃高出一个头,根本抱不动小娃娃,只能连拖带抱把人挪过来。那小娃娃到也乖巧,被谢二郎半拖半抱着挪过来也不哭,乌溜溜的大眼睁得大大的,两条藕节般的小短腿一下下的蹬着地上,似乎想帮谢二郎一起走。“二郎你做什么?”谢大郎吃惊的站起来,生怕二弟把小妹拉疼,连忙赶过去要把小妹抱起来,奈何他人小力弱,也没法将阿妹整个人抱起,还是跟谢二郎一样半抱半拉。身边伺候的侍女们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就怕两个小祖宗不小心把更小的小祖宗摔了,“大郎、二郎,你们小心些!”秦纮见谢大郎憋气憋得脸都红了,上前几步抱住小仙女,秦纮自小力大,又从小站桩,底盘稳固,抱着一个只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小娃娃依然走得稳稳的。谢知瞪圆大眼,这孩子是谁?力气好大!谢知看着小,实则分量不轻,就是谢兰因都抱不久她,他居然能把自己抱起来?谢大郎呵斥阿弟道:“你把阿妹抱过来作甚?”“阿姑不在,我看阿妹在屋里哭,我就把阿妹抱过来了。”谢二郎委屈的说。谢知扭头对谢二郎依依呀呀叫着,抗议谢二郎抹黑自己,她根本没有哭,她只是不想让侍女碰自己的手。作为一个可能快长牙的小婴儿,谢知实在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时常会不由自主的把手塞到嘴里啃。她知道这习惯很幼稚,可她控制不了,谁让牙龈太痒了呢?因为这个本能,谢知逼着大人养成时不时给自己洗手的习惯,更不喜欢外人碰自己的手,她总觉得古代肥皂消毒不到位,很难把自己的手真正洗干净。侍女们见秦纮抱着小娘子,心中越发担忧,就怕秦纮把姑娘摔了,但她们又不敢从秦纮手里硬抢小娘子,生怕弄伤小娘子和小郎君。谢知的容貌是挑着萧赜和谢兰因的优点长得,粉雕玉琢、莹彻如晶,小小的人儿裹在柔软的绸缎中仿佛巧匠雕琢而成的玉人儿。秦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的往榻上走去,就怕不小心摔了怀里的玉娃娃。秦纮照顾过从母府上的小妹妹,知道这么大的孩子都不会说话,他小声的说:“小妹妹别怕,我抱你去榻上。”谢知见他走得很稳,也不闻气喘,心里稍稍放心,他应该抱得动自己,她好奇的打量秦纮,他是混血儿吗?要不是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她都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秦纮的容貌继承了一部分慕容鲜卑的特征,肤色如雪、高鼻深目,活脱脱一个小洋娃娃。秦纮发现小丫头盯着自己,不由低头,谢知下意识的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肉鼓鼓的双颊上立刻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可爱的极了。秦纮忍不住空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小酒窝,小丫头皱着小脸躲开,秦纮咯咯一笑,小嘴凑上去在小娃娃鼓鼓的腮帮子上亲了下,这个妹妹真漂亮!比从母家的几个妹妹都漂亮!谢知不提防被秦纮亲个正着,不过看在他长这么漂亮,又没把口水糊自己脸上,她勉强忍了。谢二郎见秦纮在亲妹妹,连忙上前说:“也让我亲亲!”他可喜欢亲阿妹,就是阿妹不乐意他亲,每次他一亲就哭。秦纮将小娃娃放在榻上,谢知嗖一下翻身趴在榻上,把小脸埋在被褥里,她才不要被二哥亲,他每次都会糊自己一脸口水,太讨厌了!谢二郎连忙去翻小丫头的身体,谢知气鼓鼓的用小肉手拍着二哥,同时啊啊叫着谢大郎,大哥快来救我!谢大郎义正辞严的拉住二弟,“二弟,你不可以欺负妹妹。”然后熟稔的抱起妹妹,仰头亲亲她肉乎乎的小下巴,“阿妹不怕,大哥保护你。”谢知哼了一声,大哥也一样讨厌!她小脚踢踢大哥的腿,示意大哥把自己抱在怀里。她现在还没法子长久的坐着,但也不愿意整天仰躺着,所以她很喜欢给自己找人肉靠垫,阿娘、阿耶、阿叔和大哥都是非常好的人肉靠垫。好哥哥谢大郎立刻明白阿妹的意思,忙坐好让阿妹坐靠自己怀里。秦纮惊奇的看着三兄妹的玩闹,公主府和将军府都有庶子女,他已经能明白什么是嫡庶之分,但谢表兄的三个孩子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身为庶子居然可以跟嫡妹这么玩闹。谢大郎抱着妹妹也不忘要招待秦纮一起玩,“阿叔,这是我妹妹阿菀。她可乖了,从来不哭闹,而且还特别喜欢听我们读书、讲故事,还会跟我们一起玩。”说着他让谢知翻身趴在榻上,然后轻轻推着谢知的小脚,“妹妹,想不想爬?”谢知很想练习爬行,见有人肯陪自己练她求之不得,她双手撑着身体,努力的挪动的小胖腿,在谢大郎的帮助下一点点的往前面挪。等谢灏、秦宗言进来时就见三个傻小子团团跪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地衣中间的小娃娃,小娃娃只要做了一点小动作,三人都会发出傻乎乎的笑声。秦宗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奋力在地上练习爬行的小玉娃娃,“凤郎,这是你幼女?”“对,她是我小女儿阿菀。”谢灏弯腰抱起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用帕子给她擦汗水,“阿菀,这是舅公,给舅公拱拱手。”谢知搂着阿耶的脖子看着秦宗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能跟她亲父和养父媲美的美男子呢,她小拳头虚握着对秦宗言扬了扬,算是给他见礼。秦宗言不是很喜欢孩子,平时自己的孩子都懒得逗弄,可谢知长得实在太可爱了,他忍不住笑着抓着小丫头的小胖手上下晃晃,“阿菀吗?真漂亮!舅爷给你花儿玩。”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兰花形的玉佩挂在谢知身上。“阿舅破费了。”谢灏歉然笑道,他有三个孩子、秦宗言就带过来一个儿子,这次见面礼秦宗言亏大了。秦宗言朗朗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就给孩子玩玩。”谢灏就是带秦宗言进来见阿菀,秦宗言给过见面礼后,他继续把女儿放回地衣,三个眼巴巴等着的小男娃立马又围上小娃娃,开心的同阿菀玩闹起来。谢灏忍不住跟秦宗言相视而笑,小孩子总是最天真无邪的。两人刚离开厢房走到甲板上,便听到“嘭”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随即隔壁厢房响起侍女的惊呼声,“姑娘!来人!快来人!姑娘晕过去了!”谢灏脸色疾变的快步冲入厢房,抱起晕厥的谢兰因,一面掐着她的人中,一面喊道:“阿镜!阿镜!”谢兰因只是急怒攻心才晕过去,缓过气后她便幽幽的转醒,看到大兄,她泪水夺眶而出,“大兄——幽帝——他居然敢叫阿兄幽帝!”秦宗言本来没随谢灏入厢房,他跟谢灏还没通家之谊,隔壁都是女眷,他需要避嫌。听到谢兰因喊出“大兄”、“幽帝”,他心头一动,缓步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窗内的情况,可当他看清谢灏怀中女子容貌时,他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只怔怔的看着屋内之人。秦宗言少年得志,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从来没见过如此美貌绝伦的女子,她犹如一颗稀世明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又柔和悦目的没有任何攻击性,双颊缀着的珠泪,更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清极艳极,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只想将她搂在怀中妥善安放,护她一世安稳。谢灏听到“幽帝”二字就知道要糟,他也是才知道河东王给圣人定谥幽帝,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能给阿镜知道,没想到阿镜还是知道了,他正想安慰阿妹,却听窗外秦宗言道:“凤郎,我唤了疾医,先让疾医给令妹诊脉如何?”谢灏心中一沉,抬头望向秦宗言,秦宗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是何许人,只听谢兰因喊出“大兄”、“幽帝”,便猜到谢兰因的真实身份,谢灏也就一个会关心建元帝谥号的妹妹了。谢灏苦笑,明白秦宗言已经猜出阿镜的身份。谢兰因没想窗外居然还站着外人,一时又羞又惊,不假思索的呵斥秦宗言道:“大胆!还不退下!”秦宗言见她清眸尤坠着泪珠,却已经开始训斥自己,言谈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这等气度他只在崔太后身上见过,即使魏国的那些公主都不及她高华贵重,越发确定她的身份。秦宗言连崔太后都不怕,自然也不惧一个对外已宣称殉夫的皇后,可当看到谢兰因微微颤动的双睫时,他心头一软,温声道:“是我冒昧,还望姑娘恕罪。”说完他便离开了窗户。谢兰因待秦宗言一走,泪水再次涌出,阿兄——阿兄!你为了萧家的江山,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如今萧绩为你取谥号为幽,你可后悔?谢兰因怔怔的看着窗外,不,阿兄不会后悔的,他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谥号吗?

正文 第10章 各自算计(上)

谢灏看着发呆的阿妹长叹一声:“阿镜,逝者已矣。”谢兰因如何不明白逝者已矣,可到底意难平,阿兄自懂事起便一刻不敢放松,立誓要做一代明君,如今他为了萧家的江山死了,萧家的人还这么对他。谢灏安抚轻拍谢兰因的手,示意下人将阿菀抱来,让阿菀来安慰谢兰因。谢兰因看到女儿,泪水流得更急,“阿菀,你阿耶——”谢知伸出小胳膊搂住阿娘的脖子,脸贴脸的安慰阿娘。她也很生气,即使她对对古代常识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幽帝不是好谥,是昏君才有的谥号。她爹勤政简朴,怎么都称不上昏君。可萧绩都篡位了,再给阿爹一个恶谥也不奇怪。谢灏待疾医诊过脉,确定阿镜只是惊怒过度而晕厥,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她,他则出门去找秦宗言,谢灏头疼的揉了揉眉头,他没想到秦宗言会看到阿镜。他跟秦宗言皆是元妻早逝之人,女眷不可能有来往,所以他也没想过阿镜身份会曝光。谢灏不认为秦宗言会像长舌妇一般将阿镜的身份宣扬出去,可有他一人知道阿镜身份就够了。谢灏面色微沉的走到前舱,他脸色在踏入舱内前已经改成云淡风轻,他入内就向秦宗言道谢:“阿舅,多亏有你带来的疾医。”秦宗言心中念头转了好几转,对谢灏笑道:“凤郎,你们这次出行仓促,想来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侍女?我带了几名侍女,可以替你照顾家眷。”秦宗言来接谢灏时就没考虑过他的女眷,谢灏元妻早逝,何来女眷?所以也也没准备得用的侍女,这些侍女是他给儿子准备的,阿狼毕竟还小,亲卫本事再强都代替不了女性细心照顾。不过阿狼最近都跟在自己身边,暂时用不上,可以先给谢家的女眷孩子用。她身份尊贵,备受宠爱,恐怕出生迄今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吧?秦宗言暗想,同时也明白为何之前没听说谢灏还有一个嫡女,这突然冒出来的嫡女应该是广陵公主。谢灏略有迟疑,他也是心思玲珑的人,怎么看不出秦宗言对自家阿妹的别有用心,不然他怎么会主动提出送侍女。他心中暗恼,怎么会让秦宗言看到阿镜的?到底是谁跟阿镜泄露了圣人的谥号?谢灏虽带着谢兰因逃亡,可他并不准备把阿镜放在明面上,想她在家中潜伏几年,等风声过去了再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秦宗言都不算合适的夫婿。秦宗言说:“路上舟车劳顿,别说女眷孩子,就是我们成人都不一定支撑得住,凤郎不必跟我太客气。”他顿了顿笑道:“这一路上阿狼还要劳烦你们了。”谢灏闻言也不再推辞,“那我却之不恭了。”他们确实需要几个得用的侍女,不然阿菀都快没衣服穿了。“爽快。”秦宗言朗朗而笑,“凤郎可有想过到了长安后去何处为官?”谢灏道:“我身份不便,还是暂时不去长安为好。”秦宗言颔首问:“我听谢中书说,你想去六镇?”谢灏点头道:“是。”秦宗言开门见山的问:“我尚缺一名长史官,凤郎可愿当我的长史官?”谢灏笑道:“只要阿舅不嫌,我自然愿意。”在秦宗言来接应他们的时候,他就明白父亲的用意了,他替自己选了秦宗言。从本心来说,他不想选秦宗言,但父亲选他肯定有其道理,而且秦宗言都亲自过来了,他不去就是把秦宗言彻底得罪,他也不想初到魏国就得罪一个柱国大将军。“谢简这老狐狸。”秦宗言陪谢灏喝了半天的酒,得了一个长史官,心满意足的带着酒意回自己船上,微醺的酒意被夜风一吹就散了,等回到船舱时他已经神采奕奕,完全不带一丝醉意。常年的军旅生涯,练出了他的酒量,也让他学会了如何永远让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郎君何出此言?”幕僚好奇的问。秦宗言轻笑了一声,谢简当初让他带上阿狼,恐怕不是想授意他借阿狼跟谢灏拉近关系,而是想让他有机会见到谢兰因。他偏头问心腹幕僚:“你说我向谢简的女儿提亲该用多少聘礼合适?”秦宗言不是拖沓的人,看上了就要娶回家,而且以谢兰因的身份也不适合拖沓,一旦她进入长安,能娶到她的人就不会是自己。“谢中书的女儿?郎君是想为五郎君提亲吗?”幕僚问,谢简和陈留公主的女儿今年六岁,跟五郎同岁,两人又是表兄妹,最合适不过。秦宗言说:“不是她,是我。”幕僚一惊,迟疑的问:“年纪是不是差太多了?”而且郎君去提亲,会不会被陈留公主打出来?秦宗言啼笑皆非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提亲的人已经及笄。”他算着谢家女郎的岁数,她今年是十五还是十六?秦宗言摸了摸下巴,似乎比自己小了不少。“谢中书还有这么大的女儿?”幕僚吃惊的问,依他所知,谢中书在南梁仅有一女,就是刚刚殉夫的谢皇后。“你知道她已成年即可。”秦宗言不欲多说谢兰因的身份,逃亡的皇后、公主不会对魏国有威胁,但却能给她们母女带来麻烦。秦宗言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莫说谢兰因容色如此绝美,就算她相貌平平,光凭她前皇后的身份,就能带给她无尽麻烦。谢简再权势滔天,在魏国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护得住她。除非谢简想让女儿入宫,不然谢兰因嫁给自己是最好的选择。就凭今上的才能,他估摸谢简也看不上,否则谢灏就去当独孤雄的长史官了。独孤雄的姑姑是今上的生母,独孤氏是最坚定的保皇党。幕僚不知他认为殉夫的谢皇后其实没死,还当是谢简过继族女跟郎君联姻,这也是极常见的事,只是这样郎君有点委屈,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但他转念想到,郎君已有五郎,新娶的夫人空有身份、没有底气也好,免得郎君将来家宅不宁。秦宗言不知幕僚因自己一句话脑补许多内容,他只盘算最近这两个月里有几个可以成亲的良辰吉日。秦宗言怀疑他见谢兰因的事是谢简促成的,同时谢兰因也在怀疑,她没怀疑谢简,她怀疑此事是秦宗言做的,他是听到了风声,特地来确定自己的身份?等谢灏离开,谢兰因就沉着脸叫来侍女询问:“为何阿兄和秦将军会在内舱,你们为何不告诉我?”谢兰因五岁就长住在宫廷了,宫廷里住最重要的就是心细寡言,多年的宫廷经验让谢兰因即使再伤心都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阿兄怎么会带秦宗言来后舱?为何没人告知自己需要回避?谢兰因的想法跟谢灏一致,她并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所以决定这几年都深居简出,没想到还没到魏国就碰上秦宗言了。秦宗言是什么人?十二岁就打败柔然的魏国战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自己的身份?谢兰因眉头紧蹙,也不知自己身份暴露会给大兄带来什么麻烦?侍女茫然看着谢兰因,“刚才来了好多人,家里都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舱有外人。”侍女的话让谢兰因无言以对,能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侍哪个不是人精子?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的这样的侍女,她看了侍女半晌,叹气说:“你退下吧。”侍女隐约知道自己做错了,可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慌乱的行礼后退下。谢兰因坐在榻上想着秦宗言此行的目的,谢兰因不信他是受父亲委托来护送他们,父亲是太后系的官员,而六镇武将想来是保皇党,父亲应该还没这么大的面子。那么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为了阿兄,光凭他肯亲自来接的架势,就表示出足够诚意了。只是阿兄去六镇,阿虎可以留在长安,她跟阿菀却不适合长期留在长安,或者她带阿菀去洛阳?谢兰因心烦意乱的想着以后的打算,不想外面听命的侍女又带了几名陌生的女子进来,谢兰因挑眉看着侍女,侍女禀告道:“姑娘,这几位是步六孤将军送来伺候你和郎君、娘子的侍女。”侍女?谢兰因偏头看着这些陌生女子,她们看起来岁数相差不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端正、举止温顺有度,看起来颇有规矩,显然是被人精心教调出来的。步六孤宗言没事送侍女过来做什么?谢兰因暗暗疑惑,其中一名侍女似乎看出了谢兰因的疑惑,上前一步轻声解释道:“我家小郎君要麻烦姑娘看顾一段时日,将军特地遣我们过来替姑娘分忧。”有这么多侍女,还需要她来看顾步六孤纮?谢兰因暗暗摇头,他是想让儿子跟两个侄子交好吗?他可真会钻精,谢兰因对她们微微点头,“小郎君在隔壁,你们去照顾他们。”侍女们应声而下。谢兰因坐在窗边发呆。谢知趴在厢房窗户的隙缝上看阿娘,见阿娘坐在窗边发呆,她也不去打扰阿娘了,让阿娘一个人静静吧。就在谢知想努力离开窗户的时,突然身体被人抱了起来,来人柔声道:“小娘子,窗框不好啃,奴给你拿果子来啃。”

正文 第11章 各自算计(下)

谁啃窗框了?谢知黑线,她眼睛一转,发现厢房里有不少陌生人,她不由啊啊叫着,你们是谁?可惜她的婴儿语没人能听懂,不过抱着她的人还是笑着说:“小娘子可是觉得奴陌生?奴是大将军派人照顾小娘子的人,小娘子莫怕。”大将军?是跟阿耶在一起的大将军吗?谢知从没见过古代将军,初见步六孤宗言的时候还好奇的多看几眼,不过看完就很失望,因为他看起来跟寻常的世家弟子没什么区别,除了穿着一身劲装外,没有任何像武将的地方。秦宗言本来就是世家子,哪怕秦家在魏国以军功立家,他们家也没有放弃世家子的身份,族中弟子依然习文练武,并不是五大三粗、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我这几日要住在这里吗?”秦纮有些惊喜的问,他再稳重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孩子总喜欢有玩伴的,他在长安住在公主府里,公主府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秦纮也没玩伴。他还是第一次跟谢大郎、谢二郎这样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起玩,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发展的很快,不过小半天时间,三人已经是好朋友了,听说他们还要住一段时间心里越发开心。侍女说:“是呢,郎君要在这里住到我们到陈留。”“太好了!”谢二郎欢呼一声,拉着秦纮的手说:“阿狼哥我给你看我们的九连环。”“我们不看阿妹吗?”秦纮指着谢知说,他在公主府里习惯带几个妹妹玩,不过公主府那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爱哭、一个比一个丑,秦纮对她们避之不及,不像阿菀又漂亮又乖巧,一点都不烦人。谢灏入门,正巧听到秦纮的话,他微微笑道:“你们现在是读书时间,阿妹跟你们一起上课。”“大人。”谢大郎、谢二郎乖巧的行礼,谢灏抬手揉揉儿子的小脑袋,抱起阿菀,带着三个孩子去书房授课。当然是三个男孩子读书,谢知坐在谢灏身上看三人读书临帖。秦纮发现谢家表兄授课方式跟姨夫很像,两人授课时向来温言细语,也不会严词批评他们,哪怕他们有错他也只是耐心的指出,从来不动肝火。而且他也不会特别偏爱某人,对他们三人一视同仁,哪怕他并不是表兄的孩子。秦纮羡慕的看着谢大郎、谢二郎,要是他大人也跟表兄一样和善就好了。同为世家,秦宗言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对孩子教导极严格。谢灏和谢简则受谢简叔父谢岚影响很深。谢岚认为天下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出仕时在家教导侄儿侄女,向来都是一视同仁。不论嫡庶,也不问学业高低,无论再顽皮的孩子,他都会耐心的指点。有这样的长辈教导,谢家族兄妹幼年的感情都很和睦。谢灏对自家孩子也如叔祖这般教导,让两个兄长爱护妹妹,也不让阿菀仗着自己是备受宠爱的嫡女而欺负哥哥,所以秦纮才会觉得谢家兄妹没有嫡庶之分。同样谢简也认为自己子嗣不多,如果再分嫡庶,导致子嗣不和,谢家永远别想在魏国站稳,所以他对五个女儿都一样的教育。这点曾惹来陈留公主的非议,谢简哄劝许久才让陈留释怀。秦宗言过来以后,谢家众人的生活水准就恢复以往的标准,至少谢兰因不用笨手笨脚的跟女工学女红,谢知也不用穿谢兰因改小的衣物。作为地头蛇的秦宗言,总能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的所需送来。他这份用心让谢灏感激之余,难免有些担心,担心秦宗言会对阿妹有别样心思。可秦宗言除了第一次无意见过谢兰因后,再没出现在谢兰因面前,每天跟他见面也从来不问谢兰因和阿菀的身份,甚至还暗示自己,他不会将两人的身份说出去的。这不禁让谢灏对他另眼相看,此人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可惜谢灏并不知道,他认为的谦谦君子却在见到谢兰因的当天晚上就派人送一封急信给谢简。信上写他爱慕谢兰因,想要求娶谢兰因为妻,还望谢简能答应。秦宗言行事向来直取中心。他在魏国听过建元帝夫妻恩爱,阅遍美色的君皇为皇后不纳二色,临终前又为妻子安排后路,放她出宫,不让她陪自己殉葬,这等胸怀秦宗言自叹弗如,所以他从不往谢兰因面前凑。眼下是她最伤心的时候,哪怕他是谪仙下凡都不一定能让她动心,更别说他还不是,贸然接触她只会增加她的反感。可让他就这么放手,他又不甘心,故他修书一封给谢简,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谢简答应,谢兰因不愿也要嫁给他。谢简听说步六孤宗言给自己急信,还当是自己儿女遇到危险,没想打开一看居然是步六孤宗言的求婚书。谢简是有心让步六孤宗言娶阿镜,可他没想过步六孤宗言会那么配合。他原以为他们会付出不少代价才能定下这门亲事,饶他向来机智过人,也愣怔了一会。对长女谢简向来很有信心,阿镜聪慧貌美,任何人跟她处久都会化成绕指柔,秦宗言再冷硬也是男人,会心动不奇怪。可心动是一回事,见一面就想娶妻又是一回事。阿镜的身份不能曝光,她不可能再成为自己的嫡长女,甚至连庶女都不能,毕竟他在南梁无庶子女是众所周知的。对阿镜来说,嫁给步六孤宗言是她最好的归宿,对步六孤宗言来说却不是,他虽元妻早逝,可到底身份贵重,何至于娶一个对外没名没分的女子?他这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想要拉拢自己?谢简转念一想,又摇头否决这两个猜测。步六孤宗言少年得志,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阿镜再美,也不至于让他神魂颠倒。拉拢自己也不用娶阿镜,自己庶女多、他庶子多,完全可以让小辈联姻,反而娶阿镜成不了明面上的联姻,所以他这是对阿镜动了真心?这个猜测让谢简失笑,步六孤宗言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在官场、战场上磨练这么多年,哪来这么多真心?谢简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他当年跟阿郗不也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夫妻再情浓,都抵不过各自心头最重的东西,最后各寻自己想去的去处。“郎君。”陈留的声音自书房外响起,谢简敛下讽意,起身给陈留开门,“公主怎么还不歇息?”明日谢简要早起上朝,他怕打扰陈留休息,上朝时都宿在书房里。“我让人熬了羊汤,郎君喝些羊汤。”陈留将端着的托盘放在书案上,“我听说步六孤宗言来信,大郎、二郎和阿镜他们还好吧?”“他们都好。”谢简将另一封书信递给陈留,“这是阿狼给你写的信。”“这孩子有心了。”陈留欣喜的接过书信,“也不知他最近如何,他那狠心的父亲有没有再折腾他!”她先前听到步六孤宗言要带阿狼日夜奔波,就想把他赶回六镇,还是谢简劝她,她才勉强让阿狼随步六孤宗言离开。谢简好笑道:“他不管你生气,现在他管教了你又生气。”陈留怒道:“阿狼才几岁?怎么能骑这么久的路?”谢简说:“步六孤是武将世家,家里的弟子都是刚站稳便上马背,你既然想让阿狼接替大将军之位,就不应该舍不得。”“可——”陈留欲言而止。谢简道:“武将骑马骑上几天几夜是常事,你不是老说要步六孤宗言教导阿狼吗?”陈留叹气,男人教子她也插不上嘴,她转而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郎君,步六孤宗言可有说什么时候接阿狼回去?”谢简说:“说等他继母、六弟、长子来京城后,就接阿狼回去。”先前没跟陈留说,是因为崔太后还没答应,现在崔太后允许步六孤宗言用继母和长子替换嫡子,他也能告诉陈留了。“他可算舍得把继母和弟弟送出来的。”陈留鄙夷道,“我还当他要一辈子护着他们呢。”“怎么?”谢简挑眉问。陈留哼道:“谁不知道他六弟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他跟他继母生的。”陈留的话让谢简无言以对,他跟陈留成亲后就没红过脸,他也很满意这个妻子,只是陈留有时过分直白的话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无奈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陈留说:“不然他为何不早点让继母换过来?当初我跟他说这件事,他还不肯,说他母亲年纪大,舍不得离开亲人,他跟阿妹年轻,总有团聚的机会。什么年纪大,丘穆陵氏只比他大八岁!”步六孤宗言的继母丘穆陵氏是魏国宗室出女,身份高贵、年轻貌美,很得去步六孤宗言父亲的宠爱,步六孤宗言幼年在继母手上吃过不少苦,还是阿舅看不过去,将他接到自己府上,教他读书习武,他才有今天的。阿舅养育他,他却恩将仇报,害得表妹早逝。陈留可不信他那六弟真是他父亲的孩子,分明是他跟丘穆陵氏的私生子。汉人就是虚伪,鄙视他们鲜卑族的收继婚,却会私下偷继母!谢简莞尔,他不觉得步六孤宗言会烝继母且跟她生子,他的继母不仅是宗室出女,还是鲜卑大族丘穆陵氏的嫡系,除非他想家宅不宁,显然步六孤宗言没那么蠢。他现在倒是明白步六孤宗言为何不肯把儿子接回去,显然阿狼留在公主府,比回将军府更好。不让丘穆陵氏来京城是想把威胁掌握在自己手中,谢简替步六孤宗言说情时也打听过他继母、六弟的情况,据说他六弟是六镇出名的纨绔弟子,不学无术不说,还仗着将军府的权势欺人,走在街上都人见人恶。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有这样的恶名声,分明是被养废了,养废他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言而喻。

正文 第12章 诚意(上)

陈留忿忿的说完,见谢简含笑望着自己,她脸蓦地一红,她是不是太冲动了?谢简见陈留满脸尴尬,体贴的说:“他把阿狼丢下这么久是太不像话,难怪你这么生气。”陈留见郎君附和自己,她连声道:“可不是!若不是他太薄情,阿妹何至于死不瞑目!”“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狼。”谢简说,他话题一转的问:“你总说步六孤宗言宠妾灭妻,是说他——”谢简实在没法说出“私通继母”四字,只能含蓄道:“偏心丘穆陵氏?”谢简也是派人调查过步六孤宗言,才想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但他派去的人调查的都是步六孤宗言在官场的行事作风,对后宅的情况打听个大概,知道他目前有七子三女,除了步六孤纮之外都是庶出。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军营里,只听说他行事严谨、作风冷酷,并没有听说他有好女色。谢简也觉得他不像是沉迷于女色之人,但见陈留每次提起他都十分激动,谢简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了何事,才让陈留对他如此反感?他是有心将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可他如果真是宠妾灭妻到不知轻重的人,他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是嫁女儿,不是害女儿,与其将阿镜嫁给拖后腿的蠢货,还不如让她入宫。有他在,宫里总有阿镜立足之地。“不是。”陈留摇头道:“丘穆陵氏算什么?我说的是他的爱妾郁久闾氏。”陈留厌恶郁久闾氏比丘穆陵氏更甚,步六孤宗言骨子里还刻着汉族的印记,不敢公然娶继母,丘穆陵氏再得宠也没有名分,可郁久闾氏是步六孤宗言名正言顺的妾室,还生育有长子长女,身份又不低,若不是后来步六孤宗言大败柔然,柔然皇族地位骤降,郁久闾氏在阿妹死后扶正都有可能。“你说步六孤宗言有一位姓郁久闾的侍妾?”谢简若有所思的问,郁久闾是柔然皇姓,他这位侍妾是柔然皇族之女?“对,那位郁久闾氏可不一般,她比步六孤宗言大两岁,是柔然宗女,步六孤宗言跟我表妹成亲不满半月就纳了郁久闾氏为妾,他的长子、长女都是郁久闾氏生的。”陈留忿忿道,“我让表妹写信给步六孤宗言,让他把郁久闾氏送到京城来伺候表妹,他居然还把回信表妹痛骂一顿!说她不识大体!这不是宠妾灭妻是什么?要不是他那么负心薄情,阿妹何至于这么早就走!”“原来如此。”谢简恍然的喃喃自语。“什么原来如此?”陈留不解的看着谢简。谢简看着满脸茫然的妻子,按下心中叹息,再次提醒陈留,“公主,以后这些话千万不要再阿狼面前提起,他毕竟是阿狼的生父。”尤其是在阿镜嫁给步六孤宗言后更不能说,不然被他认为自己有意挑起他们父子失和就不好了。陈留恨恨道:“他敢做还不敢当?”她见谢简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己,她微嗔道:“郎君是男子,所以就会替负心汉说话吗?”谢简搂着陈留安抚的说:“我只会帮你,怎么会替步六孤宗言说话?我只是觉得你可能对他有些误会。”陈留不解的问:“有什么好误会的?”谢简道:“步六孤宗言他当年能杀入柔然皇庭,就是因为有一位柔然皇族带路,最后那位皇族也被他斩杀。你说步六孤宗言的侍妾同那位皇族会是什么关系?”步六孤宗言打败柔然时,他才到魏国第二年,还没有尚陈留。他当时只被先帝当成一个魏国超越梁国的象征供起来,还没有真正进入魏国的核心,对那场的仗内幕了解不深。他当时就怀疑过步六孤宗言跟那位柔然皇族的关系,他不觉得柔然皇族会随意给一位敌国的大将军带路,现在回想起来步六孤宗言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准备打柔然?谢简嘴角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陈留没有谢简想得那么多,只是问谢简,“那名皇族叫什么名字?”谢简缓缓的说出一个名字:“郁久闾图纶。”陈留闻言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偎依到谢简怀里,她之前是清楚了解过郁久闾氏的,自然知道郁久闾氏父亲的名字。先前得知步六孤宗言大破柔然时,她还幸灾乐祸过,看郁久闾氏没有父族的支撑还怎么张狂。可她对战事、政事都不敢兴趣,只知道步六孤宗言赢了,郁久闾氏的父亲被杀,却不知道步六孤宗言是怎么打赢的,更不知道郁久闾图纶是被步六孤宗言杀掉的。陈留以前恨郁久闾氏入骨,可再听到郁久闾氏的下场后,她又有些惶然,就算不是步六孤宗言的妻子,也为他生育一子一女,他到底能有多狠心,才会如此算计的她跟她的父亲,让这对父女背负那么大的罪孽…谢简安抚的轻拍陈留的背,“战场无父子,步六孤宗言只是为国而战。”难怪步六孤宗言会舍得得把长子送到京城,他的生母就注定他生来就是一颗弃子。“希望他对阿狼不会这么狠心。”陈留轻声道:“不然我就不让他把阿狼带回去的。”“不会的。”谢简语气肯定的说:“他会把阿狼留在京城让你照顾,就说明他还是很关心阿狼的。”陈留问:“这话从何说起?”她现在很需要谢简的安慰。“虎视眈眈的继母、杀父之仇的侍妾,你觉得步六孤宗言在你表妹走后就把阿狼接回家,他能活多久?”谢简说。他是看着步六孤纮出生的,也见过小慕容氏,她虽是陈留的表妹,却没有陈留那么泼辣,性情柔善软弱,如果步六孤宗言真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就凭小慕容氏的性情,还不知能活几年,把她留在京城才是最好的选择。步六孤宗言对外人狠心绝情,对元妻嫡子尚有几分情分,有情分才好,真是一头没人性的恶狼,他也不会跟他结盟。陈留从没想过这事,她愣了一会道:“那我还要感谢他?”谢简说:“你养大阿狼,只有他感谢你,何来你感谢他?”他轻点陈留额头,“他们父子以后的事你别管,毕竟你是外人。”陈留不情愿的点头,谢简又道:“阿芬,你可愿跟我一起去陈留?”阿芬是陈留的小字。“好啊。”陈留先一口答应,然后好奇的问:“郎君怎么想到叫我一起去?”早前不是说好让她留在长安等他们回来吗?“凤生不会来长安,他会随步六孤宗言直接去六镇。”谢简说,当然这不是谢简让公主去主要原因,他准备让阿镜在陈留跟步六孤宗言成亲,公主同他一起去,好歹阿镜成亲时还有一个女性长辈。陈留关切的问:“那孩子们呢?”“接回来,六镇能有什么好地方?”谢简说,他不会让自己的孙子孙女养在穷乡僻壤。陈留眉开眼笑的说:“我都盘算好了,大郎、二郎,跟郎君住在外院,阿菀就跟宁馨住一起,宁馨知道自己有个小侄女可开心了…”谢简含笑听着陈留的絮叨,他很放心把内务交给陈留管,不过如何教导阿菀他另有想法,但首先要确定这孩子资质如何,希望这孩子能有阿镜幼年一半聪明。等谢简和公主商议好何日出发去陈留,也快到戌时,陈留不再打扰谢简休息,起身告诉。谢简等陈留走后,提笔回绝步六孤宗言的提亲,想来他也清楚,要娶阿镜最好的时机在他们进京城前,等阿镜入京他就没机会了。谢简想知道步六孤宗言肯为阿镜做到哪一步?阿镜是他最疼的女儿,他也舍不得让她所嫁非人。他们可以利益联姻,但步六孤宗言一定要善待女儿,否则他情愿女儿入宫,有他在,阿镜在宫里总有一片容身之处。除了谢简和步六孤宗言,没人知道两家即将联姻,无论是陈留还是谢兰因,都在认真准备两家人相见的事宜,陈留是认真中带着欣喜,不管将来如何,她现在是真心欢迎他们的到来。而谢兰因是认真中带着谨慎,她不准备住在公主府,可陈留是魏国的公主,也是大人的妻子,他们做不到视她若亲母,也要给她该有的尊敬,谢兰因希望大家有个好的开始,不要因为小事起隔阂。秦宗言跟谢简通讯用的是秦家的私人通道,信件来回速度极快,谢简的回复他第二天半夜就送到他手上,他看到谢简言辞婉转的回绝自己的提亲,不由摇头失笑,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幸好谢家三兄妹都不像他,莫非都像郗夫人?幕僚好奇的问秦宗言:“将军为何发笑?”将军不是一心想求娶谢家女郎吗?为何谢简拒绝了他会如此开心?“你先回去准备我的婚礼。”秦宗言说。“谢中书不是没答应吗?”幕僚不解的问。秦宗言笑道:“一家有女千家求,我想娶他们家闺女,总要先拿出诚意来。”“什么诚意?”幕僚第一反应就是,谢中书想要将军废了五郎嗣子之位,让自己未来的外孙上位?“收起你的心思,你以为谢中书跟你一样蠢?”秦宗言一眼就看出幕僚的心思,冷冷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五郎面前乱说话…”大将军之位是打出来的,又不是传下去的,谢简怎么可能会蠢到逼自己废弃已有的嫡子,转而扶持一个还没出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生的幼子?他们是联姻不是结仇。秦宗言的话没说完,但其中的冷意让幕僚连打数个寒噤,他忙下跪道:“属下不敢!”秦宗言没理会幕僚的赔罪,只想着谢简的用意,他也有女儿,将心比心,他跟女儿再不亲,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嫁女,同样谢简也不至于需要卖女。他们嫁女是为寻求长期互利的盟友,同样女婿人品也不能太差,不然女儿不乐意,结成一对怨偶,最后烦心的还是自己…秦宗言想着想着,心里有了主意,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

正文 第13章 诚意(下)

“阿菀,过来!这里!”谢二郎用力的摇晃着拨浪鼓,要吸引阿妹往他这里爬。谢知坐在床上,瞥一眼谢二郎,继续低头玩着积木。所谓的玩积木也不是把积木一块块搭起来,这太惊世骇俗,她用小肉手一抓一放的玩着小木块,训练自己的抓握能力和手指灵巧程度。谢兰因哄着女儿,“阿菀,怎么不跟阿兄一起玩?”谢知对着阿娘依呀叫着,拨浪鼓有什么好玩的?她才不跟二哥玩这么傻的游戏呢。谢兰因见女儿对自己笑的甜甜的,忍不住抱起女儿亲一口,“阿菀是阿娘的小心肝。”谢知用力的点头,必须的。谢灏进来时就见母女两人笑得一脸灿烂,他脚步一顿,谢兰因抬首对谢灏笑喊道:“大兄,你看阿菀都可以一个人坐榻上了。”谢灏见阿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也不愿意拿不好的消息刺激她,他弯腰逗着小丫头,“阿菀现在会爬了吗?”他心中一叹,就让阿镜开心几天,等到陈留让大人去跟她说,要把阿菀放在公主府由他抚养的事。谢灏不想做这恶人,虽然他也赞同把女儿留在公主府。阿菀和阿镜不同,阿镜不可以显露在人中,阿菀是自己的嫡长女,大人的亲孙女,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跟阿镜隐居只会害了她。且大人也说他会亲自教导阿菀,谢灏更放心,大人教导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谢知瞅着阿耶,她会不会爬他不知道吗?“还不会,但是会翻身了!”谢兰因过分兴奋的话,让谢知心生不妙,果然还没等她来得及有反应,她就被阿娘四脚朝天的推倒在床上,“阿菀,翻身给你阿耶看!”谢知:“…”你们这是把我当洋娃娃玩吧?信不信我哭给你们看!谢灏见女儿一脸无奈的斜眼看着他们,忍笑将她抱起来,“我昨天就看到她在翻身。”谢知点头感慨:“孩子长得真快,我还记得她刚生出来的模样。”谢灏怕谢兰因又想起圣人,忙问她:“公主的礼物你准备好了吗?”“都备下了,大兄你放心,我不会失礼的。”谢兰因说。谢灏道:“我怎么会不放心你?”谢知在阿耶怀里一蹬一蹬的,示意谢灏带她出门,谢兰因笑着说:“大兄你都把她宠坏了,现在她一见你就要你抱她出去玩。”谢灏道:“没关系,阿菀很乖,小孩子就该出去多走走。”谢知点着小脑袋附和,她还小啊,还在长身体长眼睛,需要多看看远景保护眼睛啊,才不是她喜欢外出。谢灏又叮嘱谢兰因,“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别老闷在船舱里。”谢兰因摇头道:“外人都是人,我懒得外出。”谢灏不容阿妹拒绝,她每天闷在房里,只会闷出病来,“我让人在外面架幔帐,就不用怕见外人。”谢兰因奇道:“哪来的幔帐?”“步六孤将军今天让人送来的。”谢灏这几天跟秦宗言已颇有交情,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家人很感激,心里又多少有点疑惑,他不觉得自己能重要到能让秦宗言如此重视他家人的地步。他又不是初出茅庐、求贤若渴的寒门弟子,就算朝廷不给他派能吏,秦氏家族也不至于会缺一个长史官。可谢灏又想不出秦宗言对他们好的别的原因。也不怪谢灏一叶障目,秦宗言自那天见过谢兰因后,就再也没有往内舱去过,甚至都没提过谢兰因一句,谢灏也不可能自作多情的认为他看中阿镜。倒是这几天秦纮时常来找阿菀玩,一个会跑会跳的男娃、一个坐也不能坐的稳小娃娃,出乎意料的玩得十分开心,让谢灏隐约猜测秦宗言是否想让秦纮娶阿菀?谢灏不反感秦纮,但世家不兴定娃娃婚,如果两个孩子真有缘,等他们再大些,他会考虑这门亲事。“步六孤将军真是好人。”谢兰因本来厌恶秦宗言的无礼,可这些天她对他改观不少,阿菀玩得积木也是秦宗言送来的,每个木块都磨得光滑圆润,这种玩具在梁国自然不算什么,可在路上算很珍贵了。他能细心到替孩子准备玩具,也不一定会像阿兄所言只可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她也跟谢灏猜到一处,认为秦宗言是有意让两个孩子联姻,谢兰因认为一家有女百家求,她家女儿聪明可爱,多几个小追随太正常不过,谁知道两个孩子将来如何,她可不会让女儿这么早就订下来。谢兰因、谢灏到底还太年轻,经受的风雨也少,不像秦宗言十二岁便随父出征,十五岁就担下秦家的重任,官场、战场数十年的历练,让他蜕变成老狐狸,一招声东击西就转移所有人的关注点。他已跟谢简商定在陈留下聘,然后在怀荒镇举办婚礼,他一定会给谢兰因一个隆重的婚礼,如果谢兰因不想跟女儿分开,他也愿意让阿菀入秦家的族谱,当他的嫡女。不过谢简和谢灏肯定不会答应,当秦家的嫡女哪有当谢家的嫡女好?等到达陈留他还会告诉谢简一个秘密,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写在书信上,但谢简心里肯定也有数,他目前拿出来的这些,远达不到他所说的诚意,他相信这个秘密会让谢简满意的。秦宗言跟谢兰因的婚礼紧锣密鼓的进行中,谢灏、谢兰因、谢洵却毫不知情,而刚跟谢简达到陈留的公主震惊的喊道:“郎君,你说什么?你要把兰因许给步六孤宗言!”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简,他明知道步六孤宗言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让女儿跳这个火坑?谢简道:“是,等凤生他们到陈留,我们就会过五礼,婚礼去怀荒举办。”怀荒镇是六镇之一,秦宗言的驻兵就驻扎在怀荒镇,他的将军府也在怀荒。“可——可——”陈留公主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问谢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不怕兰因重蹈她阿妹的覆辙吗?谢简轻握着公主的双肩,“阿芬相信我,我不会害我们女儿的。”他知道陈留由此及彼,担心他会将宁馨随意许人,所以特地加重了语气,说他们的女儿,“阿镜她没你想的那么娇弱,她在怀荒会生活的很好。”谢简对女儿有很大的信心,他当年设计弄死李氏老妪的大兄,让李氏一族对他恨之入骨,他避走梁国,阿镜都尚能成为萧赜的皇后,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别说阿镜跟萧赜的婚事是成祖定下的,就是皇后尚能废后,阿镜能把萧赜哄得坚持立他为后,拒绝李氏女,她现在就能把秦宗言哄得眼里只看她一人,毕竟她是秦宗言主动求娶的。陈留被谢简渐渐安抚下来,她低喃道:“秦宗言真不会害死她?”谢简无奈的说:“阿芬,你阿妹不是秦宗言害死的,她是身体不好,病逝的。”陈留道:“可要不是他宠妾灭妻,我阿妹何至于整日抑郁?”“可阿镜不会在乎这些事。她以前是梁国的皇后。”一宫之后最要不得就是嫉妒,天子是拥有三宫六院的人,当然谢简不会说萧赜内廷空虚,仅谢兰因一人。能让皇帝独宠一人,也是阿镜的本事。阿镜是秦宗言自己要的、小慕容氏是慕容家硬塞给他的,两人在秦宗言心目中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同为男人,谢简太明白男人的劣根性,求来的永远是最好的。陈留嘴微微翕动,谢简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而且他已经是阿镜最好的选择,没有他,阿镜又能嫁给谁?我可舍不得她入宫。”魏国不是没有丧妻的高官,可大部分都是老头子,他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嫁给他们?陈留轻叹一声,“只是苦了阿镜。”谢简暗想,把女儿留下来才是苦了她,他这个女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在梁国就是公主都不及她尊贵,寻常人家怎么可能供养得起?陈留迟疑的问:“那阿镜那里我去劝她?”谢简说:“不用,我来说,阿镜会答应的。”陈留见谢简一脸笃定,心中不以为然,她不觉得谢兰因会在这时候答应再嫁。她跟萧赜是在最情浓的时死别的,不说要为萧赜守孝终生,起码也要缓上两三年再嫁,郎君太不了解女人了。谢简不了解女人吗?或许。毕竟他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多,且他身边大部分女人都不能以常理度之,但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在任何人都认为谢兰因一心沉浸在忧伤中无暇他顾的情况下,他已猜到女儿有入宫的想法。也正是因为他太了解女儿,才会去试探秦宗言,试探他是否愿意娶阿镜。还是先前他所想的,如果崔太后已是风烛残年,他一定会让女儿入宫,但崔太后很健康,看起来还能活很久,所以他选定的入宫人选不是女儿而是孙女阿菀。这也是他传书谢灏,要亲自教导孙女的原因。谢兰因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定下自己和女儿的一生,只一路心事重重的到了陈留。越靠近陈留,她心思越重,很多次想带女儿去洛阳隐居,但又怕耽搁女儿的未来,她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女儿?而且女儿现在是大兄的嫡长女,更没理由跟她一个姑姑避世而居。等一行人达到陈留,谢兰因、谢灏、谢洵站在甲板上等着谢简派来的马车,阿菀被侍女抱在怀里,谢大郎、谢二郎、秦纮三人对着江里打弹弓。谢兰因半开玩笑道:“大兄,阿嫂去世也有一年多,你何时准备续娶一个?”谢灏说:“我不急。”谢兰因问:“大兄也想尚公主?”谢灏摇头,“不。”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魏国的公主在其父不能亲政的情况下不太有联姻价值,因为她们大部分跟皇帝不同母。大人当时会尚陈留公主也因为当时在位的是公主的父亲而不是兄弟。且现在天和帝和崔太后斗争是最激烈的时候,傻子才会在这时尚公主站队。这道理他不信阿镜想不明白,他问妹妹道:“阿镜你想说什么?”谢兰因说:“也不想说什么,我就是想阿菀她将来——”谢兰因很难不担心女儿,儿子大兄可以带在身边教导,女儿怎么办?谢灏明白阿妹的顾虑,她既想把女儿带在身边又怕耽搁女儿,但如果放手又担心他家里无人教导阿菀,他斟酌道:“阿菀你不用担心,大人说他会亲自教导阿菀。”谢兰因错愕的瞪大眼睛,看着大兄好一会才怒道:“不行!”谢兰因的声音因过于生气而变得尖利,谢洵被阿姐吓一跳,除了宫变那一天,他从来没见阿姐情绪如此激动过。谢灏苦笑一声,阿镜太聪明了。“为何不行?”淡淡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谢简披着一件淡青色的斗篷缓缓走来,气质冷峻、渊渟岳峙。

正文 第14章 父女争执(上)

“大人。”谢灏、谢洵同时上前行礼,谢大郎和谢二郎也上前恭敬喊道:“大父。”唯有谢兰因站着不动,同样冷冷的看着谢灏,比起从小被谢简严格教养大的谢灏和对谢简完全没有半点印象的,谢兰因是谢简宠着长大的,对他没大没小惯了。谢兰因脾气又骄纵,生气起来连萧赜都躲着她走,她又怎么会怕从小对自己千依百顺、还抛弃过自己的父亲?“进去说话。”谢简不想跟女儿在外面争吵,这丫头自小娇蛮,又当过皇后,没大没小的,真跟她闹起来,丢脸的是自己。谢兰因也不想跟父亲在外面吵起来,她冷着脸跟谢简进入内舱,谢灏、谢洵紧随其后,谢知见状忙在侍女身上蹦跶起来,啊啊叫着,她要一起进去,这事关她的将来啊!侍女想抱着谢知退下,谢灏却伸手将阿菀抱过去,她向来乖巧,不会在房里哭闹的,万一阿镜跟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好歹还有个缓冲。“你别想让阿菀入宫,我是不会答应的。”一入舱门,谢兰因就表明自己立场,“你嫌我们累赘,我就立刻带人走。”谢兰因也不是完全没底气,萧赜在离宫前,给她二十名死士,这是萧赜给妻女安排的最后底牌。“坐下说话。”谢简指着蒲团道:“萧赜把你宠成什么样!我是你什么人?你敢对我这样说话?”谢兰因冷然道:“他是没教好我,没让我有君臣之分!”谢简是谢兰因的父亲,但也是梁国的臣子,而谢兰因是梁国皇后,跟谢简有君臣名分,按理谢简见到谢兰因是要见礼的,谢兰因恼谢简直呼阿兄名字,故意刺激父亲。谢洵倒吸一口凉气,阿姐居然敢跟大人这么说话!谢灏偏头看着窗外,这算什么?阿镜点点大的时候就会对大人发脾气,稍有不顺心就哭,非要大人顺着她意思她才罢休。脾气是大人宠出来,他受着也是理所当然。“放肆!”谢简沉着脸低斥,“你还想我给你见礼不成?”谢兰因当然不可能让父亲给自己见礼,她冷着脸坐在胡床上,偏过头不看谢简。谢简看着她笑了,他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女儿几句话就动气,再说这丫头的脾气一半是他宠出来的,他还能跟女儿怄气不成?“阿菀不进宫,你要自己进宫?”谢简的话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谢知都张开小嘴,阿娘想入宫?她想干什么?对于阿娘说祖父想送自己入宫,谢知并不生气,事情还没明了,有什么好生气的?“阿镜你真想入宫?”谢灏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他见谢兰因不说话,他转而问谢简,“大人,你怎么知道阿镜要入宫?”阿镜跟大人又没有联系过,他是怎么知道的?“天和帝是个废人,不可能达成你想要的目的。”在秦宗言没有告诉自己那个惊天大秘密前,谢简对天和帝还有些期待,现在已完全没有,“好好教养阿菀,她说不定能达成你的愿望。”谢知困惑的看着阿娘,她到底有什么愿望,需要进宫才能达成?谢灏却听明白阿妹为何入宫,他看着谢兰因,“阿镜难道你想入宫…”接下来的话他说不下去,阿妹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一出?谢灏匪夷所思。谢兰因忍不住再次讥讽父亲道:“你都做不到的事,你还想推给阿菀?”“现在南梁还没乱,你的事暂时别想,天和帝不中用,你与其入宫还不如嫁给步六孤宗言。”谢简说。谢兰因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步六孤宗言,但思及步六孤宗言这些天所作所为,她恍然大悟,“你做梦!我不嫁!”谢洵满头雾水,他不明白阿姊想入宫做什么?更不明白父亲要阿姊嫁给谁?倒是谢知木着小脸,震撼一个接一个,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阿娘想入宫是想魏国攻打梁国,然后给阿耶改谥号?谢知不大理解阿娘的脑回路,她这么做不怕阿耶死不瞑目吗?至于阿娘不肯嫁的人,就是那位像文人的大将军?祖父是不是太自信了?哪怕古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娘也是再嫁,不都说女子再嫁由己吗?他这么武断的决定阿娘的婚事,他就不怕阿娘反抗。谢简扬眉,“你不嫁他嫁谁?”谢兰因怒道:“我为什么要嫁人?”谢简淡声说:“你入宫跟你嫁人有什么区别?天和帝三宫六院,不知有多少美人,你肯定自己能比得过这些美人?而步六孤宗言身边拢共才十个姬妾通房。”这数字是谢简最近特地派人去打听来的。谢知震惊,十个很少吗?为何祖父说起步六孤宗言来就像是贞洁烈男!“他有几个姬妾关我什么事?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入宫,但我肯定不嫁他!”谢知觉得十个很多,是因为她还不够了解古代贵族男子。对于古代贵族男子来说,家里所有的丫鬟都可以是他们的姬妾通房。只要是他们待得地方,书房、卧室…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暖床的工具,所以照着步六孤宗言身份,身边只有十个女人真不算多。可步六孤宗言身边有多少女人,谢兰因又不在乎,她没准备嫁他。“别无理取闹。”谢简揉着眉头,谢兰因和秦宗言的亲事安排的紧,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你以为你能不嫁人?”“我为什么要嫁人?”谢兰因冷笑,“我现在不是你女儿,步六孤宗言还愿意娶一个孤女?”谢简脸色一沉:“好好说话!”谢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可一旦动怒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谢兰因咬住下唇,“你要是嫌我和阿菀累赘,我就带阿菀离开,免得碍你眼!”说着说着她眼眶就泛出水光。谢简明知道女儿在做戏还是心软,他叹气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伤人,我何时嫌你累赘?”谢兰因负气道:“那你为什么让我一来就嫁人?”谢简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温声说:“好好想想,你不会想不通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来魏国再隐蔽都有痕迹,有心人一打听就能明白她的底细,她身份微妙,这里又不是梁国,父亲一个人孤军奋战,不一定能护得住自己。这些道理谢兰因都懂,可心里就是过不去,“如果在长安、洛阳太显眼,我可以带着阿菀去别的地方隐居。”“阿菀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凭什么陪你隐居?”谢简毫不留情的打破女儿的自我欺骗,“再说你们隐居靠什么生活?光靠萧赜给你的三十死士?你确定他们能忠心一辈子?”谢兰因无言以对,谢知也不赞同阿娘带着她去隐居,在这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年代,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顶层,还能保证自己活得久、活的好。古代不是现代,跑到深山老林都能享受科技带来的便利。她阿娘是宫里娇养出来的,她是现代科技娇养出来的,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人,离开谢家的庇护怎么活?现代她可以找工作养妈妈,古人女人怎么独立生存?尤其还是乱世,乱世男人都活不了,别说女人,阿娘还这么美…她也不信阿爹留给她们的死士,这些死士对她们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不可能雪中送炭。她跟阿娘过的好,死士肯定会忠心,一旦她们落到底层,第一个叛变肯定是死士。洗脑都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一旦接触过外界,人的思想很容易发生转变。这也是传销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关起来教育。谢简见谢兰因神色松动,继续道:“我向来最疼你,又怎么会害你?当初我不让你嫁萧赜,你不听我的,结果如何?他死就死了,但他想过你们母女吗?他死前会想不到你们母女现在的情况?”谢知暗忖,怎么可能想不到?她都能想到的事,父亲会想不到?就是在他心目中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顾不上她们了。谢知不怪父亲,跟千万百姓的生命相比,她跟阿娘太微不足道。父亲临死还惦记安顿她们,竭尽全力替她们安排后路,她有什么可怨的?她对父亲只有感激。谢兰因听父亲提到阿兄,心如刀割,“阿兄是逼不得已!”“是,他是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萧赜已经死了,谢皇后也死了。”谢简缓缓道:“你现在只是谢家女儿。”父亲的话让谢兰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怨阿兄,阿兄已经尽他所能安排她们,他一心想当明君,如今壮志未酬身先死,谢兰因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怨他?只是她跟萧赜感情太好,她从未想过再找别人。哪怕想入宫,也只是替阿兄报仇,想把萧绩碎尸万段,想给阿兄改谥号。嫁给秦宗言,他能给自己什么?可这一切都基于天和帝大权在握的情况下,可如果父亲说的都是事实,哪怕她将天和帝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崔太后不死,她也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又何必入宫勉强自己讨好一个蠢货?不过想归想,谢兰因还是不服软,“你确定步六孤宗言能护得住我?”谢简说:“他不一定能护得住你,但整个魏国能压的住我们两个的人不多。”谢兰因挑着谢简话语里的漏洞,“不多?那还是有的?”谢简对女儿微微一笑,“是啊,还是有的。”谢简本就容貌俊美,这一笑更添几分尔雅的气度,仿若谪仙人,“但你还没有重要到让那些人为你跟我们翻脸的程度。”一点都不知道敬父的不孝女,不打击打击她,她都可以上天了!谢兰因没被父亲打击到,哪怕她在家里再受宠,外人首先关注的也不是她本身,而是先看她长辈父兄丈夫儿子。阿兄不在,没有了父亲、大兄,谁会把她和阿菀放在眼里?但谢兰因还是反唇相讥:“那是因为你不够厉害,我在梁国时就算有李氏老妪,大家也都让我当太子妃,因为我是大父的孙女。”谢灏轻咳一声,提醒谢兰因别太过分,跟大父比是父亲心中的禁忌。谢兰因才不怕谢简,谢简并不动怒,悠然道:“没有我,你当得上太子妃?”没有他,她连出生都不可能。谢知:“…”你们这么吹捧自己好吗?谢洵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谢知同情的看着小叔,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某样东西碎了?

正文 第15章 父女争执(下)

眼见父亲和阿妹说话越来越偏,再下去就真伤感情,忙续着先前的话题说下去,“十个侍妾会不会太多了?”他也是元妻身体不好,为绵延子嗣也不过纳两名妾室,还都是妻子的媵妾。“就是,他区区一个将军,侍妾比阿兄还多。”谢兰因很看不上秦宗言,这么好色哪里称得上俊才了?阿兄都只有她一个。“他一个武将,不多生几个,等着绝后吗?”谢简说,等上了战场,七八个儿子能回来几个?他对女儿说:“不让侍妾生子,难道你来生?”谢兰因气鼓鼓的说:“我才不生!”“本来就是。”谢简点头道,“你们不过是半路夫妻,生什么孩子?将来有你阿兄、阿弟的孩子养你。”谢简本就没准备让女儿在秦家待太久,他也没准备要柱国大将军之位他,与其让阿镜生孩子,受步六孤宗言的忌讳,还不如不生。他女儿又不是生子工具。谢洵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谢灏深以为然,秦宗言都有嫡子了,他也不是昏庸之人,与其让他用手段压制阿妹,还不如不生孩子。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阿妹有阿菀足够。谢知暗忖,都有这么多儿子,他还不知足,他是准备生多少孩子啊。谢兰因沉默不语。谢简知道女儿心里已经答应,他走到女儿面前看着她,“阿镜,给阿耶五年时间,五年后我就把你接回京城,再让阿菀随你住。”反正武将跟妻子分离是魏国的传统。谢兰因抬头看着父亲,“此话当真?”谢简扬眉:“我何时骗过你?”谢兰因勉强点头说:“不过我想先跟他见一面。”谢简颔首道:“可以。”“阿菀也要跟我在一起。”谢兰因说。谢简摇头,“不行,她有父亲、有祖父母,轮不上姑姑来照顾。”“就让你把我女儿照顾到宫里去吗?”谢兰因怒道,“阿兄临终前说过,要阿菀后身不再生于帝王家。”“亡国之音。”谢简嗤之以鼻,“皇家要是不好,他萧家为何篡位?”谢知默默给祖父拉仇恨的能力点赞,难怪他在梁国风评不好。谢兰因被父亲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谢简却道:“阿菀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你舍得她嫁入寻常人家?”谢兰因静默了一会道:“嫁入寻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好,没纷争,比宫中好多了。”“天下哪来没纷争的地方?”谢简冷笑,“你当寻常百姓家就安逸了?公婆、妯娌、子侄哪样不是事?你觉得我们谢家很太平?倒是宫中高位女眷仅崔太后一人,余下都是臣子,不敢对皇后不敬。”“那不一样,我跟阿兄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谢兰因辩解道:“魏国宫廷子贵母死,我不要阿菀生太子。”谢简好笑道:“太子今年才四岁,阿菀还不满一岁,他们同样可以一起长大。谁说皇后一定要生太子?天和帝就非崔太后所出。”“可——”谢兰因还想分辨,谢灏见阿妹又要跟大人吵起来,连忙打圆场说:“阿菀还小,等她成亲起码还有十五六年,何必想这么久远的事?我们还是先下船,想来公主也等急了。”谢洵也说:“是啊,我们先下船。”谢简上船后第一次将目光落到谢知身上,“这娃娃是阿菀?”“是。”谢灏低声对谢知说:“阿菀,快向大父拜拜。”谢知黑线,她觉得在祖父面前做这种卖萌举动很蠢,她只仰着头看着祖父,古人结婚真早,祖父看起来真年轻,阿耶以后也会跟祖父一样帅吗?谢简看着长子怀里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说:“给我抱抱。”谢灏把女儿放到父亲怀里,谢简握着谢知的小肉手,“取名了吗?”“没有,就取了一个小字阿菀。”谢兰因想到自己否决的名字,就心生懊恼,早知道就不反对阿兄取的名字,将来阿菀还能多个想念。“就叫谢知,字含章。”谢简一言定了谢知的名字。这也是萧赜给女儿取的名字,只是萧赜是期待子女和睦相处,而谢简则是将自己的野心展现给长子长女,“含章一字,对外就莫说了。”说出去肯定会被有心人知晓。谢知瞪大了眼睛,好巧!祖父居然会取跟自己一样的名字!谢兰因想到名字的含义脸色变了变,但又想到也是阿兄取过的,就咽下了反对。两个人两次给阿菀取了一样的名字,这名字或许跟阿菀有缘。谢简取好孙女的名字,将孙女递给女儿,“随我去拜见公主。”谢兰因说:“你们先去,我要喝盏茶。”说是喝茶,其实谢兰因要重新梳妆,谢简、谢灏会意先离去,谢知等祖父、父亲阿叔离开后,小脸贴在谢兰因脸上,阿娘别难受,什么都没有生存重要,只要活着才有一切可能。谢兰因却出乎谢知意料的没掉眼泪,她只是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以后阿娘不在阿菀身边,阿菀会忘了阿娘吗?”谢知摇头,她怎么会忘了阿娘?谢兰因见女儿摇头,心中一乐,又亲了亲女儿,“阿菀真是阿娘的宝贝!”她将女儿放在床榻上,坐在梳妆镜前细心的装扮自己。之前她怕碍了陈留的眼,不敢多装扮,现在知道大人已经定好自己亲事,她就要为自己打算。既然答应嫁人,她也不乐意跟步六孤宗言成为一对怨偶,她要跟步六孤宗言好好日子,将来成为阿菀的依靠。父亲说的五年后接她回娘家,她也没放在心上。五年时间能做什么?回京后还不是跟现在一样依靠父兄,将来父兄没了,难道她跟阿菀难道要再依靠侄子不成?自古靠人不如靠己,可惜她在梁国时被李氏老妪压着,不敢做太大动作,阿兄又走的太早,导致她给自己培养的那些底牌这次全废了。步六孤家环境总不会比宫里再差,谢兰因打开一盒香脂,晕开了轻柔的按在脸上,镜中的美人明眸晶灿、清艳无伦,这次她要好好经营,将来再有什么事,她绝不再让别人来做主她们母女的命运。谢知仰头看着阿娘细心的装扮自己,她没有涂脂抹粉,就抹了一点香脂、修剪下长眉,换了一个发型,就像变了一个人。之前的阿娘是美,但没现在美得那么惊心动魄,谢知有些恍惚,她似乎许久没见阿娘这样打扮,她以前在宫里就是这么装扮的。陈留随谢简一起来接谢灏、谢洵、谢兰因等人,谢简让她在别院暂歇,他先去见儿女。陈留心知他是先劝说女儿嫁给步六孤宗言,也就没提要跟随,让他一个人去了。陈留原以为谢简会在船上耽搁良久,没想才等了半个时辰不到,谢家儿女就来拜见自己了,她不由暗奇,难道郎君已经劝通长女?等陈留见到谢兰因时,她就明白了为何谢简为何一定要尽快发嫁长女。随父兄一并前来的谢兰因,身着淡色的素衣,脸上脂粉不失,却纯色天然,当她款款走入室内时满室生辉,几乎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到她身上了,陈留只觉得呼吸微微一窒,这般的绝色、又是那样的身份,莫怪郎君不肯让她入长安了,她会让所有见她的男人疯狂。“公主。”谢兰因正要对陈留行礼,却不料被陈留一下扶住,陈留对谢兰因笑道:“阿镜不必多礼。”陈留随是谢兰因的继母,可她还是梁国的皇后,陈留不想受她这一礼,“都是自家人,我们只叙家礼,阿镜唤我阿娘如何?”谢兰因看着陈留满是笑意的眼睛,心头微松,公主性情看起来很好,谢兰因投桃报李,亲昵的唤着陈留:“阿娘。”陈留听谢兰因肯唤自己阿娘,心里越发高兴,转身对谢简说:“郎君,我就从没见过阿镜这般人品的美人儿,你居然舍得她这么早嫁人。”谢简道:“步六孤将军人品贵重,定会善待阿镜的。”谢知扭头看着步六孤纮,他爹真人品贵重吗?还是她祖父见人说人话?步六孤纮也刚知道谢家表妹会成为自己的继母,他以后要唤表兄为阿舅了,他茫然的看着谢兰因,继母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她以后会成为别人说的虐待孩子的后娘吗?谢知见步六孤纮脸上神色变变化不定,好奇的拍了拍他,他在想什么?见步六孤纮抬头看她,她立刻露出了一个比以前更灿烂的笑容,他是自己继父目前仅有的嫡子,也是继父的接班人,她要好好跟他相处,免得将来他跟阿娘相处不好。步六孤纮看着像小仙女般阿妹,阿妹是继母的侄女,有这么可爱的侄女,继母也会很温柔,像大仙女一样吧?陈留也注意到了侍女怀中粉妆玉琢的雪娃娃,这孩子就是广陵公主吧?看到小公主笑容灿烂,一脸都不认生,她欣喜的问谢兰因:“阿镜,我能抱抱这孩子吗?”谢兰因将女儿放在陈留怀中,然后逗着女儿道:“阿菀,这位是大母,你快给大母拱拱手。”谢知听话的团起小手给陈留做了一个恭喜发财的动作,喜得陈留直叫心肝,“她叫阿菀吗?”“是的,阿菀是她的小字。”谢兰因说。陈留问:“大名呢?”“叫谢知。”谢兰因没说女儿的字,本来女孩子也不一定有字,有些重视女儿的人家也是等及笄时再给女儿取字。陈留不通文墨,觉得“知”一字听起来雅致是雅致,但比不上宁馨那么甜美,不像小女孩的名字,可想到阿菀的身份,猜这字应该不错,阿菀可是梁国的公主,名字肯定是饱学之士取的,必然不会差。陈留更喜谢兰因的名字,觉得她名字又雅致又好听,只是郎君说阿镜的名字都是他母亲取的,他母亲信佛,陈留也就没再多说。她受父亲影响颇深,信教不信佛,也不好给女儿带佛家含义的名字。谢灏三人和几个孩子给谢简、陈留夫妻见过礼,陈留催他们下去洗漱休息,明天秦家就要过聘,谢兰因在陈留也待不了几天。谢兰因一想到还有几日,便会长久见不到女儿,就抱着女儿舍不得放手,直到丫鬟来通报,步六孤将来前来拜见,她才依依不舍的将女儿递给侍女,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女儿,她去偏厅吩咐丫鬟请步六孤将军进来。

正文 第16章 试探

秦宗言一进门就看到谢兰因坐在蒲团上,偏头看着身侧博物架上的花瓶,她坐姿极为端正,却完全不显死板,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她穿着素雅的深衣,纤长的脖子微垂,似弱不胜衣。长发被一根珍珠发带整齐束在身后,乌黑的发丝、莹白的明珠衬着有谢兰因领口处微露的肌肤如脂玉般。她双手捧着一把乌陶壶,正往茶盏里注水,听到秦宗言进来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的说:“将军请坐。”秦宗言依言坐在谢兰因对面,“谢姑娘。”谢兰因将倒好的茶水推到秦宗言面前,“将军喝茶。”秦宗言并不是很爱喝茶,但是谢兰因给他倒得茶水,跟他平时喝得茶水差别很大,寻常茶水都是黏稠的一碗汤水,谢兰因的茶水却呈浅褐色,茶汤清澈见底,他不由举盏轻啜一口,茶水略涩,但回味微甘,他不由问谢兰因:“谢姑娘这是什么茶?”“不过是寻常茶叶。”谢兰因也给自己倒一盏茶水,“我不爱喝加佐料的茶水,让人把茶叶烘干后煮开,味道有点涩,但回味甘甜,步六孤将军以为呢?”“确实不错。”秦宗言放下茶盏,“怀荒镇还有从室韦传来的奶茶,谢姑娘对茶道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尝尝奶茶。”“我尝过。”谢兰因自幼长在宫廷,什么新奇的吃食没尝过,她漫不经心道:“又咸又涩,我不喜欢。”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沉默,他低头看着谢兰因捧着茶盏的双手,柔腻白皙,仿佛一团无骨的凝脂,不见半点指节,更无寻常女子手上的青色经脉,这是一双被娇养出来的玉手。他不禁想起发妻小慕容氏,她虽是鲜卑贵女,可阿舅还是喜欢逐草而居的生活,表妹从小便随舅母干活,一双手不算青筋毕露,也骨节分明,跟谢兰因完全不同。她是在南梁皇宫长大的金枝玉叶,哪怕他能把怀荒镇的将军府弄成皇宫,终究不是真皇宫,他也不是萧赜。谢兰因问:“将军可知我的身份?”秦宗言颔首道:“略知一二。”谢兰因嘴角浮起讥讽的笑意,“将军既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娶我?”“因为我心悦你。”秦宗言目光灼灼的看着谢兰因,其中蕴含的情义犹如烈火,明亮又炙热。这样胆大热情的目光,若是换别的女子早招架不住,可谢兰因视若无睹,自她满十二岁,这样的目光她不知遇到多少次,“心悦于我?你不过只见过我一面,何来心悦?”谢兰因不屑想到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谢兰因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秦宗言到也不动怒,他都年长她那么多岁,让让她又何妨,横竖他们快成亲了,“日久见人心,阿镜以后就知秦某是否是真心心悦与你。”秦宗言对外向来自称步六孤宗言,因为魏国的柱国大将军除秦家都是鲜卑贵族,他祖父也是得魏帝鲜卑赐姓后才当上柱国大将军。谢兰因听秦宗言唤自己乳名,不禁面露愠色,此人好生无礼!秦宗言蓦地起身,谢兰因微惊,但还是神色冰冷看着秦宗言,秦宗言见她故作镇定的模样,面露笑意,半跪在谢兰因面前,“秦某知道仓促成亲太委屈姑娘,我一定会给姑娘一个盛大的婚礼。”谢兰因冷笑,他的婚礼再盛大能大过皇帝迎后不成?秦宗言当然明白他的婚礼比不上建元帝娶后,“我或许比不上他的地位,但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谢兰因一怔,秦宗言将大掌轻轻覆在谢兰因的手上,只觉掌下肌肤温香软腻,他不禁心神一荡,手下都不敢用力。谢兰因下意识想缩手,但怎么都甩不掉秦宗言的手,她不由蹙眉训斥道:“狂徒无礼!”秦宗言轻笑,“姑娘都称呼秦某为狂徒,秦某若不无礼一回,岂不平白被姑娘骂一回?”谢兰因惊愕的瞪圆了凤眸看着他,她没想自己训斥秦宗言他都不恼,反而越发靠近自己,她不禁又羞又恼,“你…”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等无耻之徒。秦宗言本意也只是吓吓她,谁让她如此骄纵,真把自己当成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见她面露羞恼,便松开她的手,回到自己的位置,对谢兰因柔声道:“我知道你暂时忘不了他,我会给你时间的。”秦宗言的话让谢兰因樱唇微翕,半晌才道:“你不知道我是个麻烦吗?连我阿耶都不想管我。”说完谢兰因蝶翼般的长睫轻颤,雪白的脸上不带半点儿血色,眉宇间染上几许楚楚之色,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秦宗言发现他情愿她对自己颐指气使,也见她如此,他放缓语气道,“你不是麻烦,你怎么会是麻烦?你是我的掌中明珠。”谢兰因身子一颤,秦宗言继续道:“我知道阿菀是你的女儿,你若舍不得她离开你,我也可以把阿菀记入秦家族谱,把她当做我的嫡女。”秦宗言前面的话,没有让谢兰因有丝毫动容,他对阿菀的安置却让谢兰因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这话当真?”秦宗言对上她如水的眸光,心中一片柔软,轻声道:“自然,我怎么会骗你?”谢兰因明眸顿时弯成一对月牙,满满的笑意似乎要从她眼底流出,“你也不没那么坏。”她稚气的话让秦宗言又好笑又怜惜,想着谢兰因的经历,她年幼失父又离母,一个孩子跟大兄由族人养大,尚未长成就入宫当了皇后,哪怕她已生有一女,今年也才十五…秦宗言柔声道:“我当然不是坏人,不然你父亲怎么会把爱女许给我呢?”谢兰因闻言脸一红,凝脂般的雪肤下透出一层薄薄胭脂色,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秦宗言轻声哄她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她喊自己过来,不只是想看看他吧?是想跟自己商量什么事?谢兰因迟疑良久,秦宗言也不催她,只温和的看着她,谢兰因呐呐道:“你可愿意给我一年时间?”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秦宗言耳力过人,还真听不清,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谢兰因应该是指他们洞房之日,他沉吟不语。他也不是不解风情的急色之人,本就想循序渐进的跟谢兰因相处,但一年时间似乎有点久。谢兰因见他许久不语,有些着急,“你不是说要给我时间吗?”秦宗言见她面露不满,想着她先前对自己的冷漠疏离,不由微笑,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开始,可见她满脸焦急,忍不住逗她道:“可我没说要给你一年时间。”“那——十个月?”谢兰因试探的问。秦宗言哈哈大笑,她当这是做买卖,还讨价还价?“好,就十个月。”谢兰因如何不知自己被他耍了,气得脸色都变了,秦宗言忙敛下笑意道:“你要舍不得阿菀,等我有空就带你来京城看她。”谢兰因感激道:“好。”秦宗言见她似乎不再排斥自己,心头微松,他心悦谢兰因,也使手段才将她娶到手,可他也不愿意娶个不心甘情愿的新娘。谢兰因道:“既然我们要成亲,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秦宗言问:“何事?”“我听说你有七子三女,除阿狼别的都是庶出?”谢兰因说。秦宗言道:“是。”他生子本是为开枝散叶,可被谢兰因这么一提,心里有些不自在,比起谢灏,他的庶子女数量太多,尤其是谢灏发妻体弱无子,他发妻生育有嫡子。可武将世家只能这样,他要不多生孩子,将来可能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既然我们成亲,将军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只是我养在深闺,不知外面世事,养女儿我勉强可行,养儿子就觉自己见识太浅,所以家中小郎君还需要将军多费心。”谢兰因直接跟秦宗言说她不养儿子。她跟秦宗言是半路夫妻,秦宗言又有嫡子,她对他柱国大将军之位并无兴趣,也不想蹚秦家浑水,儿子还是让他自己来养。庶女关系不大,养大也不过一副嫁妆的事,秦家也不至于少她们一副嫁妆。秦宗言没想谢兰因会找自己商量子嗣问题,她这是摆明自己的态度,哪怕她将来再生嫡子也不会要自己柱国将军之位?秦宗言对谢兰因一见钟情,但再钟情也不会因为一个不知是否会出生、资质如何的孩子废掉现有的嫡子。阿舅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对不起阿舅。他想过等阿镜有了孩子,他就给孩子再拼一份丰厚的家产出来,不过没想谢兰因直说不参与这些事,他笑道:“我家规矩不多,阿镜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谢兰因笑而不语,扶风秦氏也是大家族,家里会没规矩?笑话。秦宗言见谢兰因想说的都说完,起身离开,他们到底还没成亲,不适合单独太待久,“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三天后我们出发。”“将军慢走。”谢兰因对秦宗言微微颔首,神色怡然矜贵,完全没有送秦宗言出门的自觉。秦宗言就爱她这种骄傲,也不在意,等走出房门,看着屋外盛开的木樨花,轻轻一笑:“十个月?”也罢,答应就答应了,不过她将来自己后悔,他也不会遵守诺言。房里的谢兰因等秦宗言走后,也回到自己房里,一入内室,她就收起了身上那故作坚强的柔弱气质,自负专横,平时行事应该软硬不吃,对自己或许还在兴头上,愿意顺着自己。谢兰因给秦宗言的脾气下了一个定义。谢兰因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难怪阿耶说秦宗言虽自称秦氏不是士族,却比寻常士族弟子骄傲多了,光看他喜欢女子的类型就非等闲男子可以驾驭,既要身份尊贵、又要知情识趣;既要聪慧过人,又不能城府太深…他真是土皇帝当惯了,以为自己是真皇帝了?她淡然看着掌心的玉佩,这是秦宗言刚才握手时塞到她手心的,玉佩通体成粉色,被雕琢成桃花形状,是一块罕见的桃花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吗?谢兰因随手将玉佩丢到妆匣里,她妆匣里这样罕见桃花玉还有好几块,她不在乎玉佩是否珍贵,肯在自己身上花心思就好。至于要秦宗言等自己一年,她一来是想为阿兄守孝,二来也是不想让他轻易得手,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让人觉得稀罕的。小慕容氏和郁久闾氏都是前车之鉴。谢兰因很看不上郁久闾氏,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父亲和家族害成这样,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哪怕是阿兄,他敢借自己对付谢家,她都让他后悔娶了自己。

正文 第17章 兰因成亲

谢知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阿娘挑拣着妆匣里的首饰,谢知脚用力一蹬、小手一撑,顺利的翻身对阿娘叫了一声,告诉她自己醒了。“阿菀醒了。”谢兰因回头抱起趴着的女儿,“阿娘在给你选嫁妆,阿菀喜欢吗?”谢兰因身边的珠宝首饰,都是她离宫前萧赜命人给她准备的,每件都是稀世珍品。谢知奇怪的看着阿娘,不是阿娘要结婚吗?她应该给自己准备嫁妆,干嘛给自己准备嫁妆?“阿娘不能一直陪着阿菀了。”谢兰因紧紧的搂着女儿,依依不舍的亲着女儿的小脸,“阿菀一定要乖乖听你大父(祖父)的话,你大父最疼阿娘,他也会最疼你的。”谢知同情的看着阿娘,她是没体会过现代社会父母对独生子女的疼爱,才会被大父这点微薄的父爱感动。“阿娘不是想丢下你,可怀荒镇地处偏僻,你不适合在那里长大。你本来就是从南朝过来的,备受歧视,要是再在六镇长大,你就一辈子无法离开六镇。”谢兰因喃喃道:“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阿耶?”谢兰因也知道女儿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话,可一想她要离开女儿了,谢兰因就忍不住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女儿说,恨不得女儿现在就懂事,把她说的话都记住。谢知咿咿叫了两声,表示能谅解阿娘,她阿娘还年轻,替父亲守孝一辈子太残忍,嫁给秦宗言也不错,他看起来人还不错,至少对阿娘够尊敬。古代又不是现代,可以自由恋爱,盲婚哑嫁的,只要男方人品好,其他可以慢慢磨合。“你大父让你做太子妃,阿娘现在想想也不错,同样都是要受气,当了太子妃只要受崔太后的气,当了别人的媳妇要受上面无数长辈的气。”谢兰因说着自己的经历,“阿娘当年也是太子妃,虽然头上压了个老不死,可大部分时候老不死也不会给我受委屈。你要知道,身份越高的人,越喜欢端着,越喜欢显露自己的和善。”谢知觉得自己被阿娘说服了,在这个时代想要一个男人就守着一个女人太难,反正嫁谁都会遇到种马,与其找个身份低的,还不如找身份最高的一个?没有感情也起码有权势啊。而且魏国皇帝都早死,熬死皇帝,她就是太后。“阿菀,你要记得,我们女儿家无论嫁给谁,那人待你再好,你心里最重要的一定是自己。”谢兰因看着一朵珠花,神色微微茫然,“这话是你大母(祖母)当年对我说的,她做到了,阿娘现在在做,你将来也要做到。”大母?阿娘说的是郗大母吗?谢知一直挺好奇祖父母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在外人看来,祖父弃妻另娶,亏欠了祖母。可就她看阿耶、阿娘对祖母的反应,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阿娘对祖母态度尚可,至少逢年过节都会召祖母入宫,但要说多亲近也没有。阿耶对大母更冷淡,莫说逢年过节去给大母见礼,就是节礼都不送,他成亲生子都不曾叫郗家人来观礼。两个哥哥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祖母尚在人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冷淡,这是跟郗家绝亲了,阿耶这举动让谢知很疑惑,哪怕祖父母已经离婚,名分上郗家已同谢家没关系,他也不是那么狠心绝情的人,其中定有蹊跷。谢兰因却没准备跟女儿说父母的闲话,她只叮嘱女儿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听人家说的,女孩子只要找个好夫婿就够了。任何时候多读书都不会吃亏的。谢知深以为然,在和平时期,女人读书的好处或许看不出来,可真出现波折,读过书跟没读过的是两种不同结果,光看阿娘就知道。就在谢兰因跟女儿一说一和时,门外传来的轻轻的敲门声,谢兰因放下女儿,用布料将首饰盖上,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陈留公主,谢兰因道:“阿娘,你怎么来了?”她侧身请陈留公主入内。“阿镜见过秦宗言了?”陈留轻声问谢兰因,生怕吓到了长女,这个天仙似地长女总有陈留有种吹口气就会碎了的错觉。“见过了。”谢兰因点点头。陈留关切的问:“他说了什么?”“将军看起来很严肃,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谢兰因低声道,并没有说秦宗言给自己送礼,并且答应她一年不圆房的事,她还没忘了小慕容氏是陈留表妹,陈留没有亲妹,表妹跟亲妹也差不多,陈留虽不至于期待他们夫妻失和,也肯定不会乐意看到他们夫妻恩爱。陈留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不知是同情还是释然的感觉,她柔声道:“别怕,他不是坏人,不会打人的。”步六孤宗言再薄情有一点也是好的,他从没打过小慕容氏,即使小慕容行事再荒唐,他也顶多训斥她一顿。谢兰因呆呆的看着陈留,有点不明白陈留的话,秦宗言怎么可能打人?谢兰因被保护的太好,完全不知很多贵妇在家会被丈夫毒打。陈留见她一脸震惊,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担心的说:“他家里还有这么多妾室、庶子女…”阿镜这么柔弱,她真能应付得来吗?“步六孤将军元妻过世多年,家中庶子女不也好好的?我按旧例照顾他们便是。”谢兰因说,她不是很在意妾室和庶子女,她是照着皇后标准养大的,最不怕的就是妾室和庶子女,天底下有几户人家有皇宫妾室、庶子女多?即使阿兄生前跟自己恩爱,不纳二色,谢兰因也从不指望阿兄会一辈子只有自己一个。她不主动让阿兄纳妾,一来是他们感情正是最好时候,她不乐意多个人,二来也是不想阿兄长子的位置被庶子占据。等她生下长子,即使阿兄不提,她也会主动给阿兄选秀纳妃的。她已经占了太多的好处,再独占帝宠,对自己和儿女都不好,谢兰因不做这么独的事。可惜她还来不及跟阿兄生长子,他就死了。谢兰因现在倒是庆幸阿菀是女儿,若是皇子也不一定能出宫,就算跟她一起逃走,将来也要背负一生国仇家恨。陈留一想也是,莫说阿妹死后,便是她活着,步六孤宗言不用她插手,就自己的庶子女照顾的很好,她想让谢兰因多照顾阿狼,可又怕谢兰因多想,遂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去看你的嫁妆和聘礼。”谢简嫁女仓促,嫁妆准备的却不算仓促,很多都是他来魏国这些年收集的珍品。陈留也不小气,不仅支持谢简给女儿厚置嫁妆,还从自己的私库中取了几样珍品出来给谢兰因贴妆。陈留做到这一步,谢灏和谢兰因对再没隔阂,也真心把她认作继母。谢简和秦宗言都是雷厉风行的人,一旦定下婚期,两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行过六礼,最后一礼亲迎举办的很简单,但却很温馨,至少家人都陪在身边,陈留甚至还把她跟谢简的女儿宁馨接了过来,让她参加长姐的婚礼。谢宁馨今年六岁,相貌跟陈留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不过她性格比陈留文静,是个有点小害羞的小美人。谢兰因很喜欢这个小阿妹,送了她一只用极品羊脂玉雕成的玉镯。极品的羊脂玉个头都不大,又天然纯色,很少有人会忍心会把大块的脂玉雕琢成手镯,因此谢兰因送给谢宁馨时陈留都惊了,想要退给谢兰因,谢兰因怎么都不肯收。对她来说,再好的宝贝都比不上爱女,如果送些东西就能让女儿在谢家过得很好,她不在乎将手上的珍宝送出。即使谢简答应女儿会亲自抚养阿菀,谢兰因也没彻底放心。阿耶是男人,再细心也比不上女人,阿菀还是需要女性细心照顾的。在谢兰因和秦宗言的成亲当夜,谢简同长子谈了许久。谢灏也是谢简带大的,但谢简娇惯女儿,却不骄纵儿子,谢灏是从来不会像谢兰因一样对谢简没大没小,他大部分时候对谢简还是很尊重。谢简吩咐长子道:“五年之内,你就在六镇待着,别回京城。”“为何?”谢灏问,他可以听父亲的话,但他要知道理由。“因为——”谢简指了指上面,“可能会乱。”谢灏一惊,但看到父亲淡定的神情,知道他说的乱不是像南梁那种乱,“您确定?”“不确定。”谢简摇头,“不过五年之后,情况应该会明了些。”就算不明了,他也能跟朝廷上那些人争一争。“您不需要我过来帮忙?”谢灏问。“不用。”谢简看着儿子,“我们不需要站一起。”谢灏说:“您想让我支持天和帝?”谢简皱了皱眉头,“他没用。”他顿了顿又道,“也不算完全没有,你参加完阿镜的婚礼就去辅佐独孤雄。”“你改主意了?”谢灏问,之前还让他辅佐秦宗言。谢简一笑,“是啊,不止我改主意,秦宗言也改了。”谢灏敏感察觉到父亲跟秦宗言之前有秘密,但他明显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个秘密,想到秦宗言只比自己大三岁,谢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你跟他不一样,也不用跟他比。”谢简看出了儿子心思,秦宗言没有父亲,长子有他。谢灏自嘲一笑:“我现在也资格跟他比。”在梁国他是太常寺卿,官职还跟秦宗言相当,现在他只是一介平民。谢简冷然道:“这点就受不住?当年还有人指着我鼻子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你大父。”谢灏默然,这是父亲心中的禁忌,阿镜可以说,他说不得。谢简说:“去了六镇好好照顾你阿妹。”“我会的。大郎、二郎和阿菀就麻烦您了。”谢灏说。谢简道:“他们是我孙子孙女,谈不上麻烦。你妻妾都走得早,身边没个人伺候也不像话,我会让公主挑个合适的过来,但继妻别急着续娶,过几年再说。”“我知道。”谢灏本也没准备太早续娶,他刚到魏国还没崭露头角,能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当填房?还是等他做了一番事业再娶贤妻。谢简也没准备跟长子聊一夜,见谈得差不多,便他回房休息,谢灏迟疑的喊他:“大人。”“何事?”谢简嘴上问着,心里已猜到谢灏要跟自己讲什么了。谢灏说:“阿虎年纪小,行事冲动,您多担待点。”谢简似笑非笑:“你母亲跟他说了什么?”谢灏沉默不语,谢简淡淡道:“知道了,我会照顾他的。”再蠢都是自己亲儿子,他能把亲儿子怎么样?谢简心中冷嗤,郗氏还是那脾气,天下只有她是最对,旁人都是错的。谢灏无奈的叹气,父母当年那些事,谁对谁错已说不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阿耶再亏欠阿娘,这些年他也还清了,他和阿镜不欠阿娘也不欠郗家,“阿虎将来会知道您的苦衷。”谢简失笑,“我有什么苦衷?”他唯一亏欠就是谢家,所以他要给谢家重新开辟一方天地,他要告诉所有人,他不比父亲差。谢灏欲言而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同谢简行礼正要离去,却听屋外响起侍从的通报声,“郎君,京城急报。”“进来。”谢简吩咐侍从进来,也不避讳儿子,打开急报扫了一眼,就冷冷一笑,“知道他蠢,没想他蠢成这样。”谢灏抬头扫了一眼急件,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圣人欲禅位于太子。”

正文 第18章 夫妻闲话

禅位太子?谢灏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太子拓跋曜今年才四岁,天和帝正当盛年,他为何要禅位?纵观史书,他只见过因子强父弱被迫禅位的皇帝,没见过主动禅位的皇帝,天和帝在想什么?谢简一时也不明白天和帝为何如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当皇帝都没能压制住崔太后,当太上皇后就更不可能,“你在六镇好好蛰伏几年,暂时也不要冒头。”谢灏微微颔首,魏国目前形势不明,也不比梁国好到哪里去,他初来乍到还是别出头的好。谢简派人去叫秦宗言,他能收到消息,秦宗言也能收到,他肯定不会安心待在洞房。谢灏要起身离去,却被谢简喊住:“你留下同我们一起议事。”谢灏是谢简的长子,大部分事谢简都不会瞒他,就是某些秘密太重要,知道反而对谢灏不利。秦宗言果然很快来了,不说他已经答应给谢兰因时间让她慢慢适应,就是没答应他也不至于急色到今夜就洞房。今天的拜堂只有几个亲近的家人,怀荒镇还有正经的婚礼要举办,他还想给阿镜一个美妙的新婚之夜。半夜京中传来这么大的消息,家里谁也别想安睡,陈留派人去请谢简来,“郎君,要不要我先回京问问情况?”谢简摇头说:“不用,闹出那么大的事,谁家都坐不住,轮不上我们凑前面。”皇帝的外加独孤家还没站出来,他一个不受皇帝喜爱的姐夫凑上去作甚?“我是想回宫问问母亲。”陈留说,“她老人家应该明白皇帝为何这样。”她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对你说,谢简暗忖,就陈留这个城府,怎么可能从崔太后口中探出消息,“最近天冷,路也不好走,你一个人赶回京我不放心。等明天我们送走步六孤宗言和阿镜再一起回去。”陈留听得心头暖暖的,“好。”“阿娘?”宁馨被夫妻两人的谈话声惊醒,她下意识要找陈留,陈留忙将爱女搂在怀里,“宁馨儿不怕,娘在这里。”谢宁馨揉着眼睛想睁开眼睛,谢简温柔的摸摸女儿的小脸,“宁馨乖乖睡觉,阿耶这就走。”宁馨睁着大眼问谢简:“阿耶,我们明天回家吗?”“是啊。”谢简对女儿向来极有耐心。“那阿妹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吗?”谢简和陈留都笑了,“阿菀不是你阿妹,是你侄女儿。”宁馨似懂非懂,她被陈留娇惯得紧,今年已满六岁,还没学过宗谱,对辈分也搞不大清楚。谢简叹道:“回到京城就给宁馨找个好老师,不能再娇惯下去,自古惯子如杀子。”陈留附和说:“还要找个礼仪老师,你看兰因举止多美,我不说宁馨要跟她一样,也起码有她阿姊六七成风度。”“好。”谢简颔首,没提长女的风度不是人教出来的,而是养出来的。一国的供给供养出来的皇后,风度怎么可能不好?将来阿菀要入宫,说不定也有其母一样的风度,宁馨是不可能的。陈留是不可能让宁馨入宫,他也没准备让次女入宫,她天资不合适。京城的大事连陈留都惊动了,谢兰因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本来就在跟秦宗言夜谈,听到这消息,秦宗言起身要去找谢简议事,见谢兰因穿着家常的深衣坐在床榻上,他柔声道:“我出去一会,你早些休息。”谢兰因浅浅一笑,点头说:“好。”秦宗言见她有些心神不宁,知道她定是再想女儿,吩咐侍女去把阿菀抱来,又对谢兰因道:“虽然阿菀有祖父母照顾,可到底不在亲娘身边长大,公主府儿女又多,公主一个人难免顾不过来,要不要我留几个侍女下来。”谢兰因问:“就是先前那几个侍女吗?”“对。”“那阿狼怎么办?”谢兰因挺满意那些侍女的,温柔耐心又忠心,即使她们忠心的对象不是自己,可她现在是秦宗言的妻子,只要他们不离婚,大部分时候她们也会忠于自己和阿菀。“等回家里你还怕没有侍女吗?”秦宗言失笑,“我那些侍女都有几手粗浅的功夫,等回六镇,我再给阿菀挑几个年纪相当的玩伴,她们都是家中部曲的女儿,肯定忠心。”“多谢郎君。”谢兰因感激的说。秦宗言又吩咐下人送来一只木匣,“阿菀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这是我这当阿耶的给她见面礼,你先让人收着,等她长大再让她自己打理。”谢兰因掀开木匣一看,发现居然是两份房契,看房契上的内容似乎是两个在长安的商铺,她立刻道:“太贵重了,郎君将来还是给阿狼吧。”谢兰因是准备派人在京城置办一个商铺,作为女儿在京城的月钱,她不想女儿寄人篱下,还要靠府里每个月发的丁点月钱过日子。她没受过的苦也舍不得让女儿受。“他一个小郎君给这些做什么?”秦宗言笑道:“阿菀还差这点东西吗?她之前封邑不是广陵吗?”谢兰因见他全无芥蒂的提起自己的以前的事,她微微一笑说:“若非她嫡长女,阿兄也不会册封她为广陵公主。”秦宗言听她喊萧赜阿兄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他们还是姑表兄妹,又想到他们打小一块长大,他们两人感情是兄妹感情多过夫妻之情吧?思及此,秦宗言心情大好,“这两个店铺不值多少钱,等她大点就充作脂粉钱,女孩子手头不能没钱,不然容易被人哄走。”谢兰因见他坚持,也没继续推辞,这两家店铺对秦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没必要推来推去伤感情,夫妻两人都在试探中学习如何相处。秦宗言见她收下,心中满意,“我去书房,今晚不回来,你陪阿菀睡。”谢兰因感激他的体贴,“郎君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好。”秦宗言披着外衣去书房。谢兰因不仅等来了熟睡的女儿,一同过来还有谢洵,她接过谢洵手中熟睡的女儿,悄声问他:“阿虎,你怎么还没休息?”谢知酣睡正香,小手虚虚握成两个小拳头,小脸睡得红红的,要不是怕惊扰女儿睡觉,谢兰因真想在女儿脸上亲几口,她小心的将女儿放在床榻上。“今天我陪阿菀睡。”谢洵解释自己为何会跟阿菀一起过来。“这些天辛苦你了。”谢兰因欣慰抚摸着幼弟的脑袋,这些天阿兄殚精竭虑的带众人来梁国、她沉浸在阿兄去世的噩耗中,都忽略了幼弟,他似乎一下长大,都知道主动照顾孩子了。“阿姐,你真要把阿菀交给大人、公主抚养?”“怎么?”谢兰因发现幼弟有心事,“你再担心什么?”谢洵忿忿道:“阿姐,你真认为大人能把阿菀照顾好?他当初连自己孩子都没照顾好。”谢兰因一怔,父亲是没有照顾好他们,但——“阿虎,你听了谁的胡话?阿菀是大人的孙女,他当然会照顾好他。”谢洵呵呵笑了两声,“连发妻子女都能轻易抛弃的人,他还会在乎一个孙女?阿姐,你让阿菀留在别院吧,我来照顾阿菀。”谢兰因闻言蹙眉道:“抛妻弃子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不是阿娘吧?”她不信阿娘会跟阿虎说这种话。“阿娘才不会人坏话!”谢洵忿忿反驳,“就算阿娘跟大人离婚,她也是我们阿娘,阿姐你跟大兄都忘了阿娘有多疼我们吗?”谢兰因心中一疼,忘了?她怎么可能忘了!但忘不忘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是王世父的妻子,不是他们阿娘,她都已经有新子女了,“所以这话是郗家人跟你说的?是郗少卿还是王郡君说的?”谢兰因冷冷的问,她口中的郗少卿和王郡君是郗夫人的父母,也是她的外祖父母。“那是我们外翁、外大母!”谢洵梗着脖子说,他不明白阿姐和大兄为何对阿娘这么冷淡,为何要跟外家断亲?他们不知道阿娘有多伤心吗?“郗家都跟我们家绝亲,哪来的外翁!”谢兰因冷笑,“没有他们那一家子搅家精,我们又何至于没有爹娘!”谢兰因的不禁让谢洵愣住了,连因两人吵架吵醒的谢知也愣了,她来古代这么久,太清楚古代对孝道的重视,哪怕古人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祖父母在五服中只算小功,阿娘作为外孙女怒斥外祖父母搅家精还是很少见的。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让她如此?“阿姐——”谢洵第一次看到阿姐如此震怒,这种生气跟先前阿姐同大人吵架的生气完全不同,他能感觉出阿姐怒气中还带着恨意…谢洵茫然不解的看着长姐,阿姐为什么要恨外祖父母?谢兰因长叹一声,“阿虎,当年你还小,我跟你阿兄也不想把这些糟心事跟你说,现在你都长大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阿虎和他们不同,他们至少是受过父母宠爱的,阿虎还没出生父亲就去梁国,阿娘生下他以后也离婚另嫁,他们怜惜阿弟幼失父母,很多事不跟他说。郗家因自己而讨好阿弟,谢兰因也睁眼闭眼,阿弟年幼,正是依恋母亲的年纪,她又何必告诉他外家的丑态?可现在他们都来梁国,阿虎也不是小孩子,很多事他该知道了。“父亲在离家前就已经跟阿娘离婚。”谢兰因说出当年的隐情,“之所以瞒着大家,就是想让阿娘能借着他负心薄情的名声再嫁个好人家。”

正文 第19章 谢家往事

“什么!”谢洵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姐,“可阿舅他明明说——”说父亲弃妻另娶,害得阿娘没名没分的留在谢家,所以阿娘只能离婚另嫁。“别信郗家人的话,除了阿娘,他们全家没一个好人。”提及往事,谢兰因已经自己会愤怒,可没想她现在出乎意料的冷静,她甚至已经记不起当年撕心裂肺的痛楚,更想不起来那时刻骨铭心的仇恨,说来时间也没过多久。谢兰因轻轻一叹,“当年父亲还没离开梁国,只是不肯讨好李老妪,他们就开始怂恿阿娘跟父亲离婚。现在郗家有这些地位,就是踩着我们谢家上去的。”“为什么?”谢洵不明白向来疼爱他的外祖父母为什么要怂恿阿娘跟父亲离婚?“因为他们怕谢家会连累他们,毕竟李老妪是太皇太后。”谢兰因脸上似笑似讽,“反正我们谢家也不是没做过因故离婚的事。”世家的婚姻本就不牢靠,一旦牵扯利益纷争,恩爱夫妻一夜离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谢家上几代也不是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因为夫家跟谢家交恶而离婚的事。谢知清楚世家婚姻全凭利益,不讲感情,但没想会他们会如此势利。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头各自飞这话不假,可他们飞也飞得太快些。谢洵小声问:“那为何后来大兄要跟外加绝亲?”“郗家差点害我当不成皇后。”谢兰因平静的说出了让谢洵惊得几乎跳起来的话,如果两人只是单纯的离婚,谢兰因只会伤心自己没了亲娘,又怎么会跟郗家绝亲?还不是郗家后来行事太恶毒,一点都顾及亲情的缘故。“为什么?”谢洵结结巴巴的问,他想不通为何外祖不让阿姊当皇后,阿姊当皇后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吗?“因为李家,李老妪不想让我当皇后,她想要李氏女当皇后。”谢兰因说着谢家跟李家结缘的缘由,“当年成祖的元后是我们谢家的女儿,也是我们的祖姑。可惜祖姑早逝,连个子女都没有,成祖之后就续娶李老妪为继后。许是因为姑祖走的太早,走在她跟成祖感情最浓的时候,所以成祖一直对姑祖念念不忘。以致于后来懿惠太子选妃,成祖钦定姑姑为太子妃,李氏女为孺人。李老妪在姑祖灵前执妾礼,她的侄女又被姑姑压着,她如何能服气?而身为亲子的懿惠太子非但不体谅她,反而独宠阿姑,冷落李孺人,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偏偏那时大父去世,阿耶又年纪太轻,李家借口阿耶年轻担不了重任,压着阿耶不让他出头,阿耶如何服气?就时常在各种场合让李家人下不了台。”谢洵张了张嘴,他没想到父亲也有那么年少气盛的一日。谢兰因见阿弟满脸不可置信,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她也想象不出老奸巨猾的父亲年轻时会如此气盛幼稚,“开始懿惠太子和成祖都在,李家再气阿耶,也拿我们谢家没法子。可后来懿惠太子走了,成祖也驾崩,李家图穷匕见,李老妪数次在朝堂上痛斥阿耶不成体统。”谢洵问:“所以阿耶就逃到魏国?”“没有。”谢兰因摇头,“我们谢家也不是纸糊的,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让阿耶离开魏国?但郗家却担心我们谢家会连累郗家,从那时起就逼着阿娘跟阿耶离婚。当时阿娘已经有我、大兄和二哥,她舍不得丢下我们,不想跟阿耶离婚,便逼着阿耶去向李家低头,阿耶不肯,那时他们几乎天天吵架。”谢兰因记事早,她还记得当年父母吵架吵得有多激烈,她一个人躲在阿娘的衣柜里,捂着嘴、忍着泪听着父母吵架,就怕父母离婚,她跟大哥、二哥变成没娘的孩子,“后来二哥生病夭折,阿爹、阿娘伤心过度一起病倒,但他们也因此和好。”谢洵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只听说是年幼夭折,但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事。谢知本也奇怪为何阿娘和阿耶年龄差这么多,原来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夭折的兄弟。谢洵问:“那后来他们怎么又离婚了?”“因为李老妪的长兄李濂死了。”谢兰因说,“李濂是个蠢货,被父亲一激,就去镇压民乱,结果蠢货到那里都是蠢货,他在民乱时不仅不体贴百姓,还搜刮民脂民膏、强占妇孺,被愤怒的流民给杀了。”这事本也不能怪阿耶,可李家就是因此迁怒父亲,事事针对他,父亲最后只能逃到魏国。父亲离开梁国,一来是被李家打压,二来也是父亲跟族老商议后决定,他们觉得谢家在梁国暂时不可能有出路了。如今又是北方势大,父亲借口去魏国,说不定还能给谢家带来转机,或是将来魏国攻入梁国,他们也有一条退路。因为是做过充足准备的,离开前父亲是想带阿娘走的,说是等两人在魏国站稳,再把孩子都接过去,可是阿娘舍不得留在梁国的父母亲人,也清楚父亲的秉性,心知跟他去魏国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断然拒绝。父亲心中有愧,临走前写好离婚书,还有意传出自己负心另娶的名声,好让阿娘再婚可以找个好人家。父亲离开那天,谢兰因哭得不能自己,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有谢兰因自己明白,她以后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果然不到一年父亲就另尚陈留公主,再后来母亲也跟王世父结婚。母亲再婚也没有跟他们断绝往来,王世父也是好人,他会陪阿娘来看他们,也会像阿耶一样把自己举起来、架在脖子上采花。那段时间谢兰因是开心的,可惜好景不长,她才快活了几天,她那对好祖父母就不许她再见阿娘,理由是他们跟阿娘频繁见面会影响她跟王世父的感情。她相信王世父都不是那种阿娘亲近前夫子女,就对阿娘有异议的人。他是毫无芥蒂的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女,可就是因为他这份不介意,谢兰因才不能过分,毕竟世上不是只有阿娘和王世父两人,他们身后还还有王家。正好那时候阿兄和阿姑也让她入宫,她就入宫去陪阿姑和阿兄了。但谢兰因做梦都想到,即使她退了,她的外祖父还是给了她人生最疼的一刀!谢兰因的太孙妃位是成祖临终前定下,成祖驾崩后李太皇太后不愿意让谢兰因做皇后,给谢兰因和谢家使了不少绊子。这些谢家和谢兰因都能忍,两家都是仇人,李家无论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是正常的。可谢兰因不能忍的是,自己的外祖父居然会早朝堂上,公然说自己生父是梁国叛臣,不配母仪天下!谢兰因接到消息就懵了!她想过李氏会反对自己当皇后,可她没想过外祖居然伙同仇人一起对自己落井下石!若非当时阿兄一力坚持,朝中大臣也不乐意李氏一手遮天,她能不能当上皇后还两说。而她这样的从小就被选为太孙妃,跟皇帝青梅竹马的人,不当皇后她还有活路吗?外祖父这是在逼死她!也正是这个缘故,谢兰因和谢灏恨毒外家,谢灏也因此跟郗家断亲,再无往来,甚至连生母都不亲近。他们也知道母亲无辜,她还为了自己回去跟外祖父大吵一架,可那又能如何?外祖父母对他们狠心,可他们对阿娘极好,为她百般筹谋,他们能让阿娘为了孩子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吗?爹娘只有一个,孩子可以再生,与其见了两相尴尬难堪,还不如不见。谢洵问:“阿姊,为何你们从来说过这件事?”谢兰因反问:“说了有何用?让你从此不去见阿娘吗?”“至少我可以不见外祖和阿舅!”谢兰因失笑,“你要跟阿娘见面,就要见他们,断不了的。”不然为何大兄从此再也不见阿娘一面,就是知道见了阿娘,就会牵扯到外家,与其让阿娘左右为难,还不如从此不见。大兄这次离京,明明可以求助于王世父,他也没开口,不也还是怕阿娘为难吗?同样他们能走得那么顺利,也是王世父帮忙,他是有交好父亲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阿娘。谢知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没想到上一辈的事居然这么复杂。谢洵低声道:“为何阿娘当年不愿跟大人来魏国?”如果阿娘肯一起来,他们现在不也一家子都在一起了吗?他们也不会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谢兰因神色复杂的看着谢洵,“你觉得阿娘跟阿耶来魏国,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谢简是自己亲父,谢兰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父亲是可托付终生的良人。他虽不至于害死阿娘另娶,但如果魏国提出要让他尚公主,他肯定也不会拒绝,届时阿娘该如何自处?

正文 第20章 回京城

谢兰因的问题过于犀利,让谢洵张口结舌,“这——”谢知感慨,她祖父能渣成老婆孩子都不信他,也是一种本事。不过换她是祖母,也不肯跟祖父背井离乡来魏国。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是最愚蠢的选择。“那我——阿娘——”谢洵以前所有的认识都被阿姐推翻,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父母。谢兰因看出阿弟的困惑,开解他道:“你就往常一样就是,反正阿耶、阿娘都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有靠自己。”谢洵小心翼翼的问谢兰因:“阿姐,你是不是恨阿娘?”“不恨。”谢兰因摇头,“做错事的是郗家,又不是她,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有什么好恨她的?”比起丢下他们一去不回的阿耶,阿娘至少还一直关心他们,她有什么好怨的?她和阿耶离婚,她就跟谢家没关系,她照顾他们是情不是理。就算是父亲她也不恨,他是一声不吭的丢下他们,从此再也没有管他们,可至少他给他们冠谢姓,让谢家养大教育他们,这就够了。“真的?”谢洵将信将疑,他怎么觉得阿姐对父亲比对阿娘亲近多了?“我跟亲近阿耶是因为他需要我们,而阿娘不需要我们。”谢兰因就事论事,“她现在有夫有子,生活优越,不需要我们来操心。我们只是她跟前夫生的儿女,我们对她来说只是累赘,不打扰她才是对她最好。对阿耶而言,我们是他的孩子,你跟大兄是他仅有的两个儿子,他需要我们。”谢兰因的话谢洵心里不是滋味,如果连亲情都夹杂利益得失,那还是亲情吗?他替阿娘辩解:“可阿娘是无辜的,她又没法子左右外翁的行事。”“那我不无辜吗?”谢兰因的话让谢洵无言以对,谢兰因淡声道,“天底下哪来那么多不得已?做了就是做了。就像我跟阿兄当年海誓山盟,现在不也再嫁别人?将来阿菀怨我,我也不悔。”又不是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有数,天下哪来两全的好事。阿娘也不会这么想,所以她这些年一直远着他们。自己成为皇后,郗家人凑上来讨好她,她作为自己生母,却从来不求任何恩典,两人平时相处就是最普通的君臣关系。因为她明白,两人只有远离才是最好,就没有人会借口她来伤害自己。而且她已经他们没关系,她跟王世父结婚,就意味着他们再无关系,有些事做过就没反悔的余地。隔阂产生就产生了,就像破镜再难重圆。谢兰因看着谢洵满脸茫然,她心头一软,“阿虎,如果可以阿姊也不想告诉你这些事,可你总要长大的。”谢兰因是羡慕阿弟的,他是幼子,又时常住在王家,上面还有她和大兄,族里对他的教育难免疏忽。他个性很大程度是受王世父的影响,王世父是个好人,所以把阿虎也教成好人。在他的眼里,天底下没有不好的事、也没有不好的人,唯一坏的就是李家。她跟阿兄之所以迟迟不愿说前事,就是不想让阿虎接触这些不开心的事。但是现在不说不行,她跟大兄要去六镇,阿虎一个人在京城,如果不早些点醒他,谢兰因怕让父亲来点醒,他更痛,父亲绝对不会因为他是幼子而偏疼他的。谢洵闷闷的说:“阿姐,我想回去想想。”“回去好好休息,别太费脑子。”谢兰因爱怜的看着蠢阿弟,她只想阿弟知道旧事,别再被有心人利用,不是想让他纠缠于往事。谢兰因等阿弟走后,转身去看女儿,见女儿闭着眼睛酣睡,她忍不住凑上去亲亲女儿小嘴,“阿菀,以后别跟你小叔一样傻。”弟弟是自己的,再蠢也只能受着,谁让他们小时候没时间教他呢?可女儿不能那么蠢,阿虎蠢是因为有他们可以依靠,阿菀却没有兄姐可以扶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什么地方没有利益?双方互利,感情才能长久,只有一方付出,再亲近的人都会反目成仇。”谢兰因也不想时时刻刻的算计,可不算计不行,天下什么地方不需要算计?“若非陈留无子,你大舅有些本事,阿娘又能替你大父联姻,真当陈留会对我们如此和善?恐怕长安城都没我们立足的余地,所以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这点谢知很赞同,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说大家族,就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哪家不是鸡零狗碎的烦心事一堆?父母兄弟为钱财、房子反目成仇的不计其数,不都是利益得失吗?人活在世上哪能没点烦心事?谢兰因看着女儿甜美的睡颜,又忍不住亲亲女儿,“不过阿菀放心,你将来怎么样阿娘都不嫌弃你,阿娘是绝对不会抛下你的,你是阿娘唯一的宝贝!”她这辈子也不会再生第二个孩子。不为别的,就是怕她有了别的孩子,会理所当然的丢掉阿菀,毕竟阿菀现在已经是大兄的女儿。她不是阿娘,她不会抛下自己女儿的。谢知:“…”不要对我这么没信心嘛,我还是很厉害的,谢知睁开眼睛对谢兰因甜甜的微笑。谢兰因还当自己亲吻吵醒女儿,有些愧疚,但见女儿睁开就对自己笑,还伸出小手让她亲小手手,谢兰因开心的抱起女儿,“阿镜是不是饿了?阿娘让乳母进来。”谢知不大饿,但有点渴,对着阿娘啊啊两声,自秦宗言接应他们之后,谢知也重新有了乳母,她果断抛弃米粉,重新投入母乳怀抱。古代又没有配方米粉,她肯定能吃奶就吃奶。谢兰因唤来乳母给谢知喂奶,这丫头打小不爱喝水只肯吃奶,幸好宫里本来就养着乳母,谢兰因也尽供着女儿喝。等到魏国,又有阿耶和秦宗言供给,谢兰因笑着握着女儿小手:“阿菀是小福星,到那里都有人伺候。”乳母低头给谢知喂奶,心中很诧异,小娘子不是郎君的孩子吗?为何姑娘这般疼爱?这跟亲生女儿也没什么不同。因京城出了大事,秦宗言生怕夜长梦多,第二天一早就带谢兰因和儿子回怀荒镇,临行前秦宗言同谢简商量谢兰因的身份,“阿镜以谢氏族女的身份嫁给我是不是太委屈?”“可我在梁国并无庶子女。”谢简说。“您不是夭折过一个孩子吗?就说本来生的是一对双生儿,阿镜因为体弱,一直养在庙里?”秦宗言试探着问,谢简儿子不多,每个儿子都是宝贝,他这话无疑是在揭他伤口。谢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来你对我家旧事很了解。”秦宗言干笑,不敢接话。“你愿意,我也不反对。”谢简隐瞒谢兰因身份是不想多事,如果秦宗言不嫌麻烦,他也不介意。一旦说阿镜是自己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有心人一下就能查出来。“我愿意。”秦宗言哪里舍得阿镜身份不明的嫁给自己,在怀荒镇他还怕麻烦吗?谢兰因倒是无所谓自己的身份,横竖她不用以前的身份,现在是谁的女儿她都无所谓。她不舍抱着女儿直亲,“阿菀,阿娘要走了,等你大一点,阿娘一定来接你。”等阿菀大一点,她一定要女儿陪在自己身边。谢知心里也挺难过的,但为了不让阿娘伤心,她兴奋的在阿娘怀里蹬腿,小脸上尽是灿烂的微笑。谢兰因再次不舍的亲亲女儿,才把女儿交给保母。秦纮也依依不舍的同陈留告别,“从母,我要走了。”陈留忍泪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路上小心,到怀荒就给从母写信。”“我知道。”秦纮乖巧的点头,然后翻身骑上秦宗言给他准备的矮脚马。谢简从乳母怀中抱过孙女,对女儿道:“照顾好你自己,阿菀我会照顾的。”谢兰因点点头,狠心转身上马车,再也不看女儿。谢知又不是真正的孩子,自然不会哭,只对着阿娘乘坐的马车挥手。谢简惊讶的看着孙女,这孩子还挺有灵性的。谢宁馨眨着大眼看着父亲抱着小侄女,陈留抚摸着女儿,“阿菀还小,所以你阿耶才要抱她。”谢宁馨乖巧的说:“我知道,小侄女小,以后都让我来照顾她。”她在家时就是大姐姐,父亲让她友善妹妹,小侄女比妹妹还小,更需要自己照顾。陈留欣慰的一笑,宁馨被郎君教的很好,她拉着爱女上马车。谢简则带着孙女、孙子坐另一辆马车,谢大郎、谢二郎初离父亲,行事很拘谨,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倒是谢知很兴奋,坐在祖父膝上,伸出小手要抓车帘。谢简笑着抓住孙女的小肉手,“这孩子真调皮。”谢知不满的咿呀反驳,她才不调皮,她只是想看看古代路上的风景。“不满阿翁说你?”谢简点点孙女翘翘的小鼻子,掀起车帘让她看车外景色。谢知好奇古代官道许久,等谢简掀开车帘,她身体就往前倾,想看官道是什么样子。可一看到就很失望,不过是一条不是太宽敞的泥泞小路,两条长长的车辕痕迹深深的印在小路上,这也算官道?是她对古代期望太大吗?“啊!”谢大郎、谢二郎一声惊呼让谢知回头,她困惑的看着大哥、二哥,发生什么事了?谢简扬眉看向他们,“大父,他们没穿衣服!”谢大郎指着远处田地里正在辛勤劳作的农人问,这些人农人各个衣不蔽体,只在腰部重点部位束一条破布,别的地方皆未着寸缕,这对谢大郎来说已经是没穿衣服。谢知一怔,她知道古代底层老百姓很辛苦,可辛苦到连劳作都没有衣服穿就超过她的想象,都八月入秋了,他们穿这么少冬天怎么办?“因为他们置办不起衣服。”谢简掀起车帘,让长孙看的更清楚,“他们是平民,不是豪门家奴,没有主家庇护。”谢简缓声道。谢知不可置信,可现在不是陈留吗?离长安这么近,百姓生活就差到现在这程度吗?不当豪门奴隶日子就过不去吗?谢大郎不解的问:“可这里不是陈留吗?生活困苦至此?”谢简讥讽一笑:“若他们丰衣足食,世家又如何能增加人口?”

正文 第21章 到家

谢知好奇的看着祖父,他这是在说世家人口兼并、强占土地吗?那祖父是站在世家一面,还是站在皇室一面?谢大郎却没理解祖父的言下之意,他困惑的问:“世家增加人口跟平民有何关系?”谢简道:“如果不逼迫平民卖身为奴,他们又何来快速增加人口?”谢大郎还是没想明白世家为何要压迫平民,阿耶跟他说过,不懂就问,不要不懂装懂,遂他继续追问:“世家家中缺少奴隶吗?他们为何要快速增加人口?”“为了自身享受。”谢简看着那些辛苦劳作的农人道:“大郎,你可知一亩田能产多少粮食?”谢大郎说:“阿耶同我说过,上等良田可产水稻十石左右,但寻常田地大多只有三石。”“不错,寻常田地能有三石已经很不错,但这三石只是收获的数量,去掉税收,一亩地最后能得三四斗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平时的吃穿度用,就光身上穿的衣服,就起码要几石粮食才能换来,若不多收些农夫耕种,又怎么维持他们奢侈度用?”谢简的话让谢知大吃一惊,亩产才三石?这时候一石有多少斤?顶多一百多斤吧?也就是一亩地就产粮三四百斤?她记得现代水稻平均亩产都要五百公斤左右?要是换了杂交水稻一千公斤都有可能。古人还不是机械化作业,一切都是靠人力,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谢知突然很庆幸自己穿越成了公主,哪怕现在不是公主,也有谢家可以依靠,要真穿成农家女,她还不如死了算了。不过也有可能不用她寻死,就已经被父母直接溺死,古代生女不举太常见了。谢大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再看看那些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农人,心生不忍,“大父,我可以把我不穿的衣服给他们吗?”谢简问:“你的衣服太小,他们穿不了。”“可我衣服昂贵,他们可以拿我衣服当了,再买新衣服。”谢大郎说。谢简不置可否,掀帘吩咐侍从暂时停车,让人取出谢大郎的衣服给农人送去。农人惊慌失措的拼命给一看就是贵人车架磕头,他们不知自己何处冒犯这些贵人?谢大郎茫然不解的看着大父,不懂自己的好意会他们如此惊恐?谢简对长孙道:“因为身份之差。”他们的身份跟农人差距太大,贵人的施舍有时候对他们来说不是恩是吓,不过这话他是不跟长孙说破的,这些要他慢慢体会。谢简仅谢灏、谢洵两个儿子,谢灏在短期内不可能续娶,这就意味着他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嫡子,同是庶子,谢大郎长孙身份足够让谢简精心培养。对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来说,子嗣是嫡出还是庶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来是否有出息。“那我们现在离开,他们会不会就不害怕了?”谢大郎问。“或许吧。”谢简对孙子道:“以后若无家丁跟随,你不可做这种好事。”谢大郎似懂非懂的点头,“孙儿明白。”谢知看了那些农人,虽然她很同情他们,可她也赞同祖父的话,所谓仓禀实而知礼仪,人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中是很难维持人性的,尤其是他们没受过任何教育,完全没有一点道德观。许是受了贫困农人的冲击,又或许是一番好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一路上谢大郎、谢二郎都安静许多,两人恹恹的靠在一起默默无声,谢知则因为身体限制,在颠簸的马车上坐了一会就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被裹上襁褓睡在马车里,她的乳母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听到谢知咿咿的声音,她蓦地睁开眼睛,见谢知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她笑着抱起谢知,解开衣襟给谢知喂奶。“阿菀醒了?”谢宁馨吃完午饭,兴冲冲的来找谢知玩,见谢知正醒着,开心的爬上了马车,“等你吃完,阿姑给你吃好吃的。”谢知好奇的扭头,阿姑准备给她吃什么好吃的。谢宁馨手里拿着一只小葫芦,对谢知晃晃说,“阿菀知道这是什么吗?”什么?谢知歪歪小脑袋,可爱的样子让谢宁馨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一口,才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柘浆,可甜可好喝!”柘浆是什么?谢知好奇的暗想,她只知道这里石蜜是蜂蜜,宫里李老妖婆很爱吃石蜜,几乎顿顿不离。这时候还没有养蜂人,采蜂蜜是很危险的事,老妖婆每天吃的石蜜,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去换。谢知由衷的希望老妖婆能早日得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早死早超生,像她这种不在乎人命的渣滓,留在世界上就是浪费资源!马车里有茶杯,谢宁馨珍稀的倒出一点,谢知好奇的探头一看,茶杯里是带了些许淡红色的液体,味道闻着有点酸有点甜,看起来像是某种水果的果汁。谢宁馨用手指蘸着要喂谢知,谢知扭头投入乳母怀抱。她知道阿姑是好心要跟自己分享好吃东西,但她喂投方式让谢知怎么都不可能张嘴。再说她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能吃。谢宁馨委屈的问:“阿菀不喜欢喝柘浆吗?”阿娘平时不许她喝柘浆,好容易今天阿耶给她一葫芦,谢宁馨当宝贝一样,迫不及待的来跟新认的侄女分享。乳母笑道:“县主,小娘子还小,只能喝奶,不能吃别的东西。而且小娘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呢。”谢宁馨同情的问:“连柘浆都不能喝吗?”在她看来,不能喝柘浆的人是魏国最可怜的人。“对。”乳母哪里知道孩子能不能喝柘浆,但她知道幼儿最容易夭折,千万不能乱吃东西。她被郎君派来照顾小娘子的时就领过军令状,照顾好小娘子,有厚赏;照顾不好,她全家都跟小娘子一起下去继续伺候她。故乳母对谢知万分上心,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阿菀别急,等你大一点就可以喝柘浆。”谢宁馨贴心的安慰谢知。谢知一点都不急,她就算长大,也不会喝这种奇怪液体的。宁馨也最好别吃,感觉吃了要拉肚子的。“宁馨!”陈留发现女儿又在偷喝柘浆,先恼怒的瞪一眼谢简,随即冷酷无情的取走小葫芦,“甜食不许多喝,不然又要长虫牙。”谢宁馨巴巴看着阿娘收走自己的宝贝,大眼眨了眨快哭了,谢知同情的看着这可怜孩子,吃一亏长一智,以后记得宝贝私下收好,别显露在人前。谢简笑着说:“也别孩子拘得太紧。”陈留嗔道:“恶人尽我来当,郎君只会做好人,昨夜你才说要给宁馨找个先生。”谢简干笑:“我是说慢慢来,不急着马上改。”陈留不理会丈夫,只牵了女儿的手,“走,阿娘带你去漱口。”谢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牙龈,不长牙也挺好的,没蛀牙危险。谢简跟孙女相处越久,越觉得小丫头机灵,寻常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哪会懂这么多?他捏捏孙女小脸,“你这小机灵。”谢知无辜的傻笑,她才不机灵呢,她现在还不到机灵年纪。谢简看惯孙女一上午也累了,吩咐乳母好好伺候孙女,他便去另一驾马车,谢知也继续趴在乳母软绵绵的胸口睡觉。乳母见小娘子如此乖巧,心中欣喜疼爱不已。她们做乳母的,一生指望的就是奶大的姑娘,姑娘比不郎君还能去外面争前途,只能仰仗娘家夫家疼爱,光看主君(秦宗言)和谢中书对娘子重视,就知只要伺候好小娘子,她将来必定前途无量。陈留离长安不远,车马赶路也就几天功夫,不过因为有几个孩子,又延迟几天才到家。谢知还好,人小,趴在乳母身上就能睡得天昏地暗,几个孩子却折腾的够呛,听说到家才精神起来。大人一路上累得不轻,孩子们却精力旺盛,休息一会便又开始玩闹。谢宁馨扑在谢简怀里撒娇:“阿耶,大侄儿、二侄儿、阿菀初来长安,我们带他们去西市玩儿好不好?”谢简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玩。”“嗯,我也想玩。”谢宁馨老实的承认,她从来不会跟阿耶说谎,因为她说实话,无论她要什么阿耶都会满足她,她要说谎阿耶肯定什么都不会给她。谢简哄女儿道:“今天不行,阿耶还有事。”“哦。”宁馨有些失望的起身。谢知靠在乳母怀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酸酸,她上辈子、这辈子都有疼爱她的父亲,可是上辈子的父母已经不可能见面,这辈子父亲又去世了…“郎君,你要去何处?”陈留问。“入宫。”谢简说,他在路上耽搁时间已足够,是时候入宫了。“我让僮儿给你准备暖轿。”陈留说,宫里出了那么大事,郎君回来不会太早。谢简微微颔首,正准备换朝服入宫,不料宫里已经使人来请他入宫,同时还让陈留、宁馨和阿菀入宫。陈留送走了寺人才蹙眉道:“阿菀才来,宫里便知道了吗?”“宫里想知道的事还能不知道?”谢简倒不意外崔太后想见阿菀,毕竟是梁国的广陵公主,哪怕叫过去看个稀罕也好。陈留展眉笑道:“也亏得阿镜嫁的早。”不然她一入长安城就不是他们家可以做主的。谢简就是吃透其中利害,才会抓准了秦宗言,撇开别的不谈,光凭他的自身条件就是良婿,也就比不上皇帝。谢知暗叹古代没人权,她一个婴儿刚回家,只要有点人性都不会让自己马上入宫好吗?这古代社会就如阿娘说的,只要站在最顶端才能过舒适日子。

正文 第22章 入宫

宫里这些天气氛低迷,尤其是天和帝的建章宫,这几日莫说是欢声笑语了,就是大点的声响都没有,宫侍们行事也越发的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差错,生怕不慎就丢了自家一条性命。比起建章宫的沉闷,崔太后的宫室中气氛要好很多,崔太后依旧跟往常一样早起理事、傍晚散步,辰时准时入睡,对宫侍态度也如往常一般和善,因此谢简一进入崔太后宫中就感觉此处宫侍的精神气跟别处不同。谢简暗暗摇头,虽说他已经不准备把筹码压在天和帝身上,可看到他跟崔太后鲜明对比,心中还是忍不住再一次失望,先帝也是雄才大略的人物,怎么养出了这样的继承人?先帝驾崩时已年过而立,在拓跋家皇帝中属于长寿,只可惜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让后宫嫔妃迟迟不敢生子。最后还是因为崔太后盛宠太过,宫里份位最高的独孤夫人坐立难安,让家族送族女充作她妹妹入宫,才得以生下天和帝。天和帝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生母独孤氏被赐死,然后追封皇后。可即便如此,独孤夫人也没达到抚养太子、立后的目的。她同崔太后当年同为皇后人选,两人同时铸金人,崔太后金人铸成,独孤夫人失败,崔太后册封为皇后,独孤夫人从此在后宫销声匿迹。即使天和帝上位,对独孤夫人态度也十分冷淡,他心里大约是怨恨着这位拿自己生母当替死鬼的从母。无论是谢简和崔太后都不是很理解拓跋家皇帝这种子贵母死的做法,他们口口声声说学汉武当年抑制外戚的手段,可有汉一朝外戚屡禁不绝,再说武帝当年也没有杀钩弋夫人,只是将她囚禁。除非拓跋家皇帝永不立后,不然总有太后,无论太后是否是皇帝生母,她在名分上都是皇帝嫡母,一旦幼主登基,外戚干政不可避免。就算不是幼主登基,皇帝登基后还能不管母家?所以拓跋家是矫枉过正。但这规矩对崔太后有利,所以崔太后是坚定的子贵母死的拥护者。她也吸取了先帝的教训,在天和帝成年之初,便为他选了几位貌美如花的宫奴,让天和帝绵延子嗣。宫奴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中,不敢像妃嫔般躲避生子。天和帝是拓跋家历代帝皇中册立太子最早的皇帝,也是子嗣颇旺的皇帝,迄今已经有五子三女,不过拓跋曜并非宫奴所出,他生母李氏是一位寒门官员之女,由良家女身份选入皇宫。“大母。”谢宁馨给崔太后见完礼,甜甜的喊着崔太后。“宁馨儿。”崔太后含笑抚摸着谢宁馨的小脑袋,“陈留好玩吗?”“好玩。”谢宁馨点头,“路上有好多好吃的。”稚气的话让崔太后失笑,“你这小吃货。”陈留笑道:“她来之前还因为我没收她柘浆跟我怄气。”崔太后笑看着宁馨,“真的吗?”谢宁馨委屈说:“我没有跟阿娘怄气,我只是有一点点惋惜。”她伸出小手指比了比,示意真是只是有一点点惋惜。崔太后被谢宁馨逗得哈哈大笑,宫里心窍多的人太多,她就稀罕宁馨这般天真无暇的,她又看向乳母怀里的阿菀,“这位是你们的长孙女?”陈留示意乳母近前,“是啊,她是郎君的长孙女,乳名阿菀。”崔太后饶有兴致的乳母怀里的小娃娃,是个美人胚子,“菀彼桑柔吗?这名字不错。她阿娘呢?”“她阿娘体弱,生下她就走了。”陈留说,见崔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又低声道:“不过郎君前几日同步六孤将军结亲,将他次女许配给步六孤将军。”“次女?”崔太后扬眉,“他次女不是宁馨吗?”陈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宁馨是他三女,他在梁国还有一位次女,因体弱多病,从小养在寺庙而不为人知。”崔太后含笑问谢简:“谢卿当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嫡女?”谢简云淡风轻的笑道:“小女自幼体弱,大夫都说她养不大。只有佛寺的高僧说让她十六岁前不见外人,养在寺庙才有可能站住,所以我从小把她送到寺庙。”崔太后听着谢简鬼扯,望着正睁着大眼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娃娃,微微颔首道:“好孩子。”她不是夸谢知,而是示意谢简和陈留,这件事揭过,她不会再提。陈留、谢简心头一松,总算阿菀在太后面前过明路了。“太后,太子来了。”宫侍轻声在外面禀告,自天和帝坚持要禅位给太子,便绝迹于太后宫中,倒是太子依然来宫中晨昏定省,一日不缀。“孙儿给大母请安。”拓跋曜穿着玄色小深衣走来,他今年才四岁,但因长在宫中,身边来往的不是权臣就是鸿儒,言行举止间颇有气度,全然不像四岁的孩子。“太子。”谢简、陈留带着宁馨、阿菀行礼,宁馨别的学业不上心,礼仪是陈留亲自督促的,不像谢兰因将仪态融入骨子里,也一丝不苟,没有差错。“阿姑、谢卿不必多礼,这里是大母宫里,我们只叙家礼。”拓跋曜亲自扶陈留起身。古代孩子到底有多早熟?谢知从大哥、二哥和秦纮身上就体会到了,等见到拓跋曜,她已经麻木,这种行事就是一般成人都做不到。当然以古代的算法,拓跋曜已有六岁,就像自己虽然才出生半年,已满一岁,等过完年她就两岁了。陈留对崔太后道:“太子越发稳重,阿娘大福。”崔太后淡笑说:“不过看着不丢人。”崔太后听着对太子评价不高,可陈留知道能从她嘴里说出不丢人的评价有多难。拓跋曜一眼就注意乳母怀中的谢知,这就是建元帝的广陵公主?拓跋曜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娃娃,她比他们宫里那些妹妹漂亮多了。拓跋曜难得起了好奇之心,上前一步,握住谢知小手,“谢卿,这是你的长孙女?”拓跋曜是帝国继承人,崔太后和天和帝虽不至于事事都告诉他,但像谢知身份这类小事他都是知道的。他知道谢知是梁国广陵公主,以后的身份是谢简的孙女,而谢简那位当皇后的女儿已改嫁步六孤宗言。谢简道:“回太子,她正是我长孙女。”拓跋曜见小丫头非但不怕生,还对自己露出甜甜的微笑,小脚一蹬一蹬的,可爱极了,不由伸手示意乳母将孩子交给自己。乳母迟疑的看着谢简,见谢简微微颔首,方才小心翼翼的将小娘子放在太子怀中。拓跋家的皇子不说各个力大无穷,力气也比寻常孩子大很多,拓跋曜稳稳的抱住软绵绵一团的小丫头,问谢简道:“她可有名字?”谢简道:“乳名阿菀。”“可有字?”拓跋曜问。谢简心觉不妙,这小子不会想给阿菀取字吧?“阿菀年纪太小,只取了一个乳名。”时下幼儿容易夭折,便是男孩都要等进学的年纪才取,寻常女子一辈子也就一个乳名。只有极疼爱女孩子的人家才会在她出嫁前取名字。谢知的正式名字谢简不想告诉皇家,都是聪明人,他太清楚皇家的多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横竖崔太后和天和帝也没心思给阿菀取名。拓跋曜也明白小孩子不取名的缘故,他也是进学后才有正经名字,他摸着怀中玉雪一团的小娃娃道:“不若我给阿菀取个小字叫玉蕤如何?菀者,茂貌也。蕤为草木华垂貌。两者释意相通,阿菀又生的粉妆玉琢,玉蕤二字最贴切不过。”谢简、陈留:“…”你都取了还来征求我们意见作甚?谢知听着这话觉得莫名耳熟,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宝哥哥给林妹妹取颦颦二字时的情景,她连忙摇头,她怎么想到这一出?太不吉利了!崔太后好奇的问孙子:“你怎么想到给阿菀取小字了?”“因为我喜欢阿菀,她漂亮。”拓跋曜说,同为公主,阿菀比他那些妹妹好看太多。他见谢知摇头,不禁问:“阿蕤不喜欢我给你取的字吗?”谢知继续摇头,反正她名字够多,正经的名字、乳名,再多个小字也没啥,你是太子,你说的都对。“乖孩子。”拓跋曜心中一喜,低头亲亲谢知粉嘟嘟的小脸,他几个妹妹长的丑不说,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都是作天作地的娇蛮样,让他生不起半点兄妹情,还是阿蕤可爱,她是公主,是自己阿妹。谢知淡定的让他抱着亲,她自顾自的玩着腰间的玉佩,这是阿翁刚送给她的玩具。从小亲自己的人太多了,反正幼儿就是靠大眼和胖来卖萌,引起别人的爱怜。崔太后、陈留和谢简却微微吃惊,他们从来没见拓跋曜这么喜欢过一个孩子,他又不缺妹妹。崔太后托腮看了谢知半晌,也不觉得这孩子除了生得可爱些、性子乖巧外,有什么奇特之处。不过崔太后素来宠爱拓跋曜,他难得喜欢一个孩子,就让他多玩几天。她笑着对陈留说:“我看太子很喜欢阿菀,以后有空多带她进宫玩。”谢知还是吃奶的小娃娃,崔太后素来不喜孩子,也不会留一个奶娃娃在宫里住。“是。”陈留恭敬的应了。崔太后叫来太妃陪陈留闲话,她同谢简去书房议事,拓跋曜也要去书房上课,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在谢知手里,“阿蕤这个给你,明天我再来找你玩。”他嘴上虽征求谢简同意,但实际已定下谢知的小字。谢知完全不知道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跟奶娃娃玩,不过他还挺大方的,谢知满意的看着他送给自己的羊脂玉佩,用来磨牙不错,省得自己整天不可控制的咬手指。太子的书房离太后议事书房不远,崔太后这些天只要有空都会送拓跋曜上课,她跟太子走在前面,谢简跟在两人身后,崔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拓跋曜:“曜儿很喜欢谢家孙女?”“喜欢。”拓跋曜点头。“为何?”“因为阿蕤漂亮。”拓跋曜理所当然的说,“还很乖巧,不会哭。”“宁馨也不丑,性子也很乖巧。”崔太后说,谢宁馨容貌酷似陈留,也是个小美人。崔太后倒不是想让拓跋曜多亲近宁馨,她只是好奇为何拓跋曜对阿菀格外偏爱。“不一样。”拓跋曜摇头,“她又不是我阿妹。”崔太后啼笑皆非,“宁馨是你阿姊,阿菀跟你才没关系。”怎么说宁馨也是他表姊。拓跋曜说:“宁馨怎么可能是我阿姊?我阿耶是圣人,阿娘是皇后,她爹娘不过是臣子和公主。只有阿蕤才是我阿妹,她爹也是皇帝,阿娘亦是皇后。”

正文 第23章 书房议事

崔太后:“…”饶她机智过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太子这话,听着似乎没错,但实际问题大了,两人的父母虽同为帝后,都不是一个国家的,哪来的兄妹关系?“那怎么没见你叫摩利阿妹?”摩利是现任柔然汗王的女儿郁久闾摩利,是柔然汗王和大可敦之女,只比拓跋曜小了几个月,一年前随柔然质子入魏,目前由大郁久闾妃抚养,大郁久闾妃是柔然汗王的大妹,因天和帝没有给几个柔然公主份位,宫中只含糊叫几位公主为郁久闾妃,前面加上大字是为了区别她们不同。拓跋曜鄙夷道:“区区蠕蠕之女,何以配称公主?”蠕蠕就是柔然,太武皇帝认为柔然智力低下,打仗只靠武力,不用计谋,败多胜少,嘲讽他们是不会思考的虫子,故称呼他们为蠕蠕。拓跋曜是正统的拓跋家皇子,当然也看不上柔然公主。虽然梁国和魏国相互有蔑称,魏国称梁国为岛夷、梁国称魏国为索虏,但不可否认,两国也只承认双方是地位等同的敌人,别的都是僻远小国。所谓皇帝、皇后,顶多他们一个分封王,父亲都不是皇帝,女儿又何称呼公主?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女人只有泄欲和繁衍两种作用,汗王一夫多妻,每个可敦都地位相同,无论是可敦还是皇女地位都不高,大部分皇女还需要跟奴隶、可敦一起干活,这种公主还比上寻常鲜卑贵女。且那几位柔然公主入京后不学华言,拒绝汉化,迄今还说蠕蠕语言、穿蠕蠕服饰,自己把自己关起来。蠢成这样,哪里能入阅遍人间极品的天和帝和拓跋曜的眼?拓跋曜很庆幸父亲对她们无宠,不然给自己生几个蠢弟妹怎么办?太武皇帝就是有远见,蠕蠕这一词对他们来说再贴切不过。崔太后莞尔,她也不喜欢那些柔然公主。魏国鲜卑掌权,汉人为臣,矛盾由来已久。崔太后身为掌权者,早已脱离了寻常的民族偏见,可因为她是汉人缘故,自她亲政后就再也无人敢当着她的面蔑视汉人。可那几位柔然公主却敢公然嘲讽她是小家子气的汉女,一点都比不上她们柔然女大气爽朗。也幸好她们无宠,让崔太后留了她们一条命,不然她一定让这几个没脑子的蠢货知道,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都是虚幻,她们再爽朗大气都救不了她们。崔太后冷笑,爽朗大气?什么时候爽朗大气成了愚蠢鲁莽的同义词?真会给自己贴金,不知所谓!崔太后送拓跋曜进书房,叮嘱他好好随太傅念书,再同谢简去书房叙话,同在书房的还有崔太后另外两名近臣崔宏远和王甫。崔远是崔太后的内侄孙,王甫号称为太原王氏弟子,实则其父只是一寻常寒吏,因容貌俊美、精明能干而被崔太后所看重。这两人都刚过弱冠之年,比谢简小了十余岁,官职也比谢简低。两人见崔太后入内,连忙上前行礼。“你都知道了?”崔太后坐在胡床上问谢简。胡床是胡人的家具,可以让人坐着的时候双腿垂下,不用跪坐。虽然大部分士族认为双腿垂下的坐姿不雅,但崔太后已是太后,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当然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不强求礼仪。谢简道:“自古主少国疑,圣人正值壮年,为何禅位?”天和帝禅位的原因谢简在回来的路上早已想明白,他只能说这主意愚蠢之极。“是啊,为什么要禅位呢?”崔太后含笑问,“你们认为圣人为何要禅位?”崔远拱手道:“臣不知。”大家都是千年成精的老狐狸,圣人为何禅位,他们虽不能彻底肯定,但心里多少有些数,只是谢简和崔远,一个已经身居高位、一个是太后侄孙,自持身份,不愿擅体圣意,免得引火烧身。而王甫不同,他自称太原王后裔,实际他跟太原王的关系就是他祖籍是太原,他出身低微,寒门想要晋升,比士族弟子不知艰难多少倍,他主动说:“臣虽不知圣人禅位之意,但臣觉得此未尝不是太后的机会。”崔太后问:“此话怎讲?”“自古只有干政的太后、皇帝,没有干政的太上皇。”王甫道。那是因为大部分太上皇的皇位都是儿子给的。崔远、谢简同时腹诽,上观中华数千年历史,史书明载只有三位太上皇。第一位太上皇是始皇之父——秦庄襄王,始皇登基时庄襄王已逝,他是被始皇追封为太上皇。第二位太上皇是汉高帝(刘邦)之父刘太公,他同样也是高帝登基后被册封为太上皇。最后一位太上皇是前晋惠帝,此人昏庸无能,以一句“何不食肉糜”名扬天下。这三位太上皇,一位是死后追封、一位父以子贵,最后一位乃权臣傀儡,当然不可能干政。所以这三位太上皇绝不是天和帝效仿对象,他效仿的是历史上第一位名义上太上皇——赵武灵王,他传位于赵惠文王后自称“主父”,虽号主父但实际地位就是太上皇。武灵王禅位后依然把握军政大权,不似后三位是摆设。天和帝是想自己成为太上皇,崔太后便是太皇太后,他年富力强,崔太后是女流之辈,一旦拓跋曜登基,崔太后再无执政的理由,他可以理所当然的掌管朝政。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旦成为太上皇就不再是皇帝了。臣子忠于的是新居而不是他,当年武灵王一代明主,威名赫赫,赵国七雄地位为他奠定,可一旦禅位,任他威名再大,照样被亲子饿死于沙丘。而天和帝尚未掌权,就急着退位,就不怕自己重蹈武灵王覆辙?所以这些外族终究不是汉人,学汉武帝也好、学赵武灵王也罢,都不过是牵强附会,没能真正读懂史书。王甫跟谢简、崔远想到了一处,不过谢简、崔远不说,他不能不说,他今天要是避让了,明日就再无被崔太后私下召见的资格。所以他才主动说出关键点。崔太后闻言面露笑意问:“诸卿认为朕应支持圣人禅位?”三人同时道:“太后圣明。”商议完圣人禅位之事,崔太后又同三人商议起别的国政。谢简为妥善安置女儿,丢下数天事务,书案上已堆满文件,幸好他向来一目数行、过目不忘,身边又有长史官辅佐,还算游刃有余,还有闲心派人给孙女做新衣。他这次本没想让太子见到阿菀,没想太子不仅见了阿菀,还这么喜欢阿菀,他更要好好盘算。谢简也知道崔太后已经准备让她幼弟三女入宫,崔太后的幼弟崔贤目前有四女,除了长女乃崔贤妻华阴公主所出,余下三女皆为庶出,这也是惯例。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世家送入宫中的女子大多为庶女,偶尔有身份尊贵的世家嫡女,都有庶女或族女替她们生子,正如独孤皇后和独孤夫人。谢简想送孙女入宫,但也舍不得自己庶女入宫送死,他在魏国势单力薄,每个孩子的婚事都要谨慎考虑。他思忖着是否要联系在魏国的谢氏宗族,让他们送几个美貌的族女过来。跟阿菀差不多年纪就好,跟她一起长大,从小对她忠心,将来也更好拿捏,他相信阿菀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谢知已知祖父替自己定好了未来夫婿,但不知父祖已经深谋远虑到给自己找媵妾人选了,她将来只需要借腹生子即可。她躺在乳母怀中睡得喷香,她继父为了让她娘安心,不仅给她配了五个乳母,还有十来名侍女,都是秦家的家生子,且都已成亲生子。她们的丈夫就留下充当她的侍卫,儿女作为她的玩伴,同样他一会怀荒镇就精心挑选了五名女武师过去伺候谢知,这五名女师不仅要充当谢知的侍卫,将来还要做她的导师,不说要教她习武,也要让她坚持修炼引导术,强身健体。也亏得公主府地方够大,陈留特地空出一间院落安置谢知和这些侍女,同谢大郎、谢二郎也因为年幼,离不开乳母的照顾,暂时先跟谢知住一块,等两人再大些再分开。陈留同时好人做到底,还派人改造院落,在院落里安置一个小厨房,允许他们可以给郎君、娘子做些点心汤水。要知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宫廷之中,也只有太后、皇帝可以有单独的小厨房,别的嫔妃皇子女,哪怕是皇后都不允许私设小厨房。因为多一个厨房,开支就要翻倍增加,不是持家之道,再奢华的家族也不应如此奢靡。陈留会如此大方,一来是有意交好谢灏、谢兰因,二来也是谢灏、谢兰因够大方,送给谢宁馨礼物的都是华贵之极的珍宝。同样秦宗言也有心,陈留一到京城,将军府就派人送来了千石稻米和百匹丝绸,说是给谢府的节礼,还不是谢知三人的日常度用?有如此知情识趣的晚辈,陈留乐得大方,还没回长安就授意心腹快马赶回家翻修院落,等他们到家灶头都可以用了。谢知由乳母抱着,将来数十年的居所看了一遍,只有一个疑惑,长安是北方吧?他们为什么不装火坑?原谅谢知这个前世今生都生在江南,离开地图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孩子,在她印象中所有长江以北的地方都是北方。长安冬天不冷吗?还是自己在南方待惯了,不适应北方气温,大部分北方人比较抗寒?不过她现在还是小宝宝,这些事不应该她担心,想来谢家不会少她一份炭的。

正文 第24章 内宅琐事

乳母一路舟车劳顿,刚到长安又被召入宫中,早累得睁不开眼,简单的替谢知擦了下身体就哄她入睡。她也不是完全偷懒,毕竟天气已经转凉,她也不敢贸然给谢知洗澡,怕冻到她。谢知见众人面露倦色,也不好意思让乳母给自己洗澡,只能默默的忍着入睡。是夜,谢大郎、谢二郎陪着谢知一起睡。两人也是初离父亲,身边侍从又不是原本伺候的老人,两人心里也有些慌张,三兄妹抱团一起入睡就安心许多。乳母们也怜惜三个幼小离开父母,横竖三人都不到避嫌的年纪,干脆让三人头并头躺一张床上入睡。许是有了相互陪伴,谢知和谢大郎、谢二郎入府第一天夜里都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除了谢简早起上朝,所有的主人都睡到午时才醒。陈留起身洗漱完毕,进过早午膳,精神还是恹恹的,她免了姬妾请安,派人去谢知三人的院落询问三小的情况,得知三人一切安好才放心。陈留对心腹宫侍叹息:“年纪大了,以前莫说赶几天路,就是几天几夜不睡都精神得很,现在稍稍累一些就觉睡不醒。”“能睡才好,奴非要等困极才能入睡,这才叫老。贵主哪里看老?待再过几年小娘子长大了,贵主同小娘子外出,就是一对姐妹花。”陈留的心腹宫侍阿蛮是她的乳姊,两人刚出生就待一处了,陈留睡榻上、她睡榻下,两人同吃同住同睡,感情极好,她陪陈留度过艰难的童年期、抑郁的少年青年期,总算看着陈留熬出头,她心里比谁都高兴。陈留被她哄得眉开眼笑,“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哪能跟小姑娘一样?”她看着鬓发已银白的阿蛮,心中一酸,阿蛮只比自己大了三天,可看着比自己老了二十岁不止,她柔声道:“阿蛮,你去领养个男孩儿,我让他同小郎君一块读书,将来让他当官,好接你去享福。”阿蛮连忙摇头:“奴不走,奴不要离开贵主。”“傻瓜,谁让你离开?我只让你多个孙子,将来等我们老了,也可以看着曾孙承欢膝下。”陈留说,她幼年生母无宠,她也不受先帝宠爱,在宫中日子过得艰难,全仰仗乳母和乳姊照顾。她厌恶萧斌,乳姊就替她伺候萧斌,后来自己再尚谢简,乳姊也不肯再嫁,一心一意的侍奉自己,她怎么忍心乳姊孤苦无依一辈子?陈留前半生很苦,她生母慕容夫人早逝,生前只是魏国先帝的贵人,死后才追封夫人,并不受先帝宠爱,所以陈留在先帝心目中印象也很淡。在陈留成年后,先帝就很随意的把陈留指给梁王萧斌。萧斌说来还是萧赜的堂叔,他的父亲萧纵是梁国高宗的幼子,成祖的弟弟,此人才能平庸却心有高志,在试图谋反失败后,携妻带子流亡魏国,被魏国献帝收留,册封为梁王。萧纵入梁国后第二年,妻子王王妃暴毙,他娶了阳平王的独女为妃,三年后萧纵跟王王妃的唯一的儿子也夭折。萧斌是萧纵跟拓跋氏的儿子,生来就渺了一目,容貌丑陋、性情暴躁、不通文墨,未成年前就是长安上层贵族中的笑料。可萧斌因身份特殊,又很得阳平王喜爱,故他成年时先帝欲将帝女许之。当初年纪相近的帝女有三人,唯有陈留无人眷顾,被先帝下降给了萧斌。魏国的公主大多骄纵,陈留再不受宠也是也金枝玉叶,风华正茂的年纪谁乐意有这样的驸马?可陈留不仅没有半句抱怨,婚后跟萧斌也是相敬如宾,本朝公主悍妒,驸马大多不敢纳妾,唯有萧斌姬妾满室,陈留也是当朝出名的贤德公主。旁人都夸公主贤德,唯有阿蛮知道,贵主深夜无人时,不知哭湿了多少条枕巾。先帝和慕容夫人生前都信黄老,陈留受了他们也信道,婚姻不幸福,她也不像别的公主那样靠养男宠、镇日歌舞饮酒度日,她只关门在家中诵经,默默做着好事。许是好人有好报,在她下降萧斌第四年萧斌死了。她守寡次年谢简流亡魏国,当时守寡的公主有三位,还有一位是崔太后的养女华阴公主,她也想下降谢简,可先帝觉得陈留贤德、华阴悍妒,怕谢简压不住华阴,便将陈留下降给谢简,让华阴下降崔太后幼弟崔贤。谢简俊美温柔,待陈留温存体贴,两人夫妻多年都没红过脸,陈留不知在他心里到底是郗氏重、还是自己重,但谢简肯这么对自己,她已经满足。虽说魏国公主大多跋扈,将驸马制得不敢吭声,连妾都不敢纳。可不纳妾又不代表不碰别的女人?举朝那么多驸马,就没有一个不偷嘴的?唯独谢简,两人成年五年无子,他都不曾提过纳妾之事。后来的姬妾也是她选的,除了姬妾也不见他沾别的女人,这样的驸马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可惜谢简不肯纳阿蛮,不然让阿蛮生个儿子,她们还有什么好求的?阿蛮说:“贵主让奴好好想想,就算认孙子,也要找个忠厚,奴情愿他一辈子没出息,也不能给贵主添麻烦。”陈留嗔她:“尽瞎说,你教出来的孙子还会差?”阿蛮憨憨一笑。主仆两人说话间,陈留的贴身侍女春樱掀帘入内,见陈留跟阿蛮说的开心,她脚步一顿,站在外间静候陈留的召唤。陈留问:“何事?”春樱进来低声道:“贵主,婉姬有孕。”陈留闻言心里难免涌上一股酸涩,天底下哪个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可惜他们夫妻膝下荒凉,以前是不争气,现在是想生也不敢生,“多久了?叫过府医了吗?”春樱说:“请府医问诊过了,府医说大约怀上有三个月,目前胎像很稳。”陈留道:“只盼她这次能生个郎君。”她也就安心了,谢灏再好,没有自己养大的儿子,她心里到底不踏实。谢简的姬妾都是陈留选的,当时她为绵延子嗣,送到谢简跟前的都是年满十八的女子。晃几年过去,三个姬妾各生一个女儿,就没蹦出一个儿子。陈留见她们年纪渐长,想给谢简换几个年轻鲜嫩的。没想谢简不答应,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子嗣缘分是天定的,身边这么多姬妾都没生儿子,可见是天意,何必再找别人?陈留劝了几次,见他执意不肯,就没再强求,她到底也不乐意给谢简多纳妾,但心里多少还存了些指望。谢简平时睡书房时,她都让她们三人轮值,也是期望她们能再怀个孩子,没想真心想事成。陈留抛开酸意,吩咐春樱开库房,她要赏赐婉姬,若她这次能生个儿子,她不介意让婉姬成为婉媵人。陈留吩咐道:“她有了身孕,恐怕没精力照顾六娘,先把六娘接过来,等她生完再说。”本来谢简连谢兰因在内也就五个女儿,可现在他又凭空多了一个次女,家里娘子的排行都往下降了一名,本来宁馨是二娘子,现在是三娘子,五娘子也变成六娘子。“奴这就去接六娘子过来。”春樱说。很快婉姬再次有孕的消息传遍整个公主府,连谢知都知道了。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照顾他们三兄妹的五个乳母正在后院的浴房里准备给谢知、谢大郎和谢二郎洗澡。谢知面无表情的穿着小夹袄坐在类似桑拿房的小木屋里,感觉自己快中暑了。可她乳母还是不敢先给她脱衣服,等到下人们将木桶里的水灌满,她乳母方给她脱衣服,将她浸在温水中。谢知满足的在水里划水,她新乳母柔声细语的哄着谢知:“小娘子真乖,一点都不怕水。”谢知跟两个哥哥共有五个乳母,喂奶的只有一个,她是谢知的专属乳母阿罗,别的都是类似保姆的角色,照顾孩子衣食住行。谢知暗想小孩子一般都不怕水,她满意的看着小木屋的环境,这里还暖和的,冬天洗澡也不怕冷,她可以三五不时的要求洗一次澡了。谢知爱干净,但更爱自己小命,如果这里不暖和,她情愿身上脏一点,也不要生病,古代感冒是要人命的。谢知自顾自的玩水,乳母们也在说着婉姬有孕的事,众人皆赞公主贤惠,不仅不吃醋,还主动照顾婉姬和六娘子,“听说公主让六娘子跟三娘子住一起。”“遇到公主这样的主母是她们的运气。”阿罗感慨,她们当下人指望的不就是主人和善吗?谢知深以为然,在这个公主允许飞扬跋扈的时代,祖母这样的公主简直是一朵出水白莲花,不管她私心如何,起码她没有滥杀无辜,也没有残害姬妾,这点就足够了。不过婉姬有点可怜,不管她这次怀得是男是女,总有一个不能自己养。如果生男,肯定是被陈留抚养;如果是生女,那么那位六娘子就要送给公主养。祖母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的。谢知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祖母贵为公主,也要这般算计,古代女人真没意思。别说什么厉害的公主也有,所谓厉害也就是让男人纳妾,她们杀也只敢杀侍妾,没人敢对驸马动手,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别说公主,就是娘家厉害点的主母都能这么干,不就是多个悍妇名声吗?讲到底争风吃醋是女人间的矛盾,还能让男人有优越感,他们不会插手,反而乐见其成。要是闹出人命了,最多嘴上批评教育几句。可看那些牵扯到政治公主,下场有几个是好的?哪个不是被骂了再骂?只要有一点风言风语,这些男人就能把女人往耻辱架上钉。谢知小脑袋往水里一埋,为什么她要穿越到古代来?虽然现代社会也没解决男女平等问题,可好歹给了女人选择的机会,这里连选择机会都没有。阿罗还以为谢知滑到水里去了,慌忙把她抱起来,先给谢知擦干,然后把面脂涂在她脸上、再后是身体四肢,最后在谢知依依呀呀的抗议声中,拉开她两条小腿,把她小屁屁涂个遍。谢知无奈的趴在软绵的丝绵褥子上,果然婴儿没人权啊!阿罗给谢知涂得面脂,药师特地给谢知配制的无香香脂,主要涂在她小手小脚和小屁股上,天热时只需要一点点,天冷面脂就用着废了,她看着没多少的面脂,“等过两天就给府里传信,让医师再送一盒过来,马上冬天了,小娘子外出脸上也要涂面脂。”她们初来乍到,也不知公主府的规矩,临走前夫人再三嘱咐她们,能不麻烦就别麻烦,毕竟他们住的是公主府,不是谢府。“知道了。”另一人应声,“我想不用我们说,自然有人送来。”怀荒往京城送东西也不是一两天了,当初是五郎、现在是小娘子,都不是可以怠慢的。等谢简回府知道了婉姬有孕的消息,他挥退恭喜的众人,握着陈留的手说:“我孩子也不少,这是最后一个庶子,以后就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他都连生四个女儿了,如果这胎还不是儿子,也是天命,他又不是没儿子没孙子,何必强求?不如跟陈留清净度日,在谢简看来内宅平静比什么都重要。陈留贵为公主,替自己操持家务、事事想着自己,谢简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她最想就是家里就他们夫妻两个,谢简也愿意配合,姬妾不过是工具,怎么能跟妻子比?

正文 第25章 禅位的太上皇帝

陈留泪水夺眶而出, 有了郎君这番话,她即使受点委屈又算什么?“郎君,如果婉姬不行,我们可以另找别人。”郎君不是没儿子,生不出儿子都是她们的错。“若婉姬这胎还不是儿子,我们将二郎接到身边养如何?”谢简温声打断陈留的话,“或者等凤生再有庶子,我们选个聪明漂亮点的。”他明白陈留的心思, 她既想要谢灏养老, 又怕谢灏将来心存隔阂不亲近她, 她想要个从小带大的, 跟自己亲近的孩子。在谢简看来,这种担忧纯属多余, 陈留又不缺钱,她还是公主,就算没有儿子, 也有下人伺候, 还有皇家照顾,她何必如此担心?宁馨还会不管她吗?不过这话谢简不好跟陈留说, 怕她多想,就干脆建议她养二郎。二郎不像大郎那般已有点懂事,陈留养上十天半月就能养熟。陈留被他哄得破涕为笑, “你当孩子是什么?还挑三拣四的养。”谢简扬眉道:“我们是祖父母, 不挑三拣四的养, 难不成还要养全部?”“全部养又如何?”陈留说,“都是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一样是谢灏的孩子,她怎么能厚此薄彼?再说大郎、二郎是庶子,将来主母进门,肯定忌讳两个年长的庶子,两个孙子养在她膝下,肯定会跟她亲近。至于阿菀,郎君说要送她入宫中,就更需要她来照顾。谢简明白她的顾虑,面上笑道:“凤生只有三个孩子,你都抢走,他还不跟我跳脚?”陈留啐道:“郎君尽胡说。”谢简安抚轻拍她的手:“以后二郎就养在我们身边,大郎由我来教导,阿菀大部分时候还是让她陪着你,她阿娘不在身边,身边总不能没个女性长辈。”“正是。”陈留点头,“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也不要太累。”谢简说。“有什么好累的?”陈留不以为意,“那么多下人又不是摆设。”谢简点头,又摇头叹息:“圣人今天在朝堂上执意退位,诸多老臣都苦劝不住。”陈留说:“圣人正值壮年,为何这么想不开?”她不知道圣人退位只是想挟制太后,还当他真是信奉浮屠(佛学),一心想要清修。“圣人心有慈悲,不忍众生受苦。”谢简不会跟陈留说具体原因,只拣朝臣奉承天和帝的话说。陈留叹气,“太武皇帝灭浮屠,圣人又兴浮屠,这灭来兴去,苦的还不是百姓吗?”陈留别的不知道,只知道太武皇帝当初灭佛时,道家寇天师都是反对的。谢简道:“无论黄老、浮屠,都是好的,只是宣扬时被人曲扭了含义。太武皇帝纠正被坏人曲扭的浮屠,圣人宣扬的是好浮屠。”陈留只信黄老,道家让她为善,说好人有好报,她信了,也去做了,结果真有好报。同样浮屠也有好人好报这一说,反正不管信什么,只要做好人就对了。不过对于圣人禅位的原因是因为想一心信仰浮屠,她是不信的。历代皇帝都有信仰,不是信浮屠就是信黄老,也没见他们禅位。可朝堂大事,她向来不参与,也不去过问,郎君不说总有他的道理。她管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就行。谢简的姬妾都没名分,主母又是公主,哪怕主母迄今没有儿子,婉姬也没有因为自己怀孕而张扬,反而依然战战兢兢的伺候主母,还是陈留吩咐她多休息,不要太劳累,她才敢安静养胎。谢知初入公主府的生活是平静的,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自己的房里睡觉,只有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乳母会抱她去给公主请安,然后跟几个姑姑一样玩耍。但她不会在公主正房里待太久,因为马上入冬,陈留担心孩子早晚外出会受凉,吩咐乳母们早晚都不许小主子出门,只有中午最热的时候才让孩子出门玩耍。陈留这规矩也不是今年才有,府上的孩子都习惯了,谢大郎、谢二郎不习惯,可他们有孩子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不会反对祖母绝对。谢知就不会,到了古代她第一要义就是养身,她要把自己身体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长大,一点都不要看医生。待在房里也不无聊,她可以一点点回忆自己以前看过的书,她记忆力本来就好,穿越后感觉记忆力更好了,大部分以前看过的书她都记得很熟。这是穿越福利?还是自己带着记忆转世,所以大脑开发比以前好?虽然她没自带金手指,可她相信自己看过的那些书就是自己最大的金手指。怎么说她也是自带光环的图书管理员啊!人家图书管理员都这么厉害,她不求当阿武,做个有利社会的好人总行吧!谢知做好事不求留名,只希望能庇护自己两辈子父母平安建康,希望她皇帝阿爹能投个好胎,来世得偿所愿的当个明君。作为一个长在新时代、受社会主义光芒照耀长大的孩子,在经历穿越这种玄幻事件后,谢知坚定的无神论观念开始改变了。不说变成有神论者,多做好人好事总没错的。谢知的乖巧让陈留忍不住对阿蛮感慨,“也不知阿镜是怎么带孩子的?把阿菀养得这么乖,哪里像宁馨小时候?活脱脱一个天魔星。”阿蛮含笑说:“都说活泼的孩子聪明。”陈留嗤笑一声,“她算什么聪明?”陈留这辈子最大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她叹息道:“她是随了我,没她爹的半分优点。要是她有她姐姐三分聪明,我就满足了。”阿蛮却不这么认为,“三娘温厚天真,聪慧可人,这才是最大的福气。”谢皇后再好,也只能让人叹息一声红颜薄命。陈留想想也是,女孩子不用太聪明,太聪明的女孩子不容易幸福,阿镜什么都好,就是命有点苦,只盼她能跟步六孤宗言夫妻相得,“要不是步六孤家太乱,我还真想把宁馨嫁给阿狼。”阿蛮说:“步六孤宗言那么多子嗣,阿狼是成爵的嫡子,他的妻子将来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一样都是兄弟姐妹繁多,与其嫁他还不如嫁王爷,至少有王妃的名分在,旁人也不敢轻易冒犯。”陈留若有所思,她一心不想让女儿入宫受苦,却忘了宫里出了太子还有皇子,王妃又不会子贵母死,“你说得对,我们要好好合计合计,看谁比较合适。”“贵主挑出来的都是好的。”阿蛮可以建议陈留多一种选择,却不会直接说哪个皇子更好,她不可能比陈留更了解她侄子。宁馨的婚事也不是她一介奴婢可以插嘴的。陈留笑而不语。“什么挑出来都是好的?阿娘,你得了什么好吃的?”谢宁馨一进门就听到这话,兴冲冲的问母亲,阿娘已经三天不让她碰零嘴了,宁馨只觉这三天度日如年。陈留看到女儿就头疼,人家孩子六岁都是人精子,也她家是个傻大姐,“哪有好吃的?再说有你也不能吃,你长虫牙了!”宁馨乳牙坏掉两颗,太医令说换牙后再长虫牙就治不好了,所以陈留不让女儿再碰零嘴。谢宁馨噘嘴任丫鬟伺候她洗漱净面,等换过衣服才反驳阿娘:“阿耶说我还小,多吃点才能长大。”阿蛮趁着母女说话,转身去后院拿点心,片刻后端着一盏牛乳进来道:“小娘子,要喝牛乳吗?”“要。”谢宁馨点头,牛乳是她打小喝惯的,都喝腻味了。可这几日陈留禁了女儿甜食,宁馨已经许久没碰零嘴,连牛乳也喝得津津有味。因为这牛乳是用酥油和蜂糖熬制而成,甜滋滋的。陈留对阿蛮道:“我就说该禁她零嘴,要换了以前,让她喝牛乳就跟药一样,哪有现在这么乖?她这两天正经饭菜都比以前吃得多。”谢宁馨敢怒不敢言,虽然她可以让阿耶替自己求情,可阿娘不答应,阿耶也不会偷偷给她吃零嘴儿的。阿蛮笑着不说话,只满脸慈爱的看着宁馨,在她心中若陈留是她的天,宁馨就是她的命。“你今天怎么想到回来了?”陈留问女儿。平时谢宁馨上午下课后,都是跟姐妹们一起用过午膳才回陈留这里,今天还不到午时,显然是没用膳就回来了。谢宁馨本来还纠结阿娘断自己零食,听陈留问自己来意,她又忘了烦恼,兴致勃勃的问陈留,“阿娘,我可以跟阿菀一样,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吗?”陈留不假思索道:“当然不行!”谢宁馨满脸失望的问:“为什么不行?”陈留说:“你才多大?怎么能一个人住?”“那阿菀不是更小?”宁馨说。“阿菀不一样,她是没有爹娘在身边,所以才自己一个人住。”陈留耐心的跟女儿解释,“可她也会天天来我这里。”宁馨道:“那我也可以天天来看你啊。”陈留耐心尽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没有商量!”宁馨瘪了瘪小嘴,眼眶有点泛红,陈留头疼说:“你去找你阿耶,要是允许他,我也允许。”她不信郎君会答应让女儿搬出去,这种讲道理的事还是交给郎君来做比较好。“好!我这就去找阿耶!”宁馨开心的跳起来。“回来!”陈留忙喊住女儿,“你阿耶还没回府,你去哪里找?”宁馨不情不愿的站住,回头问陈留:“那阿耶什么时候回来?”陈留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找我作甚?”谢简清朗的声音自屋外响起,陈留和宁馨同时双目一亮,“阿耶!”宁馨快步走出内室。屋外谢简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阿菀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僮儿,僮儿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木笼,里面各装着一只毛色纯白、眸如红宝的小兔。谢宁馨惊喜的问:“阿耶,这兔儿是你送我的?”谢简说:“不是,这是太子送你的,你跟阿菀一人一只。”陈留问:“太子怎么会想到给宁馨和阿菀送兔儿的?”谢简说:“这是外邦进献的玉兔,毛色雪白纤长,宫里的宫妃、公主都喜欢,太子特地匀了两只出来。”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记着阿菀。“阿娘我要!”谢宁馨蹦跶着要去摸玉兔,却被陈留拦住,“等洗干净再说。”谢知好奇的看着两只幼崽,这有点像安哥拉长毛兔,但又不完全像,有可能是长毛兔的原生品种。“你让宁馨做什么?”谢简将孙女放在陈留身边问。陈留没好气的说:“她想一个人住,还想要一间单独的院子。”谢宁馨喊道:“对!阿耶我是大人了!我也要一个人住。”谢简微微颔首说:“好。”谢简的话使宁馨欢呼、却让陈留震惊,她恼道:“郎君,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宠孩子也不能这么宠。谢简对妻子说:“宁馨来年就满七岁了,再有几年就该说亲。她不喜诗文,我也不强求她,可管家理事总要懂。我们先给她一个院落,让她学如何管家,以后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七岁都要如此。”拓跋鲜卑仍留着传统风俗,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就会成亲,谢简不觉得女儿太早成亲是好事,但此地习俗就是如此,他要迟迟不发嫁女儿,不仅对女儿名声有碍,还会让女儿错过如意郎君。“就算不会又如何?难道我们还少了陪房?”陈留不以为意,她嘴上说要严格教导女儿,可到头来最疼宁馨的还是她。“别人会不如自己会,我们又不能护着她一辈子,这些事她总要懂的。”谢简坚持,他见陈留还有些犹豫,好笑的说:“只是让她跟我们分住两个院落,又不是不让你去看她,等她玩上几天,说不定自己跑回来找你。”谢简对次女期待不高,她能做到第一天独居,晚上不哭鼻子来找他们就好。陈留笑道:“郎君不是说让宁馨自己管自己吗?又反悔了?”谢简说:“总要给她适应的时间,她在我们身边还能慢慢学,不懂有你我教她,等到婆家没人会教她。”谢简的话让陈留想了好一会才道:“那我让人把西苑整理出来。”她准备让女儿当王妃,做王妃可不能不通俗务,不然会被宫中刁奴为难的。谢简道:“先不急,我还想把院落都翻修一次,起码让孩子们都有一个暖阁。”陈留吃惊的说:“这样开销是不是太大?公主府也没那么多地方。”陈留也不小气,可想想家里有四个女儿、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有婉姬肚子里的一个,这么多孩子,都一人一间院落吗?公主府也没这么大的地方。“就宁馨和阿菀一人一间。六娘和二郎先随你住,等大一些,就让她跟四娘、五娘住一间,大郎和二郎跟我住外院。”谢简说,他是嫡女庶女一样教养,但不代表他嫡女庶女相同待遇,没这必要。他是驸马,不是外戚,冯太后的弟弟可以所有的女儿不是入宫就当王妃,他最多能让阿菀入宫、宁馨当王妃,别的女儿想高攀只能全凭机缘,没必要把庶女的心养大,免得她们闯祸。陈留这才放心,她再贤惠也做不到把庶女当亲生的看。谢简又对宁馨说:“宁馨,阿耶还会给你两间铺子,铺子每年的收益都归你,这笔钱你自己拿着,想怎么用你自己想,平时的月钱我也会照样给你。”陈留不解的问:“郎君这是为何?”“女孩子大了,总要手里有些余钱。”谢简含笑说。陈留想到步六孤宗言给阿菀的两间铺子,心里暖暖的,郎君这是想补贴宁馨,即使陈留不缺这些钱,她感动谢简的贴心。宁馨似懂非懂的问:“那我可以拿它来买零嘴和柘浆吗?”她对金钱完全没有任何概念。陈留气急败坏道:“不行!”谢简哈哈大笑,“这钱你可自行处置,不过买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若买回来让阿娘没收,阿耶可不管你。”宁馨垂头丧气的“嗯”了一声,她到底不敢违背母亲。谢知若有所思,祖父这是想培养她们管家理财能力?给她们单独一个院子,就是把院子里的人手交给她们处置,给铺子的收益就是让她们学会理财?谢简的深意莫说谢宁馨,就是陈留也没有领悟,谢简也不点破,他想看看宁馨到底什么时候能领悟。等庶女满六岁,他也会给每个庶女两间商铺,收益肯定没有阿菀和宁馨那么多,但只要她们有心,肯定也能挣出一份不斐的嫁妆,谢简也不介意培养资质好的庶女,但前提是她们要够聪明。当然他心里最期待的是阿菀的表现,希望这孩子别让自己失望,魏国的皇宫容不下不聪明的皇后。因太子送了两只玉兔过来,陈留少不得要带两个孩子入宫道谢。这几日随着天和帝禅位已成事实,宫中气氛越发沉闷,宫侍们莫说高声说话,就是呼吸声都不敢太响,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伺候主人,连陈留例行打赏都不敢收。受了宫侍的影响,陈留态度也越发严肃恭敬,谢宁馨到底是宫里长大的,看到阿娘板着脸,就知不能调皮,她毕恭毕敬的跟在陈留身后拜见崔太后。因年近元旦,崔太后难得穿起艳色的石榴红襦裙,眉目如画、面若银盘,看着不像是位高权重的太后,而是某家轻松悠然的贵夫人。宫里除了崔太后,还有她的养女、陈留同父异母的姐妹华阴公主。她心情颇好的让三人起身,又同时吩咐宫侍给宁馨、阿菀一人包了一个荷包,算是她给孩子的新年礼物,“怎么想到今天来宫里?”“太子昨儿赏了她们两只玉兔,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我特地带她们来谢太子赏赐。”陈留恭敬的说。“我还想他怎么抢了兔儿就跑,原来是要送给你们。”崔太后莞尔,她还记得拓跋曜给谢知取的小字,她笑着对陈留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阿蕤是不是胖了?”“阿蕤?”崔太后的养女、同时也是她的弟媳华阴公主扬眉看着陈留怀中的小胖娃,“陈留这是你多出来的孙女?”华阴送庶女入宫中也有一段时间,名义上是陪伴崔太后,实则大家都知道是来陪太子的。不过太子对几个崔家表妹并不上心,反而对只见过一面的奶娃娃念念不忘。华阴再不在乎庶女,也忍不住出言讥讽陈留,想儿子想疯了,连别人生的儿子都认作亲生,把几个小野种当真孙子,她还当自己是公主吗?阿菀身份秘密对权利顶层的人来说不是秘密,但华阴和崔贤显然没达到这级别,所以华阴并不知道阿菀是梁国广陵公主。华阴公主生母是独孤夫人,在崔太后没入宫前,独孤夫人是先帝的宠妃,故华阴公主也非常受宠,跟陈留在宫中的地位完全不能比。陈留跟华阴同岁,很不幸当了华阴的竞争对手。两人同年及笄,华阴仗着自己是先帝爱女,先嫁了鲜卑大族尉迟家的长子,让陈留下降梁王。再后来梁王去世,陈留守寡,同年华阴也守寡,两人同时又面临再选驸马,当时驸马候选有两位,一位是崔贤、一位是谢简。两人都看上谢简,奈何当年崔皇后势大,独孤家为了拉拢崔后,授意独孤夫人把华阴下降给崔贤。崔贤名字里有个贤字,可个性一点都不贤。他是魏国出名的纨绔弟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通,跟风度翩翩的谢简完全不能比。华阴这些年同崔贤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过夫妻两人关系虽冷淡,倒也生有二女一子,比起膝下荒凉的陈留要好很多。华阴曾当众嘲笑陈留生母卑微,所以养的女儿也上不了台面,贵为公主都没公主的气度,有失皇家体面。当朝哪个公主像她这么贤惠的?她讥讽陈留主动给驸马纳妾,也没让驸马生出儿子来,天生带衰。萧斌也就算了,明明谢简在梁国有子有女,偏偏尚她以后就再无儿子。陈留也因此恨毒了华阴,两人见面,除非必要,她绝对不会同华阴说话。现在陈留也想开了,她是无子,可宁馨乖巧听话,夫婿精明能干,长子长女不说视她若生母,也愿意尊她敬她,她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人要学会惜福,不知惜福就过成华阴这样的日子,儿女没一个成器的。陈留不理会华阴,将阿菀放在崔太后身侧,“这孩子来了长安后就不肯吃别的,只肯吃奶,都瘦了。”崔太后不喜欢孩子,但如果孩子不哭不闹,乖乖的坐着对她笑,还长得很可爱的话,她也有闲心逗逗,她摸着谢知的小手说:“因为我们小阿蕤知道奶是好东西对吧?”“嗯!”谢知点点头,她快满一岁,很多孩子在这年纪不是会走路就是会说话。谢知还不想走路,就开始先说话,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不是她自吹,她感觉自己似乎更讨人喜欢了,不然公主祖母不会天天把她抱在怀里,连祖父都会每晚定时逗她。她也不是只喜欢吃奶,可奈何乳母给她准备的食物不太甜就是太咸,怎么吃?还不如吃奶。不过等她大一点就好了,大一点就可以吃有味道的食物。崔太后惊奇的挑眉说:“这是会说话了?”“会说,就是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陈留哄着谢知,“阿蕤,快给太皇太后行礼。”陈留是人精子,既然崔太后喊她阿蕤,那么在宫廷谢知只能叫做玉蕤。谢知对着崔太后拱拱小手,“美!”这个美字她说的字正腔圆,又比夸女人美更好的词汇吗?没有。所以谢知见哪个人都说美,至于祖父——呵呵!一个信誓旦旦对着阿娘保证会养她、结果转身就把自己丢给乳母和祖母的大渣男,说他美才是美着他了!“哎呦!”崔太后这下真被谢知逗笑了,“这孩子这么怎么这么机灵?”陈留笑道:“还不是宁馨淘气,整天都要阿蕤夸她美,阿蕤就这个字说得最顺溜。”崔太后笑着搂着宁馨说:“我们宁馨本来就是小美人!”宁馨娇声道:“大母才是最美!”崔太后被两个孩子的童言稚语逗得眉开眼笑,华阴在一旁恨得牙痒痒的,陈留惯会逢迎拍马!陈留眉眼也不抬,两人是死对头了,不用说都知道华阴的心思,说自己逢迎拍马?她可没有生母还没死,就认崔太后为养母。崔太后更不会把两个庶女的勾心斗角放在心里,她可没闲心开解她们。陈留在太后宫中留饭,等太子下课,前来给太后请安时,陈留大吃一惊,因为拓跋曜暴瘦许多,他本就不胖,现在更瘦的跟竹竿一般,面色都有些发黄。陈留关切的问:“太子怎么瘦了?”拓跋曜淡淡道:“最近胃口不好。”陈留见拓跋曜明显不愿意多说,也识趣的没再追问,反而说着家里的趣事逗崔太后和拓跋曜开心。果然拓跋曜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还抱了一会阿菀。他想着阿菀的父亲也是太皇太后当政,结果他死了,太皇太后也被亲子关起来,南梁皇室大乱、江山不稳,两人两败俱伤,难道他们拓跋家也要重蹈覆辙吗?谢知不知道拓跋曜心里想什么,可见他小小年纪皱着眉头,忍不住伸出小手摸摸他纠结的眉心,小孩子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大人会不喜欢的。谢知不知道皇室目前斗争到了何种程度,但是再激烈都不是拓跋曜可以参与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欢祖母和父亲膝下,让他们更加疼爱他,无论谁输谁赢,他都不会有损失。拓跋曜摸着谢知软软的小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要是跟阿菀一样是无知幼儿就好了。陈留陪崔太后和太子进完午膳,在崔太后快午休前告辞离去。等晚上谢简回来,陈留同谢简说起太子暴瘦的事,“郎君,你说要不要让太后给太子请太医令看看?”“不用。”谢简说,“太后最宠太子,早让太医令诊断过了。太子是因为思虑过多才暴瘦。”陈留叹气:“一个小孩子哪来的思虑过多?要我说他就要该吃吃、该玩玩,天塌下来还需要他来顶?”谢简笑而不语,他怎么能不思虑过多?天和帝又不是仅他一个儿子,他自然要担心自己万一得罪了某一方,会被废掉太子之位;或者登基后,永远做天和帝的傀儡。因为有了天和帝禅位风波,长安城过年的气氛并不是很热烈,整个长安城的勋贵权臣们都约束着自家纨绔安分守已,连朝堂元旦大礼都平静无波的渡过。直到正月初五立春气氛才好转。因为这一日年仅五岁的太子拓跋曜登基,改元始兴,二十一岁的天和帝禅位。天和帝自封太上皇帝,这是区别于汉高祖之父这样虽为皇帝之父却不统治天下的太上皇,同时册封崔太后为太皇太后。初五那天太上皇帝先携新帝、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太庙祭祖,下午去东郊迎春亲耕,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至少面子上其乐融融,朝堂王公大臣们皆恭敬的跟在皇帝身后,同天子一起亲耕。在场的勋贵都是成年人,奔波了一天,都有些疲惫,可大体还能撑不住。唯有拓跋曜只有五岁,即使他手里拿着的是特别定做的小锄头,也没法跟大人一样耕地,他没力气了。毕竟上午他穿着正服随父亲去太庙祭祖,中午一刻都没休息的来这里,他现在只凭着一口气撑着不倒。他见父亲自顾自的跟朝臣耕地闲谈,下意识想起身休息,天和帝立刻低头看向儿子,拓跋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这时一道天籁解救了他:“陛下,圣人年幼体弱,无法支撑太久,不如先送他回寝宫休息?”天和帝见说话的是谢简,眉头一皱,但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他冷淡道:“既然如此,由你来送圣人回宫。”这事本应该是内侍做的。“喏。”谢简应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不觉得天和帝是看轻自己。拓跋曜沉默的随着谢简回寝殿,因身上的礼服太重,他想低头放松身体,却听谢简道:“陛下,您贵为天子,当为百官先,任何时候都不可失礼。”拓跋曜蓦地抬头看向谢简,他认为自己是天子吗?不认为自己是阿耶的傀儡吗?谢简弯腰对拓跋曜恭声说:“陛下,回了寝宫就可休息,但无论在什么时候,礼仪都是不可放松的。”拓跋曜不耐烦的听他指导自己,他现在只想休息!拓跋曜随口讥讽道:“谢中书这么爱教导朕,当朕的太傅如何?”“臣荣幸之至。”谢简说。拓跋曜怔了怔道:“朕胡说了,太傅莫要放在心上。”无论是太子太傅、还是太傅,都是清闲的官员,谢简之前都没当太子太傅,现在他愿意当自己这个傀儡皇帝的太傅?谢简说:“圣人,君无戏言。”拓跋曜仰头看着谢简,谢简低着头同他对视,“您是皇帝,你说的话都是对的,所以在说之前要考虑清楚,这些话是否能说。”拓跋曜沉默了半晌,轻轻一笑,“多谢太傅指点!”谢简含笑颔首,送拓跋曜回宫,等宫侍替他卸下礼服,谢简方才告退。临走前拓跋曜问谢简:“太傅,阿蕤可好?”“很好,说话也比以前流利。”谢简说。“下回太傅有空,带她来宫里玩。”“臣遵旨。”谢简道。“这不是旨意。”拓跋曜摆手,“阿蕤是我妹妹。”“有您这样的兄长,是阿蕤的福气。”谢简说。拓跋曜颔首,一本正经的说:“等将来朕会给阿蕤一个封地。”他妹妹都有封地。谢简含笑应了。陈留尚未回府,就听宫中传来消息说,太上皇帝命谢中书担任太傅一职。虽说还没去掉谢简中书令之职,可只要有点政治素养的人都知道,天和帝在一步步架空崔太后的人,谢简只是第一个。天和帝禅位之初的这段日子,朝廷异常的平静,太上皇帝让谢简去当太傅,谢简也毫无异议,第二天便去书房教导皇帝,不仅没有一丝怨言,反而备课授课都十分上心。他中书令之位虽在,可对太上皇帝派来夺权中书侍郎视若无睹,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太傅,一心一意教导皇帝。公主府的日子也过的波澜不兴,等到了三月,婉姬又给谢简添一女,也是谢简最小的女儿七娘。陈留失望之余也彻底放下,不再想尽办法求子,而是安安心心的养育女儿、教养孙子。闲暇之余还会带着孩子,同谢简外出赏景游玩,夫妻两人感情倒是越发恩爱。等七娘出生,公主府也改造完毕,陈留定下庶女一满五岁就要跟母亲分开,姐妹同住一处的规定,对外宣称所有女儿都由自己抚养,同时还给了婉姬媵人名分。这一招让谢知佩服不已,釜底抽薪的把姬妾傍身的孩子拿走,让姬妾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抬一个、压两个,让三个女人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勾心斗角,也免得她们因无聊而生事,不愧是宫里养出来的高手。不过陈留后院是得意,朝堂上谢简却过得压抑,太上皇帝认准他是崔太后第一走犬,倾尽全力的压制他,不让他动弹半分,谢简干脆以年老体弱为由,辞去中书令之位,专心教育皇帝。陈留听到谢简从中书令变成太傅就懵了,哪怕天和帝是她阿弟,她心里也更亲近崔太后,他们家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崔太后带来的。但陈留又怕多问给谢简压力,忍着心中焦虑,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谢简。谢简看出她的心思,语气温和但坚定的安慰陈留,“放心,我没事。”太后身边几位重臣身后都有各自的家族,唯有谢简是孤军奋战,在天和帝禅位之前,谢简就猜到天和帝会先集中火力对付自己。他也不想跟天和帝硬干,既然他想打压自己,他就干脆专心做太傅,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谢简从来不认为天和帝会赢,他当皇帝都没赢过太后,难道成为太上皇帝就会有所改变?就凭把皇太后改成太皇太后?可笑之极。谢简没说缘故,可他的话让陈留心一下平静,她趴在谢简怀里,“我信郎君。”谢简抚摸着陈留的背,“不会太久的,最多四年。”“嗯。”陈留信任的看着谢简。虽说谢简一向先知先觉,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预测将来。原本他猜测自己最多蛰伏四年,可是没想到天和帝禅位第四年柔然的再次进犯,将他们的计划全部打乱。天和帝为了增加自己在朝廷的威信,御驾亲征,同时命天子拓跋曜镇守京都,这一年拓跋曜八岁、谢知五岁。

正文 第26章 日常生活(上)

正平四年正月初五, 虽已过腊月,但因尚未立春,天气依然阴沉沉的,早起天上还飘了些雪粒子。寒日隐在云层中,只剩了一团黯淡无华的白影。谢知惯例辰时起床,她起居向来规律,戌时睡、辰时起,午时再睡半个时辰午觉, 每天睡足六个半时辰, 少一刻钟都不行。本来冬日寒冷, 起床最难, 可因她住的暖阁温暖如春,早起到也不觉得难受。因谢知作息规律, 连带她康泰居的下人作息也十分规律,她乳母阿罗早她一个时辰便起来的,等谢知睁开眼睛, 就把她抱起来, 先伺候她净面漱口,然后端来一盏温热的清水, 一勺勺的喂谢知喝水。谢知最初并不习惯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伺候,但这里的世情就是如此。如果她自力更生,祖母会认为下人伺候不力, 谢知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久而久之, 她也习惯了, 古代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已将她彻底腐化。谢知喝完水,换好练功服,便去隔壁大厅里跟女师打拳。大厅里的摆设都移走了,只有女师穿着短打坐在角落的胡床上。天气天冷,谢知早起都在大厅里锻炼。她年纪小,也就每天跟女师打两三遍拳法,再踢几个毽子,运动量不大,大厅这点空间足够。“师傅。”谢知先给女师行礼。“姑娘。”女师起身,先领谢知打了一套引导术热身,然后再帮谢知活动筋骨,等谢知关节彻底活动开,才开始带谢知打拳。谢知还不满周岁,女师就过来伺候她,她三岁以前女师只是侍卫,三岁后她才开始跟女师学打拳。谢知也不想成为武林高手,就想好好锻炼身体,不要生病,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年代生病是要命的。跟女师学习的还有她四个姑姑,但因为早起太累,她们最多坚持半个月,就没再过来过。谢知也不在意,锻炼是挺辛苦的,要不是她前世就养成每天锻炼的习惯,也坚持不下来。等谢知打好拳、踢完两百个毽子,已出了一身汗。阿罗早备好热水,快手快脚的给谢知洗完澡,再喂她吃完早膳,才替她换上正式的衣衫,“早上外面还下雪珠子,姑娘要穿的暖和些再去上课。”“好。”谢知任阿罗给自己穿上皮袄、裹上大毛斗篷、怀里揣个暖炉,还叮嘱自己的笔墨丫鬟带上一件羊毛披风,怕她在上课时受凉。其实谢知上课的书房,虽没有像她起居的暖阁一样设有火地,也安置了一面火墙,屋里还有两个备用炭盆,一点都不冷。不过这事谢知不会跟乳母辩解,因为有一种冷叫乳母觉得你冷。公主府每栋建筑都有游廊相连,即使天上在下雪,谢知也不用打伞,谢知迈着小短腿,走了一盏茶功夫才走到书房。书房里谢大郎、谢二郎正在写功课,他们已经上过半个时辰课。察觉妹妹进来,两人也没抬头,依然专心致志的写自己的功课。谢知轻手轻脚的走到屏风后,恭敬的对倚在窗前的先生行礼:“先生。”谢知的先生姓刘,是个没落的世家弟子,因才学平平,又没后台,清官他当不上、浊官他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最后当了谢简的幕僚。谢简觉得他才学虽平平,但根基扎实,人又有耐心,很适合给孩子启蒙,故请他当了孙子的蒙师。事实证明,谢简很有识人之明,刘先生果然是一位非常好的蒙师,谢大郎、谢二郎跟他上了几年学,已经将五经通读一遍,现在又重讲五经,并开始训练两人写策论。同时孙女的启蒙,谢简也交给刘先生。“小娘子。”刘先生对谢知微微颔首,接过谢知双手奉来的功课,全是她昨天回去临摹的大字。谢知刚进学,刘先生以诗经作为她的蒙书,同时佐以《尔雅》、《说文解字》,谢知每学一首诗,都要把里面出现在《尔雅》、《说文》上的字挑出来,背熟其释义,同时还有了解每首诗所代表的含义。这样的学习工程不小,但谢知学得不慢,她大约每天学一首诗,如果有长诗就多学两天,诗经里有三百余首诗词,照谢知的进度,差不多一年就能学完。这样的速度曾让刘先生很诧异,就算是谢大郎和谢二郎都上了一年半才把诗经学会。他并不知道这还是谢知有所保留的结果,如果她真放开去学,三本书三个月就能学完。但她现在到底还是五岁幼童,不能太惊世骇俗。除了读书,谢知每天还会临半个时辰大字。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挑战,毕竟她才五岁,人小体弱,手腕力度不够,每次写到最后都会手酸。幸好她现在临摹的还是篆书,比起楷书、隶书,篆书难认但好写,横平竖直,不需要想太多。当然这也只是最基础的临摹,想要深入写小篆,花费的功夫一点都不比别的字体小。谢简让谢知先写篆书,是想让她一起把小篆也认了,毕竟家里有很多古籍都是篆书写成,而谢知是准备在书法上刷成就的,所以临摹得更认真。这个时代类似她那个年代的南北朝时期,文化百花齐放不假,但最容易让人出名的还是书画之道。尤其是书法。一个人只要书法写得好,就可以被人捧成名士,可以让人忽略他大部分缺点。就比如她祖父,根据阿娘私下跟她透露,其实祖父为官成就远远比不过她曾祖父,但是她祖父最津津乐道的一点就是他写字写得比他爹好看。还经常自得其乐的说自己的书法是中上品,比他父亲中中品好。谢知完全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不过能让她那个老狐狸祖父,做出随身携带大家书法作品,时不时的品鉴、临摹,就可想书法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谢知早过了张狂的年纪,她想给自己刷名声,也不是单纯为了扬名,而是想抬高自己的地位。这个地位不单指在长辈心目中的地位,也指她的社会地位。诚然这里是个纯粹男权社会,女人天生比男人弱势,但同样也是强权社会,只要够强,某些女人是可以让人暂时忽略她的性别,比如将皇帝压得动弹不得的崔太后。当然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她才五岁,想让自己达到崔太后一样的地位是异想天开,那就先从小目标做起,先增加自己在众人眼中的份量,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很优秀,舍不得轻易舍弃自己。书法是她的第一次尝试,也是一次长期试验。如果能成功,她将来受益无穷。但这个时代草书、楷书、隶书皆有大家,谢知不觉得自己能超过那些大家,她前世魏晋南北朝时期可是书法的巅峰时期,所以她想了一个不是捷径的捷径——专研小篆。一来篆书谢知有前世基础,她前世很喜欢楷书和小篆,尤其是小篆,不仅临过不少名家字帖,还亲自去看过很多篆书石刻。后来创作出来的作品,让爷爷夸过她在书法上有点天赋。就爷爷那个性来说,能夸说自己有点天赋,就证明自己很有天赋。二来也是目前还没有专写篆书的大家。她前世小篆的辉煌期在清朝,都是封建社会晚期了,离这个时代不知道还有多远,出新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当然想要刷名声,最快捷的法子还是当文抄公,尤其是目前这时代,还是辞赋当道,诗词虽已有雏形,但好诗不多,她也不用全盘抄袭,只要她随便拿出几首后世有名的诗词修改下,发出去就能成名。她也不怕别人说自己江郎才尽,毕竟诗仙李白都有写打油诗的时候,而且她能记得名诗少说也有几百首,还不提她记得的词,够她写一辈子了。可——谢知还是亏心,哪怕她曾安慰自己古代借鉴很正常,也不乏大家作品相互借鉴。但她毕竟是现代人,现代人对借鉴抄袭的尺度跟古人不同,她总不能干着现代人的事,照着古人的标准吧?书画跟文章诗词就不一样了,文章诗词可以抄袭,书画却不能抄袭。人又不是复印机,哪怕他们临摹同一张字帖、同一副画,每个人最后临摹出来的作品都有自己特色。尤其是自我创作,更体现个人风格,无论哪个书画大师都是从临摹开始的,最后也不妨碍他们发展出自己特色被后世所推崇。比起不劳而获,谢知更喜欢靠自己努力得到成果,至少不亏心。既然打定主意要靠书法刷声望,谢知就必须让人觉得自己自幼便好书法,故她每张大字临摹的都很认真。不过哪怕她不刷书法,别的学业她也做的很认真。刘先生翻看完谢知的功课,满意的颔首说:“不错。”他划出了几个他认为写的比较好的字,准备一会交给谢太傅过目,然后闭着眼睛给谢知讲起了诗经。算上谢大郎,这已经是刘先生第三遍教诗经了,要讲什么内容,他闭着眼睛都能授课。谢知听得津津有味,诗经她读过,也能背诵,穿越后她记忆力大增,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她前世所学的那些知识,她现在都没忘。但尔雅和说文解字,她只听过没看过,三本书比对着看,别有一番滋味。而且刘先生还会讲些诗经里提到的典故,她最爱听这些历史小故事了。先生都爱敏而好学的学生,谢知很学,刘先生也愿意教,而且谢知不是郎君,不用靠科举,学杂学也不怕移了性情,刘先生教起来就更轻松了。师徒两人面对面盘坐在榻上,有说有笑,谢知还煞有其事的跟刘先生一起学泡茶。而屏风对面谢大郎、谢二郎则专心的写着自己的作业,自从阿妹来学堂后,他们就练出来专心致志、视若无睹的本能,他们要是敢分心,一旁被谢简叫来监督他们的伴读肯定会告诉先生,先生会毫不留情的用戒尺打他们手心,让他们红着手心继续写文。阿妹说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要他们好好珍惜这时光。谢大郎挺奇怪阿妹还没学孟子,怎么就知道孟子里的话?难道是先生给他们讲课时她听到的?难怪大父总说他们不及阿妹多矣。刘先生给谢知讲完一首经,觉得嘴干,一口喝完谢知煮的茶汤,他满意的点头,“小娘子手艺不错。”谢知暗想,不就是煮茶汤么,来个会煮饭的人都会做。刘先生给谢知布置了一篇以雪为主题的作文,题材不限,诗词歌赋都可,再施施然的去看谢大郎和谢二郎的功课。他喜欢给谢知授课,但最看重的还是谢大郎和谢二郎,他们才是要谢家的将来。谢知先将今天的功课复习一遍,然后用铅椠写了今天的课堂笔记,铅椠就是类似铅笔的硬笔,在谢知没恢复手感前,她课堂笔记只能靠铅椠来记录,不过她还是坚持写繁体字,字体写着写着就熟悉了。“六姑娘。”下人的通传声让谢知、谢大郎、谢二郎心里都一怔,三人不约而同的起身。“刘先生。”谢六娘披着一件白狐狸皮斗篷进来,刚进屋内,还没退下斗篷,便细声对刘先生道歉:“抱歉,我来晚了。”刘先生有些诧异谢六娘会来,不过面上还是纵容的笑道:“也不晚,刚巳时过半。”这也是谢家五位娘子正常的上课时间。谢大郎、谢二郎和谢知也同六娘见礼:“六姑。”“大郎、二郎、阿菀。”六娘还礼,然后红着脸取出自己的功课,“刘先生,这是我最近写的功课。”刘先生接过功课翻了翻,惊讶的发现六娘字居然有进步了,虽然还是大小不一,可至少笔划横平竖直,他捻须微笑:“三娘子最近功课进步很大。”六娘羞怯的一笑,细声道:“先生,我这几日在看诗经,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先生给我解惑。”刘先生微微颔首说:“还请六娘稍候,我一会给你讲课。”“我先去临帖,待先生有空再寻先生。”六娘对刘先生屈了屈身,同谢知一并转到屏风后临帖。谢家书房会设置屏风倒也不是因为男女避嫌,而是众人功课进度不同,有一扇屏风多少能隔些刘先生授课的声音。谢知继续坐在椅子上写自己的课堂笔记,她这套书桌是请祖父专门根据她身高打造的,她可不想学大哥、二哥那样跪在书案前看书,会把眼睛看坏、腿坐粗的。魏国本就是鲜卑当政,胡床流行,谢简也没强求孙女一定要跪坐看书习字,只要她外出礼仪到位即可。倒是谢六娘看到胡床有些惊讶,父亲怎么会让阿菀坐胡床?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谢知的读书笔记吸引了,她发现阿菀写的字好多她都不认识,她不禁诧异的问:“阿菀,你在写什么?”阿菀不是才开蒙半个月吗?为何能写这么多她不认识的字?

正文 第27章 日常生活(下)

“我在写课堂笔记, 把先生说的话记下来。”谢知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没有电脑没有一切娱乐的古代,谢知很享受将所学知识温故而知新的感觉。“你已经能认这么多字了?”六娘吃惊的问。“我时常会跟阿耶、阿姑写信,他们教我认了不少字。”谢知说,这也是实话,她父亲和阿娘担心家里孩子太多,祖父会顾不上她, 时常会给她寄一些他们自制的、趣味十足启蒙童书过来这些都是谢知当宝贝一样的藏好, 她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翻。她简繁字体顺利转化能力, 还是看书看出来的。公主府女孩子们是五岁开蒙的, 这五岁是指实岁,所以谢知也是过年前才正式进入学堂, 所以六娘才奇怪她为什么入学一个月不到就会写这么多她不认识的字。但六娘并不了解,在梁国谢氏宗族,族中弟子基本虚岁五岁就开蒙了, 也就是她们三岁的年纪。谢知虽然满五岁才正经进学, 但她早开蒙了,她刚出生, 她傻爹就开始拿着左传给她讲里面的故事,后来谢灏也继承了萧赜的习惯。等谢简把孙女领回家,谢兰因又写信特地叮嘱父亲一定要天天给女儿讲左传。虽然谢简觉得对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念书很蠢, 可女儿再三提醒, 他也只能抽空给孙女讲几个小故事, 大部分时候他都让书童对谢知照本宣科的读书。等谢知满了三岁,谢简就有空给孙女讲几堂课,没空就让书童教孙女背书。从《急就篇》开始,《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八部蒙书一本本的读下来,也不求甚解,只要会背、能认字即可。三年下来谢知已基本能熟练转化简繁体了,所以她才一入学堂,刘先生就开始讲诗经、尔雅和说文,寻常幼童入蒙学就要先认字的。但这些她不会跟六娘说,她五个姑姑情况跟自己不一样。“你在学诗经?我可以跟你一起学吗?”六娘期待的看着谢知,她比阿菀大了两岁,可阿菀都认了那么多字,入学就能学诗经,她还在学急就篇。“可以啊,反正先生一会还要来上课。”谢知说,心里却暗暗叹气,家里几个女孩子中就六姑不上不下,地位尴尬。“那你去跟先生说好不好?”六娘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看着谢知。谢知看着六娘,不过七岁的孩子,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为自己打算了,果然没爹娘照顾的孩子容易早熟,谢知是成年人的心里,自不会跟六娘计较,她婉转的提醒六娘:“六姑出门跟祖母说过吗?天气这么冷,祖母会担心你的。”六娘苦笑,她哪里敢跟母亲提这件事?谢知没吭声,她已经提醒过六娘,去不去做就看她自己。“六娘子,你最近读了几首诗经?”刘先生看完大郎、二郎的作业,又过来问谢六娘的功课,六娘还在学蒙书,诗经并不是她的授课内容,她是私下看了?“我才自学了两首,好些字都没认全。”六娘子羞愧的说,随即又期盼的看着谢知。谢知说:“先生,六姑想跟我一起学诗经。”刘先生想了想道:“六娘子的课业进度跟小娘子不一样,六娘子若是想学诗经,以后可以辰时过半的时候来书房,我先给小娘子讲,再给六娘子讲。”横竖都是讲诗经,他都可以把诗经倒背如流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学生。在谢知没上学前,刘先生对谢家女儿的课业是绝望的。时下书籍珍贵,笔墨纸砚皆是有钱人在用得起奢侈品,因此莫说女子,就是男人读书认字的都不多。且魏国是外族当政,重武轻文之风盛行,不认字的贵族弟子都比比皆是,更别说不认字的贵女了。哪怕陈留虽贵为公主,也就认两个字罢了,真让她说什么学问,她是说不上来的。可谢家不一样,谢家是辈出名士才子的名家,才女也不罕见,比如梁国成祖的元后谢氏,就是举世皆知的才女,可惜红颜薄命,二十就薨逝了。这样的人家,刘先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像谢家五位女郎一样的人。要说谢家五位女郎资质驽钝也不是,她们就是最普通不过、被家人娇惯着的小女郎。他讲课她们也能听懂,但听完就不肯复习,也不知道回去再预习明天的内容;临帖要人哄着,手一酸就要丫鬟揉;上学是分季节的,冬季不上学,其他三季即使有课,但气候寒冷或是有刮风下雨的天气,她们也不会来上学。上课的时间也是不定的,一般她们会在巳时来上课,或巳时过半,但一到午时肯定要下课的。这么一点学习时间,就算是天天授课又能学到多少?谢家三娘子一篇急就篇学了一年半。后来启蒙的四娘子、五娘子和六娘子进度还比三娘子更慢。显然谢太傅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只让自己给女儿讲三本书——急就篇、礼记内则和诗经,都不求理解细讲,只要会背诵即可。刘先生本来以为这是谢家女郎三五年之内的教材,等后来才知道这是要学到她们出嫁前的教材。要不是有谢大郎、谢二郎珠玉在前,又有谢小娘子后来者居上,刘先生都怀疑自己教了假谢家人。如今六娘子愿意刻苦用功,刘先生求之不得,谢家的女儿怎么能尽是略识几个字的俗人?总要有一两个才女才行。当然刘先生并不知道,谢简也是自我开解了许久才接受自己可能会有五个不学无术的女儿,他自负智绝过人,走一步算百步,也从来没在人生的前三十五年想过,自己会有为操心女儿功课的一天。平心而论,宁馨称不上聪明,资质跟大郎、二郎相差甚远,但也谈不上笨,她就是贪玩、不肯上进,一本急就章她学了一年半,内则学了一年半,都十岁的大姑娘,诗经才背了一半。谢简也不是没管过女儿,可每次都被陈留拦下。至于后面四个庶女,她们心思更简单,上学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有几个孩子愿意天天早起读书?且谢家富贵,她们又有尊贵和善的公主嫡母,她们何必跟侄子一样辛苦?侄子他们是要当官的,她们又不需要。所以公主府除了谢六娘,别的小娘子都觉得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也就是谢简和刘先生要求高,长安城里像她们这样能认字、会算术、背诗经的,做几首打油诗的贵女,对外都能称才女。六娘子的个性跟别的姐妹不同,或许是庶女养在嫡母房里的缘故,她格外的好强,其她姐妹不求上进,她却很好学,可看到三姐、四姐、五姐功课不好的事,她就能脑补出一部宅斗大剧,以为是公主压着三个庶姐,不让她们功课比三姐好,时常偷偷私下看书,不敢告诉别人。这点浅显的心思就是谢知身边才十二岁的笔墨丫鬟都看出来,家里还有谁不知?谢知让她告知公主,就是想让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祖母贵为公主、祖父是太傅,宁馨出身就比大部分人都优越,她的身份让她完全不需要要才华来点缀。她当然可以想读书就读,不想读就不读。如果说陈留会因为女儿学业不好而打压庶女,她也太小看陈留了。她一个庶女再有才华,将来还能跟嫡女比?与其这么遮遮掩掩的偷偷上学,还不如光明正大的跟陈留提出来,陈留说不定还会看高她一眼。可惜六娘子并没有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里。比起谢知的不以为然,刘先生对六娘子的态度温和许多,弱者总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同情心,先是态度温和的解答了六娘子的问题,又教她认全不认识的字,才翻看谢知的功课。她写了一句咏雪的五言打油诗,不是很出挑,但格律对仗也不是太工整,刘先生满意的点头,小娘子的年纪能写出一首五言诗已经很不错了。都说写诗是现代人的弱项,其实也不尽然。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作为被高考噩梦反复折磨的现代学生,背过的精品的诗词何止三百首?基本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学生都会做几首打油诗。大家会觉得自己写诗不好,是因为大家平时接触的都是精品诗词,其实多看某位十全老人写的诗,大家都能找回自信。刘先生先指出五言诗的不足之处,然后翻开字帖让谢知临摹,字帖是谢简写的,内容是她今天上课的内容,他用楷书、隶书、篆书各写了一遍,谢知今天的功课就是临摹这份字帖。谢知不在坐在胡床,让下人换了一张高些的长案,她站在长案前,用蘸水的毛笔在特制的薄青石板上写字。她现在手还没练熟,每天总是现在青石板上临摹,等临的感觉差不多后,才开始在纸上临摹。这物质不发达的时代,纸是作为奢侈品存在的,即使公主府可以无限量的供应她书写的蚕茧纸,谢知也不忍心这么浪费。刘先生很欣赏谢知的行事,生于富贵之中却懂惜福,难怪太傅如此重视这个孙女,一直叮嘱他严格要求她,可惜她是女郎,不然二十年后谢家又会多一位名士。刘先生见柳娘子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吩咐侍从也端来一张长案,指导六娘子临摹书房里一时寂寂无声,只偶尔想起纸页翻动的声音,六娘子神色有些恍惚,这才是正经上学的样子。她偷瞄了一眼谢知,打定主意一定要跟阿菀一起上课,她不想再耽搁下去了。“吱呀”轻轻的推门声响起,众人还以为是下人进出的声音并没有在意,但随着谢大郎一声惊呼:“圣人!”所有人一下站起来,刘先生急急的走出屏风,果然是身着便服的圣人站在书房门口,众人连忙上前见礼,口称陛下。拓跋曜喜好玄衣,即使便服都是玄色的,他今年才八岁,按说小孩子穿深色衣服很少会好看,可他就能将玄衣穿着出类拔萃,谢知暗忖,大约书上说的帝王之气并非虚构,皇帝当久了气度总归跟常人不一样,哪怕拓跋曜的皇帝之位名不副实。“尔等不必多礼。”拓跋曜漫不经心的挥手对众人道,太上皇帝御驾亲征,临行前钦点皇叔辅政,太皇太后看似避居深宫,实则还在跟太上皇帝明争暗斗,拓跋曜这个皇帝就剩了按玉玺的作用,他难免心气不顺。正巧元旦放假,宫廷和官府都封印了,要等元宵才开印,他闲来无事就兴起来公主府找太傅说完,又听说玉蕤开蒙了,就顺便过来看看。他对谢知说:“听说你开蒙了?”“回陛下,儿半月前开蒙。”谢知说,时下女子自称为“儿”或是“奴”,她不想整天奴长奴短的,大部分都是自称我,只有在面对贵人时自称儿。“那取大名了吗?”拓跋曜跃跃欲试的看着谢知,大有再替谢知取个大名的意思。谢知道:“取了,大父给我取的。”谢知这名字她用了两辈子,可不能给他改掉。“哦?大名叫做什么?”拓跋曜淡淡的问,语气中听不出有失望之意。“叫谢知,祖父希望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谢知说,这是她前世名字的含义,说来也巧,她前世的名字也是爷爷给她取的。拓跋曜闻言微微颔首,吩咐谢知:“把你功课取来。”谢知看他脸上还稚气未脱,言行举止却已俨然成人,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三岁而已,怎么感觉他把自己当做晚辈?谢简已经将谢知最近的功课都带来,拓跋曜转过屏风,看到长案上的青砖,不禁挑眉问:“这是什么?”“临帖用的。”谢知说。拓跋曜问:“临帖为何要用青砖?”“儿字写得还不好,现在青砖上临摹熟练后再写到纸上。”谢知说。拓跋曜皱眉道:“青砖又怎么跟蚕茧纸比拟?以后别用。”“喏。”谢知低头恭敬的应了,心里腹诽,他住太平洋边长大的吗?拓跋曜说要看作业,是真正的看谢知的作业,从谢知启蒙迄今所有的功课都看过一遍,同时还看了谢大郎、谢二郎的,连谢家其她五位娘子的功课也没漏过,只是他们看得没有谢知那么详细。陈留和谢宁馨等人接到消息,也赶到了书房,谢宁馨见自己的功课被圣人翻看,难得面露赧然,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的字也就向来觉得她最好的阿娘才说好看,就是阿耶都嫌看自己字伤眼。拓跋曜并没有点评众人的功课,只是在翻看谢家五位娘子的功课时速度快了些,拓跋曜并不奇怪她们的水平,她们是长安城贵女的平均水平,倒是阿蕤很让他惊喜。拓跋曜看完功课,在公主府用完午膳才回宫。谢简当了四年的太傅,一直跟拓跋曜君臣相得,拓跋曜也很亲近太傅,时常会来陈留府上做客,众人也习惯拓跋曜时不时的御驾,但是谁都没想到,半月后公主府接到皇帝诏令,令在京诸爵家中适龄女郎入宫遴选高平、西平、乐安、淮阳四位公主伴读。谢简身上有长平县公的爵位,虽是虚爵,也是爵位,所以他家中的女郎也在待选之列。

正文 第28章 遴选伴读(上)

这诏令让陈留愣怔许久, 魏国立国迄今只有太子、皇子伴读的,没听说过有公主伴读的,本来魏国的公主也没有正经的学堂上课,都是傅姆教着认几个字即可,倒是汉人的宫廷曾听闻有公主伴读。但也不是下诏令遴选的,大多不是外戚之女就是宗女、宗室出女,哪有如此正经的召人入宫选伴读的?又不是皇子伴读,若不是皇帝年纪还小, 陈留都要以为皇帝想选妃了。“我去找母亲。”陈留坐不住了, 公主伴读以前没有过, 但她见过太子、皇子伴读, 有些跟太子、皇子感情好的伴读待遇尚可,有些不讨宫中主子欢喜的, 责骂是常事、鞭挞都屡见不鲜。就算跟公主感情好,公主不会打她,可万一公主被先生责罚, 挨打的只会是伴读, 她的宁馨怎么能过这种日子?“不急,宁馨不会入选的。”谢简按住陈留的手, 宁馨不会入选的。宁馨性子娇气,又最得崔太皇太后宠爱,只要有点脑子的宫妃都不会让女儿选择宁馨做伴读。但阿菀就说不准, 他怀疑拓跋曜来家里看阿菀功课就是想让她入宫当伴读。“你是说圣人中意的是阿菀?”陈留也是关心则乱, 听了谢简的话, 她立刻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最大的人选。“不好说。”谢简也不确定宫里的意思,四个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是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都是可以进学的年纪,“我想这次选伴读可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母亲为何要选公主伴读?”陈留不解的问。“让崔家女可以留在宫里亲近圣人。”谢简说。“她们现在不也在宫里吗?”陈留记得崔家女儿入宫好几年了。“可她们一直没机会亲近陛下。”皇帝并不喜欢崔家入宫的四个女儿,即使她们每天都可以在太后宫里见到来请安的皇帝,但这么多年她们都没有过跟皇帝单独说一句话的机会。“那现在她们就有机会了?”谢简反问:“既然伴读都有了,那么肯定要正经进学,宫里最好的学舍在哪里?”陈留大惊道:“他们想让公主在陛下学舍读书?”谢简颔首说:“很有可能。”“可那是陛下读书的地方。”陈留狐疑的问,还有没有规矩了?谢简道:“放心,太皇太后心里有数,不会做太过的。”她定不会让人影响陛下读书。陈留问:“那家里的孩子除了七娘外,都要送入宫里候选?”七娘还不到进学年纪,不需要入宫遴选。“圣旨都下了,还能违背?”陈留轻叹一声,“希望家里孩子都不要入选。”谢简也不想现在送孙女入宫,同为皇帝,拓跋曜和萧赜是两种不同个性的人,对拓跋曜来说青梅竹马并不一定最好,向来得不到才是最好,不过拓跋曜似乎不怎么想,谢简问陈留:“四位公主性情如何?”谢简对皇子性情还了解,公主就不清楚了。“高平、西平、乐安、淮阳四人中,高平年纪是太上皇帝的长女,今年八岁;淮阳最幼,跟阿菀同岁。论脾气性格,西平最怯懦,她生母是宫奴,到死都没有名分,她打小养在陈贵人名下,陈贵人很早就失宠了,对西平不曾打骂,但也不曾教养…”陈留想万一圣人要阿菀入宫,就让她去当西平的伴读,至少不用受苦。“不行,太蠢。”谢简一口否决,她是公主,再蠢宫里都容得下,但去学舍上课后就不同了,太蠢会连累阿菀的,“有没有懂事些的?”陈留有些为难,“高平、乐安、淮阳都是王夫人所生,王夫人有盛宠,她们三人脾气都不好。”“高平公主是长女也不行吗?”谢简问。陈留摇头:“当年王夫人跟李皇后一并怀孕,王夫人生女,皇后生男,后来皇后赐死,王夫人喜极而泣,宠极了高平公主。”因魏国子贵母死的制度,后宫的嫔妃在没有立太子前都希望自己生女儿,是故王夫人虽一连生三个女儿后才有三皇子,王夫人也极宠爱自己三个女儿。“那就高平公主。”谢简说。“可高平公主的脾气不好——”陈留欲言又止,备受宠爱的娇公主怎么可能会看人脸色。谢简淡淡道:“她不懂事,王夫人还能不懂事?”一个生了三女一子的宠妃,总不至于蠢到什么都不懂吧?陈留说:“郎君放心,要是阿菀真受了委屈,我一定会教训王夫人的。”陈留贵为崔太皇太后最宠爱的长公主,可不会把一个宠妃看在眼里。对于崔太皇太后来说,天和帝不是她亲生的,宫里那些孙子孙女也不是自己的,她可能因为他们是皇子公主就会对他们有所偏爱。崔太皇太后喜欢的小辈都是能哄自己的孩子,宫里那些公主没一个是会讨好人的。“那我去给王夫人透个信?”陈留试探得问。“不用,我先问过圣人意思再说。”谢简也想知道拓跋曜心里的想法。拓跋曜是怎么想的?他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阿蕤入宫陪自己,宫里生活太寂寞,他想阿蕤陪他。拓跋曜已经八岁了,也明白太皇太后这次名为公主选伴读,实则是想让崔家女多接近自己。他很清楚自己将来的皇后肯定会是崔家女,但立后是一回事,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他是皇帝,难道还不能要个自己喜欢的人?崔家女可以在自己身边,同样阿蕤也要陪自己。拓跋曜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跟太皇天后对着干的,所以他直接跟太后要阿蕤。再说与其让阿蕤在谢家受苦,连练笔走舍不得用纸,还不如把她接到身边自己照顾,至少没人敢欺负她。崔太皇太后早知道孙儿对谢家阿菀另眼相看,所以拓跋曜一提要让阿蕤也入宫,她也答应了。崔太皇太后并不在乎他身边多几个女孩子,哪个皇帝没几个宠妃?横竖谢简自己自己人,崔太皇太后也就睁眼闭眼的答应了。

正文 第29章 遴选伴读(下)

谢简去找谢知时, 她正在跟刘先生背书,背的是刘先生昨天叫她的两首诗,谢大郎、谢二郎也在书房,但他们远不及谢知淡定,时不时的瞅上阿妹一眼,生怕阿妹就会被选为伴读,自古伴读都不是什么好差事。谢简心中满意,心有城府才能走得久, 宫里的日子难熬, 只有沉得住气才能过得好, 等谢知背完诗词, 才轻咳一声走入书房。“大父。”三小同时起身行礼。刘先生会意的将谢大郎、谢二郎领出去,让谢简跟孙女单独说话, 谢简坐在榻上对孙女说:“陛下可能想让你入宫,你意下如何?”谢知想了想问祖父,“我入宫当伴读, 还能像现在这样读书吗?”所谓伴读, 重点不是读而是伴,光看家里五位姑姑就可想宫里公主水平, 说不定还比不上五姑,五姑乐不乐意学习是她的自由,只要她觉得快乐就好, 谢知无所谓。可她怕公主会因为自己读书不好而打压自己, 不让她学知识, 这她肯定不能忍。她跟公主的关系,不是三姑和六姑的关系,她们都是祖父的女儿,从伦理上来说她们地位是平等的。而她跟公主是君臣关系,也是奴隶关系。别说什么臣子和皇家是共治天下的关系,这里所说的臣子是指天下所有的臣子,并非特指的某一家。对于强权皇室而言,单独的臣子奴隶也没太大区别,不然就没有“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皇家”这句话了。拓跋鲜卑先祖是草原游牧民族,本身就带着浓浓的奴隶社会遗风,即使现在已半汉化,可骨子里还存着先祖的野蛮。从拓跋家历代帝皇上位后第一件事就要打仗,不是攻打柔然、就是南伐就可看出,他们骨子里有多好战。一个好战的皇族能指望他们会明白什么叫谦让吗?谢知不怕公主刁蛮,就怕她不讲理的不让自己学东西。“如果公主不让你读书你怎么办?”谢简问。“那我就告诉圣人,他要是也管不了,我就让阿耶装病,我去沃野侍疾,然后在装病去阿娘那里休养。”谢知很顺溜的说出了自己计划。谢简瞪她,“你这不孝女,怎么能让你阿耶装病?”谢知不解的问:“阿耶是装病有不是真病,大父为什么说我不孝啊?”她觉得祖父才不孝呢,找到机会就贬低曾祖父,她就想不通这对父子到底有什么仇。谢简被孙女气笑了,歪理一堆!“那如果她会让你读书,只是你会受点委屈,你愿意吗?”谢知问:“是跟圣人一起上课吗?”谢简扬眉,“你怎么会觉得你会跟圣人一起上课?”谢知说:“如果我们不跟圣人一起上课,崔太皇太后遴选公主的伴读苦心不是白费了吗?”自古哪有什么公主伴读,向来大家对公主的指望就是温厚贤惠,宣扬皇室美名,读书认字是皇子的事,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崔太皇太后这么大费周章的选伴读,还不是想给崔家女制造机会?“对,跟圣人一起上课。”谢简没想孙女没人提点都能看出崔太皇太后的意图,送她入宫的想法就更坚定,以阿菀的聪慧不入宫太暴殄天物,天下除了皇帝还能谁能配得上他孙女?“那我愿意。”谢知说。谢简问:“你不怕受委屈?”“不怕。”跟皇帝、皇子一起上课是什么待遇?那意味着全国最顶尖的一撮人都她的老师,当伴读有什么不愿意?就是她进宫当丫鬟她也乐意啊。换在现代就等于她去给全国顶尖大牛当学生,读哪个大牛的研究生不是从底层做起?就算不读书,上班不一样是先当孙子再当祖宗?这点委屈都受不住,就滚回爹娘怀里别出门。谢知也想滚回爹娘怀里,可惜她没爹,娘也自身难保。就算她爹没死——如果他没斗赢李家老不死,还不是照样要受委屈?谢简又问她:“如果公主和皇子欺负你怎么办?”“皇子怎么会欺负我?”谢知不解,“我长这么漂亮,也不惹事,他们就算不喜欢我,也不会欺负我啊。”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她这么漂亮可爱,又不惹事,拓跋家的皇子只要不是天生仇女男,都不会看她不顺眼吧。谢简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哈哈大笑:“哪怕皇子喜欢你,公主不喜欢你,她们总有当皇子的兄弟,你就不怕他们一起欺负你。”“宫中有子有女的后妃只有三位,也只有王夫人的三位公主到了进学年纪。”谢知笑了笑,“她们要欺负我,我能忍则忍,毕竟我们朝夕相处,有些矛盾也是正常。但如果她们太过分,难道圣人会不管我?王夫人跟先皇后可是同年入宫,同时受宠的。”现在李夫人骨头都成灰了,王夫人依然盛宠,她不信拓跋曜真不在乎。就算他现在想不到这点,谢知不介意提醒他这点,作为一个四岁就当皇帝的人,哪怕他现在仍然是傀儡,也不妨碍他有皇帝病。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时候王夫人的四个孩子真想不开,把自己得罪死,不然谢知也不会做这么绝。在祖父面前,谢知从不掩饰自己的早慧,她明白只有自己越聪明,才能让祖父最重视自己,越会往自己身上加砝码。被人利用又如何?谢知不怕被人利用,她就怕自己连被人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等过二十年,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听完孙女的话,谢简终于放心送孙女入宫,“宫里的生活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只需记得一件事,圣人是你的天,崔家女你要尊敬,别的都是点缀。”所以祖父是想让自己走宠妃再立后路线?谢知恭敬的应道:“大父放心,我会好好读书,不堕我们谢氏女的名声。”谢氏女才名满天下,哪怕自己入宫学业好一些,众人也不会太奇怪。至于入宫为妃么——在崔家没彻底倒台之前,哪怕崔太皇太后薨逝,她也不会入宫为妃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进宫当妾,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从宠妃、宠后到皇太后、太皇太后,崔太皇太后这一路走来,谢知从来不敢小瞧她对后宫的掌控力度。朝廷上她或许没法一言堂,但在后宫她是绝对的主人,而身为她继承人的崔家女,哪怕不得宠,在崔家势力没彻底倒台前,也不是区区一个宠妃可以抗衡的。后宫生活的磨砺只会抹杀自己,抹杀拓跋曜对自己的感情,谢知傻了才去当白饭粒、蚊子血,要当她也要做拓跋曜的白月光、朱砂痣。“以后每月我都会补贴你一笔月钱,在宫里你不用担心开销。”谢简说。“大父,我以后要住在宫里不回家了吗?”谢知问。“不会。宫里离家里不远,我会让你每天回来的。”远香近臭,就算天天要去上课,他也不希望孙女晚上都留在宫里。谢知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留在宫里,回家多自在。在宫里拘束一天,还不许她回家松散松散吗?谢简等孙女退下后,偏头问身后:“如何?”一名中年男子从屏风后的暗访走出,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远去的背影,“使君有此女,将来未尝不可更进一步。”不过一个点大的小娃娃,就满肚子的心眼,真不愧是谢家女。谢简满意的捻须微笑。三日后谢简送女儿、孙女入宫遴选公主伴读,同时入宫的还有数百名年纪在五岁和十岁不等的小女郎,有些衣着华丽、满脸欲欲跃试,有些则乖巧的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因大部分陪读人员已经内定,四位公主很快就选出了自己的伴读。谢知不出意料的成为了高平公主的伴读,同时公主还另选了王夫人娘家的侄女和东安县子家的两位庶女作伴读。那两名庶女比谢知大两岁,可身量还看着比她还矮,两人像两只小鹌鹑一样簌簌的缩成一团,怯生生的看着谢知,眼睛又大又圆,可怜又可爱。谢知看着她们先是不解公主的用意,县子是勋爵中名分最低的,东安县子她更是闻所未闻,显然不是重臣,高平公主选她们做什么?可看到几乎所有的公主都会选上一两个这样身份低微的伴读时,谢知一下明白这些女孩子的作用,她们是用来代替公主和身份高贵伴读受罚的。谢知对她们安抚的一笑,虽然她改变不了她们现状,但会争取不让她们挨打的。等谢洵知道谢知要入宫当伴读,她已经从宫里遴选回来了。

正文 第30章 第一天上课(上)

谢洵这几年已经被谢简拘束在国子监不得外出, 好容易有空出来看侄子侄女,却听到阿菀要入宫做公主伴读的事,谢洵暴跳如雷,正想对谢简狂喷,却不想软软香香的一团朝自己扑了上来,谢洵下意识的抱住扑过来的侄女,“阿菀小心!”“小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上回要的兔儿你给我买了吗?”谢知仰问谢洵, 她才不会让小叔跟祖父吵架, 她倒不是担心祖父, 而是担心小叔。也不知道这对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是天生仇人。祖父待人一向温文尔雅,就是对政敌, 也是用政治手段解决,从来不懂粗。只有对小叔,他从来不讲理, 只动板子, 只要小叔犯了什么错,祖父第一时间就会让人把小叔押回来打板子。偏偏小叔每次都记不住教训, 打完下一次继续惹怒祖父,然后再挨打。如果换了别人这样,谢知早吐槽他不知世务, 不懂妥协艺术。可他是最疼自己的小叔啊, 为了自己跟祖父屡屡做对的小叔!谢知嘲讽谁都不会嘲讽小叔, 谁说他小叔是不识时务,他是赤子之心!所以现在谢知都不给小叔犯错的机会,用脚趾想都知道小叔会说什么,谢知抱着谢洵的大腿甜甜道:“你答应我好久了。”兔儿…陈留、谢简听到谢知提到兔儿两字,面露苦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拓跋曜送给阿菀的兔子太可爱的关系,小丫头不爱养别的动物,一门心思的就跟兔子干上了,家里养了无数品种的小兔子。偏拓跋曜知道她爱兔子,还纵着她,属国上进来的兔子第一个就是往谢府里送。兔子又能生,短短几年时间,家里兔子泛滥成灾,谢简每年不知命人私下杀了多少兔子,家里下人也因此得益,身上多了兔皮袄,饭桌上都多了好些兔肉。谢宁馨不可置信的喊道:“阿菀,你庄子上的兔子不是都快成灾了吗?你居然还买兔子?”谢知扭头说:“兔子怎么可能成灾?外面想吃兔子的人多得是。”她也没养多少兔子好么,也就八百多只,就兔子的繁殖力来说,八百只兔子算什么?“可你庄子那么小,还能装得下?”谢宁馨狐疑的问。“能啊。”谢知说:“我庄子有不小啊。”两人说的农庄是谢知两年前为了放置家里泛滥成灾的兔子而买的,因为谢简已经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把那些兔子移走,他就让人全杀了。谢知连忙用自己私房给宝贝兔儿们买了小庄子。因为预算不够,所以谢知没有买良田,她只买了一个长安城附近的小山丘,山丘只有一百多米高,上面寸草不生。听附近的农户说,这座山丘本来种满了松树,后来全被主家砍走烧炭做家具了,山丘也就荒芜了。山丘上土质也不好,又不能种田,久而久之就荒废了。谢知用很便宜的价格把这块小山丘,连着附近的高低起伏的土地都买下来了。她搬到庄上第一年,只养了从家里带过来的五十只兔子,她也没让佃农种地,让他们在山丘上种苎麻和山茶,山下中苜蓿、大蒜和紫云英,第二年庄子上的兔子就增加到八百只了,要不是古代没疫苗,兔子容易死,兔子的数量还要更多。谢宁馨怎么都不理解谢知对兔子的热爱,不过她还是很侄女儿养她喜欢的小动物,“表哥前几天也说要给我几只兔儿,我拿来了给你。”“好啊。”谢知一口答应,“三姑谢谢你,等我庄子上山茶花开了,我给你送一盆最好看的过来。”“好!”谢宁馨笑眯了眼睛。谢知又对谢简说:“祖父,我跟小叔下去玩。”谢简瞅了满脸涨得通红,又死死被孙女压着的蠢儿子,缓缓点头说:“去吧。”谢洵忍着怒气,等到了谢知的院落里,他才愤怒的低喊:“阿菀,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们现在就去找你阿耶。”他不信大哥也舍得让阿菀入宫当伴读,宫里是什么地方?他才不要阿菀入宫受委屈。“阿叔,是我自己想要入宫的。”谢知说。谢洵愕然的看着谢知:“为何?”“因为我能读到更多的书啊,家里只有刘先生一人,宫里有包括祖父在内,全魏国的大才子当我们先生。”谢知小脸闪闪发光的说,她对谢简、对陈留、对五个姑姑,还有对阿耶、小叔和小姑是截然不同的数种面貌,也不能说谢知精分,只能说人有很多面,在最在意的人面前,谢知一向是乖巧甜美会撒娇的小姑娘,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最亲近的亲人不感到愧疚。“可是你进去要受委屈的。”谢洵说。“学知识不怕受委屈,能拜入名师名下,受点委屈算什么?”谢知不以为然。谢洵握着谢知的小手说:“阿菀你要是不想待在宫里了,就跟小叔说,小叔一定会想法子让你出来的。”“小叔你放心,我才不会受委屈。”谢知笑着说,拓跋曜对自己这些年的另眼相看,早让自己落入有心人眼中,只要王夫人心里有成算,就一定会嘱咐女儿跟自己和睦相处,毕竟在大家眼中,她将来是内定的宫妃,而高平是出嫁的公主,姑嫂和睦,才是共同发展之道。“你要的兔子我给你买来了。”谢洵素来疼爱谢知,可也忍不住劝侄女说:“阿菀,你庄子上兔子太多了,还是少养些吧。”都快上千头了,阿菀养什么不好,干嘛养兔子?谢知笑看着小叔,“小叔,我给你看样东西。”看来大家都真当自己喜欢兔子吗?其实谢知压根不养任何宠物,她从小就不喜欢这种要好废自己心力的小东西,养兔子完全是看中它的经济价值。不过大家对兔子的经济价值认识很晚,她之前所在的世界都到了很晚才开始家养兔子。谢洵困惑的看着谢知拿出的一件斗篷,质地很粗糙,看起来像麻衣,但又带了一些毛料,谢洵不解的看着谢知:“这是什么?”谢知说:“这是用兔毛和苎麻夹杂在一起纺出来的毛线。小叔,这些是不是比麻衣暖和多了?”“是挺暖和的,不过你可不能穿这样的衣服。”谢洵很担心的告诫侄女,生怕这傻丫头会把这么粗糙的衣服穿身上。谢知并不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比如说她觉得屋里垫着熊皮太奢侈,反正地上有火地,她坚持要用兔毛皮或者是羊皮当地衣;比如说她觉得练字用蚕茧纸太浪费,就用青砖蘸水练字;比如说她觉得外衣只穿一次就丢了太浪费,所以她会分两种衣服,一种是外出的衣服,一种是家常穿的衣服,家常的衣服时常洗的都脱色了,她还舍不得丢掉…这种种的种种,曾让阿姐写信跟自己感慨过,她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大父,也就是梁国一代名臣、迄今被人津津乐道提起、谢简童年的阴影、有玉树临风美誉的谢逸。他们的祖父谢逸早逝,阿姐并未见过祖父,她的祖父的印象源自他们的祖母陈氏,据说阿菀的所作所为跟祖父当年如出一辙。谢知啼笑皆非,“我当然不可能用这个。”麻衣都对她来说太粗糙了,她更不可能会用这种最原始毛衣斗篷,她没想到自己平时的言行居然会让阿叔有如此错觉。谢知前世就是极简主义的信奉者,在“舍断离”还没流行起来的十几年前,她就是开始了自己的极简生活,在家穿的衣服永远就是最简单的,外出的衣服准备几套,家里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除了看书、工作、写字、画画、弹琴和运动之外,谢知几乎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连旅行都是偶尔一次。她大约唯一舍不得就是美容和养身了,所以厨房和梳妆台也是她家里东西最多的地方。养成的生活习惯很难再改,但她没想到自己的极简生活会给长辈和下人带来这么多困扰,她现在已经尽量再改变了,“我是想在通康坊开个小铺子,专门买这种毛线。”“你缺钱?”谢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不缺,我就想养着玩儿。”谢知漫不经心的说:“我当日读到‘国之山林也,则而利之…然则贪动枳而得食矣。’时想到,我自己也有个农庄,与其将庄里的物品留在农庄,还不如拿出来卖。管子不是说,‘则而利之,故上侈而下靡’吗?那卖了那些毛线,既能让我赚钱,也能让庄子里的佃农也有活干,可以支撑他们生活,两相得利,多好。”她怎么不缺钱了?她缺大钱了!她现在所有列出的计划,每一样都要钱,没钱寸步难行。不过一切只能慢慢来,她还小,不急。谢洵:“…”那篇文章他也读过,他怎么就没想过这种事?谢知撒娇的说:“小叔,你就让我玩几年嘛。”“好,我以后再给你买兔子。”谢洵说。“不用了,兔子暂时不需要,我明年想养鸡鸭。”谢知说。谢洵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喜欢养小东西就养好了,总比她整天闷在家里看书强。谢知成功用麻兔毛线哄住了小叔,并且让他相信自己入宫是为了知识,谢洵留下了给侄子侄女找来的小玩意,再去同陈留请安告辞,还不忘把自己买来的玩具分了一半给宁馨才转身回府,完全把自己亲爹抛在了脑后。陈留对这对父子已经无语了,为此她还写信找谢兰因抱怨过,再从谢兰因口中得知,谢简当年跟他爹也是这样的,她也就默默的看着这对父子三五不时的闹上一场闹剧。平时拓跋曜和皇子们上课时间是辰时,下课时间是酉时,午时休息一个时辰,这样的课业对年纪最大八岁、最小三岁的皇子来说是非常繁重的,但皇帝作为国之支柱,享受着全国臣民的供奉,自然也要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而公主们并无治国需求,所谓的来书房读书,也不过是太皇太后打出的幌子,并不需要如此辛苦,因此公主们是巳时过半上课,同样午时会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是申时下课。当然皇帝学业是国之重事,崔太皇太后也不敢怠慢,几位公主说是跟皇帝一起上课,跟皇帝还是分了两个学堂,走来走去的只有诸位老师。不过既是如此,崔家女能单独跟皇帝见面的机会,还是比以前在太后宫中多多了。谢知依旧是固定的辰时起床,跟女师锻炼小半个时辰后,换衣梳洗,然后由公主身边的阿蛮亲自送谢知入宫,坐在窄窄的马车上,谢知依然嘴里念念有词,她在背左传。谢知很喜欢短小精悍的左传,她前世看古文看得多,但没用古文写过文章,跟阿耶、阿娘写得信也全是大白话,一点文笔都没有。她现在小,这么写没人会笑话她,反而会赞赏她丰富的词汇量,等长大就不行了,再写大白话要被人笑话的。所谓文笔,无外乎就是多写加背诵练出来的,多写,措辞造句自然就顺畅;多背,肚子里有了墨水,自然笔下生花,所以谢知准备善用自己记忆力绝佳的优势,率先将左传背完,然后背史记,再背贾谊的策论…阿蛮怜惜的看着嘴里振振有词的小娘子,这么小读书就这么用功了,驸马对小娘子也太严苛了。等谢知到学舍时,已经有不少伴读来了,四位公主还没到,众人皆端庄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屋里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但每个女学生脸上都似乎有些期待和兴奋,显然众人对来皇宫上学这件事还是非常向往的。谢简刚走到门口,脚步就顿了顿,才继续走了进去,她错愕的发现学堂里居然有很多小女郎是光头!要不是她们身上穿着小女郎的衣服,她都怀疑自己走进了少林寺,这是怎么回事?谢知将惊讶压在心里,准备回去问祖父。同时她还发现课堂里崔家女居然占了三成,这三成崔家女都还是谢知有印象的,没印象的更不知有多少,难道崔太皇太后准备学吕后,让崔家女把拓跋家皇子包圆了?她就没想过吕后死后,吕家有什么下场吗?学堂上方已经正坐了一名先生,他神色冷淡的看着下方的伴读,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厌恶。太皇太后让公主们来书房读书,先生们大部分是反对的,来了那么多公主和伴读,皇帝和皇子们还有心情读书吗?但是太皇太后执意如此,众人也只能听命,但对女学生们越发的严防死守,就怕她们心思恶毒的勾引皇帝和皇子们荒于嬉戏。要不是这些女学生今年最大也才十岁,先生们早吧她们定位红颜祸水了,不过太皇太后也因为先生们反对过于激烈,同意女学生一旦满十二岁就要退学,不可再在书房里待下去。谢知入门先给先生行礼,然后缓步走到自己书案前坐下,翻看着今天的课本,有急就篇这样的启蒙书,也有诗经、尔雅和说文解字这三本教材,莫非高平公主已经学到诗经了?实在不是谢知看不起高平公主,而是他们家里,祖父那么严盯死守,五个姑姑都能把学上成这样,宫里的公主又不可能有人这么盯着她们的,她们怎么可能学这么深奥?事实证明,谢知的猜测并有错,先生们开学第一堂就让大家很绝望。可能为打击这些心机不纯的女学生们,前来授课的先生们讲课讲得很快很无情,首先是针对已经读完蒙书的年长女学生,上来就讲诗经,也是跟刘先生一样的教学,将诗经、说文和尔雅三篇串联起来讲。能当帝师的,即使不是帝国重臣,也是学富五车的牛人,刘先生将这三本书就只针对这本书讲,并不讲开,他不是不想讲开,而是自身没这个能力。这里的先生就没这个顾虑,他不仅展开了,而且展开的非常丰富,从春秋战国历史讲到左传,再讲到夏商周。课堂里的女学生们有几个一开始还能听懂,等讲到尔雅和说文,双目就开始无神了,等先生们开始旁征博引,除了谢知以外,再无人可以跟上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张懵懂的脸,先生到底在讲什么?为什么那些字发音好奇怪?它们真是汉字吗?而四个公主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连向来懦弱的西平公主都不例外,她们都是金枝玉叶,因为太皇太后的命令才来这里,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她们人生是注定一帆风顺,完全不需要任何努力,她们只要来听课就够了,至于她们愿不愿意听、听不听得懂,这些都没有人强迫她们,甚至都不会有人来考校她们功课。先生从巳时一直讲到午时,一堂课酣畅淋漓,他已经很久没那么舒畅的讲课了,以前讲课他要顾及学生听不听得懂,他们是否能理解,一直不敢放开讲,这堂课是先生们商量好的给女学生们的下马威,所以他完全没顾及底下学生水平,直接自我放飞。能回神发现,学堂里大部分学生都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偶尔有几个胆小的也在低头走神,只有一个小女童正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他好奇的走过去一看,讶然发现这小女童居然在将自己上课讲的内容大致的纪录下来,字迹也算清秀,就是——他眉头一皱,“为何用铅椠书写?”谢知正在速记先生授课内容,先生过于自我放飞,导致后来谢知也被先生绕糊涂了,她只能先把疑惑的地方记下来,回去问祖父和刘先生,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听到先生的声音,谢知微微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起身给先生行礼说:“先生,我毛笔写字不快。”先生盯着谢知看了半晌,淡淡道:“把手伸出来。”谢知不解其意,乖乖的伸出左手,先生拿出戒尺对着谢知手心啪啪拍了三下。谢知打小娇生惯养,双手就没捧过比书更重的东西,两只小手又白又嫩,戒尺一打就红了,而且很疼。谢知傻了,她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打她。先生看着她困惑的眼神,轻哼一声,“驽钝!毛笔字写的不快就练,岂可因为不快而妥协?难道你一辈子用铅椠?”谢知恍然大悟,知道先生是好心提点自己,但她不好解释说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不是她不想多练习毛笔字,而是身体限制,她屈身道:“多谢先生提点,学生以后会注意的。”被戒尺打的手心一开始很疼,现在已经不疼了,先生这是打人打出技巧来了吗?

正文 第31章 第一天上课(下)

先生讲完课已接近午时, 公主和伴读们听到下课的铃声才揉着眼睛萌萌的抬头看着先生,一张张小脸上满是“下课了吗?”、“好饿好饿!”、“好困好困!”的表情包,大部分女学生的小脸都皱成了白面团子。要不怎么说萝莉的杀伤力大呢?哪怕板着脸上了整堂课的先生,看到这些白面团子都忍不住放松表情,但他马上回神,板着脸说:“下课!”女学生们欢呼一声,四个公主由伴读们簇拥着离开学堂,也不跟先生打招呼, 这个先生太讨厌了!她要回去告诉阿娘, 把先生换掉!这几乎是四个公主心里共同的想法。谢知也瞄了一眼所谓“胆小怯懦”的西平公主, 大约皇家的标准跟普通人家的标准不同, 她完全不觉得西平公主有胆小怯懦的感觉,她跟另三位公主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 她眼底还能看得见旁人,另外三位公主大约只有目中无人*可以形容。并不是说她们态度有多高傲,而是她们即使看外人的时候, 都没有把外人放在心上, 对她们来说,这个学堂大部分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这是宫廷侍从围绕, 让这些公主自小要什么给什么,生来什么都不缺环境养成的个性。谢知的高平公主除了进课堂时接受谢知见礼时同她说了一句话后,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跟两个表姐妹聊天说笑上, 下课后她径直起身去自己的寝室休息。谢知照着规矩送公主到了寝室, 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室, 对前来伺候自己的宫侍说:“我想先休息。”宫侍见谢知困得眼睛都合不上了,赶紧给她净面铺床,拿了汤婆子给她捂暖被褥,谢知等散了头发,头靠上枕头就睡着了。她到底年纪还太小,强行学了两小时课,精神非常疲倦,她困得已经没精力去嫌弃寝室的取暖居然是靠炭盆,被褥是死沉沉的丝绵,而不是她惯用的芦花被。因先生们对女学生一招治得太狠,下课后就是接了家长叮嘱的崔家女都没心情去隔壁找存在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回到寝室吃东西休息。倒是隔壁皇子们翘首以盼的等了一上午,就只听得见女孩儿们几句说话的声音,别的就再无声息了,众人不禁失望,彭城王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拓跋曜面前道:“圣人,午时该休息了,我们出去转转吧?”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堂弟,是拓跋曜堂伯的儿子,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被太上皇帝接入宫中养大,他跟拓跋曜同岁,只比他小半个月,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拓跋曜对自己亲皇弟向来不上心。拓跋曜扫了彭城王一眼道:“不去,朕累了。”说罢他起身转入自己的寝室。彭城王目瞪口呆,圣人会有累得一天?他不是向来都精力最旺盛吗?身后几个皇子对他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彭城王看向他们:“作甚?”其他皇子凑上去低声道:“你忘了旁边都有谁?还喊圣人去?圣人肯去才怪。”彭城王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学堂里最多的就是崔家女。圣人不喜崔家女,虽不至于众人皆知,在宫里也不是秘密。这事说来真怪不了圣人。起初圣人对崔家女并没太反感,反而跟崔家最漂亮的小三娘玩得还不错。可小三娘后来夭折了,夭折原因不明,估计里面有些阴私,导致圣人大怒,即使崔家立刻又送个更漂亮的小三娘进来,圣人都对崔家女敬而远之。同样这件事也让太皇太后震怒,不仅狠狠整治了娘家,还选了华阴公主的长女崔五娘入宫,这位也是圣人真正的表妹。崔五娘也是圣人唯一会另眼相看的崔家女,崔五娘同样也是伴读,但她的伴读公主是乐安公主,乐安公主比高平小一岁,今年七岁,崔五娘今年六岁。谢简曾猜测崔太皇太后会突然想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就是受他家兰因的启发,也想来跟皇帝一起长大读书的皇后。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兰因跟萧赜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妹,谢太子妃是萧赜的生母,他们上面又有李太皇太后的打压,两人在宫中相互维持着长大,当然感情深厚。这种情况跟拓跋曜完全不同。也或许太皇太后不是想不到,而是深陷局中出不来了。拓跋曜一回自己的寝室,就打开一扇暗门,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谢知的寝室,他本想给谢知一个惊喜,没想看到的却是熟睡的谢知。拓跋曜一怔,挥手免了宫侍的行礼,点了一个人去隔间询问:“怎么回事?”“回陛下,谢姑娘下课回来就很困,连点心都没来得及用便睡了。”宫侍说。拓跋曜眉头一皱,他的心腹内监常大用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将课堂上的事说了一遍,拓跋曜哼了一声,“既然如此爱说,今天下午让他去书房跪着说个够。”“喏。”常大用暗想这些先生真是读书读傻了,授课前都不会打听下伴读的来历吗?居然敢打谢家小娘子手心,谁不知道他打的是谢太傅的孙女吗?谢知睡着,拓跋曜也没离开,半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常大用轻声问:“圣人,可要奴给你把头发散了?”拓跋曜正要点头,突然闻到一丝炭气,他皱眉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居然有炭盆,他不满道:“为何不把炭盆挪出去?”拓跋曜格外偏爱谢知的事,在宫里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所以常大用只是腹诽那先生不知道谢知是谢太傅孙女,而不是腹诽他居然敢打圣人庇护的人,可这里伺候谢知的宫侍都是常大用亲自挑选的,也是他敲打过的,没人敢怠慢谢知。他弯腰替宫侍辩解道:“圣人,这里取暖只靠炭盆,现在天气还冷,移走炭盆小娘子要着凉的。”拓跋曜起身吩咐常大用,“把谢娘子送到我寝室,以后就让她在那里午休。”这里给阿蕤翻建暖阁工程太大,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横竖阿蕤也就休息中午一个时辰,让她去自己寝室休息好了。常大用吃了一惊,“那圣人怎么休息?”“你让人做个隔间,我以后睡外间。”拓跋曜不在意的说,他精力旺盛,并不需要午睡,午间休息时间他大部分都是想自己的事。常大用知道这件事于理不合,可太皇太后都能作出让公主跟皇帝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事,圣人让谢小娘子睡自己寝室也不算什么,横竖两人都是小孩子,也做不出逾礼的事。谢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似乎有人把她抱起来,但很快她似乎又被人塞进一个温暖的被窝,谢知还当自己在做梦,翻个身继续睡。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午时过半,常年规律的生活让她身体自动有了生物钟。她趴在软软的锦褥上闭眼休息一会,睁开了眼睛起身现在床上做了几个瑜伽的拉伸动作,人也彻底清醒了。幔帐外宫侍察觉到床内的动静,悄悄拉开帘子,看到谢小娘子把自己身体扭成一团,宫人面不改色的问:“小娘子醒了?可要起身洗漱?”“好。”谢知坚持将瑜伽动作做完,才让宫侍伺候自己。宫里是不能自带侍女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宫侍会伺候自己很长时间,所以谢知并不掩饰自己的习惯,她要她们开始适应自己生活习惯,“我每天午时习惯先睡半个时辰再用点心。”“奴以后会先给娘子铺床、备好热水。”宫女先给谢知穿上衣服,然后伺候她漱口净面梳头,幸好谢知年纪小,只要梳卯发即可,宫女们都是伺候惯人的,速度极快的替谢知打点好一切,然后请她去外间进膳。谢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个地方,她困惑的问:“这是哪里?”“我的寝室。”拓跋曜在榻上闭目养神片刻,他醒得比谢知早,估摸她也该起来,就吩咐下人准备他的午点。他知道这丫头生来娇气,旁人一天就进餐两顿,一顿朝食、一顿哺食,她每天必定还要加一顿午食。她生活向来简朴,可在吃的方面却非常挑剔,五谷之中她只爱吃稻米饭,麦饭、豆饭、黍饭和稷饭都咽不下去,豆粥和麦粥倒是肯吃,可光喝粥怎么行?平日吃饭一定要蔬菜多余荤菜,不爱腌菜,就是冬天都最好有新鲜菜蔬。谢家只能每年从江南高价运稻米过来给她吃。陈留曾私底下跟崔太皇太后笑言,要不怎么说天生富贵命呢?谢知这丫头生来就该是金枝玉叶。“陛下!”谢知震惊的看着拓跋曜,他怎么会在这里?拓跋曜解释说:“你的寝室没火地,我怕你着凉,以后还是来我寝室休息。”谢知连忙摇头:“我休息了,您去哪里休息?”她怎么能在拓跋曜房里休息?这算什么?她现在还小,等拓跋曜再大一点,对自己动手动脚怎么办?拓跋曜长得帅、看起来体力也好,等他们长大谢知也不介意跟他来一段露水姻缘。皇帝的技巧应该都很好吧?可前提是要等她长大,起码也要十五六岁才行,太小对自己身体是摧残。女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拓跋曜说:“放心,没人会知道的。”他还当她是怕被别人知道。谢知不以为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怎么可能没人知道?“真不会有人知道。”拓跋曜解释道:“会知道的只有我们房里的宫人,谁敢传出去我就杖毙谁。”如果是其他事,他还真不能保证这些宫侍转身就会去禀告太皇太后。可他让阿蕤来他寝室休息这事太小了,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横竖将来就是个宠妃,他爱怎么宠就怎么宠,没人会多想。谢知见他轻描淡写的说杖毙,心中微寒,即使他将来会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如此漠视人命也太可怕了。拓跋曜知道自己吓坏她,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不怕,我们先进午膳。”谢知不想让他抱,这人怎么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可是拓跋曜却不理会她,捏捏她小脸:“乖乖的。”谢知瞪大眼睛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将她放在自己身边,降尊纡贵亲自给她舀了一碗鸡汤,“尝尝这鸡汤好不好喝?”这里的饭菜都是拓跋曜让御膳特意准备的,鸡汤的浮油都撇干净了。拓跋曜今年才八岁,哪里会动什么歪脑筋,他就是打小喜欢谢知,最想她整天陪着自己,自己上完课就能看到她。太皇太后老让自己亲近崔家女,拓跋曜就不明白,既然他们这么想要自己喜欢崔家女,为何不找几个漂亮乖巧些的过来?不说能跟阿蕤比,哪怕有阿蕤五六分他也能接受。可是送进来的崔家女长的丑不说,性子也不可爱,看着就烦心。要不是他私心想让阿蕤入宫,他也不可能答应太皇太后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提议。不过学堂里有些女学生也不错,让他那些弟弟分分心,省得整天不太平的想压自己一头。他现在的地位是他阿娘用命换来的,谁想要自己的位置,那就先用他们娘和他们自己的命来换,拓跋曜漫不经心的又给阿蕤挟了一筷子木耳,这也是阿蕤爱吃的山珍。谢知见他不动手动脚,便接过鸡汤轻抿了一口,果然很鲜美,她眼睛一亮,“好喝。”果然还是皇宫御膳的手艺好。“好喝就多吃点,别太挑食,小孩子挑食容易长不大。”拓跋曜教训谢知说。谢知暗忖,她哪里挑食了?她不是什么都吃吗?谢知并不知道现在长安贵族大部分还是以豆饭和麦饭为主食,稻米是属于珍稀罕见的粮食。在她心目中米饭是最常见的粮食了,还有中国人不吃米饭的吗?麦饭、豆饭,在她看来就是蒸粗面粉团和煮豆子,是个现代人都吃不下去好么。黍饭她以前从没见过,好像是粘性黄米之类的粮食,她只在北方同学口中提过,说是用来做点心的,一般人都不会当主食,吃了积食。稷饭就是高粱米,现代基本都用来当饲料,要不就是拿来酿酒,用来给人当粗粮的高粱米制作的比现在的细粮都精致。她怎么可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主食咽下去?谢知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重口腹之欲,可到了古代以后,她觉得古代最熬不下去就是吃了。亏她还是出生顶级贵族家庭,还是换了别的人家,谢知觉得自己肯定没活下去的勇气…谢知习惯饭前喝一碗汤,喝完鸡汤,她又啃了一只鸡翅,她吃鸡翅只吃中段,翅尖和翅尾都不吃。这也是她在现代养成的习惯,然而到了古代后又变成她嘴刁的证明。她也没想到她爱吃的木耳蘑菇,现在都没人工养殖,是真正的山珍。当然这些都没人跟她说,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没必要在孩子口粮上苛刻。谢知让舀了小半碗饭,她用鸡汤拌饭再夹杂着鸡汤里的蔬菜把一小碗饭都吃完了。午膳完毕,宫女扶她回午睡的隔间,伺候她漱口净面洗手,还给她涂抹面脂。谢知舒适的享受着宫女的伺候,很不争气的觉得跟皇帝一起午休也没什么不好,这享受除了皇宫也没别的地方能享受到了。等谢知换了衣服出来,拓跋曜手里拿着一瓶伤药对她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上什么药?”谢知奇怪的问。拓跋曜说:“上午不是先生打你了吗?”谢知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件事,“先生就是提醒我,他没打疼我,不用上药。”谢知摊开小手给拓跋曜看,果然掌心白腻透红,一点红肿都不见。拓跋曜说:“这个先生不好,我明天给你换一个。”“不用,先生很好,他讲课我很喜欢,就是有些不懂。”谢知仰头看着拓跋曜,“陛下,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谢知虽不知道拓跋曜准备怎么对付先生,但是想到他那皇帝病就替先生担忧,赶紧替先生说好话,生怕拓跋曜会罚先生。拓跋曜看着那张满是信任的小脸,突然觉得那个先生也没什么不好,他颔首说:“你又不懂的就问我,你们不是申时下课吗?下完课你先别急着走,等太傅回府你再一起回去,可以赶上你戌时睡觉的时间。”他对谢知的一切都很了解。谢知:“…”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正点下课,她一定要六点才能回家!不知道学生最讨厌拖堂吗?皇帝皇子们上午是学文,下午是习武,午休完毕,拓跋曜先出寝室,领着众兄弟去校场练习骑射。谢知则由宫侍带领,通过暗道回自己寝室,然后再去学堂。学堂里居然只来了乐安、淮阳公主的伴读,高平、西平公主的伴读都不见了,这是还没来上课?专门给她伺候笔墨的小宫女悄声道:“下午是骑射课,贵人们都去校场习武。”谢知恍然大悟,她还奇怪既然课堂都分开,崔太皇太后为什么能这么笃定崔家女能跟皇帝朝夕相处?原来是下午骑射课在一起。谢知年纪小,还不能上骑射课,现在去只能拉空弓,但是这个运动是谢简绝对不允许孙女做的。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入宫宠妃第一要义就是要长得美,美人需要什么地方都美,可不光只有一张脸美,拉弓这种运动除了让孙女手指变形、指节粗大外,没有别的用处。谢知也爱美,但她的爱美仅限于美容、防晒,她不会因为爱美而放弃自己健康。她很喜欢运动,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了男人的病态审美而不运动。奈何现在情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暂时按捺下不满,横竖运动有很多种方式,她现在年纪打拳踢毽子很好,等将来自己能做主了,她想做什么运动就做什么运动。年长的学生去上骑射课,剩下年幼的学生也不能空座教室,下午来上课的有两位先生,一位教众人书画、一位教众人学琴。谢知书画根本不用先生教,写出来的字横平竖直,已经有几分端正秀美的风韵,先生们不禁暗暗赞许,不愧是谢太傅的孙女。先生们在午时休息时知道谢知身份,这些先生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得知她是谢太傅的孙女后,对她的要求就改变了,太傅的孙女总不能成为不学无术的人。然而谢知的表现也让先生们很满意,不禁对她要求越发严格。书画先生同上午的授课先生一样不苟言笑,教众人弹琴的先生却和善许多,他带来许多乐器,有管弦、弹拨和打击三类,先生每样乐器就演奏一小段,示意学生们选自己喜欢的乐器,大部分人都选了钟鼓,因为看起来最容易学。还有小部分汉女选了七弦琴,这是最高雅的乐器。谢知毫不犹豫的选了筝,这时候也叫瑶筝或鸾筝。这是她上辈子学了三十年的乐器,谢知很专一,学了一样才艺就会坚持下去,这辈子也不会改变,虽然这时的筝只有十三弦,不是日后的二十一弦,但这个是可以改进的,她学了三十年的古镇,十三弦她或许一开始会不适应,但不至于不会弹。先生没想谢小娘子居然选了瑶筝,心里有些诧异,莫非谢太傅没教小娘子弹琴?谢太傅素来善奏七弦琴。先生按照众人的选择,分别教大家入门,打击乐器入门简单,刚学一会就能打的锵锵有声。弹拨乐器入门难,练习也能难,想要像先生一样弹得如行云流水,首先就要先练习指法,现在空弦上练习,等熟练了、手指不会碰到别的琴弦,再练习按键指法。众人学了大半个时辰就学了一个弹拨,食指、大拇指不停的弹拨琴弦,众人皆是一张生无可恋脸,唯独谢知觉得挺有意思的,明明自己都弹三十年古筝了,就因为换了一个身体,就要重新开始练习,因为她手指跟不上大脑…上学的第一天,谢知拉足了一个课堂的仇恨,要不是四个公主都得了母亲的吩咐,不许欺负她,高平都要忍不住揍人,在大家都听不懂的情况下,你如此自得的跟先生说话,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可惜她不敢违背阿娘的吩咐。下午因学生人数不齐,大家更没心情上课,说是申时下课,其实未时过半,众人就纷纷离开了。谢知得了拓跋曜吩咐,也不敢提前回家,但看着宫侍们送来的厚厚一叠蚕茧纸,谢知心情一下好转,别的不说,皇宫的待遇可比家里好太多。

正文 第32章 波澜又起(一)

谢知以前看过蚕茧纸的考据, 据说有人测试过明朝蚕茧纸是用构树皮做成,所以有人说蚕茧纸并不是用蚕茧制成的纸,但也有人说古代工艺又不是一成不变的,谁能保证明以前的蚕茧纸不是蚕茧做的?谢知不知道前世的古代是否有这个进程,但她现在手里的蚕茧纸是真用蚕茧制成的,所以造价特别昂贵。谢知让宫女把她带来的青石板放在书案上,这些青石板是祖父特地派人给她特制的,比起青石砖来, 石板轻便小巧, 厚度只有一寸多一点, 每块小石板都可以写一个字, 谢知对这套石板爱不释手,那里都带着。在青石板写字是节省纸张, 也是怀念。谢知小时候父母工作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工作忙,她是太公、太太带大的, 太公、太太都出生书香门第, 两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上课、一起出国留学, 又同时弃笔从戎,为了国家奉献一生。等后来国家安定,太公、太太也因为早年南征北战落了一身毛病, 两人的保健医生建议他们要好好休养, 两人将公务彻底放手, 专心在家带着小曾孙女。太公、太太都有练字的习惯,两人每天最爱的事就是早上带上一只塑料小桶、三只毛笔,带着曾孙女去公园里散步。散完步从河里舀一桶水,三人并排站在公园的游廊前,在游廊的青石板上写字。太公、太太自小家境富裕,但一生简朴,身上除了公服外,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吃饭也是最简单的三菜一汤,素多荤少,私事出门不是坐公交就是走路,从来不公车私用,也不许小辈给他们买车。不过两人对谢知一点都不小气,两人是老干部,退休工资都高,养个小丫头养得绰绰有余。老人家最容易隔辈宠,两人养了谢知十年,把谢知娇惯得快上天。那段时间也是谢知童年最愉快的回忆。后来谢知闲来无事,就爱去拎个小桶去公园里练字,久而久之,都养成习惯了。谢知一面练字,一面回想起往事,脸上带着微微笑容,但很快她就回收心思不去想现代,越想越想回现代,谢知怕自己陷入回忆过深会得抑郁症,人总要向前看,太公、太太那个时代多苦,他们还不是挺过来了?他们可以,她也一定可以的。谢知将今天需要练习的字帖页先在青石板上临摹十遍,吩咐宫女将青石板撤下,她铺上蚕茧纸正要下笔,却听一声轻咳。谢知抬头,发现早上授课的先生板着脸、袖手站在她身后,她起身行礼:“先生。”先生见谢知在青石板上练习,赞许的颔首,“练笔就是要勤学不缀。”他幼时也在沙盘上、芭蕉叶上练习,这个女学生出生富贵,到也肯如此耐心练习,是个好苗子。“多谢先生教诲。”谢知恭敬的说。先生问:“今天的授课有听不懂的地方吗?”他看到谢知一个人在课堂里练习,特地进来问她今天学的如何,他今天教得内容肯定没人听懂,他特地等众人都下课了,过来问谢知。“有。”谢知连忙取出今天的课堂笔记翻给先生,将自己不懂的地方一一指给先生听。先生很耐心的教了,是老师都会喜欢勤奋的学生。谢知越问,先生对她越满意,教导也越来越耐心。等谢简和拓跋曜进来时,谢知整跟先生说的其乐融融,谢简眉头微扬,拓跋曜看着崇拜的看着先生的谢知,心中很是不悦,不是说要等他过来解惑吗?常大用轻咳一声,说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才停下,看到是拓跋曜跟谢简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陛下。”拓跋曜也不理会那位先生,只问谢知:“下午学了什么?”“学了瑶筝。”谢知说。拓跋曜以为她会学七弦琴,还特地让人备了一张古琴,不过瑶筝也要古筝,他摸摸谢知的卯发道:“我有一张古筝,等你以后会弹曲我就送你。”“谢陛下。”谢知双目亮闪闪的看着拓跋曜,“那我还能要一支狼毛笔吗?”她现在练字的笔是鼠须笔,也是极好的笔,可就是没狼毫用的那么顺手。“你现在的鼠须笔不好?为何要用狼毛笔?”拓跋曜问。“还好,就是不大硬,我用着不顺手。”谢知说,“我想狼毛应该更硬一点。”她敢说狼毛笔,就因为皇宫百兽园里养着好多头狼。“行,我让人去给你打狼来。”拓跋曜说。“百兽园里不就有嘛。”谢知脱口而出,“只要从尾巴上把毛剪下来就好。”其实狼毫笔是黄鼠狼的毛,但狼毛比黄鼠狼毛更硬,目前这阶段只能将就了。拓跋曜似笑非笑,“那是用来观赏的。”“少几根毛以后也会长出来啊。”谢知小声嘟哝,却被谢简警告的瞪了一眼,示意她别过分,谢知低头不敢继续说话。拓跋曜不悦的看着谢简,不许他吓唬谢知,又低头问谢知:“你有什么不懂?”谢知连忙还没懂的问题问拓跋曜,她没想找几个简单问题问,她想一次把拓跋曜问倒了,以后就别干涉她课业。没想拓跋曜居然真知道,回答的也很不错,谢知不禁对他另眼相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谢简同先生无声的退下,谢简对先生道:“何博士,以后你早上教学,还是要教些大家上课能懂的内容。”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各个娇贵,得罪她们,他们也没好果子吃。“我以后会照着她们进度授课。”何博士也知道今天过了,但他也不后悔,第一天不给个下马威,这些女学生也不知道怕,“不过太傅,令孙女聪慧灵巧,跟大家一起上课太耽搁她了。”谢简哈哈一笑:“女孩子认几个字就好,哪需要学这么多。”他见何博士满脸不赞同,微笑着说:“她祖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让我回家时带她回去,也好拘着小丫头多看点书。何博士若不嫌弃,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我就让她来请教你。”“求之不得。”何博士立刻会意,这是同意自己给谢知开小灶,不然堂堂谢家还没个能送谢知提早回家的人?莫说谢知聪慧,是个老师都喜欢,就是她蠢笨不堪,何博士也乐意讨好自己顶头上司。拓跋曜给谢知讲完课,意犹未尽的对她说:“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谢知点头,“陛下,你还要做功课吗?”拓跋曜说:“要。”“那——”谢知正要说她不耽搁他做功课,拓跋曜将来要亲政的,脑子里没货怎么当皇帝?没想拓跋曜兴冲冲的起身说:“阿蕤,我们一起去书房做功课。”想到阿蕤能陪自己做功课,拓跋曜就很兴奋。谢知:“…”她求救的目光看着谢简,她怎么能去皇帝书房做功课,这不是开玩笑吗?谢简上前阻止说:“陛下,那是书房,阿蕤还是小孩子,怎么能进去?”拓跋曜不悦的反问:“为何不能进去?崔琰、崔琼不都在书房?”“他们是您的伴读。”谢简说,崔琰、崔琼也是崔家人,崔太后的亲侄子,崔琰跟拓跋曜同岁,崔琼小拓跋曜两岁。拓跋曜神色一沉,也不勉强谢知去书房读书。谢简又劝拓跋曜道:“陛下,您该去批阅奏疏了。”拓跋曜想说就是些前朝的旧奏疏,不看也罢,但见谢简满脸坚持,想到这些奏疏还是谢简强行给自己求来的机会,他默默的起身,“太傅,我先回书房,以后让何博士来教阿蕤。”谢简这才微笑道:“臣替孙女谢过陛下。”何博士也躬身领命,他刚才很满意谢知的分寸,知道不能跟皇帝一起去书房,待拓跋曜和谢简离开,何博士又给谢知讲了一段周礼,婉转的让谢知知道不要恃宠而骄,将来要多个知礼数的宫妃。谢知面上受教,心里嗤之以鼻,恃宠而骄?她恃宠而骄的时候,他们还没见过。谢知前世十岁以前是跟着太公、太太生活的,十岁以后跟父亲去了任上,年纪大的人跟年轻人的生活习惯终究不一样,更别说她父亲公务繁忙,就是过年都没空陪她,不过这点谢知早习惯了,她家人过年都没空陪她的,哪怕是太公、太太一样没空。可他们再忙,平时还有时间陪她,还会辅导她作业,她的课外功课都是太公、太太教的。到了爸妈那里,他们也就早餐时间能跟谢知说几句话,平时生活交给保母照顾,功课交给家教,谢知见爸妈的次数还没有他们的秘书多,谢知怎么能忍?她不明白跟爸妈住一起的意义?一样都是见不到面,还不如住太公、太太处,一年见一次,好歹她还能保留点父母的好印象。她甩开接送自己的司机,背着小书包打的去火车站,甜言蜜语让车站工作人员给她火车票北上,她要找太公、太太,她也不要跟爸妈住一起,她要永远跟太公、太太在一起。她可聪明了,知道飞机票只能成年人买,所以她坐火车。那一次她不仅把父母吓得魂飞魄散,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惊动了,爸爸把她从火车上抱下来时整张脸都是黑的,别说爸妈,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忍不住想抽死这熊孩子。可还是被匆匆赶来的太公、太太拦住,对于爷爷怪他们把孩子宠坏,太公、太太振振有词的反驳,孩子小的时候他们不管她,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主张了,他们还想搞封|建|专|制,他们这是历史的倒退!因为有家里两根最强有力的大腿撑腰,谢知的童年和青年期要有多熊就有多熊,要不是她只在家里作天作地,出门都是最乖巧的别人家孩子,她爸妈都考虑要把她送国外女校了。当然他们也只敢这么想想,要真把她送国外,太公、太太非把他们揍死。谢知心酸的暗忖,那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恃宠而骄。有了她离家出走的教训,爸妈再也不敢忽视她,每天都不忘关心自己,妈妈也开始亲自给她置办行头。可谢知她妈买的衣服首饰嫌这个不好看、那个辣眼睛,带她去巴黎看秀买东西,她嫌弃麻烦,还嫌秀场神魔乱舞。给她卡自己去买,她又怪他们只顾工作不关心自己。总之每次谢妈妈带女儿出去买衣服配饰时都再三告诉自己,这是自己亲生,再熊也是自己惯出来的,才能忍这口气。现在谁还对自己有宠?她怎么可能娇得起来?魏国有啥了不起?撑死就是一个诸侯王,还没统一全国呢!有啥可牛的?她前世在外交部什么大国、小国的首脑没见过?她太公、爷爷都是一部尚书,她爸也是封疆大吏,她怕谁?可这里再没能给自己撑腰的亲人,她只能忍,古代真——憋屈!许是受了刺激,谢知发愤图强,等谢简给拓跋曜讲完课,同谢知一起回家时,谢知已经把诗经、说文和尔雅背完了一半,再有几天这三本书她就能学完。趁着同祖父同坐一车,谢知说:“祖父,诗经、说文和尔雅我都快背完了,我以后能多学几本书吗?”谢简问孙女:“你想学什么?”“四书?”谢知想了想说:“我想多学点知识。”既然要在古代生活,那么她一定要把古文融会贯通。谢知前世是外语系毕业的,学语言她最有心得,无非就是多看多背。“你阿耶想让我教你读史。”谢简说。谢知道:“史书不是认字多以后再学吗?等我以后看书多了,也能读懂?”谢简笑了,“这事等你长大再说。”真是孩子,史书怎么可能是能认字就能看懂的?不过她的年纪和身份,也没必要给她讲史,对她没好处。谢知还真不稀罕谢简给自己讲史,他们这样的人家,读史是正常功课,太公、太太给她讲过、爷爷外公也给她讲过,爸爸和家教也讲过,她后来又自己看过,对历史人物的了解评价,谢知毫不自夸的说,她比这里所有人都了解,谁能有自己上下五千年的优势?但是了解是一回事,身在局中怎么清醒的认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觉得自己现在急巴巴的读史是好事,历史上读史的女人都是谁?马明德、邓绥、冯文明、阿武、刘娥那些,哪怕她所在的时代跟后世有了分歧,可秦汉之前的历史还是一样的,马明德、邓绥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外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宠妃,她傻了才现在看史书,别说是崔太皇太后,就是拓跋曜都不会忍自己。“过几天太皇太后、王夫人会召见你,你见她们时乖巧些。”谢简说。“孙女晓得。”谢知柔顺的应声。谢简叮嘱道:“宫里的功课你也要有数,聪明是好事,但聪明外露会遭祸的。”“是。”谢知在宫中伴读的生活还算平静,有了何博士私下给自己开小灶,谢知平时课业也不是最突出的,总归高不过四位公主,也高不过崔五娘,总是在第十名徘徊。她的识趣让众人很满意,不仅是崔太皇太后、华阴公主、王夫人满意,就是拓跋曜都松了一口气,又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谢知想要的狼毛笔,在半月后就送到她手里。谢知对目前的宫廷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早出晚归,但授课的先生质量比先前提高不知多少档次,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时常有上面的赏赐,她因为置办小庄子空空的小金库又填满了,同样她跟公主和同学们的关系也渐入佳境,不说是闺中密友,也能偶尔说些小女儿心事。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两个月,直到亲政的太上皇帝御驾归来,宫中的平静才被打破,太上皇帝虽御驾亲政大败柔然,但也同样被柔然名将所伤,伤口一直未愈合,被独孤雄紧急送回京城,回京城时他已陷入昏迷!

正文 第33章 波澜又起(二)

太上皇帝受伤的消息并没有对外宣扬, 但是架不住天和帝有两个猪队友,一个是独孤太妃、一个是他最近的宠妃贺兰贵人,两人一看到满身是血的太上皇帝就嚎出来了,她们一嚎,几乎建章宫内外的人都听到了。崔太皇太后拦之不及,知道的人也太多,根本不可能杀人灭口,只能禁卫封锁宫廷, 不许宫中人出入, 宫中能自由出入的人不多, 大部分都是心中有数的人, 唯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那些皇子公主的小伴读了,是故谢知等人就被太皇太后留在宫里。当然国家大事跟小孩子是无关的, 太皇太后让他们留下来时特地让心腹女官去开解她们,还让各宫嫔妃领着自家孩子、伴读回她们宫里。谢知再次随着高平公主拜见了王夫人。王夫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已育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在宫里也算老人了, 她也自认年纪大了,更多的是操心儿女之事而不是圣宠。古人本就比现代人看老, 加上她心态一变,看着就比实际年龄老了十来岁不止。人又生得富态,咋看像个发面团子, 不过这样也显得她面相十分和善。她先亲切的问了谢知这几天上学还习不习惯, 又制定了身边的大宫女来伺候谢知, 谢知乖巧的跟着大宫女去王夫人安排的偏殿休息,大宫女还贴心的把谢知的书都带上了,“谢娘子,你可要看书?”“不用,我洗漱后就睡了。”谢知打了一个哈欠说,已经过辰时了,她长这么大还没睡这么晚过。大宫女也被人提点过谢娘子平时的习惯,忙伺候她洗漱铺被,谢知拉起被褥合眼就睡了。第二天一早,她毫不意外的接到暂停授课的通知。谢知明白现在是紧要关头,莫说出门锻炼,就是跟几个伴读都不多说话,待在自己屋里专心致志的背诵诗经。“在背书?”王夫人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听说谢知早上醒来后就待在房里背书,一直没出门,意味不明的微笑:“这孩子还挺聪明的。”不愧是谢简精心养出来的孙女。“可不是,我看小娘子一会就把一首诗背完了,连有东安县子家两个姑娘来找她,她也没多说什么话。”侍女说。“谢家的女儿向来聪明。”王夫人想到谢知的课业,似笑非笑道:“也亏得是在我们魏国,要换了梁国,谢家的女儿怎么都不用掩饰自己才华。”宫女说:“谢娘子才多大,能有多少才华,比起公主差远了。”王夫人道:“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高平她们三个都不笨,就是不肯用心。”再聪明的孩子不用心也读不好书,她也不关心女儿学业,“陛下的身体好些了吗?”王夫人问宫女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她说的陛下是太上皇帝。“没有,宫里管得紧,奴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出来。”宫女低声道,就是去打听消息,她也是再三小心的,就怕被有心人发现,自己没了小命。王夫人眉头微蹙,虽然陛下已经退位成太上皇帝,可他在世一日,就能庇护他们母子一日,待太上皇帝离开,宫里还有他们母子的藏身之处吗?可王夫人再焦急陛下的身体,她也不敢再打探下去,生怕自己知道太多会被太皇太后灭口。那么天和帝目前身体到底如何?这件事莫说后宫宫妃关系,就是拓跋曜也很关心,他倒是不像宫妃一样,看不到天和帝,崔太皇太后大约是为了将来安拓跋曜和百官的心,特地让拓跋曜侍疾。可是天和帝迟迟未醒,不止大臣担心,就是拓跋曜心里也很惶恐,他怕父亲就这么走了。父亲在,哪怕他们依然被太皇太后控制,他也有父亲庇护,父亲一走,宫里谁还能制衡太皇太后?他就变成了太皇太后手中的傀儡。“陛下,你都陪了太上皇帝一夜了,还是先去休息吧。”崔琰强提精神劝慰拓跋曜早些休息,他是拓跋曜的伴读,天和帝回宫时他来不及回宫,也跟着拓跋曜守了一夜,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拓跋曜哑着声音说:“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崔琰哪里敢说自己累了,连忙辩解说:“臣不累,臣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不错。”崔太皇太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上皇帝病重,圣人就是一国支柱,岂能随意糟蹋自己身体?”拓跋曜抿抿干裂的嘴唇道:“大母,我不累,我想多陪父亲一会。”崔太皇太后抚摸着拓跋曜的头顶,以温柔但不能拒绝的语气说:“大母知道你孝心,但你年纪还小,不能这般熬下去,你先回去休息,等睡醒了再来陪你父亲。”拓跋曜知道看似劝慰自己,实则已经提自己做了决定,他心里苦笑,现在父亲重病,他跟父亲可不是把命都交到这老妪手上吗?他起身道:“孙儿告退,也望大母多注意身体。”崔太后含笑送走拓跋曜,缓步走到天和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天和帝烧得满脸通红的脸,她还有没有什么大动作,这蠢货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他贵为皇帝,底下多得是将领替他打仗,他又何必亲自去追敌?不用自己出手,他都可以把自己弄死了。“太皇太后。”太医署的太医令颤巍巍的走到太皇太后身后,想给太上皇帝请脉。崔太皇太后回头看着太医令:“太上皇帝还有救?”“臣无能,太皇太后恕罪。”太医令双膝跪地、额头扣地的请罪。“罢了。”崔太后看到天和帝已经腐烂的伤口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他可还能清醒一次?”“可以是可以,但是——”太医令有些迟疑,他可以施针唤醒太上皇帝,可一旦唤醒,太上皇帝就顶多只能活一盏茶时间。“可是活的时间不多?”崔太皇太后问。“臣惶恐。”太医令再次下跪磕头。“那就等老臣都来以后,唤醒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说,臣子肯定不会让他现在就死,但也等不了几天,毕竟他现在也不是皇帝,只是太上皇帝。崔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笑意,在他退位的那一刻,他就先输了一步,现在终于全输了。“喏。”太医令领命。崔太皇太后瞄了身侧的宫女一眼,宫女上前一步,低声在太医令耳畔问有没有让太上皇帝不说话的法子。太医令先是一惊,随即了然,太上皇帝跟太皇太后不合在宫中早不是秘密,陛下这次受伤来的意外,太皇太后不抓准这次机会才怪。太医令低头颤声道:“臣尽力而为。”太后身边的宫女呵斥说:“什么尽力而为?太皇太后看中你,就是指望你能替她老人家分忧。”“我想你一定会尽力而为的。”崔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医令说。太医令身体抖得更厉害,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他额头重重扣在地砖上,“臣定会让太上皇帝安然离去。”崔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抚了抚衣袖唏嘘道:“也亏得圣人已经登基,不然我们魏国又是一场大乱。”太医令不敢说话,他只是太医,对朝廷政斗并不擅长。真正擅长的臣子再听说太上皇帝重伤昏迷,已被独孤雄送入宫中时,已明白太上皇帝和太皇太后多年的纷争已落幕,谁胜谁负已经明了了。谢简偏首看着数年未见的长子,“太上皇帝要御驾亲征,独孤雄就没拦着他?”“拦了,但是拦不住。”谢灏身着一袭青衫坐在阴影之中,“独孤雄还派亲卫护卫他,但依然被细作抓住机会偷袭了他。”“受伤很重?”谢简问。“不重,只是在胸前划破一条口子,但凶器上有铁锈,太上皇帝受伤当夜就发烧,三日后便昏迷不醒。”谢灏说着当时军中发生的情况,“独孤雄担不起耽搁太上皇帝伤势的罪名,才连夜快马加鞭把他送到皇宫里来了。”谢简似笑似讥讽的冷嘲:“明明独孤家是他最天然的盟友,他都能让独孤家放弃他。”就因为他认为独孤家害死了他生母,这么大一个人,城府居然还及不上自己儿子。拓跋曜明知道自己生母是死于崔太皇太后之手,都假装不知,对太皇太后恭敬孝顺之极。“查清楚柔然这次为何进攻吗?”谢简问儿子,明明十年前才被秦宗言打的一败涂地,元气尚未恢复,哪来的勇气再同魏国开战?“他们连续三年蝗灾,领地上几乎寸草不生,许多牲口都饿死了。”谢灏说,“连我们那边和怀荒都受波及了。”谢简一怔,“为何无人上报?”有蝗灾是大事,为何边境官员不报?“他们觉得这不是大事。”谢灏说。“愚昧!”谢简怒斥了一声,随即敛下怒意对谢灏道:“你在家里住几天,有空陪阿虎聊聊,别出门。”“阿菀呢?”谢灏想起数年未见的女儿,神色转柔的问。“她在宫里,明日太皇太后召见重臣后应该就能出宫了。”谢简说。谢灏眉头一皱,对谢简道:“阿镜要回京城了。”谢简说:“是该来了,毕竟要送太上皇帝最后一程。”谢灏道:“您还在做太傅吗?”不准备复出吗?“我暂时不会复出。”谢简说,即使太上皇帝驾崩,他也不会再次担任中书令,自他准备将孙女送入宫中,他就不再将宝压在太皇太后身上。

正文 第34章 波澜又起(三)

“您真准备一心支持圣人?太上皇帝可能过几天就要驾崩。”谢灏问, 太上皇帝不死,太皇太后肯定不会反对父亲教导皇帝,但等太上皇帝驾崩,太皇太后还会乐意父亲一心支持皇帝吗?谢简反问:“你觉得支持太皇太后更有前途?”“当然不是。”谢灏否认,太皇太后权势再大,毕竟只是女人,皇位怎么都要传到拓跋家皇帝手里,“但一旦太上皇帝驾崩, 太皇太后又要摄政了。”“人总不能一直左右逢源。”谢简淡淡道, “我不是还有你们吗?”如果两个儿子一直在梁国, 他肯定一心跟崔太皇太后走到底, 可他现在有儿子有孙子,他总要为后辈考虑。“这样您可能会有危险。”谢灏犹豫道, 他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是准备放弃自己的前途,一心一意辅佐皇帝, 为他和阿虎铺路。谢简哈哈一笑:“吃饭都有噎死的危险。”谢家在魏国根基太弱, 不用些激进手段,怎么可能更进一步?为了家族, 谢简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自己。“那我还是继续回独孤家?”谢灏询问,他这几年跟孤独雄相处的很不错。谢简沉声:“对, 你继续跟独孤雄交好, 皇上的母家李氏官位不显, 他很有可能会偏向独孤家。”拓跋曜生母李氏只是寒门小吏之女,对拓跋曜并无益助。“阿菀那边,您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吗?”提起女儿,谢灏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他真心不想让阿菀入宫。谢灏扬眉:“你有更好的人选?”谢灏摇头,天下还有比皇帝更尊贵的夫婿人选吗?“宫中女子各个出身不凡,将来阿菀要受委屈了。”谢简哂笑:“太皇太后当年还是宫奴,可照样当了皇后。”宫中是最不看女子出生地位的地方。谢灏说:“你就能保证阿菀能当第二个崔太后?”“等你见了阿菀就知道,我为何要她入宫了。”谢简也懒得跟儿子解释他为什么要坚持送阿菀入宫,“她比阿镜更合适。”他那个女儿娇生惯养,不顺心就会发脾气,也亏得萧赜脾气好,能忍她,换了拓跋曜早把她赶回去了。谢灏沉默了一会又道:“独孤雄想把女儿许给我。”谢简挑眉:“你拒绝了?”谢灏苦笑:“那孩子今年才十二岁。”谢灏跟独孤雄平辈论交,他要成亲早点,都能当那孩子的爹了,他怎么可能答应?“那就让阿虎娶。”谢简说:“他的年纪也该娶妻了。”谢灏一想也是,阿虎跟那女孩儿年纪差不多,“我去跟阿虎说。”他也清楚,这门亲事让父亲去跟阿虎说,阿虎肯定不答应。谢简和谢灏都认为,崔太皇太后一召见群臣,谢知就会从宫里回来,但宫里并未放人,宫里的宫妃都派人来传话,说实在喜欢几个女孩儿,想再留她们住几天。要不是谢简在宫里还有几个暗探,确定谢知的确好好的住在王夫人宫里,他们都怀疑谢知是不是发生不测。谢知并不知道宫里为为什么不放她回去,但她第二天起床,听到宫女在传太上皇帝病重的消息,就知这消息已经过明路了,她让宫女把自己鲜艳的衣服都收起来,她自觉换上了素净的衣服,然后也不背书了,而是磨墨铺纸,抄写经文。抄写经文并不是一个轻松活计,因为每章经文字体大小都要差不多,排列也要整齐,更不能有太多的错别字,即使高平公主比旁人多上了几年学,都没达到抄写经文的能力。但谢知听拓跋曜说过,他五岁就开始抄经文了,既然他都能写,她五岁抄经文也不算惊世骇俗。谢知能沉稳的抄写经文,她几个留在宫里的伴读却坐不住,王夫人两个侄女还能去找姑母打听消息,东安县子家两位姑娘却没人可以打听,姐妹两人商量过后就来找谢知说话。宫侍来报时,谢知一页经书才抄到一半,她头也不抬的说:“两位姐姐宽坐,我写完这一页就来。”两人拘谨的坐在屋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知的寝室,她一个人住的地方比她们两个人的还大,书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都用屏风、花罩隔开了,空气中还带着缕缕茉莉幽香,两人捧着茶盏低头喝茶,也不说话。等谢知抄完一页经书,放下笔朝两人行礼,“小妹怠慢两位姐姐了。”“阿蕤妹妹不必多礼。”尸突依依和尸突霏霏起身还礼,虽然谢知有大名,但伴读见还是互称小字,皇帝给谢知取小字玉蕤在宫里无人不知,因此宫里人都称呼谢知阿蕤或是玉蕤。说来东安县子跟王夫人还有几分渊源,东安县子夫人是王夫人的族妹,从立法上来说,尸突依依、尸突霏霏都是高平公主的表妹。但两人的生母都是卑微的汉人女奴,她们甚至不是东安县子的妾而是家妾,在宫里没有遴选伴读前,她们两人只是县子府中的奴隶。公主的伴读不仅要陪公主读书,还要替公主受罚,无论是王夫人的侄女,还是谢知都不可能替公主受罚,因此王夫人就让族妹送两个庶女进来侍奉女儿。东安县子家中适龄的只有两个嫡女,县子夫人哪里舍得让亲女儿入宫受苦,想起了家中还有几个家妾生的野种,就接到身边充作庶女送入宫。她们没上学前只是家奴,自然也不可能有大名,她们两人的名字还是高平公主取的,都是取自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两个名让高平非常满意,觉得能完全展现自己才华。尸突依依、尸突霏霏也很喜欢这大名。她们知道自己入宫是来伺候公主,替公主受罚的,因此伺候公主十分精心,平时都跟在公主身后,很少跟谢知说话,两人今天回来让谢知挺惊讶的,“两位姐姐找我有事?”“阿蕤妹妹,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宫吗?”两人小心翼翼的问谢知,她们跟谢知不同,她们平时是住在宫里的,但发生这么大的事,两人巴不得现在就能出宫,而不是一直住在宫里。“不知。”谢知摇头,见两人一脸惶恐,她也有些奇怪,宫里又没有亏待她们,她们干嘛这么惊惶?不过这话谢知自然不会多说,眼下这时候多说多错。“那个——”尸突依依迟疑了一会道:“我听说崔家五娘子去探望太上皇帝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去?”尸突依依说话声音很低,谢知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她满脸期待,才知道她居然是真想去看太上皇帝,她匪夷所思,目前连朝臣都没机会见太上皇帝,只有太皇太后和陛下才能去探病,就是王夫人都待在公里不敢动,她们哪来的自信可以去建章宫探病?“建章宫非诏莫入,且太上皇帝生病需要静养,我们还是在屋中为太上皇帝多念几遍经书祈求他老人家早日康复更好。”谢知说。尸突霏霏说:“那崔——”谢知蹙眉,“姐姐慎言。”她们两人是故意来陷害自己的?这种时候来她屋里胡说八道?尸突霏霏被谢知吓了一跳,怯生生的看着她,泪水隐隐浮上眼眶,“我——”“我有些累了,两位姐姐少陪。”谢知歉然对两人施礼,起身吩咐丫鬟送她们出去。尸突姐妹都怔住了,她们从来没想过向来对她们最和善的谢知会如此行事。谢知嘴角微哂,她们这是准备怂恿自己去建章宫安慰拓跋曜?难道自己平时上课太低调了吗?才会给她们自己如此愚蠢的错觉?尸突依依起身尴尬道:“妹妹累了,就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谢知微微颔首:“两位慢走。”这连姐姐都不叫了。尸突依依和尸突霏霏本来还愤怒谢知不讲情面,可见谢知如此冷漠,两人又开始害怕,惊慌失措的告辞,连头也不敢抬匆匆离开谢知的房间。谢知平时对她们和善,是因为她们没冒犯自己,但不代表她会无限制的纵容她们。对付这种以为自己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会,不给她们颜面,她们反而就不敢来纠缠自己。谢知前世读书成绩好,小学跳了两级,一路读的都是重点小学、初中、高中的尖子班,大学读的都是华国顶尖名校。等大四实习,她就进外交部实习。外交部是什么地方?说个话心里都要转好几弯的地方,里面哪怕打杂的都是人精子。谢知是有后台,可能进外交部的有几个没后台?她能站稳脚跟靠的都是自己实力。要不是后来太公、太太突然去世,对谢知打击太大,让她毅然决定从外交部辞职,去图书管任职,她说不定在穿越前就是外交官了。在外交部那几年,她早练就一副冷硬心肠,怎么可能会被尸突姐妹拙劣的演技蒙蔽?所以现在崔五娘是去安慰拓跋曜了?她真准备走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路线吗?谢知讥讽一笑,这路线对她生父有用,因为她生父是个大好人,可对拓跋曜——她将来就自求多福吧。崔五娘并不知道尸突姐妹已经把自己的吩咐搞砸了,她正满脸担心的看着拓跋曜,温声劝拓跋曜:“圣人,你这样下去,太上皇帝醒来会不安心的。”拓跋曜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拓跋曜厌烦的瞥了崔五娘一眼,要不是心里还有一丝理智,他真想让人把崔五娘拖出去,他沉声道:“我没事,我想让阿耶醒来就看到我。”崔五娘泪水涟涟的看着拓跋曜,“太上皇帝知道您这么孝顺,一定会很欣慰的。”拓跋曜心中暗咒,他爹还没死,她就哭上了?“明珠,你先回去休息。”明珠是崔五娘的名,亲近的人都唤她明珠。崔五娘坚强的说:“不,我要陪圣人!”她本来是不愿意入宫的,可太皇太后执意要她入宫,也说将来等圣人一成年,就给两人举办婚礼,还允许崔五娘借腹生子,不让她有子贵母子的风险,崔五娘自然想趁着小时候跟拓跋曜多相处,将来两人感情也能更好。拓跋曜见她满脸坚持,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她单独回去休息,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拉着崔五娘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寝室,简单的让常大用脱鞋、净面后说:“我睡了,你也睡吧。”崔五娘没想拓跋曜会带她来寝室一起休息,一时又羞又急,见拓跋曜已经闭目睡下,她想了想,也羞怯的躺到他身边合眼休息。崔五娘今年才七岁,还不懂什么叫勾引,只是太皇太后吩咐她要寸步不离拓跋曜,本来是她两个哥哥陪的,现在哥哥困了,就轮到她来陪,她严格照着太皇太后的吩咐行事。可是她也累了一天了,一躺下就觉得倦意袭来,不一会就睡熟了。拓跋曜等崔五娘睡熟,才睁开眼睛,厌恶的看着崔五娘,也不是小孩子了,阿蕤那么小都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她都七岁还不知避嫌,还跟自己睡一张床。拓跋曜想到自己未来的皇后居然是这么一个不懂礼数的蠢货,心里就越发烦躁,“她怎么还没出宫?”他沉声问常大用,父亲重病,宫中早停课,伴读也不用留在宫里,为何崔家这些男男女女都还在宫里?“据说王夫人喜欢这些伴读,让她们暂留宫中。”常大用低声说。“喜欢她们?”拓跋曜轻嗤一声,他揉了揉额头,“阿蕤也没走?”常大用回道:“谢娘子从昨夜开始就待在自己房里没出来过,我听伺候她的宫女说,她在抄写经文。”抄写经文,这是在为父亲祈福?拓跋曜目光转柔,“你多照顾她一些。”“喏。”常大用应声,他顿了顿又说:“圣人,刚有人传说,说半夜可以让太上皇帝醒来。”拓跋曜闻言双拳紧握,“你们——”常大用忙跪下说道:“陛下,据说这是太上皇帝昏迷前的吩咐。”拓跋曜心中苦涩,他明白他马上要彻底失去阿耶了,“我知道了,等时间到了你们叫我。”常大用这次上前真正伺候拓跋曜换衣洗漱,“圣人要奴婢将崔五娘移走吗?”“让她睡榻上去。”拓跋曜才不会勉强自己跟一个不喜欢人的睡觉。拓跋曜这一睡,睡了三个时辰,等到了半夜,常大用悄悄的叫醒他,领着拓跋曜去天和帝养伤的房间,屋里寂寂无声,一个人宫侍都没有,只有一名黑衣男子跪在天和帝床边,看到拓跋曜进来,他行礼道:“陛下。”拓跋曜看着父亲消瘦憔悴的目光,咬牙说:“将父亲唤醒吧。”他们时间不多,不能浪费时间。“喏。”黑衣人取出银针给天和帝针灸,不一会天和帝便睁开了眼睛,一开始他目光溃散茫然,过了片刻后才渐渐有了神采,黑衣人见状跟常大用退下,两人一人在明处、一人在暗处守在外面,让天和帝跟拓跋曜单独说话。没人知道天和帝跟拓跋曜说了什么,但他仅仅只醒来了一炷香时间,之后又昏迷了,等第二天崔太皇太后召见百官,再次让太医施针唤醒天和帝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用目光紧紧的盯着崔太皇太后片刻便撒手人寰。“父亲!陛下!”拓跋曜、百官同时跪下嚎啕大哭。正平四年三月,太上皇帝驾崩。

正文 第35章 共甘共苦

天和帝驾崩, 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哭灵,谢知几人就更没离开的理由,她们身上的衣服被紧急换下,穿上孝服。臣子为君是服斩衰,也就是五服中最重的一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成,这种衣服谢知莫说穿在身上,就是皮肤稍微碰一下就红了, 不是她皮肤太嫩, 而是布料太毛糙, 把她皮肤表皮蹭红了。而且现在虽然春末, 但早晚还有些温差的,单穿丧服肯定冷, 所以侍女们给里面找了一件柔软的真丝内衫,里面还垫了保暖的芦花絮。谢知挥退了大部分宫侍,只留下两个近身伺候的宫女, 她吩咐两人道:“你们在内衬外面缝一层细一些的麻布。”宫女吃惊的说:“姑娘, 麻衣太粗糙了,你穿着不疼吗?”“疼也要穿, 哪有服丧穿真丝的?”谢知吩咐两人动作快一点,“缝得细密一点,把真丝全部盖住。”“姑娘也不用如此, 宫里公主和贵女们都是这么穿的, 有些宫妃也会如此, 大家都知道。”宫女说,她们受了常大用的叮嘱要好好伺候谢知,所以将宫里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都告诉谢知。“所以你们做的隐秘些,不要对外面说,就当我还是穿真丝内衬。”谢知暗忖,国朝从古至今都喜欢形式主义,但有些形式主义可以摆花架子,有些形式主义就要当成人生信仰一样做。公主是皇家血脉,别说是穿真丝内衬,就是不穿丧服,也顶多将来失宠,不会有生命危险。别人怎么能跟公主比?不抓到还好,抓到是要命的。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会在宫里待一辈子,既然如此,有些不该做的事更不能做。侍女拗不过谢知,快速的给谢知的衬衣缝了一层麻布,谢知刚穿上就觉得身上起了一排排的鸡皮疙瘩,肯定是过敏了,幸好自己不是那种要人命的过敏体质。她顶着宫女担忧的目光,走到外间,早有宫侍准备好催泪的香囊,谢知看都不看,随手将香囊拆了,研磨碎的香料散开丢到了水里,“以后我这里不许有这种东西。”谢知来宫里后,对身边的下人向来和颜悦色,很少如此严厉的吩咐某件事,她的话让众人一惊,随即颤声应是。谢知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贴身宫女道:“你留下来好好查看这里还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找到后全部销毁。”“喏。”宫女应声而下。谢知大步走到灵堂,天和帝的灵柩停在大殿中央,诸位公主、皇子和后宫嫔妃们跪了一地,各个哭得不能自己,拓跋曜跪在最显眼的位置,穿着粗麻衣,几天不见,人已瘦得脱形,跪着似乎连哭得力气都没了。天和帝回来迄今,他一直在榻前侍疾,几乎没有合眼的时候。谢知默默的在角落的位置跪下,酝酿了一会情绪,泪水便涌出。她不怕到了灵堂哭不出来,因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是很容易相互感染的,大家都在哭,哪怕你不为灵堂上那位伤心,也会想到自己别的伤心事。跪在谢知身边的还有其她几位伴读,不止尸突姐妹在、王氏姐妹、崔家姐妹们都在,她们并不是命妇,按理大殿是没有她们跪的地方,但她们都是公主的伴读,也算是宫里人,才有跪在这里的机会,不用去外面挨冻受雨。陈留带着宁馨也跪在灵堂里,宁馨看到谢知,对她眨眨眼睛,又落了几滴眼泪,显然是哭过头了,谢知也对她微微点头,两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机。守灵的滋味并不好受,双膝跪在地上,即使有垫子垫着,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身体可以支撑的,不过熬了一会,几个小姑娘就跪的东倒西歪了,谢知要好一点,她毕竟天天有锻炼,身体没那么娇弱,她闭着眼睛不去想现在的状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似乎有些骚动,谢知微微抬头,就见一人穿着粗麻丧服款步走入灵堂,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光辉都集中到那人身上,阿娘?谢知一怔,阿娘怎么会来这里?她蓦地想到太上皇帝去世,百官奔丧,阿娘来灵堂哭丧也不奇怪。即使素来沉稳的崔太皇太后看到此人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所谓国色倾城也不过如是,看着此人,崔太皇太后有一瞬间的怀疑,让她女儿入宫真是好吗?倒是一直跪在太上皇帝灵前的拓跋曜不为所动,只淡淡扫了来人一眼,只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以拓跋曜的年纪,让他为美色心动还早了些,更何况这美人比他大不少岁。谢兰因给太上皇帝磕头,又向太皇太后、皇上行礼后,跪在属于她的位置上,她已经看到恹恹跪在角落的女儿,小小的人儿低着头,让谢兰因心如刀割,但因时机不对,她不好现在去抱女儿,直到太皇太后怜惜殿中女眷体弱,让众人休息,众人才得以起身。太皇太后也让拓跋曜休息,但拓跋曜执意不肯,依然执着的跪在父亲灵前,他是皇帝,是万民表率,皇帝怎么能不孝?崔太皇太后叹了一声,也不勉强拓跋曜,叮嘱宫人好好看着皇帝后,自己也会去休息。天和帝死后,太皇太后对拓跋曜又起了一丝微弱的怜惜之情。拓跋曜眼角余光扫到后来进来的那名美人竟然走到阿蕤面前,将她抱起来,拓跋曜才猜到这美人的身份,以前的谢皇后、现在的步六孤宗言夫人谢兰因,也是阿蕤的生母。莫怪见过谢皇后的人都说后有国色,果然国色倾城。谢皇后身份复杂,步六孤宗言但凡有一丝理智,就知不该娶她,可他还是娶了,或许将来他可以跟步六孤宗言亲近些?拓跋曜胡思乱想片刻,摇了摇头,他现在重要的是得到太皇太后的信任,而不是去想别的事。谢知跪的闷头闷脑的时,突然被人抱了起来,落到一个温暖馨香的怀里,谢知头也不抬,欢喜的喊道:“阿娘!”谢兰因没想女儿居然认出了自己,不禁热泪盈眶,“阿菀!”“阿娘,我叫阿蕤。”谢知小声提醒母亲,在宫里她叫阿蕤。谢兰因心中悲伤更甚,她跟阿兄取的小名,变成了只能家人私下叫的小名,就因为皇帝给女儿取了小字,她轻轻抚摸着女儿脊背,“阿蕤累不累?阿娘陪你睡一会。”她摸到谢知孝服下的粗麻内衬,她心中百味杂陈,“阿蕤,这衣服是你大父让你穿的?”“不是阿翁,是我让宫女改的,不是守孝吗?怎么穿丝衣?”谢知说。“阿蕤做得对,在宫里生活,最重要的是行事不能留人把柄。”谢兰因抚摸着女儿小脸,“阿蕤,你想不想跟阿娘去怀荒镇?”谢兰因无数次告诉自己,不带女儿去怀荒是为了她好,可真正看到爱女在宫中孤苦无依时,她又心疼了,只想把女儿待在身边,不管别的事。谢知摇了摇头:“我要上课啊,我不能请假太久,阿娘要不你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期待的看着谢兰因,谢兰因心头一软,“好,阿娘在京城多留几天。”谢知满足的在谢兰因怀里蹭了蹭。谢知乐意待在皇宫吗?当然不愿意。可逃离皇宫,能解决问题吗?不能。还是那一句,现代不是古代,现代女人可以工作,不用依附别人,可古代不行。她留在京城,依附的是外公,去怀荒镇依附的是继父,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男人,外公还有血缘关系,继父是陌生人。她心情不好可以怼外公,可她能怼继父吗?她想要什么,她可以问外公要,但她能问继父要吗?而且她留在阿娘身边,阿娘跟继父怎么生活?她还想阿娘跟继父再生个孩子。虽然阿娘说过不生了,可谢知还是觉得她最好再有一个孩子,能陪在她身边,让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这样阿娘不寂寞。她是不可能陪在阿娘身边,她的身份从来就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阿娘能逃开,是因为她是萧家的皇后不是萧家的公主。别国的公主在魏国有什么下场,看看历代那些被魏国皇帝纳入深宫的公主就明白了。皇帝纳公主、王爷纳宗女,他们从来不给公主宗女自己选择的机会。为何祖父想让自己入宫?为何崔太皇太后得知她来京就宣她入宫?为何拓跋曜一开始就对自己另眼相看?这些都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梁国公主的身份注定,她只能进拓跋曜的后宫。当然她能跑,可她能跑到哪里去?还是那句话,古代不是现代,现代她可以出国,可以从北半球到南半球。可在古代,谢知不觉得凭自己不靠谢家、不靠皇室,她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傻了才会放弃谢家女儿、梁朝公主的身份不当,去当个民女,古代民女除了生孩子和伺候男人,还有别的作用?或许有,等男人饿肚子或者来客的时候,还可以给男人们添一顿肉。一样要嫁人,一样要在后宅勾心斗角,她为什么不嫁最好的?至少留在权利顶端,可以让人偶尔忘了性别不同。换了别的男人——谢知轻呵一声。“阿蕤,崔五娘你要提防点。”谢兰因担心的叮嘱女儿,生怕女儿在宫里着了道,尤其是华阴公主生的五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阿娘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她之前就让尸突姐妹来哄我了。”谢知轻描淡写的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她不信里面只有崔五娘的手笔,华阴公主,甚至是王夫人都出手了,两个大人算计一个小女孩,就因为把她压下去,她该庆幸崔太皇太后没出手吗?谢兰因咋然色变,跟谢知一样,谢兰因也不认为这是小孩子间的争风吃醋,这里面分明有大人的手笔,华阴公主参与是肯定的,王夫人不好说,但她肯定是袖手旁观了,“尸突姐妹我来处理。”“不用。”谢知摇头,“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这只是一件小事,虽然这件“小事”如果成功可能就会要自己命,但她现在没死,所以它依然只是一件小女孩之间的“小事”。凡事不过三,没有她们也有别人,谢知现在只是记着,如果她们再来两次,她会让她们知道求救无门是什么滋味。“那可不一定,换了别人说不定比她们听话。”谢兰因知道尸突姐妹的身份,这种父不祥、自小被当成奴婢养大的女孩子,能最后从诸多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没一个是简单的,“阿菀知道思皇后吗?她也是尸突姐妹一样出生的人,他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多聪明。”“阿娘说的是武帝卫皇后?”谢知说,思是卫子夫的谥号吧?她倒不觉得卫子夫以聪慧得宠,卫子夫的得宠更多归结于她的美貌和能生。当然跟陈皇后比起来,任何有点理智的女人都是聪明人。作为一个现代人,谢知天然同情陈皇后,可是每次看到史书上的记载,她又对陈皇后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态。“对,所以阿蕤不要小瞧宫里任何人,这里没人是真单纯的,哪怕是孩子也不可小觑。”谢兰因知道女儿年幼聪慧,难免年少气盛,容易瞧不上人,这脾气她也有,迄今都改不了,改不了没关系,但该上心的地方还是要上心的。“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谢知说,“可哪怕换了更听话的,在宫里待久了,照样还会不听话。”尸突姐妹至少身份低微,从底层爬起来,所以她们更怕跌回底层,崔五娘可以威胁她们,她不能威胁吗?谢兰因苦笑,女儿说的也是,“阿蕤,忍忍。”谢兰因在女儿耳畔轻道:“忍到皇帝成年就好。”魏国子贵母死,对女人是残酷,但是也有好处,就是太后权利再大,也不可能改天换地。天和帝会输是因为他跟崔太皇太后年纪相差不大,崔太皇太后不肯放权,他反抗不了,只能另谋出路的想靠军功提升威望,可惜命不好,受伤死了。他死了,倒是给拓跋曜铺好路,因为大臣不会再允许崔太皇太后再压制一个皇帝。崔氏能掌权是因为她没儿子,所以逃脱子贵母死的命运;她也缺在没有儿子,有了儿子,她后代承传皇位,她不怕别人清算崔家。可她没儿子,她必然要为娘家考虑,除非她不管娘家。所以崔太皇太后再压制拓跋曜,也不至于把拓跋曜如何,等拓跋曜成年,崔太皇太后想压制,也要看满朝的臣子答不答应。谢兰因面露忧色,父亲想让阿菀当太后,他怎么不想想,魏国大臣会允许第二个崔太后出现吗?拓跋曜会乐意看到女儿成为第二个祖母吗?男人设定计划中总把女人当棋子,不在乎她们将来的结局,谢兰因却不能不为女儿考虑,“要是真过不下去,就告诉阿娘,阿娘一定把你接回去。”“不会有那一天的。”谢知肯定的说,她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地步,她翻个身,腻到了兰因怀里,“阿娘,我还想买个庄子。”“你想要什么庄子?”谢兰因问,女儿独身一人在京城,手上是要有银钱铺路。“我要个种沙枣和沙棘庄子。”谢知说。谢兰因茫然的问:“沙枣?沙棘?那是什么?”“就是两种树,我听别人说过,我看中了几块荒地,种这个最合适。”谢知说。“你不能买良田吗?”谢兰因不解的问。“没得买。”谢知叹气,她当然想买良田,可是长安附近的良田早被权贵瓜分光了,哪里轮的到她来买?她就只能改造良田了。不过经济林也不错,收益不比农田低。“我帮你买。”谢兰因不以为然,有钱还怕买不到吗?“不用,我先用两个小庄子练手,良田等我大一点再说。”谢知说。谢兰因说:“也行,等你大一点,阿娘给你买良田当嫁妆。”谢知微笑,她出嫁还有很长时间,至少在崔太皇太后活的时候或者拓跋曜没亲政前,她是不会入宫的。天和帝在宫中停灵七天,然后灵柩送到京郊皇家寺庙暂时安置,因为他的陵墓还没修好。众人又陪着皇帝在皇家寺庙哭了三天,才气弱体虚的回家,谢知也终于能从宫里回家了,回家第一天她就闷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第二天一早,她还准备继续睡,却被阿罗叫了起来,“姑娘,快醒醒,郎君让我叫你起来上学。”“上学?”谢知双目无神的看着阿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现在就上学?”“对。”阿罗怜惜的看着小娘子,“圣人已经让学堂开课了。”谢知:“…”拓跋曜这是父亲死了,受大刺激了?还没出孝他就开学了?她还准备跟阿娘好好聊聊呢。“小娘子,要不要派人去请假?”阿罗问。“不用,我起来了。”谢知晃晃小脑袋,“给我换衣服。”她又没生病,请什么假?阿罗担心的看着谢知,姑娘真没问题吗?她不累吗?谢知暗忖,她怎么不累?可再累也不能请假,不然不是找抽吗?圣人已下诏令,臣子为太上皇帝服丧以天代月,众人只需要服丧二十五天,而现在才过了十天,丧期并没有过,所以谢知依然穿的是丧服。阿罗看着小娘子身上的大片的红斑,心疼的直掉眼泪,“小娘子,你这又是何苦?”谢知回来后,已经让人做了一件真正的麻衣内衫,而不是丝缎外面罩一层麻布。谢知安抚拍拍她肩膀,“我去上课。”虽然不知道拓跋曜作什么妖,但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她还是守规矩点好,反正就二十五天,都熬过十天,还有十五天就能解放了。宫里除了满目雪白外,并未跟以前有太多不同,就是今天上课的气氛比以往更懒散,四个公主还没开始就趴在桌上打盹,先生来了也没抬头。谢知看着无精打采的同学,还是起身先生屈身行礼,她都是出头鸟了,多做少做都没太大区别。先生哭了十天灵,嗓子也哑了,没跟她们讲课,而是教她们写字,谢知照旧是抄佛经。先生平时再看这些不学无术的女学生不顺眼,都觉得她们可怜,都是些娇滴滴的小丫头,连守十天灵,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来上课了。圣人勤奋是好事,可公主又不用为官,没必要这么辛苦。他稍稍提点众人几句,就宣布下课,让大家回寝室休息。要不是现在宫里气氛不好,众人差点就欢呼出声,也顾不上跟先生道别,一个个的冲出了学堂,谢知走在最后向先生屈身告辞,她嗓子也不大好,不能说话。先生对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走。谢知回到自己寝室,简单洗漱后,散了头发,拉过丝被睡觉。睡前再三告诫宫女,一定要在午时前喊醒她。她别的都不怕,就怕拓跋曜神出鬼没出现在自己房里,哪怕他们年纪都还小,她也不想在被拓跋曜看到自己的睡姿。宫女看着她就穿着一身粗麻衣睡觉,很想把让她衣服脱掉再睡,奈何谢知在知道自己休息间跟拓跋曜休息间相连后,就再也没有睡觉脱过衣服,哪怕是外衣都没脱过。等谢知睡下,伺候她的宫女互视了一眼,悄声往香炉里放了一块香炭。香炭若有似无的香气,让原本就困极的谢知睡得更熟,侍女们等谢知彻底沉睡,上前脱下她的孝服,看到她身体上大片大片的红痕,不禁暗暗心疼,谢娘子也太实诚了,宫里哪个贵女不会在里面衬衣服?三人也不敢给谢知擦拭身体,生怕弄疼她,快速给她换上柔软的天蚕丝寝衣,然后由仆妇抱着她去陛下的寝室。拓跋曜还在上课,等他回自己寝室的时候,已经快午时,寝室里点了安神香,让谢知睡得很熟。不过宫侍在拓跋曜进来时,就把安神香熄灭,并且通风散气,不然圣人闻到香味。拓跋曜见谢知睡得跟小猪似地,诧异的问:“怎么睡得这么熟?”安神香只能助眠,又不是催眠,她要是不累,不可能睡这么熟。“许是太累了。”一名宫女上前悄声说着谢知身上全是被麻布磨出的红痕,还说谢知这些天抄了十来页经书。常大用见宫女再说谢娘子的私事,连忙退下,即使谢娘子还是小孩子,她的私事也不是他一个阉人可以听的。拓跋曜翻看着谢知抄写的经文,数量不多,可她才几岁,这几天又这么累,能抄这么多,说明她别的事都没做。拓跋曜伸手轻轻的摩挲着谢知的手腕,她手臂上有一片红斑,宫女说她身上有很多这样的红斑。拓跋曜想到这些天他被太皇太后关在草庐中,白日滴水未进,晚上只能喝一碗清粥,饿得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靠崔明珠每晚给自己偷渡一个胡饼才能活下来,而这些天崔明珠也同自己“患难与共”,同样穿麻衣、喝凉水,手腕也有这么大一片红斑…拓跋曜低低的笑了,弯腰连人带被的抱住谢知,“阿蕤——”谢知被拓跋曜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困难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阴郁的眼睛,她吓得一激灵,张嘴想叫,幸好拓跋曜捂住她的嘴说:“阿蕤,别怕,是我。”

正文 第36章 自信的拓跋曜

“陛——陛下?”谢知真被拓跋曜吓到了, 都忽略自己现在是被拓跋曜抱着,她结结巴巴的喊道:“您——你——”拓跋曜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轻拍她的背部,“阿菀不怕,是我。”“就是你,我才害怕!”谢知腹诽,皇帝都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吗?就算她是孩子,也不能随随便便上自己床吧?她现在年纪不大, 可她将来会长大的, 难道他也要如此?不过看到拓跋曜满脸阴郁, 谢知心里再大的不满都只能憋着, 你是皇帝,你做的都是对的。拓跋曜何等敏锐, 察觉到谢知的不满,轻笑的松开他的手臂,“阿菀不开心?”谢知瞅了他一眼, 见他面带微笑, 眉间阴郁虽在,但已经淡去不少, 她嘟嘴说:“陛下又非请勿入了。”拓跋曜身体放松的靠在隐囊上,半搂着谢知笑道:“我只听过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没听过非请勿入, 你从哪里听来的?看来教你的先生不好, 该罚。”谢知瞪圆眼睛问:“那七年男女不同席, 不共食呢?”拓跋曜见小丫头气鼓鼓的望着自己,就像一只小蛙,他捏捏她小脸,“你满七岁了吗?”“可是陛下满七岁了啊。”谢知不悦的说,“你这样是不尊重我。”听着谢知奶声奶气的控诉,拓跋曜心情更好了,偏头低笑,他这次是真得笑了,越笑越大声。谢知听着他的笑声有些不安,她动了动身体,小声的问拓跋曜:“陛下你怎么了?”拓跋曜感觉到谢知的亲近,他停下大笑,亲昵的说:“傻丫头,别人孝服里都穿丝缎,就你实心眼穿麻衣,穿着不疼吗?”谢知闻言才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她脸色都变了,拓跋曜解释说:“是宫女给你换的。”他怎么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不尊重阿蕤的事。谢知松了一口气,随即埋怨的看着拓跋曜:“陛下一点都不尊重我。”拓跋曜不解的问:“我哪里不尊重你?”谢知说:“哪有让人随便给我换衣服的?”拓跋曜道:“我听宫女说你身上都红了,不给你换,难道让你把皮肤都穿烂?”谢知说:“哪有这么可怕?也就穿几天,我母亲——”谢知话说到一半不肯再说下去。“你母亲怎么了?”拓跋曜问,暗忖谢皇后不是好好的吗?“阿耶说我母亲去世后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小小的一点,哭声都听不到,他怕都养不大。”谢知喃喃道:“我那时候那么小,阿耶肯定不会让我穿孝服的。”不说舅妈,就是父亲,他们都没有给父亲穿孝服啊,父亲也是皇帝,天和帝死了由百官和她们守孝,她父亲什么都没有。拓跋曜反应过来,阿蕤说的是谢灏的妻子,并不是说谢皇后,也对,她又不知道谢后是她的生母。听了谢知的话,拓跋曜想到了李氏,那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都没得宠过,他一出生她就被赐死,他也没给她穿过孝服。谢知瞄了拓跋曜一眼,低声道:“我想陛下一定很伤心,我也不能替陛下做什么,给太上皇帝穿孝服只是我能做到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拓跋曜心中大恸,他跟阿蕤一样,都是没了父亲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拓跋曜轻嗤,不提也罢,他低头亲亲谢知的额头,“阿蕤,以后就留在宫里陪我好吗?”自谢知会说话后,拓跋曜已经不在对谢知做这么亲近的动作。可在前几日他看到谢后抱着阿蕤亲,阿蕤那么开心,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他这么疼阿蕤,谢后只不过生了她,她就这么亲近谢后?莫非真是母女天性?拓跋曜想着想着,心底又涌起一股戾气,母女天性?他从来不信!天底下哪有什么母子天性!“哎呀!疼!”谢知不知道拓跋曜又发什么疯,先问自己要不要在宫里,又突然把自己抱的死紧,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都说帝心难测,这货不是帝心难测,他是云层吧,说变就变。拓跋曜连忙松开手,转而给谢知拍背,“不疼,是我不好。”他温柔的重复一遍,“阿蕤,以后陪我住宫里好不好?”“不好。”谢知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拓跋曜面色一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为什么?”“宫里又不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住在宫里?”远香近臭,就拓跋曜这狗脾气,谢知觉得自己顶多能忍他每天两个小时,再多她怕她会忍不住犯上。拓跋曜理所当然的道:“宫里有我,这还不够吗?”谢知:“…”她实在小觑了一个出生就是太子,四岁就登基皇帝的自信,他到底哪里觉得他可以跟自己亲人比?拓跋曜扬眉,“真不愿意?”谢知看着他黑漆漆的脸色,勉为其难的说:“要不我这几天住宫里陪你,但不能住太久。”看在你最近丧父,心情不好的份上,她勉强可以陪他几天。拓跋曜咬牙:“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恩德?”谢知仰着小脑袋说:“陛下知道就好。”拓跋曜瞧着她得意的小表情,心头的怒气一下散了,他搂着谢知轻哄:“阿蕤为什么不喜欢住宫里?”“宫里不是我的家啊,而且我阿姑来了,我要陪她,她还答应给我买小庄子。”谢知说。“你要买什么小庄子?”拓跋曜诧异的问:“你上回不是还买了一个庄子养兔子吗?已经不够养了吗?”见阿蕤这么喜欢自己送的小兔子,拓跋曜心里十分开心。“不是,那个庄子里都养兔子了,我还想买个庄子养鸡鸭、在买个庄子养牛羊。”谢知盘算着说。“你要养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拓跋曜吃惊的问。“养着玩儿,阿姑以前就给过我两个小铺子,每年的收益她都会给我,还有阿耶每年也会送很多东西给我,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买两个小庄子保值。”谢知板着手指说,别看她平时是家里姐妹中最节省的,可她是家中最有钱的,连谢大郎、谢二郎都比不上她。拓跋曜问:“那你为什么不买良田?买荒田做什么?”“良田不是一定要种粮食吗?我不想种粮食,我想种花。”古代良田只能用来粮食,官府不允许种其他作物,“而且我庄子要养鸡鸭牛羊,用良田太浪费。”谢知不想糟蹋良田,她前世是外语系的,不是农业系的,要不是她爸爸曾在基层干过多年,对农业比较精通,谢知听了几耳朵,她根本不敢碰农业,在小麦、大麦、水稻长成之前,她看一切小苗都是青草。谢知惋惜现在海航技术不发达,不然能打通美洲大陆多好,好多经济粮食作物原产地都在美洲大陆。拓跋曜道:“那需要这么麻烦,你想要买什么让常大用陪你走一趟,喜欢多少划多少就是。”拓跋曜虽然没亲政,但划几块荒地的权利还是有的。谢知吓一跳,连忙摇头:“不要!几块荒地哪能劳烦陛下?”拓跋曜总算听出重点来了,“因为你阿姑来了,所以你要陪她,不肯陪我?”谢知委屈的说:“我以前一直陪你啊,阿姑难得来几天,我就陪她玩几天。”拓跋曜冷哼了一声,见她怎么都不肯答应入宫,也没继续强求,不入宫也好,入了宫说不定阿蕤也会变了,他不会让阿蕤变成那样的,他以后会亲自教阿蕤,永远不让她去接触那些脏污的东西。拓跋曜在寝室休息小半个时辰,继续神采奕奕的去上课。上课前他吩咐常大用去打听下阿蕤这些天遇到什么事了,自阿蕤入宫迄今,拓跋曜一直将她照顾的好好的,身边的宫女都是精心挑选的,将她当自己一般伺候,小丫头嘴上不说,可心中是十分的满意,她不会平白无故这么反对入宫,其中定是出了某些差错。谢知看着他如此严格自律,心中暗暗佩服,一个可以说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做到如此自律,再给他几年成长的时机,他定能一飞冲天。只是他这份心性,若有人能束缚,还能当一代明君,不能——恐怕是暴君。如果她是崔太后,一定不会给拓跋曜成长的机会,情愿换他弟弟上位。可惜现在太上皇帝死了,她也失去先机,不知道崔太后将来会留什么后手保护自己家族。崔五娘吗?她是不错,但想套牢拓跋曜还不够,因为现在的她不可能明白,帝皇的宠爱是最廉价的东西,只有得到帝皇的尊重,女人才能在后宫走的长久,这一条也适用于官场。拓跋曜走的太快,他不会等崔五娘成长的。也不知是不是身在局中,人就会看不穿、看不透,想要的越来越多的关系,莫说崔太后现在想要得到的,比起她对拓跋曜的付出差太多,就算崔太后把拓跋曜视作亲子,拓跋曜也是皇帝,江山永远在他心中是最重的,谁也比不了,想要崔家跟拓跋家共享江山,她怎么不想想吕家的下场?谢知庆幸祖父看的够明白,所以他从来不想出现“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他想要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谢家一步登天的契机,她做宠妃也好、宠后、太后也罢,他的目的永远这么明确,他只要家族能通过她得到帝宠,他是想谢家走她前世那个时代兰陵萧氏的路线?靠外戚、站队发家,然后再让子孙后代自己拼搏,这才是世家立身最保险的路。这点谢知不得不佩服祖父,他是世上少有能看得透的人,所以他再利用自己,谢知对他也没太多的恶感。祖父是连自己都可以利用,还能指望他对外人有多慈爱?他认为所有谢家弟子都应该为家族奉献一切,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家族给的。“谢娘子。”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宫女捧着一叠洗干净、散发着龙涎香的内衣走来,“这是陛下吩咐宫奴连夜为您做的寝衣,陛下让您不要再穿麻衣。”谢知见这些寝衣都是天蚕丝制成,她毫不客气的笑纳了,她上辈子睡衣都是天蚕丝的,这辈子也就婴儿期的衣服是天蚕丝,之后就再没这待遇,因为这时候天蚕丝还是野外采集的,不像后世能人工养殖,“有劳姐姐。”谢知对宫女客气的笑笑。宫女受宠若惊道:“这是奴婢该做的。”宫女见谢知还板着小脸,估计这小祖宗跟陛下在怄气,她笑着说:“这些寝衣都是天蚕丝制成的,宫里也就上进了几匹,除了给太皇太后和陛下外,余下的都用在小娘子身上,就是那位都没有。”宫女说的那位显然是崔五娘。谢知淡淡一笑,没接话。宫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同时常大用也命宫女捧着衣料去找崔五娘,还没到崔五娘寝室,便听到一阵嘤嘤的哭声,常大用心里冷笑,但脸上配合的露出忧色,“这是怎么了?谁在哭?”“常内侍。”一名仆妇匆匆走出,对常大用行礼道:“是我家五娘子再哭,她身体有些不适。”常大用知道崔五娘肯定身上被麻衣磨破了才会如此,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能做到如此,如果没有谢小娘子,她也不容易了,可是有了谢小娘子,五娘恐怕做的再多都比不上。常大用三岁净身入宫,宫里看多了来来去去的宠妃,像崔五娘这样几乎可以独得圣宠的身份,都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崔太皇太后在她还能过得不错,等将来就说不定了。旁人看不透,常大用伺候圣人那么多年还看不透吗?陛下自幼聪慧,在诸多兄弟姐妹中出类拔萃,迄今为止,孩童中能跟得上他的仅有谢小娘子,或许陛下一开始对谢小娘子关注是因为她的身份,现在完全是因为谢小娘子的聪慧。就像刚才陛下出门就吩咐何博士给谢小娘子加学一篇《管子》,寻常五岁孩子能听得懂管子吗?崔五娘也不笨,可是比起陛下和谢小娘子差远了。常大用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一派恭敬的说:“圣人也知道五娘子这些天辛苦,特地让我给五娘子送赏赐来。”他侧身吩咐宫女把陛下的赏赐奉上,全是华贵的锦缎和珠宝。崔五娘含泪由侍女扶出,对着常大用施礼:“有劳常内侍监。”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宫中无人敢怠慢她,“请你代我谢过圣恩。”拓跋曜吃了十天苦,崔五娘也吃了十天苦,拓跋曜穿麻衣、喝冷水、一日一碗粥、一个胡饼,她也是如此,她又没有拓跋曜那么健壮,今天能来上学都被人强扶着过来的,她只觉得现在浑身发冷,想捂在被子里睡觉。常大用道:“五娘子多礼,圣人说你素来体弱,这些日子在家好好休养,等身体好了再来上课。“崔五娘听了这话,身体摇摇欲坠,她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圣人都让她休息,阿母也不会反对吧?等下午开课,公主们几乎都还在休息,而崔五娘则被宫侍们众星捧月的簇拥着出宫,圣人亲自下旨让五娘回去休息,说她这几天守灵太累了,据说圣人还赏了五娘无数奇珍异宝。谢知羡慕的看着崔五娘,她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她也想请假。“叩叩——”何博士面无表情的轻叩谢知的书案。“先生。”谢知起身行礼。何博士道:“诗经学得如何了?”“教过的都能背完了。”谢知说。何博士颔首道:“不过几篇蒙书,会背就够了,今天开始跟我多学一篇管子。”谢知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我诗经还没学完。”“一起学。”何博士大手一挥,“你不是要买小庄子吗?圣人让你学管子,再学学农书。”从陛下亲自过问谢知课业后,他就被谢知培养更重视,不管圣人是小孩子心性,还是现在对谢太傅的重视,至少他对谢娘子是衣食住行学业样样上心,就是内定的后位人选崔五娘都不曾如此。谢知:“…”作为一个皇帝如此大嘴巴真好么?不过先生愿意给她开小灶,谢知也乐得接受,心满意足的听完一堂课,然后让宫女收拾小书包回家,阿娘在家,她才不跟祖父一起下班。一回家谢兰因就急急的上来,要给女儿换衣服,可刚碰到寝衣就发现质地不对,她摸了摸,发现居然是天蚕丝,她了然的问:“是陛下让你换的衣服?”天蚕丝珍贵,只有皇宫才有可能把天蚕丝给孩子当寝衣穿。“嗯。”谢知点点头,转过身让阿娘给自己挠后背,“阿娘,我后面痒。”“乖囡囡再忍忍,我给你涂药膏,不能挠。”谢兰因怜惜的摸着女儿粉嫩嫩的皮肤,阿菀何曾受过这种苦?谢知发现阿娘给自己涂抹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她好奇的问:“阿娘,你给我涂得是什么药膏?”谢兰因说:“是蛇油膏,里面加了冰片,所以你涂了会舒服点。”谢知眼睛一亮,“阿娘,我们养蛇好不好?”谢兰因问:“为什么要养蛇?”“做蛇油啊。”谢知说,“我们每年要用掉那么多蛇油,不如自己养蛇,熬制蛇油也容易。”“不能让人现抓吗?”谢兰因不解的说:“有用不了多少蛇油。”“可这样大家年年都要冒险啊,养蛇只要冒险一次就好,以后就不用冒险,如果是毒蛇,把它们毒牙拔了就好。”谢知说,“而且姑父不是领军吗?蛇油也能当金创药用。”谢兰因听得若有所思,她见女儿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点点女儿小鼻子,“我会跟将军商量,你小孩子就别管了。”谢知不以为然,她现在才不管,等她再大一点,她一定让人去云南找三七,这才是止血圣药,配上蛇油膏,一定比现在止血药好用。谢知想到蛇油,小脸就耷拉下来,古代生活真糟心,什么都不方便就不说了,没有铂金和冰凝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她现在还小,等以后大了要怎么办?谢知以前春秋冬用铂金、夏天冰凝都用惯了,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不带就没安全感,现在一下全断了,谢知痛苦许久才适应。即使她年纪小不能用,她也可以摆着看,现在也只能指望蛇油膏和精油了。谢兰因轻拍女儿的小屁屁,“你跟先生过请假了吗?”谢知嘟着嘴说:“皇帝不肯放全天假,他只下午半天,我还不能回家用膳。”谢兰因眉头微蹙,旋即松开说:“他重视你总比不重视好,只是陛下再好,你也要好好读书上进,宫里最靠不上就是皇帝的宠爱,与其让他宠爱,不如让他尊重。”谢知乖巧的点头,“阿娘我知道。”她怎么不知道?她太知道了。她前世身边友人绝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偶尔有几个跨界层的婚姻,几乎都以离婚收场。难得有夫妻和谐的,属于高攀那一方都是绝对的精英,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并不比自己创造一个豪门更简单。既是高攀,又想当莬丝花的,是不可能走到最后的,某国商业集团长女的婚姻就是一个典型。她不觉得这方面古人跟现代人有什么不同?甚至古人比现代人下限更低,因为他们没有严格的道德规范。拓跋曜是皇帝,任何女人想要嫁他都是高攀。偏偏魏国女人地位又低,光是子贵母死、立金人的规矩,就能让拓跋曜名正言顺的把不喜欢的女人弄成悲剧。谢兰因说:“那明日你从宫里回来后,阿娘带你去长安城逛逛。”“阿娘,要不要先带我去拜见步六孤将军和丘穆陵夫人。”谢知提醒娘亲,秦宗言怎么说都是她继父。谢兰因并不想让女儿跟步六孤家族的人接触太多,但想到她现在跟秦宗言的关系,轻叹一声,“也可,明日我带你去将军府。”

正文 第37章 步六孤将军府(上)

次日清晨, 谢知第一次在阿娘的照顾下起床,谢兰因亲自动手给女儿穿衣洗漱,母女两人开开心心的进完早膳后,谢兰因送女儿入宫读书。谢知早上上课时还能专心致志,等下课回到寝室等拓跋曜回来进膳时,谢知就不怎么上心了,她一手托腮,明明魏宫都是一天两顿, 为什么拓跋曜要跟自己一样一天吃三顿?拓跋曜进来就见小丫头托腮看着窗外, 不由问道:“阿蕤在想什么?”“今天天气真好。”谢知看着屋外明媚的阳光, “陛下, 你午膳后不出门走走吗?”谢知早忘了拓跋曜下午有骑射课。“我下午有骑射课。”拓跋曜换下衣服,由宫女伺候着洗漱, “倒是你平时记得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房里。”要不是知道谢知只是不爱出门,并不是整天坐着看书, 他早拖着小丫头去上骑射课。谢简说她身子骨弱, 不能上骑射课都是借口,小丫头在家活蹦乱跳的, 不知有多健康。作为一个纯古人,拓跋曜不理解阿蕤为什么不爱出门,她明明每看一个时辰的书都会起来走走, 会看看自己养的小鱼, 还会天天打拳, 可她就是不爱出门。如果谢知知道拓跋曜的疑惑,肯定会认真告诉他,防晒从小做起,防老保护皮肤从细节开始。拓跋曜知道谢知现在心思已经不在这里,要不是他压着一定要她用完午膳再走,她肯定早走了。他心里冷哼,面上吩咐侍女奉上午膳,魏宫进膳采用的是分食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食案,上面摆放了各色餐具,但基本谢知要动的也只有面前的玉著和食柶,食物都有侍女替她盛到碗里。谢知发现宫侍给拓跋曜进上的膳食都是素食,她饭食里倒是有荤,她不由看着拓跋曜,他这是准备一直吃素?拓跋曜见谢知不动手,他放下食柶,也不顾食不言的礼仪,问谢知道:“不和胃口?”“陛下你食素?”谢知问,自汉朝独尊儒术起,就开始尊崇孝道,对守孝有严格的礼仪,拓跋家虽是外族,但汉化已经很浓,身为帝皇提倡孝道,遵守守孝礼仪也是正常,但他不是已经守过灵了吗?为何还要食素?他才几岁,光吃素身体怎么吃得消?“我要为父亲守孝。”拓跋曜说。谢知欲言而止,半晌才道:“陛下食素能吃鸡蛋吗?”“鸡蛋又不是肉菜,自然可以。”拓跋曜说,守孝是饮食简单,所谓饮食简单就是少食肉菜,所以拓跋曜准备三年都是素菜。“那酪浆也能吃?”谢知问,她就怕拓跋曜连蛋奶都不吃,那太可怕了!“自然。”拓跋曜好笑的看着松了一口气谢知,“是我吃素,又不是让你也吃素,你怕什么?”谢知满脸同情道:“陛下吃素,我是肉菜,您看着不会难受吗?”拓跋曜嗤之以鼻:“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小孩子?”“可陛下也只比我大了几岁啊。”谢知伸出小手指比了比,表示拓跋曜就比她大了一点。拓跋曜笑而不语。谢知想了想,犹如壮士断腕般的坚定说:“我跟陛下一起吃素。”拓跋曜眉头不易察觉的微皱,有了崔五娘的先例,拓跋曜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强行跟自己同甘同苦,只是他对谢知终究不同,且她还是孩子,只想着自己看她吃肉难受,没想其他,故没有沉下脸责骂她。察言观色是外交官的本能,谢知虽然没做过外交官,可好歹在外交部干了好几年,一下感觉出拓跋曜并不喜欢她陪自己吃素,她虽不知道拓跋曜为何反感,但她立刻接下去说:“不过——不过——”“不过什么?”拓跋曜扬眉问。谢知鼓起勇气说:“不过我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了。”她这句话是闭着眼睛说的,而且说的很小声,要不是寝室里安静,拓跋曜又认真在她说话,根本听不清,他失笑出声:“好,阿蕤先陪我吃素,等你忍不住再吃肉菜。”谢知见拓跋曜不生气,对拓跋曜欢喜笑道:“陛下,你不吃肉,那要多吃点鸡蛋、牛奶,不然会长不高的。”拓跋曜笑着点头,大部分时候他对谢知都很纵容。谢知立刻把自己的蛋羹往前推了推,“陛下,吃蛋羹。”这碗蛋羹膳房特地给谢知准备的,御膳知道谢知每天都要吃一个鸡蛋,所以每天换花样给谢知做蛋。今天炒蛋、明天炖蛋、后天水煮蛋,现代厨艺还不是后世那么发达,炒菜刚刚开始发明,御膳为了做蛋也是煞费心思,谢知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就让他们天天给自己炖一碗蒸蛋,不用他们改菜谱,所以御膳炖蛋的水平直线上升。拓跋曜见她满脸关切,也不好说他不吃这种小孩子才吃的食物,吩咐御膳再端一碗蛋羹上来,自己无声将蛋羹吃完,这顿饭谢知跟拓跋曜一起食素,没有碰一点荤腥。她吃得很痛苦,现在炒菜大部分用动物油,植物油普及不广泛,使用最多的就是麻油,也就是芝麻油还有就是黄油。芝麻油用一滴很香,有很多味道就难闻了,谢知不爱闻这味道,拓跋曜也不爱吃,因此膳厨只能用黄油炒菜,没有肉菜,就把蔬菜炒得要有多油腻就有多油腻,谢知吃得脸都绿了。她虽然不喜欢拓跋曜的狗脾气,可看到他一个八岁孩子,居然能面不改色将这么难吃的菜吃下去,而且准备连吃三年,她不禁肃然起敬,对别人狠算什么,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他要一直这样,将来必成大器。按说黄油也是荤油,但因是从牛奶里提炼的,拓跋曜连乳制品都吃,自然也不拒绝黄油。他见谢知小脸都皱成面团,好笑道:“我早说不用陪我一起吃素,不听话现在吃苦头了吧?”他吩咐下人取一碗柘浆给谢知甜嘴,宫里的柘浆跟外面买的完全不同,是甘蔗鲜榨出来的,鲜甜可口,可谢知极少喝果汁,古代没有医疗,得了蛀牙是要命的,故谢知很少吃甜食。谢知委屈的说:“我哪里知道这菜这么油。”她年纪小,口味淡,平时吃的都是清淡的蒸煮为主的食物,一时吃不惯这么油腻的菜蔬。拓跋曜也怕她吃了肚子不舒服,命人送上茶水解腻,“明天还是照着你以前吃,别陪我一起食素。”“我家里有好吃的素菜,我明天把菜谱带给御厨,让他们给陛下做。”谢知决定把自己的厨艺金手指开出来,她就不信凭着自己后世熏陶、加上御膳房御厨的手艺,点不亮自己厨艺技能点。拓跋曜戏谑道:“你不怕谢太傅打你。”每家的菜谱都是不传之秘,论饮食底蕴,魏宫吃穿住行并不一定比谢家更好,毕竟谢家底蕴要比拓跋家深多了。“不怕,菜谱不是谢家的。”谢家菜谱她看过,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现在总体饮食环境很欠缺,跟后世完全不能比,谢知不能把谢家菜谱当借口。“你阿姑给你的?”拓跋曜心中微动的问,不是谢家,也只可能萧家了。比如动乱北朝,南朝的要稳定许多,政权也更统一,不想魏国前面数代帝皇南征北战,才基本统一了北方。南朝皇帝一进入南朝,就基本已统一南面,萧家也不是寒门发家,这么多年皇室富贵,宫中有秘传的菜谱也不奇怪。谢知没想拓跋曜会联想到阿娘身上,她默默的点头,就算默认,不然难道说自己想出来的?梦中授书是她将来准备用的梗,但不是用在这方面,太浪费。拓跋曜莞尔,历代各家菜谱都是不传之秘,只有宠爱女儿的人家才会允许女儿带着菜谱出嫁,这丫头这么早就把自己嫁妆送上?他见谢知一本正经的担心自己吃的不好,心念微动,柔声道:“要是你阿姑不愿意,你也不用强求。”“阿姑不会不乐意的。”谢知暗忖,这菜谱又不是她娘的。谢知穿越迄今,没做过太多改善生活条件的事,她本就出生富贵,享受的是顶级待遇,顶多有些地方不习惯,还不至于忍受不了。就像她之前怀疑为什么她所在的地方都没有火坑?古代冬天不冷吗?第二年冬天她就知道,古代冬天很冷,古人也很早就有火坑了,但古代皇宫和显贵家庭是不用火坑的,他们用的都是暖地取暖。所谓暖地,类似现代的地暖,在地砖下方铺设管道,冬天的时候只要在灶间烧火,热烟就会顺着烟道流入室内,最后顺着排烟口排出。这种取暖方式既避免了烟气,又不像火坑一样会让人睡上火。谢知家里住的房间就有暖阁,是她进公主府的第一年谢简让人给孙女建造的。但这种暖地取暖工程造价颇高,每日烧炭费用极高,不说谢家只能几个主人房里有,就是宫里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大部分低位妃嫔住的地方依然是常见的炉灶取暖,就是在屋里烧个炭盆。谢知现在的课堂有暖地,但寝室里没有,所以拓跋曜才会嫌她寝室里炭气重,让谢知来他寝室休息。夏天就更简单,房里摆放几个冰鉴,温度跟开空调也没太大差别。所以谢知目前很少会改善自己生活条件,她生活已经够舒服了,吃饭现在还是蒸煮为主,但炒菜也有了,她吃得还算舒心,她年纪还小,本来就要吃清淡营养的东西。稀奇古怪的想法太多,会引起身边人怀疑的,她身边没一个是笨蛋。她只在读书方面用心,她无论读书进度再快都不怕人怀疑,因为对于华夏大人来说,他们最不会怀疑的就是孩子读书聪明,孩子读书越聪明他们约开心。但现在谢知觉得就算祖父会怀疑,她也要把素食改进下,毕竟她将来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陪拓跋曜吃素食。这么吃下去,她会长不高的,营养不够人会变丑的。虽然拓跋曜一再说,她可以跟他分开吃,可谢知要真照他说的做,她才傻。不是谢知小人之心,她相信拓跋曜现在绝对是真心想让自己吃肉,可将来呢?古代皇帝不能以常人度之,他看你顺眼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好的;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做什么都是要害他,弥子瑕就是一个典型。所以保险起见,她情愿装成自己有做菜天赋,也不能跟拓跋曜分开吃。拓跋曜吩咐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常大用说。”“别老麻烦常内侍监了,让他陪我胡闹,谁来伺候陛下?”谢知摇头说,“您随便指给我一个人就好。”常大用心里百味杂陈,谢小娘子宫中最体贴下人的贵主,按说这样和善的贵主最容易被刁奴欺负,偏偏谢小娘子身边的下人是宫里最安分的,这其中有陛下的功劳,同样也离不开谢小娘子奴下之道,小小年纪就跟陛下一样立身正直,难怪下人都不把她当小孩子,他时常想莫怪有人说,有人是天生贵种,陛下和谢小娘子大约就是天生贵种。拓跋曜看着常大用一眼,常大用弯腰道:“不如让王直跟着小娘子?”王直是常大用用惯的下属,从四品的内侍,在宫中地位也仅次于常大用和崔太皇太后身边几位寺人。拓跋曜颔首:“以后让王直跟着阿蕤。谢知刚想拒绝,却不想拓跋曜又想起一事,他问常大用:“我让你找的人找了吗?”“找到了,奴婢找了五个人,陛下可要过目。”常大用说。拓跋曜道:“阿蕤你来看。”谢知一怔,“我看什么?”常大用退到外间,少顷后领着五名年纪八岁左右、眉目清秀的小宫女进来,五人进来就跟拓跋曜行礼,拓跋曜示意她们起身抬头,对谢知说:“这五个人是常大用给你挑出来的,以后就在你身边待命,你喜欢吗?”谢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为何想送我侍女?”拓跋曜笑了,常大用对谢知说:“小娘子,这些不是侍女,是小寺人。”“寺人?”谢知吃了一惊,这些小寺人看着各个眉目清秀,容貌完全不比宫女差,“既是寺人,为何让他们穿女装?”“就是让他们伺候你,才做女装。”拓跋曜道:“宫女都是女子,一来力弱,难免对你保护不力;二来女子长大,心思就会变复杂,难免被别的荣华迷眼,对你起不忠心思。这些寺人都是无根之人,一身荣华尽托付在你身上,不敢对你不忠。”谢知默然,魏国内侍晋升比后世容易,封爵封王的都有,所以内侍们对皇帝都忠心耿耿,希望将来能飞黄腾达,但是魏国皇帝毁在内侍手上的也不在少数,甚至魏宫还传闻太武皇帝是被内侍杀死的。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喜欢用内侍,盖因内侍是无根无凭之人,一身荣华全仰仗皇家,皇家要他死就死,要他活就活。拓跋曜将这些内侍送给自己,明显就是许他们一个前途,这样他们对自己是忠心了,但忠心的还是拓跋曜。拓跋曜见谢知迟迟不说话,柔声问:“阿蕤不喜欢他们?”“喜欢,可我不是皇族弟子,怎么能有内侍伺候?”谢知说,这也是她最担心的地方,如果崔太皇太后有意整她,这些人是她最大的罪状。“我会让常大用记一笔,都归在陈留姑姑名下。”谢知不能用,陈留是公主,是可以用内侍的,拓跋曜不会给谢知留这种把柄。“多谢陛下。”谢知见拓跋曜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也不再推托,起身行礼道谢。拓跋曜道:“你不是奉上菜谱吗?这就算你的打赏。”谢知说:“那我以后想出更多做素菜的法子呢?”拓跋曜含笑道:“你要真想出别的菜谱,我重重有赏。”谢知信心满满的说:“我等着陛下打赏。”拓跋曜微笑的看着她满腹信心准备大展身手的模样,提醒她道:“你不是今日要去步六孤家拜见长辈吗?时间快到了。”谢知这才发现快过午时了,她倒是不急,反正也不急着这一时,“陛下,我先告退。”拓跋曜喊住她:“等等。”“陛下?”谢知困惑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对身侧宫女微微颔首,宫女连忙从内间取出几个绣工精致的荷包给谢知,谢知不解的望着荷包,“陛下为什么给我这些荷包?”拓跋曜道:“你第一次姑父家的长辈,不给平辈送些礼物吗?不用给长辈一些孝敬吗?你年纪小,太贵重的东西用不上,送些荷包就够了。”谢知眨了眨眼睛,终于迟钝的想起古代女人读书不是重点,女红才是重点,可她长这么大都没碰过针线,这些荷包做的这么精美,真可以当成自己做的送的吗?谢知嘴上虽没说,可脸上的表情明白显示她的疑问。拓跋曜道:“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至少你的心意。”他顿了顿,淡淡的说:“都是贡缎做出来的荷包,大家都会喜欢的。”谢知连忙要行礼道谢,拓跋曜挥手,“我说过多少次,我们私下相处不用这么多礼。”谢知小声嘟哝:“先生说礼不可废。”拓跋曜微笑:“先生还说唯君命是从。”谢知闭嘴,你是皇帝,你说的都是对的。拓跋曜让王直送谢知出宫,他给谢知的五个寺人也跟在两人身后。谢兰因坐在牛车里等女儿,远远的瞧见女儿由一大群人簇拥而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或许父亲说得对,阿菀天生就该待在宫里享尽荣华。她见女儿身后还那些小宫女居然都随他们回家,诧异的问:“你怎么把宫女带回来了?”“是陛下送我的。”谢知说。谢兰因没想拓跋曜居然对女儿这么上心,又见谢知拿了好些精美的荷包出来,她扬眉问:“这些是陛下赏你的?”拓跋曜赏荷包做什么?“不是,是陛下给我准备的见面礼。”谢知都没想到拓跋曜会替自己想到这些,她暗暗感慨,精力旺盛、心志坚定、心细如发,拓跋曜具备成功者的所有共性。谢兰因吃了一惊,“陛下给你准备的见面礼?给步六孤家的见面礼?”“对。”谢知点头。谢兰因默然,她不再提要接女儿回怀荒镇的事,这事已经不可能了,就算她想接拓跋曜也不会放手的,她摩挲着女儿发顶,思忖着怎么让女儿更适应皇宫。步六孤将军府谢知并没有去过,秦宗言理论上只是自己姑父,谢家逢年过节往将军府送些年礼即可,无须登门拜访。谢知是第一次随阿娘拜访将军府,因是将军府的女主人亲自带领,所以谢知一路畅通无阻,领着谢知回到她跟秦宗言住的主院。主院里的下人早在院里候着女主人了,看到谢兰因牵着一个娇美如玉的女童走来,众人心里都暗暗惊讶,夫人跟谢家小娘子长得可真像,果然是亲姑侄吗?谢兰因领着女儿回房,亲自给女儿散发、洗脸,让她换上家常的衣服,又问仆妇:“将军和五郎在哪儿?”秦宗言和秦纮目前都在京城,秦宗言本来是在战场给天和帝善后,清理完柔然战场,他正要向朝廷报捷,没想却传来天和帝驾崩的消息,他连夜赶回京城。秦纮已有十岁,这些年在秦宗言的训练下,早习惯马背上日夜奔波的,他是同秦宗言一起入京的,因他身上没有品阶,也没有入宫哭灵,倒比家里大人都轻松。“将军跟五郎在书房,将军吩咐我们说,等夫人和小娘子一回来,就让你们去书房。”下人说。谢兰因轻哂,“就他事情多。”还要自己去书房,他算摆将军架子?还是摆姑父架子?其实谢兰因真冤枉秦宗言了,他什么架子都不想摆,他自觉是谢知的继父,有心当个慈父,给谢知买了一堆玩具,这会正让儿子挑他觉得女孩子会喜欢的玩具。五年战场的磨砺,已经磨走秦纮身上大部分稚气,他如青松般站在房中,眉目精致若好女,但身上冷厉的气息让人绝对不会认错他的性别,他一声不吭的看着书房里一地小女孩儿的玩具,已习惯向来冷酷狠厉的父亲一旦面对继母便会化成绕指柔的情况。谢知怎么都没想到她亲娘和她继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没有带她去拜见太夫人,还把她带到了继父的书房,让她跟继兄面面相觑,谢知看着眼前明明比大部分女孩子还要精致美貌,却犹如冰雕般的继兄,他需要自己给见面礼吗?谢兰因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阿菀不记得阿狼哥哥了吧?他小时候还抱过你。”谢知当然记得秦纮,不过这话她不能说,她对秦纮扬起了灿烂的微笑,“五哥。”阿狼哥哥太肉麻,还是按照排行叫吧。“阿菀。”秦纮对谢知微微一笑,他这一笑仿若冰雪初融,万花绽放。谢知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八个字“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史书上风华绝代的兰陵王幼时也不过如此吧?谢知想完便暗暗摇头,兰陵王一点都不好,再风华绝代也不能跟继兄有联系。比起谢知的胡思乱想,秦纮对谢知的感观很直接,以前他就觉得谢知漂亮,如今越发|漂亮的不似真人,秦纮想起父亲奉命建造的那佛窟壁画上那些灵动的散花天女,待阿菀再大些,说她是天女下凡也不为过。

正文 第38章 步六孤将军府(中)

谢知见秦纮不似外表那么冷淡, 心里一松,转而又给秦宗言请安:“阿菀见过姑父。”秦宗言笑着让谢知起身,“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礼。”他让人把给谢知准备的见面礼送上,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精致小玩意,谢知也顺势送上拓跋曜准备的荷包。秦宗言一看就知不是小女孩的手艺,可他这个身份,也不可能带个手艺不好的荷包, 他笑着收下, 立刻将身上的荷包换下, 秦纮也是如此。谢知眉眼弯弯的, 即使是哄小孩子,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不是吗?秦宗言对谢兰因道:“你要带阿菀出去玩?我陪你们一起去。”“不用, 我们先去外面逛逛。”谢兰因知道女儿想买小庄子,让秦宗言带着去了,不就是让他掏钱买了吗?谢兰因不想用他的钱, 谢知也不乐意。用阿娘的钱天经地义, 她以后也要孝顺阿娘的,继父他跟阿娘感情好才是继父, 感情不好就是陌生人,她怎么能多收他的礼物?秦宗言轻声哄着谢兰因:“你不是想给阿菀买小庄子吗?我派人看好了几个小庄子,我们出门慢慢看, 来不及回来就留在别庄过夜, 就带着阿菀和阿狼。”谢知郁闷的说:“可我明天还要上课。”秦宗言奇道:“你不是伴读吗?请几天假先生还会不答应?”谢知哪里敢说不是先生不答应, 是皇帝不答应,“还是等我明天请假过再过夜。”谢兰因摸着女儿小脑袋说:“你若要天天上课,我们也看不了太远的小庄子,而且你说的沙枣——”她顿了顿,“我问了好几个佃农,他们都说没听过。”谢知暗忖,沙枣、沙棘估计现在都是天生天养的,要到很晚才会被人类驯化吧?“那我不种沙枣,种竹子好了。”竹林一般五六年就能成林了,最适合做炭薪林,比烧木炭环保多了。谢兰因点着女儿的额头,“就你事多,一天一个花样。你种竹子做什么?”“烧炭啊。”谢知说,“竹子五年成林,寻常树木都要三五十年才成林,种竹子比砍木头好。”谢兰因扭头看秦宗言:“真的吗?”秦宗言颔首:“是,不过竹子不能烧炭。”不然大家不知道竹林长得快吗?就是竹子烧不出炭。那是因为温度不够,要达到近一千度高温才能烧炭,谢知暗忖,“常大用说可以烧炭,但要放在瓷窑里烧。”谢兰因匪夷所思:“你为了少竹炭,还要建个窑炉?”“烧炭以后年年都要烧嘛,建个小瓷窑又不麻烦的。”谢知说,要是有煤矿就好了,她还可以发明煤炉,这样普通老百姓冬天也能有东西取暖了。不过煤炉铸造要铁皮,造价也不小,估计也不是平民能负担得起的,而且这玩意也不是她现在这年纪可以弄出来的。谢知轻叹,她还是太小了,不过也没事,她现在打基础,等以后一样样慢慢弄出来,“那我再种点榆树、柳树好了,我要养牛羊。”她这几年就用来造林维护,等五六年以后,庄子也成形了,土地也养熟了,她可以一面种田、一面养鸡鸭鹅,有了收入,她制定的计划也能展开。谢兰因摇头,“随你,反正是你的小庄子,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以后亏了也别找我。”谢知小脑袋一扬,“你是我阿娘,我不找你找谁?”这话要有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把谢兰因弄的气笑不得。秦宗言听谢知坦然自若的喊着常大用,心中一惊,常内侍监是陛下的心腹,就算陛下尚未亲政,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如此自然的喊他常大用,他知道岳父有心让阿菀入宫侍君,但没想到阿菀居然现在就如此盛宠。拓跋曜虽然对崔五娘另眼相看,但对谢知的宠爱也是摆在明面上的,因此宫里早默认将来五娘是皇后,谢小娘子是夫人。这点就算崔太皇太后也没反对,她管天管地,也只能管皇帝立后人选,却管不了皇帝宠爱谁。再说拓跋曜对五娘不比谢知差,她也就睁眼闭眼过去了,她再亲近娘家,拓跋曜的身份也是不同的。因拓跋曜的态度,宫里下人把谢知当半个主子伺候,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更明白拓跋曜把谁更放在心里,对谢知也更恭敬,导致谢知对常大用不像别人那般尊敬,反而对他很亲近。秦纮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谢知,看来他这位表妹将来必然会入宫,以谢家的身份,她夫人身份肯定有的。“既然阿菀明日要上课,不如我们今天带阿菀去街上逛逛,等她请完假再去别庄玩耍。”秦宗言再次提议,谢兰因也不好拒绝,点点头说:“也行,我也没逛过长安城呢。”秦宗言微微一笑,“这几天我多陪你逛逛。”他目光温柔、语气柔和,谢知眨眨眼睛,感觉自己晚上都不用吃,看他们就饱了。按照秦宗言的想法,是带妻女坐马车上街,在闹市区选个位置好的茶楼,她们坐在茶楼上看街上景色,对哪家店铺感兴趣就派下人把那家店铺的女掌柜请来,她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谢兰因和谢知都是从小被关在深宅大院、没见过市井生活的温室花朵,难得有机会可以逛街,两人怎么愿意坐在茶楼上看景色?她兴致勃勃的给女儿换了不起眼的家常衣服,想要跟女儿一路走过去。秦宗言哪里肯让爱妻露着脸外出,硬要她带羃离把全身都遮住,谢兰因嫌羃离不方便,不肯戴。就算东汉已有班昭写女诫,可时下仍有先秦遗风,对女子束缚远不及后世那么严重。班昭的女诫更针对后宫女子,而不是普通百姓。且魏国乃鲜卑当政,鲜卑族在立国之初,仍有母系遗风,很多鲜卑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对女子的束缚就更少,街上的女子各个花枝招展,谢兰因没想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样,但也不乐意秦宗言管自己管得那么严。眼见阿娘要跟继父吵架,谢知忙奉献出自制的防晒面纱,让阿娘戴着面纱上街,她是不反对蒙脸上街的,在这个没有防晒霜的时代,只有靠物理防护才能让自己不晒黑。谢兰因满意的看着女儿送来的天蚕丝面纱,“阿菀的面纱不错,回头阿娘给你多做几件漂亮的。”她暗暗心酸,以前女儿天蚕丝的寝衣随便穿,现在却要宫里赐下她才有。谢知随口道:“阿娘可以姑父帮你养天蚕啊。”谢兰因困惑的看着秦宗言,天蚕可以养出来吗?秦宗言苦笑:“阿菀当我无所不能吗?我哪有本事养天蚕?”“为什么不能养?姑父之前也进贡了天蚕丝吗?”谢知问,这事拓跋曜跟自己说过,谢知就记住了。秦宗言说:“那是我无意间找到的,也就只收集到少许。”蚕茧要军士去树上一个个找,秦宗言找过几次就不乐意了,他的士兵是用来打仗不是用来找蚕茧,讨好后宫女眷的。“树上有天蚕蛹,是不是因为天蚕要吃那些树的树叶?我们白蚕能养,为什么天蚕不能养?”谢知挺想让继父试着养天蚕丝的,这样她就不愁没衣服穿了,老让拓跋曜赏给她,她也不乐意,好像自己是讨来的。秦宗言摇头,“不好养,我找人试过,没养成功,它们不像白蚕能养在蚕房里,幼年可以养,成年就不行了,待在蚕房里会死。”“那为什么不放在外面养呢?”谢知如大部分孩子般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放在外面——”秦宗言正想说放在外面天蚕会爬走,可突然想到阿菀都能想到自己种树,他或许也可以划出一片树林试试看?秦宗言虽说家大业大,但开销也大,他暗中培养的私兵每年也是一大笔费用,如果天蚕真养出来,他同那些胡商的交易就多了一种,“我回去试试看。”谢知用的点头,“姑父把天蚕养出来,给阿娘做漂亮衣服。”谢兰因轻弹女儿额头,秦宗言哈哈大笑,“好,等我养出来,都你们天天做漂亮衣服。”谢知心满意足的拉着阿娘的手出门,秦宗言见妻女兴致勃勃的非要微服游玩,也只能配合的让下人拉来骡车,他亲自当车夫,秦纮带着斗篷坐在车驾上,谢知和谢兰因坐在车厢里,两人蒙上面纱,拉起车帘,兴致勃勃的看着车外的景色。魏国的长安和梁国的建康,是目前中国两大最繁华的城市,梁国不及魏国战乱那么多,建康看起来更富裕祥和,长安则更威武大气,街上异族人也多,甚至还有白人和阿拉伯人,谢知甚至还看到出售中的黑人奴隶,也就是所谓的昆仑奴,但这些人并不是非洲黑人,看起来更像是马来、印尼那边的黑人。谢兰因见女儿好奇的看着昆仑奴,“阿菀想要买昆仑奴?”谢知摇头,“不想。”谢兰因说:“这些昆仑奴太矮小,你姑父那边有高大的昆仑奴,各个力大如牛,你要喜欢,我让他从家里给你调个过来。”“我要昆仑奴也没用。”谢知汗颜道,继父养昆仑奴能打仗,她要昆仑奴做什么?“也对,你又不外出,养昆仑奴也没用,回头阿娘给你找两个漂亮的新罗婢。”谢兰因说。昆仑奴、新罗婢,这似乎是唐朝的特产,谢知想到唐朝长安的古人开放至此,可到了最后那个时代,国内来了几个老外,国人都跟看稀奇一样盯着,还以为是妖怪,堂堂大国衰落至此,古人要是知道,也会跟后人一样悲哀,而生在那时代的明白人又是何等绝望…谢兰因轻推女儿,“阿菀在想什么?”“没什么。”谢知摇头,她就喜欢胡思乱想,好好的想这事干嘛?她拉着阿娘的手兴致勃勃的说:“阿娘,我们一家家的逛。”“好。”谢兰因和谢知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对于市面上的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完全不感兴趣,这些东西再好也比不过她们自用的,两人最爱看的就是胡地商人带来的各种新奇小玩意,有像泥块一样的红糖、质地不纯的琉璃器皿、粗犷豪放的金器,甚至还有黑乎乎的石头。谢知看了这块东西好一会,确定这就是一块石头,可那胡商正在忽悠一个胖妇人说这是他从胡地带回来的宝石。胖妇人将信将疑,胡商指天画地的发誓这绝对是一块大宝石,只要请工匠一打磨,就能散发宝石的绝世光彩。那胖妇人还没全信,谢兰因已扭头去问秦宗言,“这真是宝石?”她怎么觉得是石头?秦宗言好笑的摇头,“这些商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们的话你一成都不能信。”胡商看了秦宗言一眼,确定这些人身份不一般,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大笑脸,“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谢知专注的看着被胡商随意摆放在路线的一盆盆栽,盆栽上开了一簇簇雪白柔软的花朵,胡商见状忙说:“小娘子可是看中了我从天山山顶带回来的白玉花,这花——”“你这棉花怎么买?有棉籽吗?”谢知打断了胡商的话。胡商没想这小丫头居然知道这花是棉花,他被戳破谎言也不尴尬,继续笑道:“小娘子,这是养在花园里的花,哪有多少种子?”秦宗言也诧异的问:“阿菀,你要在花园里种棉花?”他不觉得棉花种在花园里会很好看。“不是。”谢知直起腰说:“姑父,我看资料说边关有些地方是种植棉花的,你那边有人种植吗?”秦宗言说:“这我不清楚,要问长史官。”胡商一听长史官,就这几人是官身,对他们招呼更殷勤,“小娘子,我这里还有从身毒带来的蔷薇精露,在袖子上滴一滴,能香上七八天,你可要一瓶。”谢知笑着摇头,“你这里还有别的稀奇植物吗?”这年头玫瑰精油稀罕,纯正的玫瑰精油都是上贡的,一年也顶多十瓶,这些胡商手里的都是加了几滴玫瑰精油的麻油,味道要有多难闻就多难闻,她才不要。以前天和帝在,十瓶精油都归太皇太后和后宫嫔妃。今年天和帝驾崩,上进的玫瑰精油一半在太皇太后那里,三瓶在崔明珠手里,剩下两瓶拓跋曜全给谢知了。谢知转手一瓶送陈留、一瓶给阿娘,她还小,用不上精油。而且她迟早要自己提炼精油,她过段时间要开始提纯酒精,精油花水只是副产品而已,不过玫瑰精油和茉莉精油一般也不用蒸馏提取。胡商见这小娘子连玫瑰精露都不稀罕,心中微惊,要知道他这里的玫瑰精露是高门显贵都稀罕的宝贝,他想了想,吩咐身边的昆仑奴将他摆在家里的植物都搬来,谢知看到一盆半开半合的浅蓝色花朵,眼前一亮,亚麻!就是不知道这亚麻是用来榨油的胡麻,还是用来纺织的亚麻。不过她还知道不能说,因为这里大部分人还不知道亚麻,“这花漂亮。”棉花这时候边关已有少民零星种植了,宫里还有棉布,不过现在不叫棉布,叫白叠布或是古贝,但流传还不广泛,棉花推广开来是后世朱八八强行推广的,谢知猜测,这跟黄道婆改进棉花纺织技术有关。“这不是胡麻吗?”秦宗言倒是认出这种作物,“这是用来榨油的。”就是胡麻种植颇难,也就在边疆地区有,胡麻油在别处罕见,阿菀不知道也不奇怪。胡商连忙说:“我这不是用来榨油的胡麻。”秦宗言扬眉,“那用来做什么?”胡商道:“它还能用来织衣服,就跟麻衣一样。”“那还不如用苎麻。”谢兰因问女儿,“不过这花开得挺好看,你买回去种着玩。”谢知指着棉花和亚麻说:“你有多少种子我都要。”谢兰因道:“你买那么多种子作甚?”谢知说:“种啊,我不是有小庄子吗?我种了那么多苎麻,也能种胡麻、大|麻,反正都是麻。”亚麻的用途是没苎麻那么多,可亚麻布比苎麻布软,苎麻是被国际上认定是不可直接接触皮肤的纺织面料。连现代技术都不能拯救苎麻,古代就更别想了。她也没准备推广亚麻,就想种着自用,她已经未雨绸缪的考虑,下次再宫里守孝,她跟拓跋曜同甘共苦时,她就能穿亚麻孝服。胡商眉开眼笑的又给谢知推荐一盆身毒带来的蔷薇,谢知小手一挥,买!看到胡商这里还有不少香料,她也爽气的都买下。她也没等秦宗言吩咐下人付钱,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荷包递给胡商,“我还想知道些外面的事,你自己安排出空闲时间去我府上。”谢知觉得胡商可能是个契机,她有很多东西都可以通过他弄出来。胡商接过小荷包一掂,沉甸甸的,摸着不像是铜钱,他解开袋子,居然都是指甲瓣大的金瓜子,他不由咽了咽口水,这点金子都够把他整个摊子买下来了,“小人随时都有空,看贵人合适有空召见小人。”谢知道:“好,我过几天派人来接你。”谢兰因没想女儿身上还带了金子,她奇道:“你哪来的金子?”时下金银并不是流通货币,这时的货币以铜钱为主,大部分商人更喜欢以物易物。“好像是常大用给我的。”谢知有些记不清,她这次出来常大用塞了一大包金瓜子给她,说是给她打赏下人用的,谢知在步六孤家也没见到几个下人,更没打赏的机会,“还有大父,他每年都会给我不少。”谢简是把孙女当太后培养的,自然不会把孙女往小家子气里养,财物方面放开供应,可谢知平时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手里的金瓜子、银瓜子存下不少,这次出来她带了好几个小荷包,就是准备用来买东西的。秦宗言笑道:“阿菀还是孩子,下回不要自己付账,让姑父来。”“好。”谢知乖巧的点头。接下来的逛街,谢知就没发现太新奇的玩意,倒是谢兰因兴致勃勃的给自己和女儿买了不少小东西,在谢知看来就是些手工艺品,初看新鲜,长久放在家里就是垃圾,不过阿娘喜欢,她还是很配合的一起认真的挑拣。秦宗言和秦纮一直很有耐心的陪着两人,谢知暗中看着,心中放心,继父肯如此纵容阿娘,说明他们感情很好。等四人心满意足的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快宵禁,要不是谢兰因没看上外面店铺的饭食,她差点就想在外面用膳。等四人回家时,倒真像是一家四口,恩爱夫妻带着两个漂亮的孩子在外面开心的玩了一天,兴高采烈的回家。不过四人刚进入将军府,秦宗言和秦纮的脸上的笑容就一下收敛,谢兰因和谢知顺着两人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站着,一张黄澄澄的脸对着两人,要不是两人城府都不浅,就要被来人吓得惊叫出声。这是什么鬼?谢知惊魂未定的看着来人,将军府总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人吧?“大兄你回来了,母亲在房里等你呢。”来人对着秦宗言屈身行礼,又不是很情愿的唤着谢兰因:“阿嫂。”谢兰因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秦宗言六弟媳,她嫁入秦家有四年,还是第一次见秦宗言的六弟媳,她比秦宗言早到长安,可秦宗言没在将军府时,她是住在公主府的,等秦宗言到长安才把她接回将军府,她不由望向秦宗言,他们这是要去拜见太夫人?秦宗言对谢兰因安抚的一笑,“既然母亲有请,我们就去给她请个安吧。”谢知暗想,继父这话不像请安,倒是像去找麻烦。

正文 第39章 步六孤将军府(下)

待将军府的下人提着羊角灯上前引路时, 谢知才发现这人额头上涂了金灿灿的额黄,所以咋看她整张脸都是黄的,谢知偷偷瞅了她好几眼,把额头涂得那么黄、那么闪,不是普通颜料可以做到的,她里面添加了金箔?涂那么多没经过处理的黄金颗粒,她不怕毛孔堵塞长痘痘吗?谢知看出这妇人年纪不是很大,至少不会比阿娘大, 这么年轻就化这么毁皮肤的妆容, 难怪她看起来比阿娘老十岁都不止。谢兰因看着秦宗言, 她嫁到秦家也有四年, 只听过秦宗言还有个继母,可对她完全不了解, 连每年送到京城去的年礼都是秦宗言做主送过去的,他是跟他继母有矛盾?秦宗言看了儿子一眼,秦纮上前一步, 对谢知道:“阿妹小心脚下。”谢知会意跟秦纮放缓脚步, 在秦宗言和谢兰因身后慢慢走着,比起谢兰因对丘穆陵夫人的一无所知, 谢知倒是知道点秦家的往事,当然这个往事是公主祖母口中的往事,可信度十分低。因为公主祖母坚定的认为步六孤六郎是继父跟他继母生的儿子, 而她跟祖父都认为这不可能。退一万步说, 哪怕她继父真跟丘穆陵氏有不|伦之情, 也不可能让秦六郎出生,除非他脑抽。看她继父的审美就知道了,他喜欢是阿娘这样才貌双全、矜贵娇骄的美人,谢知不觉得一个比他大八岁、还从小压迫的女人能勾引得她继父连家业都不顾。秦宗言在前面揽着妻子柔声道:“太夫人姓丘穆陵,现任丘穆陵家族的族长是她叔父,我们只是去例行拜见,一会就回去休息。”谢兰因怎么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敷衍,不过孩子面前,她还是维护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她微微点头道,“我回来后都没拜见过母亲,是我的不是。”“她身子弱,不爱见外人,不是你怠慢她。”秦宗言执起谢兰因的手领她来到丘穆陵夫人的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院中伺候的下人见郎君进来,忙去通报,还有人给秦宗言引路掀帘,殷勤的伺候他进内院。谢兰因若有所思,要不是知道秦宗言四年没进入京城,她都以为他是天天来这里请安。他以前跟丘穆陵氏很熟吗?谢知随秦纮一起入内,进去就被一排光头闪了眼,她默默的数了数,三个女儿二个儿子,继父的六弟今年几岁?十七还是十八?反正不到二十,这子嗣数量傲视群雄,看起来身体不错。谢知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有女孩剃光头。鲜卑族在没汉化前男人编辫子,小儿不管男女都习惯剃光头,她以前没见过光头孩子,是因为她见过的孩子不是长辈中有汉人,就是汉化极深的鲜卑家庭,这两种家庭的孩子跟汉族小孩无异。“母亲,大兄和长嫂来了。”六娘给端坐在上房的丘穆陵氏行礼,正房里烛光明亮,将六娘整个人照得清清楚楚。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或许是因频繁生产,身体发福,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因脸蛋过于圆润而挤成一团。偏她又喜欢穿华衣、画浓妆,身上还挂满了金玉宝石,就更显惨不忍睹。到了光线明亮的地位,谢知只扫了六娘一眼便移开视线,她怕自己多看晚上会做噩梦。她目光落到坐在正位的丘穆陵氏,只这么一眼,她就有点移不开目光,同时也明白为何公主大母坚持认为继父会看上丘穆陵氏。论容貌丘穆陵氏不是谢知见过最美的,不提她阿娘,就是公主大母和崔太后都要比她更美些,但丘穆陵氏偏偏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她应该有三十多岁了,可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皂色深衣,但腰间衣料掐得很紧,完美展现她柔软的腰肢和挺翘的美臀。她肤色并不是华夏自古最推崇的白色,而是健康的蜜色肌肤,五官分开细看甚至会让人平平无奇,可合起来看却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她没有画时下流行的额黄妆,只修饰了长眉,唇上有一点红脂,如此素净的妆容,却让人觉得她美艳惊人。谢知扬眉,她都没想过古代还有如此潮流的女子,丘穆陵氏真是生错了时代,她要是到了现代,一定会被时尚界狂热追捧,这不是被时尚界捧了又捧的高级脸么。而且她的高级脸长得还挺漂亮,不像有些高级脸,完全不符合国人审美。她见四人进来,也不等他们见礼,就对谢知笑道:“这是谢家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她对谢知亲切的招手,“到大母这儿来,大母给你吃糖。”谢知乖巧的走过去,给丘穆陵氏屈身行礼,“阿蕤见过大母。”只有几个亲近的亲人才会叫她阿菀,大部分人称呼谢知都是叫她玉蕤或是阿蕤。既然丘穆陵氏自称为大母,谢知也从善如流的喊她大母。丘穆陵氏慈爱的看着谢知,“好孩子,到了大母这里不用如此多礼。”说着接过侍女手中的荷包放在谢知手中,“这些给你买糖吃。”“多谢大母。”谢知再次行礼道谢。丘穆陵氏对谢兰因说:“这孩子真乖巧。”她又看了看谢兰因和谢知,掩嘴笑道:“都说侄女像姑,果然不假,我瞧你们两个倒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谢兰因也亲昵的说:“您过奖了,这丫头只懂憨吃憨玩,哪里像您这儿的孩子,各个出挑,您才会教养孩子。”“也就过得去而已,带出去不丢人。”丘穆陵氏对谢兰因招手让她坐下,又吩咐孙子孙女们给写伯父伯母见礼,待谢兰因一一给过孩子见面礼,她又同谢兰因寒暄道,“我听说你以前住建康?我听说那里气候比这里好,你去了怀荒可习惯?我当年从长安到怀荒都觉得不习惯。”谢兰因说:“习惯,就是天气要比怀荒冷些,但我冬天也不出门。”丘穆陵氏附和道:“可不是,我在怀荒时冬天也不出门。”谢兰因和丘穆陵氏一问一答,和睦的像是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婆媳,谢知瞄了一眼明显沉默的继父,鄙视他的大惊小怪,他当年不也是跟大舅这般“一见如故”的?难道阿娘就不行了?秦宗言是真惊讶谢兰因对丘穆陵氏的态度,自两人成亲后,秦宗言是真把谢兰因捧在手心呵护,完全没让她操过半点心。哪怕有属下的女眷来拜见谢兰因,也不用谢兰因多费心,秦宗言在怀荒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只要脑子没坏的女眷,只会捧着谢兰因不会给她难堪,所以谢兰因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处事手腕。但谢兰因是谢家精心培养的皇后,怎么可没有一点待人接物的能力?也是萧赜没有亲政,如果亲政谢兰因不仅仅只需要管理后宫,她还要接见招待外命妇和宗室女眷。诚然自己皇后的身份会让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可身份也不能解决一切,被嫔妃压制的皇后也屡见不鲜,所以谢家特别重视谢兰因这方面的素养。婆媳两人亲热的说笑着,丘穆陵氏欣慰的对秦宗言感慨:“见你们夫妻和睦,我就放心了。哪天去见你父亲,我也可以跟他说,我这辈子对得起他。”戏肉来了!谢知、谢兰因同时想到,谢兰因忙道:“母亲正值盛年,何出此言?我同郎君还要好好孝顺您呢。”丘穆陵氏摇头叹息,“你们有这心就好,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不然我也想多活几年,毕竟你们六弟还没个着落,看着他这样,我就算死了也不闭眼。”谢兰因闻言作出满脸无措样的看向秦宗言,该轮到他上场了。嫁到秦家后,谢兰因不是没打听过秦家的往事,但秦宗言治家太严,她只能打听到一些他愿意给人知道的,他父亲死之前的那段隐情,谢兰因打听不到,也没下功夫打听。她毕竟刚嫁到秦家,很多事只能慢慢来,一步走的太远,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说秦宗言往事如何跟她关系也不大,她只要尽将军夫人的本分即可。秦宗言道:“六弟夫妻和睦、儿女成群,母亲有何担忧?”“他都十八了,都没正经活干?我怎么能不担心?”丘穆陵氏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想要秦宗言给儿子找个事情做。“长安城的官职素来抢手,六弟还年轻,即便当值也只能做个小吏,家里又不愁吃喝,他何必外出受苦?”秦宗言皱眉说,俨然一派好长兄姿态。“小吏也可,他是一家之主,他不受苦谁受苦?”丘穆陵氏又不傻,明白什么对儿子最好。她因家变之故,一直没有改嫁,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已经被秦宗言养废,她恨毒了秦宗言,面上也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她还要求秦宗言给儿子一个出仕的机会。她对秦宗言哀求道,“六郎是你亲弟弟,我知道你们汉人讲长兄如父,你是把他当儿子看的,但也不能太纵容他,毕竟你不能养他一世。”“谁说我不能养他一世?哪怕我将来死了,六郎还有阿狼照顾。”秦宗言对秦纮道:“阿狼你会好好照顾你六叔的对不对?”秦纮毫不犹豫的对丘穆陵氏下跪道:“祖母放心,孙儿向来视六叔若父亲,定会照顾六叔和弟妹们。”他怎么会不照顾?为了照顾六叔,他娘在长安熬了八年,都被他们熬死了,他怎么舍得不照顾他们?他要照顾他们一辈子,不止是六叔,还有祖母和六叔那些儿女,他都会妥善照顾,把他们好好养着。谢知跟谢兰因互视一眼,心中暗惊,这是铁了心要秦六郎和他儿女当猪养。丘穆陵氏听得心都凉了,即使她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秦宗言如此不留一点情面,还是忍不住面露哀怨,就算她当年对他又不好的地方,六郎都被他毁成这样,他还不满足吗?秦宗言当然不满足,丘穆陵氏逼自己亲手毁掉长子,害长子没出生就注定是废人,他怎么可能让六郎出头?他长子怎么样,六郎也要跟他一样。丘穆陵氏见秦宗言满脸漠然,知道再劝也不可能让他改变,她原以为他会顾忌新婚妻子,毕竟大家都说他疼极了新娶的妻子,可看他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油水不进,她也不想再劝,万一再惹怒他,就不是只养废六郎了。她对谢兰因笑道:“时辰也不早,你带孩子回去休息吧。”“母亲也早点休息。”谢兰因柔顺的起身告辞。丘穆陵氏也起身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才折回,回房孩子们都走了,六娘小声喊道:“阿姑。”丘穆陵氏看到儿媳妇的装扮一阵头疼,她皱眉道:“脸上涂得什么鬼东西,快去洗掉!”六娘也姓丘穆陵,她是丘穆陵氏的亲侄女,丘穆陵氏并不是恶婆婆,哪怕小丘穆陵氏上不了台面,她也始终耐心的教导侄女。毕竟自己亲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儿媳要太好,她还要担心儿媳不肯安心守着儿子,只是小丘穆陵氏实在糊不上墙,每次被她教过就好上几天,但很快又恢复原状。“这是最新的额黄妆,外面好多人都这么化。”六娘悄声反驳。丘穆陵氏没精力跟儿媳谈什么叫妆容得体,“洗掉后去休息,明天陪我回家。”六娘一听喜上眉梢,“好。”阿姑说的回家就是回娘家,她也想阿姨了。想着刚才大兄对谢氏的体贴,六娘心里有些不甘,她咬了咬下唇,阿姨说过,当初阿姑是想让她当大兄填房的,后来不知怎么让她嫁给了六郎。想到夫婿,六娘心里一阵嫌恶,那厌物怎么能跟大兄比?都是亲兄弟,差距怎么这么大?丘穆陵氏打发走儿媳妇,命丫鬟熄了大部分蜜烛,她躺在床榻上、靠着隐囊,神色莫测的看着跳跃的烛火。秦宗言先送谢兰因回正院,他知道今天阿镜肯定要陪女儿一起睡,他自觉道:“我去书房休息。”谢兰因轻“嗯”了一声,“您也早些休息。”“好。”秦宗言替谢兰因拢了拢斗篷才离开。谢知笑眯眯的看着阿娘,她最希望阿娘婚姻幸福。谢兰因领着女儿去正房,房里已换上全新的、符合女孩儿审美的粉色系寝具,谢兰因替女儿换了外衣,带她去净房洗漱,没想净房里不仅备下热水,还有一桶乳白香浓的羊乳,她惊讶的问:“哪来的羊乳?”“是我让人准备的。”谢知说,“阿娘,怀荒羊乳多不多?你以后也用天天用羊乳洗澡。”谢兰因眉头微蹙,“用羊乳洗澡?是不是太奢靡了?”谢兰因虽然宠女儿,也不愿意养出一个不食肉糜的孩子。“不奢靡,我不是用纯羊乳洗澡,只是在洗澡水里加一点羊乳。”谢知说,她庄上别的没有,羊乳还是供得起的,哪怕她用纯羊乳洗澡也不是不可以,但就如阿娘说的,太浪费,而且也没必要,纯羊乳洗澡会堵塞毛孔,加水的羊乳才最适合洗澡。出门玩了大半天,谢知早想洗澡,她散开头发先洗脸洗头,再在清水里洗完澡,才浸在加了羊乳的水里看阿娘。侍女蘸了羊乳给谢兰因按摩身体,谢兰因今天洗头洗澡的澡豆也是谢知带来的,跟她管用的澡豆不同,没有那么多香味,但洗的却很干净。谢兰因也不知道女儿怎么有这么多花头,先让自己躺着,让侍女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油,轻轻按摩后再用洗颜粉洗掉。然后先给她洗澡,等洗完澡再给她洗头、用羊乳按摩身体,同时还在自己脸上蒙了一块湿润的蚕丝面巾,面巾双眼、鼻子和嘴巴处都开了口子。她就躺着由侍女洗头,按摩身体,侍女们一面帮她洗头,一面不时的在她脸上洒点水。等洗完头,才把面巾揭下,按干她脸上水后,再涂一层薄薄的香脂,最后去浴桶里泡羊奶,谢兰因觉得肌肤被羊乳按摩的绵软滑嫩,她忍不住捏捏女儿小脸,“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套?”谢兰因自认养护精心,可没女儿这么多是。“羊乳是魏宫美容法子。”谢知说,鲜卑是游牧民族,贵族女子自有一套美容方法,谢知结合后世观点,稍微改进了些。比如崔太皇太后是用纯羊乳洗澡的,她还每天喝一碗人乳,她觉得阿娘应该是喝不下去。谢兰因不爱喝腥膻的羊乳、牛乳,没想它们养肤居然如此有效,她忍不住笑道:“好,我以后也这么泡澡。”“阿娘,泡澡可以天天泡,按摩就不需要每天如此,隔两三日如此即可。”谢知提醒母亲。“我知道。”母女两个人自浴桶中起身,再用清水冲干净身上羊乳后,回到寝室由侍女替她们浑身涂上香脂。谢知年纪小,过程比谢兰因简单许多,她只要涂一点用核桃油调匀的蛇油膏就好。谢兰因则是在身上厚厚抹了一层,一点点的被侍女按摩吸收。谢兰因发现涂自己双脚的蛇脂有股蔷薇精露的味道,不由问道:“蛇脂里加了什么?”“我加了一滴蔷薇精露,我看宫里宫妃一直把精露加在香脂里,只是有些妃子用精露脸上会起疹子,所以我让侍女先给你涂脚,不起疹子在涂身体。”谢知说,玫瑰精油本来就是用来美容的,熏香又别的精油好了。她们现在的护肤效果肯定比不上后世,毕竟后世有诸多护肤品,还有医美,可如果能坚持天天这么保养,阿娘将来肯定比同龄人要老得慢得多,怎么说古代空气质量也比现代好。谢知上完身体乳,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坐在书案前写菜谱,她说过明天要给拓跋曜带菜谱的。“阿菀你这是做什么?”谢兰因问女儿,“你不困吗?”谢知说:“我在写菜谱,我要跟圣人一起吃素。”“圣人要吃三年素?”谢兰因问。“对。”谢知点头,“我每天午膳都是跟圣人一起吃的。”谢兰因蹙眉半晌,“那你以后回来吃些肉菜?”谢知摇头,“要么就不陪着一起吃,不然就不要破戒。”她向来如此,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谢兰因叹了一口气,她很心疼女儿,但是人在宫中就必须如此,当年成祖驾崩,她也陪阿兄吃三年素,“我这里有几道味道不错的素菜,你让御膳房去做。”“好。”谢知猜阿娘也有素菜谱,凭自己亲爹的脾气,当年成祖逝世,他肯定会坚持吃素,阿娘也一定会陪着父亲一起食素,以阿娘的脾气,怎么也要让御膳研究出几道好吃的素食。等谢兰因涂完香脂,过来给女儿写菜谱,她写字速度比谢知快得多,片刻功夫就把一本简单的素菜菜谱写完。母女两人再次躺回温暖的被窝,被窝里还有助眠的帐中香,两人出去了大半天,都有些累了,谢知靠在阿娘身上昏昏欲睡,谢兰因突然问女儿道:“阿菀为何要买这么多小庄子?”谢知迷迷糊糊的说:“我想养人。”“养什么人?”谢兰因心头突突直跳,会是她跟阿兄当年一样的想法吗?“养圣人一样只忠心我的人。”谢知借着困劲,说出了自己小一半目的,她养得不止是忠于自己的人,她还要养真正的军队,只忠于她的军队,人数不用很多,一百到五百人就够了,可这些人只能忠于自己,所以她要钱要物资,不然根本养不起来。这个目的,她也只告诉阿娘,因为阿娘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这是你想出来的?”谢兰因心头大震。“不是,是圣人跟我说的,他说他想养,我自己也想养,就养只有我跟阿娘知道的人。”“阿菀…”谢兰因手微微发颤,“你是不是知道——”她怀疑女儿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我是您的亲女儿吗?”谢知做出一副小孩子得意的表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大父、大母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懂。”她觉得阿娘隐藏自己身份太可怜了,反正她舅妈早去世了,她没必要顾忌别人的感受,“阿娘你放心,大父、大母都说这是秘密,我谁也没说,大父大母都不知道。”

正文 第40章 秦家往事(一)

女儿的话让谢兰因热泪盈眶, 她紧紧的搂着女儿,“阿菀——”面对如此早慧贴心的女儿,谢兰因觉得无论自己为阿菀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阿娘,等我长大,我们小庄子也养好了,我就把你接过来,我们一起生活,我一定好好孝顺你。”谢知认真的说, 等她长大有自己的实力, 她们母女天下什么地方去不得?才不要受这些臭男人的束缚!“好, 阿娘等着你的孝顺。”谢兰因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有女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求的。两人说了一会心里话, 谢知终究身体年幼,不一会就睡熟了。谢兰因想了一会心事,也开始晕晕欲睡, 但很快她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 她蓦地睁眼,就见秦宗言给自己配得的女侍卫站在榻前, 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没有惊动熟睡的女儿,走到外间才问女侍卫:“何事?”女侍卫没想谢兰因还没睡, 她低声禀告:“将军有事让夫人过去。”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谢兰因不解, 想换衣服去找秦宗言, 被侍女拦住,她给谢兰因披了一件貂毛斗篷,用软轿抬着谢兰因去外书房。到了外书房也在院子里停留,而是直接把软轿停在秦宗言的书房,谢兰因正想下轿就被秦宗言抱出来,“阿镜。”“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谢兰因狐疑的看着穿着寝衣的秦宗言,有些怀疑他不怀好意,但又不怎么确定,毕竟秦宗言端着脸时还是很严肃端方的,再说她也就跟阿菀睡一夜而已,他不至于如此吧?秦宗言一本正经的说:“我想跟你说说大丘穆陵氏的事。”这么晚了说这个?明天说不好吗?谢兰因含糊的应了一声,“嗯。”“阿镜是不是困了?”秦宗言柔声问。谢兰因似醒非醒,秦宗言横抱着把她放在榻上,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轻笑着问:“阿镜今天身上涂了什么?”她用牛乳洗澡了?谢兰因勉强睁开眼睛,推开秦宗言,“你不是要说母亲的事吗?你说我听。”她就觉得这厮不怀好意。秦宗言亲亲她柔嫩的小脸,轻拍她的背,“睡吧,明天再说。”秦宗言半夜让女侍把谢兰因抱来,原本是不怀好意,他留在京城的时间本就不多,阿镜又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非要多留几天陪女儿,想着她四年才跟女儿再见,秦宗言也不好再坚持。想到两人起码要分开两三个月,秦宗言怎么愿意在京城的几天还跟妻子分开?可见妻子这么累,他也舍不得扰她休息。秦宗言将妻子搂在怀里,想着丘穆陵氏的示弱,他轻哼一声,现在想着自己儿子子孙了?晚了。六郎再蠢,好歹给她生了三个嫡孙,而他这辈子就只能有阿狼一个嫡子,他怎么可能放过这对母子!秦宗言和谢兰因成亲后,他很守信的等了谢兰因一年多,直到谢兰因愿意接受他,两人才真正成为夫妻。谢兰因性子虽有些娇,但行事却十分稳重得体,秦宗言待她如掌上明珠。夫妻恩爱,秦宗言当然想让爱妻给自己再生几个孩子。可是谢兰因初次生产太早,生产时吃过大苦头,加上她生产完不满一年,就随兄长颠沛流离,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到了怀荒就大病一场,之后年年冬季,她不说生病,也会难受上十天半月,就她这情况,秦宗言哪里敢让她怀孕?兼之年前,秦宗言一名心腹侍卫的妻子难产而亡,这侍卫的妻子是生第二胎的时难产死的,同样也是从南面过来的汉女,秦宗言听到消息,就更不敢让妻子生了。他怕谢兰因多想,本想把几个庶女养在她名下,可阿镜不愿意,说不想做让母女分离的恶人,秦宗言就想着从族里选几个合适的孤女来哄妻子开心。其实谢兰因身子也没那么弱,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说不想再生,秦宗言肯定不答应,就干脆装身体弱。同样她也的确不适应怀荒的气候,一到怀荒就水土不服病了。她本就生得纤弱,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装病装久了,莫说外人,就是府医都觉得她身子弱。至于养庶女、族女,完全是秦宗言一厢情愿,谢兰因不生孩子就是因为女儿,她又怎么可能再养另外的孩子?她不愿意女儿跟自己一样,再母亲改嫁后就没了母亲,她这辈子只要阿菀一个孩子,阿菀也永远不会失去母亲。谢兰因再体谅母亲,心里还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爹娘都不是她的爹娘了,她如此,她不会让女儿跟自己一样。谢知并不知道阿娘半夜离开,第二天醒来时,谢兰因已经回房,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阿菀,辰时了,该起床了。”谢知揉着眼睛起身,她有些高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出去玩了半天,她就觉得很累很困,完全不想起床,到底她年纪还是太小。谢兰因见女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心疼的说:“要不今天就别起来打拳,你再睡一会。”“不要。”谢知睁开眼睛摇头,培养一个习惯要两三年、甚至是五六年时间,毁掉一个习惯却只要几天功夫,谢知不想打乱自己生活规律,“我起来了。”谢兰因安抚女儿说:“今天下午回来继续睡。”“嗯。”谢知有气无力的应一声,用冷水洗了洗脸,感觉精神了才去打拳,等出过一身汗,谢知也完全清醒了,她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时不止谢兰因,连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饭厅等她一起用早膳。谢知连忙向大家告罪,继父和继兄事情比她多多了,哪能让他们来等自己吃饭?秦宗言道:“我们也是刚到。”他对谢兰因道:“一会我送阿菀去宫里,你在家里好好休息。”谢兰因很想亲自送女儿上课,但转念一想,让秦宗言送她也好,让宫里人都知道,阿菀身后不止有谢家,还有步六孤家族。秦纮用完早膳先告退,自他回到秦宗言身边后,秦宗言对他教养就十分严厉,他昨天能陪继母和表妹玩一天,已是法外开恩,今天是绝对没有再没偷懒的可能,他也不会偷懒。谢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秦纮吃饭速度很快,继父吃饭速度却很慢,至少在阿娘吃完之前,他一直没吃完,等阿娘放下食具,他才会快速将剩余的饭菜全部吃完,她暗暗偷笑,继父真得很体贴阿娘呢。秦宗言等母女两人用膳完毕,便起身带谢知出门,在走过将军府高门槛时,秦宗言还将谢知抗在了肩头跨过去。谢知先是惊了下,随即好奇的四处张望,她两辈子都没有被人抗在肩头的经历,她前世是太公、太太养大的,两个老人家年老体弱,连抱都不怎么抱她,更不可能扛着她走。秦宗言见谢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咯咯直笑,心中欢喜,他跟阿镜不可能有孩子了,他私心就把阿菀当半个女儿,尤其是阿菀长相酷似阿镜,让秦宗言爱屋及乌,“阿菀喜欢骑马吗?姑父送你匹小马。”“好!谢谢姑父!”谢知兴奋的拍手,一副天真无邪的小女儿娇态。继父因为阿娘对她好,她也乐意装小孩子模样让继父开心,她希望阿娘跟继父的感情可以更好,好到让阿娘忘掉以前的一切不快乐。谢知坐在高处,视野交好,在同继父说笑时,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偷偷的跟在两人身后。谢知好奇的探头望去,发现黑影是一名看起来约有十一二岁左右的小男孩,这男童穿着一身锦衣,但锦衣已经脏污不堪,他目光直直的看着秦宗言,察觉到谢知的注视,他恶狠狠的瞪了谢知一眼,对她做了一个鬼脸,飞快的离开。他走路速度极快,四肢并用,看起来不像是孩子,反而像一头小兽。谢知愣了愣,这人是谁?怎么步六孤家尽出这种奇怪的人?秦宗言早发现那小男孩,只是一直没在意,直到他想做鬼脸吓谢知,才想让侍卫把他拎走,但没想他已经跑了。看到他飞快的速度,秦宗言心里暗忖,小崽子跑得倒是挺快的。秦宗言把谢知送到宫门口才离开,谢知由宫侍领着去学舍上课。上午上课时,她出于多年的学习习惯,还能全神贯注的听课。等一下课,到了寝室,谢知就撑不住了,人往榻上一扑就睡着了。反正她睡着,宫女也会帮自己洗脸换衣服,她自己也懒得弄了。人的惰性就是这么养出来的。等谢知醒来,已经快申时,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换上舒适的寝衣,脸和手也洗干净了,她还待在自己的寝室里,没去拓跋曜的寝室,她满足的蹭蹭柔软的丝褥。宫女见她醒来,先奉上清水让她漱口,又打了微冷的棉巾给她按脸,“小娘子可要进膳?”谢知问,“几时了?”“快到申时了。”宫女给谢知穿衣,又扶她起身,“圣人特地吩咐御厨给小娘子熬清粥,小娘子可要用些?”谢知点点头,“好。”宫女奉上备好多时的午膳,都是清淡可口的素食,其中好几样都是谢知菜谱上的菜式,谢知早饿了,接过宫女递来的食柶,津津有味的吃起午饭,等她放下食柶,食案上的饭菜少了一小半,拓跋曜进来瞧了一眼食案笑道:“今天御厨做的不错,常大用记得打赏。”“诺。”常大用笑着应声。“陛下。”谢知起身道:“您下课了?”“嗯。”拓跋曜让她坐下,宫女们端上点心,拓跋曜说:“要吃点心吗?”拓跋曜上完骑射课,体力消耗很大,御膳房送上来的点心都是正经的饭菜,尤其是谢知在菜谱说了素馅饺子和馄钝的做法,御厨早上得到菜谱,下午就奉上完美的成品。谢知看着一个个小巧可爱的素菜馄饨,点点头说,“我吃两个。”拓跋曜等两人都吃完,漱口过后才问谢知:“昨天好玩吗?”能睡得这么熟,肯定是昨天下午玩疯了。谢知说:“好玩。我第一次出门逛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拓跋曜没说话,他别的都能陪阿蕤,出宫却不行,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自由。谢知看出拓跋曜的心思,贴心的说:“等陛下再大一点,也能出宫玩的。”拓跋曜一笑,“今天你是住将军府还是谢家?”“我陪阿姑住。”谢知说。拓跋曜说:“你想买的庄子看的如何?”“没看,没有时间。”谢知如实说,面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似笑非笑道:“想请假?”“想。”“不想上课了?”拓跋曜问。“我可以等阿娘走了再补课嘛。”谢知说。“想得美。”拓跋曜没好气道:“你是公主伴读,哪有公主不休息你休息的?”谢知这才反应原来她是公主伴读,她都以为她是皇帝伴读的。拓跋曜说:“最多三天。”谢知欢呼道;“陛下,你太好了!”拓跋曜见她这么高兴,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只是你阿姑又不是你亲娘,我看你对乳母也没那么亲近。”“可我没有阿娘,阿姑对我跟阿娘一样。”谢知说,至于乳母的问题,谢知避而不谈,这方面谢知的认识跟这里人有本质的区别,她一直觉得拓跋家的皇帝脑袋有坑,坑还不止一个,其中最深最让人无槽可吐的坑就是他们居然会在子贵母死后册封乳母为保太后!如果这保太后只是虚名也罢,比如她将来也愿意给阿罗养老,把她当半个母亲孝顺,但她绝对不可能把阿罗当亲娘,但拓跋家怎么做?他们册立的保太后居然有实权,那些乳母太后还会勾结外官把宫廷弄的乌烟瘴气。他们不是因为担心太后干权,而杀母立子吗?怎么不干脆像唐后期一样不立皇后?可他们不止立皇后,还册立保太后,所以谢知坚信拓跋家皇帝脑子里的坑肯定是被陨石砸的。因为前几任保太后的关系,谢知对拓跋曜的乳母持保留意见,但这里保母的权利很大,横竖不是自己保母,被杀的也是别人的亲娘,谢知懒得提这种事。拓跋曜心思灵敏,但他毕竟跟谢知有性别差异,有时候女人最在意的事往往是男人最不能理解的,所以他也没察觉谢知对宫里保太后制度的腹诽,“今天别出门玩,回去好好休息,三天时间够你看小庄子。”谢知乖乖答应,正想回家,转念想到一事,她问拓跋曜,“陛下,你知道我姑父的大母吗?”这种事拓跋曜应该知道吧?谢知不觉得除了拓跋曜,还有谁会肯跟她说这件事。“你姑父的大母?”因拓跋曜知道谢兰因跟谢知是母女关系,下意识的将秦宗言认作谢知的继父,反应了一会才想到她说的姑父就是秦宗言。秦宗言是柱国大将军,属于魏国武将的顶层,拓跋曜不说对他家的私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对他们家有名分的女眷还是有数的,“你说的是丘穆陵氏?顿丘公主的女儿?”“咦?她是宗室出女?那她怎么会做填房?”谢知疑惑的问,她对丘穆陵氏的了解仅限于年幼时祖父母的闲话,等她稍微大一点,祖父母就不在她面前说这种事了,谢知也不知道丘穆陵氏是顿丘公主的女儿。说起辈分,顿丘大长公主比陈留祖母还要高一辈,她是陈留祖母的姑姑,也是拓跋家族中唯三活过五十的人。拓跋家皇帝、公主寿命都不长,顿丘公主是魏宫迄今为止最长寿的公主,她未嫁时在宫中未必有多受宠,活到现在反而开始被宫中重视。逢年过节宫中赏赐都有顿丘公主的一份厚礼,崔太皇太后也时常会召年长的公主们入宫叙话。顿丘公主据说性子和善开朗,很被太皇太后看中。谢知想着昨天看到的丘穆陵氏,如果她像她母亲顿丘公主的话,就难怪崔太皇太后会喜欢她们母女。只是这位顿丘公主寿命长,婚姻方面却不大顺利。她一生下嫁三次,第一次婚姻维持了三年,第二次婚姻只有二年,驸马就都病逝了。第三次婚姻是临乡侯,顿丘公主前两次婚姻没有孩子,跟临乡侯倒是有二子一女,只是临乡侯还是没有顿丘公主长寿,在顿丘公主下降十五年后,临乡侯也因病去世。公主所出的二子一女,次子夭折,长子和长女倒是都长大成人,只是长子死的也早,不到二十二就死了,他膝下只有五女,所以临乡侯的爵位最后由老临乡侯胞弟继承。本来魏国公主莫说三嫁,只要你寿命长,四嫁、五嫁都行,但顿丘公主在临乡侯逝世后没有再嫁,而是留在临乡侯府安心当着太夫人。顿丘公主在宫里地位不低,临乡侯府也不是没落勋贵,即使丘穆陵氏的父兄早逝,光凭她宗室出女的身份也不至于嫁给鳏夫做填房吧?“因为她死了一任未婚夫。”拓跋曜说,“她未婚夫是柔然大姓俟吕邻家的长子,他也是丘穆陵氏的表兄,顿丘公主的母亲就是出自俟吕邻氏,但是两人订婚一个月后,这位长子就骑马时摔断脖子死了,之后她家就再没长安显贵登门求亲。”“呃——”谢知无言以对,这对母女在婚姻方面似乎遗传的倒霉,时下对女子束缚远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但是光看她们母女的“丰功伟绩”,一般人都会忌讳。她们也是倒霉,身体健康又不是她们的错。“那她为什么不改嫁?”谢知疑惑的问,时下寡妇改嫁的很多,丘穆陵氏青年守寡,又是这尤物模样,她真愿意守寡一辈子?拓跋曜叹气,“步六孤家族的将军都不是短寿之人,你姑父的祖爷爷、爷爷都是年过五十才逝世的,只有他父亲而立之年就去世。你说谁敢再娶丘穆陵氏?而且现在临乡侯府是她叔父当家。”谢知:“…”她想过无数种丘穆陵氏不改嫁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可是——可是死了几任丈夫再嫁的人又不是没有,怎么就她们会传出这种名声?还有丘穆陵氏订亲是不是早了些?”谢知还是不明白,拓跋家的公主二嫁、三嫁的不是没有,要不是大部分公主都不长寿,估计四嫁、五嫁也有,为何就顿丘公主和丘穆陵氏传出这种名声?秦家或许是没有短寿之人,可秦家是武将世家,武将在战场上丢命再正常不过。丘穆陵氏过早定下未婚夫也很奇怪,时下因为孩子容易夭折,很多孩子不会很早订亲,一般都要成亲前才再订亲,丘穆陵氏当年只有十一岁,又不到出嫁的年纪,订亲这么早做什么?拓跋曜闻言满意的点头,“长进了,知道不听风是雨。”拓跋曜年少聪慧,从小受帝皇教育,又岂是那种听风是雨的人。“陛下!”谢知再傻都知道拓跋曜在逗自己,她气鼓鼓的望着拓跋曜,“你怎么骗我?”拓跋曜对她招手,谢知迟疑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拓跋曜伸手揉揉她小脑袋,“叫声好哥哥,我就把步六孤家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正文 第41章 秦家往事(二)

“坏哥哥。”谢知毫不犹豫的喊道, 还好哥哥呢,他又跟谁学了什么坏习惯?拓跋曜“啧”了一声,惩罚似地又揉揉她小脑袋,把谢知的头发都弄乱了,她连忙护住自己头发,拓跋曜这才注意到她的发型,不是很确定的问:“阿蕤今天又扎新辫子了?”怎么感觉她天天换法子扎辫子?谢知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看着拓跋曜,“曜哥哥你总算明眼了一回。”因拓跋曜让她喊好哥哥, 谢知干脆照着拓跋曜的要求, 喊他曜哥哥。也算是奖赏他了, 毕竟能让一个纯直男认识到自己今天换了发型实在太不容易, 她还以为在拓跋曜眼中,所有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作为一个从小就喜欢臭美的人, 谢知怎么能忍受自己每天就梳一种发型?不过她从不为难梳头侍女,怎么变发型都是她自己想的,侍女只要尊照她吩咐去做即可。“曜哥哥?”拓跋曜眉头一扬, 觉得这比好哥哥还好听, 他满意道:“以后阿蕤就叫我曜哥哥吧。”你想得美,你不嫌肉麻, 我还嫌肉麻,谢知才不理他打蛇上棍,对拓跋曜道:“陛下, 你说我继父家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拓跋曜又捏捏谢知的小发髻, 才跟谢知说起丘穆陵和秦家的往事, 这些事发生时拓跋曜还没出生,他会知道其中隐情是因为当初这件事闹进了大理寺,拓跋曜也是看过大理寺旧案卷才知道的。顿丘公主下降临乡侯后,同临乡侯夫妻恩爱,临乡侯本已有元配生的嫡长子,可临乡侯请封嗣子时请封的是他同顿丘公主的长子,而不是他的嫡长子。可惜顿丘的儿子身体不好,来不及有儿子就病死。顿丘公主本想让她长孙女从先汉古法,先继承父亲爵位,待她长大招婿生子,再将爵位传给曾孙。但是朝中大臣反对,当时还是拓跋曜的祖父魏高宗在位,他也反对开此先例,因此顿丘公主想过继驸马庶孙为嗣孙,继承儿子的爵位。谢知专注的听拓跋曜说起往事,心中暗想,你们不是学武帝立子杀母吗?怎么不学学人家汉朝给女子继承权呢?要说继承权,历朝历代女子都有继承权,但汉以后女子的继承权仅限于财产,不能继承爵位,汉朝女子是可以继承父亲爵位和土地的。不过现在这话就说远了,她问道:“那后来为什么变成驸马的弟弟承爵呢?”“因为驸马长子不答应。”驸马的长子是元配所生的嫡长子,本来是名正言顺的嗣子,只因父亲偏爱后妻,才取消他的继承权,他本就心怀不满,看到异母弟弟早逝又无子,他如何肯放弃这次机会?想尽法子阻挠顿丘公主过继嗣孙,要求朝廷将原本属于他的爵位还给他。顿丘公主如何愿意?但这长子的妻子王氏,是先帝乳母卫太后的女儿,高宗就算看在乳母的份上都会偏向考虑他。且他还是原配嫡子,有最正统的身份,哪怕高宗不偏向,朝中大臣也会拥护他的,嫡长制度自周朝传承迄今,已牢不可破。可是就在驸马长子以为爵位已在自己手中时,宗正寺卿却站出来支持顿丘公主过继嗣孙,他理由也很简单,只听过兄终弟及,没听过弟终兄及的。这理由听着很对,实则很牵强,但那时朝中大臣已不想为一个爵位无止尽的争吵。毕竟只是一个侯爵,又不是皇位。而且宗正寺卿身份也很高,他是高祖的叔祖北海王,也是拓跋家少有的长寿王爷,就是高宗都很尊敬他。北海王一开口,朝中就再无人反对,顿丘公主也过继嗣孙继承临乡侯爵位。但是北海王为何会帮顿丘公主?大部分人都觉得北海王是看在顿丘公主皇室血脉的份上,可北海王会帮顿丘公主是因为这两人有不伦之情,北海王甚至还答应让自己长孙娶丘穆陵氏。当时北海王妃已逝世,北海王并未续娶,王府是由北海王世子夫人掌管,两人乱|伦自然瞒不过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碍着王府颜面,不能管公公的不伦之情,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个乱|伦|淫|妇之女。因此怂恿着当时还在世的顿丘公主生母给自己侄孙和外孙女定亲。顿丘公主的生母是柔然贵女,娘家是柔然大族,鲜卑一直有跟柔然联姻的传统,太妃一提出想让外孙女跟娘家联姻,宫中想都没想就许了这门亲事。顿丘公主虽然失望女儿不能留在京城,但她已经帮儿子保住爵位,女儿也嫁到外家,她也满足了。可她满足,驸马长子并不满足,他一直千方百计寻着顿丘公主的差错。自古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功夫不负有心人,顿丘公主和北海王的不伦之情终于被他发现。同时又偏巧丘穆陵氏的未婚夫又死了,临乡侯长子一纸诉状告到了高宗案头,他不仅说了北海王跟顿丘有不伦之情,还说顿丘为了不让女儿嫁到柔然,跟北海王合谋陷害柔然贵家弟子。这纸诉状送到大理寺就引起轩然大波,大理寺卿不敢收这件案子,连夜入宫送到了高祖案前。即使拓跋家是鲜卑人,烝报之事常见,但也只针对娶进来的媳妇,叔祖和侄孙女的乱|伦还属丑闻,加上其中又多了一条人命,高宗看到诉状便急召高阳王入宫,命其彻查此事。彻查结果是丘穆陵氏的未婚夫非旁人陷害,他的死纯粹是个意外,但顿丘公主和北海王的不伦之情完全属实。高宗勃然大怒,责令北海王、顿丘公主闭门思过。驸马长子诬陷皇族,贬为庶人,流放边关。要不是丘穆陵也是鲜卑大族,高宗甚至都要夺去临乡侯爵位,后来还是崔皇后,也就是现在崔太皇太后求情,丘穆陵家族才保全爵位,但驸马一脉失去承爵资格,爵位由驸马的弟弟继承。丘穆陵家族的狗血八卦听得谢知目瞪口呆,拓跋曜是不可能跟谢知说顿丘公主和北海王有不伦之情,他只含蓄说两人密谋爵位。但谢知又不是真孩子,结合拓跋曜语焉不详的描述,加上高宗对两人的惩罚,她傻子也猜出两人之间有奸情,谢知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以后她该怎么看顿丘公主?谢知问:“丘穆陵氏是因为这件事才去做填房的?”拓跋曜说:“也不是长安没人愿意娶她,只是愿意娶她的人,她都看不上,她就嫁给你姑父的父亲步六孤老将军当填房了。”谢知点头,拓跋曜说了这么多,也只说了丘穆陵氏的往事,还没说她跟继父的恩怨呢,谢知期待的看着拓跋曜,等着他说重头戏,他应该清楚那段往事吧?秦家的往事,拓跋曜当然清楚,那段往事闹得比丘穆陵家的事还大,丘穆陵家说到底只是一段男女不伦之情,秦家的往事则关系到国家大事,甚至秦老将军都是柔然人暗算死的。不然秦宗言也不至于那么狠,杀得柔然皇室几乎灭绝。只是拓跋曜今天不想说了,谁让这丫头要请假三天。他含笑抚摸谢知发顶,“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别让谢夫人等急了。”“嗄?”谢知瞪圆大眼,他不是说要告诉自己秦家往事吗?他怎么不说了?而且他居然会让自己回去?谢知有点不可置信,她入宫以来,拓跋曜第一次主动让自己回去。拓跋曜贴心的说:“秦家的事很复杂,我怕你一次听太多听不懂,等你下次来上课时我讲给你听!”谢知:“…”他是故意的吧?她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就是故意的!拓跋曜见小丫头满脸不可置信,他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去书房上课,总不能自己郁闷,让她去开开心心的玩吧?拓跋曜还留着一件事没跟谢知说,就是想她一个“惊喜”。他今天也跟阿蕤玩得够久了,该去做正事了。谢知下意识的拉住拓跋曜的衣摆,他怎么可能这样!拓跋曜低头对谢知温柔一笑,“大后天记得叫曜哥哥,我继续说给你听。”说完还不忘吩咐常大用送谢知出宫。谢知气呼呼的看着拓跋曜去书房,不说就不说,我就不信我找不到给我说古人的,谢知暗哼一声,三天后她才不问他呢!常大用笑眯眯的看着这对小儿女斗嘴,他上前一步说:“小娘子,我送你出宫。”“有劳常内侍监。”谢知笑着道谢,完全没有拓跋曜的恶劣而迁怒常大用,这也是拓跋曜近身宫侍们最喜欢谢知的地方,谢家小娘子从来不迁怒,也从来不责打下人。作为卑微的宫侍,大家所求也不过是个和善的主子。可惜真正和善的主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拓跋曜是特许谢知可以坐软轿出入宫廷的,但谢知觉得历代被皇帝宠幸的佞臣都死于帝皇的纵容,所以她一直很注意分寸,从来不做任何出格的事。而且边走路边跟常大用聊天的感觉也不错,还能增进两人的感情。常大用是拓跋曜的心腹,她将来注定很长时间内都会陪着拓跋曜,她当然喜欢自己身边有个良好的工作氛围,跟所有的同事相处都十分融洽。常大用也很喜欢跟谢小娘子聊天,谢小娘子是少数让他觉得相处自在的人,跟她在一起说话,完全不会感觉自己是残缺之人,不是说谢小娘子尊敬他们阉人,而是说谢小娘子看人会看才华和品性,不会看其他,而这两点常大用自认都不缺。谢知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常大用,“常内侍监,这是我昨天逛街给你买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常大用笑着接过荷包:“奴多谢小娘子记挂。”他在谢知期待的目光中打开荷包,里面是串像钥匙般的东西,常大用细看发现居然是一套剪指甲、磨指甲和挖耳的小玩意。用黄铜打造而成,外面镀了一层银,不是很珍贵却很精致,且十分贴心,常大用惊叹道:“这小玩意绝了,小娘子眼光就是好,挑中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精品。”谢知说:“你喜欢就好。”对常大用这样的人来说,东西并不在多珍贵,毕竟给他送珍贵物件的人太多,不差她一个,她的年纪也不适合送太珍贵的东西,但要给他一种自己始终想着他的感觉。两人说话间,一行人从不远处缓步走过,谢知抬头望去,看到人群中略眼熟的身影时,心中微讶,才跟拓跋曜说起她的事,她就来宫里,还真巧。待谢知出宫,她发现阿娘没接自己出宫,她诧异的问下人:“阿娘呢?”“府里大郎君要成亲,女君在忙大郎君聘礼的事,没空来接小娘子。”下人恭敬的说。“下聘?”谢知愕然,大郎君是继父留在京城的那个长子吗?就是他那个柔然贵妾的儿子?他已经要成亲了吗?跟谁成亲?就在谢知满脑门疑问时,突然听到几声惊呼,“夫人!”谢知拔腿往主院冲去,还没跨入主院大门,就看一条黑影冲向阿娘,谢兰因怔怔看着那条黑影一动不动,显然是被吓住了,谢知吓得惊叫:“快拉住他!”谢兰因身边的侍女都惊呆了,还是秦纮反应快,先是将手中礼盒丢向黑影,黑影下意识的避开,被赶上来的秦纮一脚踹在地上。秦纮脚踩在来人的胸口,正想吩咐侍女把他绑起来,没想那人双手一扫。秦纮下意识的抬脚躲避,那人手臂掌风扫过秦纮腿部,秦纮只觉一阵劲风刮过,要不是腿部有护腿,说不定就受伤了,秦纮心中诧异,但脚下速度不慢,抬脚将人踢翻,然后一脚踩在来人背部,沉声喝道:“把他绑起来。”侍女们惊魂未定,听到秦纮的吩咐,赶紧去找绳子把人捆起来,她们不敢想象没有五郎君,等将军回来她们会有什么下场。谢知冲阿娘身边,她已经认出攻击阿娘的人是早上对自己做鬼脸的小男孩,她又惊又怒的喊道,“快把他拖下去!”“阿菀不得无礼,他是你大表哥。”谢兰因也被秦绍吓了一跳,但还记得这是秦宗言的长子,还是即将成亲的郎君,不得有半点损伤。“大表哥?”谢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人就是继父的长子,郁久闾氏的儿子!她吃惊的看着秦绍,他不是继父的长子吗?五哥都已经十岁了,他不可能只有十一岁吧?秦纮歉然的对谢兰因、谢知道:“大哥有些先天不足,时不时就会发狂性,母亲、阿妹,你们没吓坏吧?”谢兰因惊魂未定的摇头,“没事,我没事。”她搂着女儿下意识的倒退几步,因为被秦纮踩着背的秦绍依然不安分,手脚并用、呲牙咧嘴,真像是有病的人。时侍女们匆匆找来绳索要捆秦绍,一名仆妇不慎将手放在秦绍嘴边,被秦绍狠狠一口咬住,“啊!”仆妇凄厉的惨叫声让在场所有人心都毛了。秦绍一面狠狠的咬着仆妇,一面死死的盯着谢知,鲜血从仆妇的衣物上不断渗出,仆妇凄厉的惨叫,但又不敢动作太大的反抗,毕竟咬她的是大郎君。谢知完全不知道自己惹到这神经病,他干嘛老盯着自己看?谢知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她不是真孩子,不至于被一个疑似神经病患者吓到,但是看他杀伤力这么强,她拉拉阿娘的衣袖小声说,“阿娘,我们进去吧。”或许她不在,他就没那么激动?她可不想被这人咬上一口,古代又没有破伤风疫苗,被人咬一口,不小心是要命的。谢兰因是真被吓得够呛,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秦绍狂性大发,可想到他跟他阿娘的遭遇,谢兰因又有些怜惜这孩子,秦宗言对这个长子仅有的温情,大约就是给他取名“绍”字,她对秦绍道:“大郎君,你先把人放开,我们有话好好说。”在场所有人都被秦绍吓坏了,唯有秦纮面不改色,他蹲下身体,冷静的对秦绍道:“大哥,你松口,有话慢慢说,不要攻击人,不然为弟就要失礼了。”他这个大哥从小被父亲关在别院不管不问,生母又是疯子,他自小跟生母养得五头獒犬长大,也养出一身兽性。秦纮本来没把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没出生就注定是废子的人又什么好在意的?可今天他突然发现,这个大哥可能在武学上有点天赋,或者说不愧他那一半郁久闾血脉吗?秦纮说话说的很慢,也很清楚,生怕秦绍听不懂。秦绍只是外在表现出兽性,他还是能说话、会思考的,只是他有意不回话,目光直愣愣的看着秦纮,许是从小跟獒犬更亲近的关系,秦绍的目光中有种兽性的野蛮,一般人不敢跟他对视,但秦纮坦然自若的看着秦绍,同样一动也不动,论耐性,谁也比不过秦纮。秦绍跟秦纮对视好一会,他先不耐烦了,再看到谢知被仆妇们紧紧护着,都看不到一丝衣角,他烦躁的动了动四肢,缓缓松开咬紧的牙关。仆妇哭着抽回手臂,看到自己那块几乎咬下的肉,她白眼一翻、晕过去。谢兰因连忙让人抬她去看府医,谢知急急的在后面叮咛,“一定要洗干净伤口,用乌犀水洗,要洗的干干净净的!”不然伤口一旦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就只能等死。谢兰因听了哭笑不得,她这是有多嫌弃秦绍,好像他有多脏似地。秦绍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狠意,秦纮冷眼看着他,突然伸手将他提了起来,秦绍大惊,想要反抗,却被秦纮勒住脖子死死的压在地上,“大哥,这里不是别院。”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表妹也不是你可以碰的。秦绍用力的想挣扎,他年长秦纮四岁,但因从小被人忽视,他长得并不高,所以谢知才会以为他只有十一二岁,其实他今年有十四了。他的攻击招数是一半是跟着獒犬学的,一半是本能,怎么可能是从小受严格训练的秦纮对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秦纮,只能呜呜叫了几声,表示他的臣服,不过低垂的眼底依然有着不驯和阴狠。秦纮起身松开对秦绍的桎梏,秦绍也低着头跟秦纮一同起身,他上前一步,众人都被他惊得倒退数步,秦纮看似悠然,但始终站在秦绍三步之外,谨防他再次伤人。秦绍对谢兰因施礼,用生涩的汉语道:“刚才是我不对,还望母亲能原谅我。”谢兰因说:“只要以后你不再伤人就好。”秦绍低声应道:“孩儿遵命。”他说话有些不伦不类,但想到他从小没人教,谢兰因轻叹一声,“你父亲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新娘是于阗国的贵女,从小是于太妃教养长大的,规矩是顶好的,你要好好跟她相处。”谢兰因说这话,自己都觉得亏心,可这门亲事是秦宗言定下的,哪有她做继母说话的地方?于阗国贵女?于太妃?谢知听到这两个关键词,一下知道秦绍结婚的对象是于太妃的外甥女尉迟氏。于太妃是拓跋曜祖父的妃子,她是于阗国的公主。于阗国是附属于魏国的一个小国家,领地大约在塔里木盆地南缘,因为四周国家都比他们武力强大,所以于阗国选择了最强大的魏国作为宗主国。尉迟氏是于太妃亲妹妹的女儿,因为生母病逝,她同继母不合,就被父亲派人送到魏国,美其名曰是陪伴于太妃,实际是将这个女儿放逐了。谢知曾在宫宴时见过几次尉迟氏,没有深交,对她也谈不上了解。不提她的品性,就说这姑娘的容貌,她曾经得过天花,虽然命大熬过去,但不慎留了满脸麻子,也因为这个缘故,尉迟氏在宫中是透明人的存在。谢知听闻于太妃最近病重,她生怕自己一病不起,将来没人照顾外甥女,就求太皇太后给外甥女找个好人家。她没想到崔太皇太后会把尉迟氏嫁给秦绍。谢知不是觉得尉迟氏不好,也没觉得尉迟氏配不上秦绍,她只是觉得就秦绍和尉迟氏的情况,能强行凑一起吗?他们不会成为怨偶吗?她不认为崔太皇太后会为了尉迟氏强行赐婚,这门亲事一定是继父答应,他想做什么?“是。”秦宗言并未瞒秦绍他未来妻子的情况,在派人告知秦绍亲事时,他就知道尉迟氏满脸麻子,长得很丑。谢兰因说完这几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还是秦纮贴心道:“母亲,阿妹刚回家肯定累了,你先带她去休息吧。”谢兰因道:“好,你们兄弟也好好说话。”她觉得她以前看错这继子了,原本以为他性子冷清,没想他居然是外冷内热之人,也亏得有他在,才没让秦绍惹出大祸。

正文 第42章 秦家往事(三)

等谢兰因带着女儿回房, 她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她担忧的说:“这样子怎么能成亲?”谢兰因很早就知道秦绍的存在,据说他曾是秦老将军和秦宗言最疼爱的孩子,一出生就给他取名为“绍”。绍,继也,也就是说他出生时,秦宗言是想他做自己的继承人。可看秦绍现在的样子,哪有半分像秦氏继承人的模样?秦家的儿子, 不管嫡庶, 都如秦纮般各个文武双全、温文尔雅, 相比之下, 秦绍就是被野兽养大的野孩子。谢兰因想到郁久闾氏身边片刻不离的那五条獒犬,或许秦绍真是五条獒犬养大的吧?“姑父能提出这门亲事, 总能法子让两人顺利成亲?”谢知说。谢兰因叹气,就算勉强成亲,这对夫妻将来怎么相处?秦宗言到底在想什么?“阿娘, 你以前见过秦绍吗?”怎么看阿娘好像之前就认识秦绍的?“我没见过他, 但我知道他的母亲郁久闾夫人。”谢兰因神色复杂的说。“郁久闾夫人?”谢知一怔,“不是说贵妾吗?怎么能称夫人?”夫人又不是随便能称呼的, 一定要又朝廷的诰命才能称呼,郁久闾氏就算是贵妾也是妾,何来称夫人的资格?谢兰因摇头说:“不, 她有诰命, 而且她的诰命比慕容氏还早, 当初慕容氏还是庶人,她已有诰命了。”“什么?大父没有打听清楚吗?他为什么不说?”谢知惊得跳起来,时下的婚姻大部分都是一夫一妻,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时候,如果郁久闾氏有诰命,诰命得的还比慕容氏早,那到底谁是妻谁是妾?她跟阿娘关系怎么算?难道是平妻?这平妻不是小说中那种所谓平妻、实际是宠妾灭妻的情况,而是真正意义上地位相等的两个夫人。“因为说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谢兰因轻叹,“她疯了。”郁久闾氏是秦家的禁忌,因秦宗言和柔然的关系,谢兰因曾特别关注过她,知道她被秦宗言关在别院,所生的一子一女,儿子从三岁起就同她一起关在别院,没人教养,甚至有时吃食都是郁久闾氏养的五条獒犬找来的;女儿没有关在别院,但是八岁就被秦宗言嫁人了。谢兰因还曾想过,她要是郁久闾氏,哪怕为了儿女也要奋力一搏,如果还是没法子离开别院,还不如带儿女死了算了,可真听到郁久闾氏的情况,她才知道为什么郁久闾氏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她已经疯了。郁久闾氏在秦家口碑并不好,据说是因为她得宠那几年害过不少人。可谢兰因稍稍打听就知道郁久闾氏只是脾气骄横,但不残暴,她得宠那几年是得罪不少人,但要说害人也不至于,她在秦家名声如此不好,还是因为她现在失势了。众人故意贬低她,讨好她这个得宠新夫人。谢兰因并不知道秦宗言跟郁久闾氏之间发生什么事,两人之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才能让他如此对自己的亲骨肉和一个跟他同床共枕多年、替他生有子女的女人,将来如果父亲跟他交恶,他又会怎么对自己?谢兰本不想跟女儿说这些糟污事,但转念一想,宫廷比秦家黑暗百倍,帝心更难测,男人狠心起来,足以让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还是要告诉阿菀,让她注意跟拓跋曜相处时的分寸。当然这话不能现在说,要等秦宗言走后,她们回谢家再说。“疯了?”谢知一怔,“那她现在在哪儿?会来参加秦绍的婚礼吗?”谢兰因摇头,“她疯得都不能见人,肯定不能来参加。”谢兰因想到明天还要过聘,就忍不住的头疼,“怎么这么急定下亲事?”“好像是因为于太妃时日无多了。”谢知说。时日无多?谢兰因想到秦绍那个样子,于太妃看到这个外甥女婿会不会死不瞑目?如果于太妃看到真实的秦绍肯定会死不瞑目,但是秦宗言怎么可能让秦绍疯疯癫癫的去迎娶新娘?但就如谢知所言,秦宗言会答应让这门亲事,自然有手段让长子乖乖娶妻。他从府衙回来,听说谢兰因差点被秦绍攻击,他面上波澜不惊的在书房换好常服,将秦绍、秦纮喊到校武场,挥退下人,无视秦绍惊恐的目光,对着跪地正要求饶的他就是一脚。“嘭!”随着秦宗言的一脚,秦绍整个人飞了起来,后背重重的撞在演武场的墙上,然后沉沉的坠地,秦绍疼的整个人蜷成一团虾米,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秦宗言毫不留情的上前一把抓住长子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我许你出来吗?”秦绍被秦宗言勒得脸皮紫涨,想要四肢乱蹬的挣扎,但偏偏手沉得仿佛灌铅般,怎么都抬不起来,秦宗言冷冷的看着长子的脸色由白转青,直到他开始翻白眼,才松手将他丢到地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兄妹都送回去,我的长子、长女谁都可以当。”秦绍被秦宗言丢在地上,大口喘气、浑身发颤,但秦宗言的话让他打从心底打颤,他顾不上虚软的手脚,慌乱的爬到秦宗言脚下,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阿爷、阿爷——”他双手颤抖的捧起秦宗言的脚,想要亲吻他的鞋面,却被秦宗言一脚踢翻在地,他漠然道:“我不是你祖父,不缺狗伺候。”他偏头问始终静默站在一旁的秦纮:“要留他吗?”秦宗言的话让秦绍浑身发抖,他知道父亲真对自己动了杀心,就因为他吓了那对母女?秦绍痴痴想着那对像画里走出来的母女,当年阿娘也是这么抱着阿妹的,可为什么一眨眼什么都变了?阿耶明明应该抱着阿妹,给阿妹当马骑,而不是抱着一个不相干的人。阿娘明明说他的名字是阿耶给他取的,绍,继也。他是阿耶最疼爱的儿子、阿妹是阿耶最疼爱的女儿,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阿娘骗他!秦纮双目微垂,低声道:“父亲,他是我兄长。”秦宗言淡声吩咐道:“五十鞭,让他清醒清醒。”侍卫们上前将秦绍捆起来倒挂,用藤条鞭扎扎实实的抽了秦绍五十鞭,因为秦宗言只是惩罚儿子,并不是鞭打犯人,所以鞭子落在秦绍身上只让他感觉剧痛,但不会留伤疤,也不会有内伤。秦绍疼得眼泪直流,但他不敢大声痛叫,只呜呜的哀求。秦纮眼观鼻、鼻观心,他已习惯父亲对秦绍的格外严厉。待五十鞭抽完,秦宗言看着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的长子:“把自己洗干净,去给夫人道歉。”秦绍挣扎的由侍卫扶起来洗漱,待秦绍被人拖下后,秦宗言说:“我被你祖父逼着立誓,要好好对他,可你没有,以后他就给你处置,死活我不过问。别觉得他是被狗养大的,就是一条狗。”秦纮低声道:“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在四年前,秦纮或许对父亲还有几分怨气,现在已经不会,如果他还这么小家子气,也枉费父亲这四年对自己的精心教养。父亲当年对他们母子已经尽力安置了,母亲的死也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那时连阿翁和外翁都死了。就是秦绍怎么安排他暂时没想好,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让阿耶担任弑子罪名。秦宗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你也去换身衣服,一会陪你母亲和阿妹用膳。”“是。”秦纮应声而下。秦宗言起身往正房走去,他脸上仍带着几分阴沉,下人们皆不敢上前触他霉头,远远避开。他直到听到房里谢兰因和谢知轻软的对话声,神色才一下转为柔和。房里谢知正在给谢兰因将于阗国在哪里,书上也有写,但是“在且末西北,葱岭之北二百余里。东去鄯善千五百里,南去女国二千里,去朱俱婆千里,北去龟兹千四百里,去代九千八百里。”这种话是个人都看不懂。她随手画了一张中国地图,指出塔里木盆地所在,谢知方向感不强,但是她知道全国地图、全世界地图,就算地理盲也能知道哪个国家在哪里。平心而论,这时候的魏国领土真不算大,好多地方都是一个个的小国家。当然梁国更小,更南面过去也是一个个南蛮小国,后世华夏经济发达的某个省会迄今还没开放出来,还是罪犯的流放之地。谢兰因见女儿随手画出,大吃一惊,“谁给你看过舆图的?”舆图是军事机密,就算父亲以前曾为中书令都不许私下拥有舆图。秦宗言是将军倒是可以,但是一旦卸任,他手中的舆图必须上缴。谢兰因倒是见过舆图,是萧赜给她看的。谢知愣了愣,舆图怎么了?她想了想说,“陛下书房里有舆图。”拓跋曜寝室的书房里的确有地图,不过画法跟现代地图不同,看着感觉略抽象。谢兰因叹气,“你们真是小孩子,他怎么能给你看舆图?以后你就当永远没见过舆图。”“我知道。”谢知虽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这么紧张,但肯定舆图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于阗国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谢兰因问。“他们出产羊脂玉算不算?”谢知哪里知道于阗国有什么重要地方,就算先生也不会跟她讲这种事,或者她下次可以去问问拓跋曜?谢知知道于阗国还是拓跋曜送了自己一匣子羊脂籽玉,各个漂亮的让人爱不释手,拓跋曜见她喜欢,说下次还让于阗国进贡,她才知道于阗国的存在。谢兰因失笑摇头,她怎么想到问阿菀的?阿菀再聪慧也是五岁的孩子,“你那匣子籽玉就是于阗国进贡的?”“对。”谢知点头,“我给阿娘的按.摩.棒也是于阗国玉匠打造的。”谢知让人打了大中小三只一套的按.摩.棒,黄金和玉石各一套,让谢兰因记得让侍女天天帮她按摩脸部。谢知自己也有,但她脸部不用按摩。她现在这年纪,只要涂点润肤露就好了,不用做太复杂的程序,但是她十分喜欢让侍女用按.摩.棒给自己按摩身体,尤其是她上课回来按摩,感觉身体血脉都活络了。古代课程安排太不人道了,哪有让低年级小学生一天到晚坐在教室上课的?“你啊。”谢兰因点点女儿额头,心中暗叹,魏国果然比梁国更强大,看崔太皇太后如此养护就知魏宫生活有多奢侈。她并不知道崔太皇太后完全是给女儿背锅。女儿那套美容方式的确取自太后,但不是崔太皇太后,而是慈禧太后。崔太皇太后生活其实挺节俭的,对养肤那套也没谢知那么复杂。论养肤,谁有能比得过现代人?“叩叩——”有节奏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两人好奇的抬头,就见秦宗言含笑站在花罩外看着两人。谢兰因起身道:“使君怎么不进来?”“我看你们在说话。”秦宗言在书房换了一件苎丝深衣,即使去了一趟演武场也点尘不染,他身上的麻衣自然不是孝服那种粗麻,而是织娘织得极细密的苎丝,光泽堪比绸缎,又透气又吸汗,十分得时下士大夫青睐,即使不染色也白得发光。秦宗言的衣服以素雅的青黑为主,他今天的深衣就是青色的,头上还戴着文士冠,显得他越发的儒雅俊朗,完全不像对自己儿女、女人这么狠心的人,谢兰因有些恍惚的看着秦宗言。“怎么了?”秦宗言上前摸摸谢兰因额头,谢兰因想到女儿还在正要避开,却愕然发现女儿不在房里了,她诧异的问:“阿菀呢?”“刚出去了。”秦宗言本就对谢知爱屋及乌,现在更疼爱谢知,这孩子有眼色,是个聪明的孩子。谢兰因脸一红,微嗔的斜了秦宗言一眼,秦宗言将娇妻搂在怀里轻吻她的额头,“刚才吓坏没?”“没有。”谢兰因摇头,“都是孩子,偶尔调皮些也正常。”秦宗言知道她是替长子说话,微微一笑,“我让他来给你道歉。”谢兰因说:“又不是大事,哪里值得孩子特地过来道歉?”她顿了顿道:“只是尉迟氏她——”一个小女孩儿得了天花生了满脸麻子是很可怜,可谢兰因并不觉得把这样的女孩子强塞给秦绍是好事。给女孩儿找归宿也不是非要成亲,谢兰因不认为尉迟氏不配结婚,只是她最好找个心甘情愿娶她的丈夫,而不是靠强迫得来的丈夫。“于太妃教养出来的女孩子不会差的,嫁给这孽畜还是委屈人家女孩子。”秦宗言说,他扬声道:“还不进来给你母亲赔礼。”谢兰因一怔,只见秦纮掀帘而入,先给秦宗言和谢兰因见礼,他身后跟着秦绍和谢知,秦绍同刚才已截然不同,他被人洗刷干净,也换上合身的衣服,露出他原本的容貌,他相貌不及秦纮那般精致的俊美,却也俊美英武,也比秦纮更像秦宗言多些。他比秦纮大四岁,跟秦纮站在一起,比秦纮高出一个头,可人非常瘦,微微凹下去的双颊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肉更少,所以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洗了澡、换过衣服,看着倒像换了一个人,举止温顺有礼,进来就跟谢兰因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我冒犯了母亲,望母亲原谅我。”谢兰因连忙道:“好孩子快起来。”说着想伸手去扶秦绍,却被秦宗言拦住,“你是他母亲,受他的礼是应该的。”秦绍跪在地上不肯抬头,别说谢兰因,就是先前对他有些厌恶的谢知都觉得他可怜,她不由抬头望了继父一眼,她跟阿娘回房都不到一个时辰,继父是怎么把他儿子教的那么听话的?秦宗言对谢兰因道:“你不是要跟阿菀看小庄子吗?阿绍过聘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先带阿菀出去玩几天,她能请到假不容易。”说到最后秦宗言语气里都带了些许笑意,他今天派人去打听过,知道不给阿菀批假的是圣人不是先生。“那谁来管过聘的事?”谢知问。“让阿平去管。”秦宗言说,阿平是秦宗言的管家,也是他的族弟秦平。谢兰因闻言也不再多问,她说过儿子是秦宗言的事,她不会多管的。谢知拉拉秦纮的衣襟,“五哥哥,今天先生教我的一段话我还是不大懂,你能帮我讲讲吗?”她觉得继父和阿娘应该有很多话说,她还是不在插在两人中间了,当蜡烛是没好结果的。秦纮会意道:“好,我们去书房。”秦宗言满意的说:“好好带着你妹妹,记得陪她吃饭。”“诺。”秦纮恭敬的应是,不仅的带着谢知去书房,还顺便带秦绍去书房。秦纮的书房有三面墙壁的书,书房角落处还整齐摆放着一大堆竹简,秦纮让谢知和秦绍坐下,谢知很有礼数的跪地而坐,而秦绍在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张开弯曲,比最无礼的箕踞坐姿还难看。秦纮眉头皱了皱,但想到秦绍今天受的惩罚,也不忍心纠正他坐姿,他温和的问谢知:“先生给你讲了什么内容你不懂?”谢知眨眨大眼,“我现在又懂了。”课上听不懂课后就问呗,学堂里这么多先生、这么好的条件,她干嘛浪费,所以谢知从来不把问题带回家。秦纮纵容的笑笑,“你这小鬼机灵。”谢知直起身体说:“五哥,你给我讲讲于阗国吧,那个国家有什么?”谢知的话让秦绍也下意识的坐直身体听着,他也没有他表现的那么不在意,毕竟娶妻的人是他。“好,我给你讲讲于阗国在何处。”秦纮摊开一张麻纸,先简单的画魏国的方位,然后再指出于阗国所在方位,告诉谢知和秦绍于阗国在何处,然后跟他们讲于阗国的历史,谢知和秦绍不由自主的听入迷了。房里谢兰因和秦宗言难得无话可说,秦宗言坐在胡床上看书,谢兰因坐在榻上打结子,她不擅长女红,却很喜欢打结子,还自创了很多结络的打法。秦宗言放下书卷,走到谢兰因身边握住她的手,“阿镜,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论耐心秦宗言不比谢兰因差,可他们是夫妻,不是敌人,谁先低头都可以。谢兰因抬头看了看他,继续低头沉默不语,秦宗言耐心的等着,谢兰因片刻后才闷闷道:“你不是不愿意说吗?”秦宗言笑了,“你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说?”谢兰因道:“你要愿意说你早说了。”秦宗言伸手轻柔捧起谢兰因的脸,“是吗?我还当阿镜对我以前的事不感兴趣。”他语气低沉,让谢兰因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扭过头恼道:“你就给自己找借口。”秦宗言轻轻一笑,将谢兰因搂在怀里,“阿镜问我,我就告诉你。”谢兰因手推他,没推开,她没好气仰头说,“那你去那边坐着说,我听着。”

正文 第43章 秦家往事(四)

谢兰因骄娇的模样, 让秦宗言朗朗一笑,抱着她如哄孩子般的摇晃,“我跟阿狼的亲娘慕容氏是表兄妹,她比我小半岁,是我阿舅唯一的孩子。或许是从小丧母、阿舅又是男人,再疼爱她,也没法像母亲一样关心她,所以慕容氏胆子很小, 又喜欢胡思乱想。”思及往事, 秦宗言嘴角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 “小时候我们几个男孩子谁都不敢跟她玩, 因为她不顺心就会哭,她一哭、阿公、阿舅就打我们。”他没有说他跟郁久闾氏的事, 反而说起了他跟慕容氏的往事,他口中的阿公是慕容氏的祖父,也就是他的外祖父。谢兰因肯定的说:“慕容氏一定是让着你, 她跟你一样大, 怎么可能打不过你?”她在八岁以前都是压着阿兄打的,阿兄从来打不过他, 她还比阿兄小一岁。秦宗言哭笑不得,阿镜就喜欢关注这些不重要的事,“我阿舅没有儿子, 我从小是阿舅养大的, 他把我当亲儿子。阿公也把我当亲孙子, 慕容家并不富裕,阿公和阿舅有个马场,我们小时候都要跟阿舅、阿公一起干活,阿舅、阿公时常指着马场说,将来这些都是给我的。”谢兰因听得出神,她跟生母的娘家人感情并不好,她当皇后时还找借口让舅母和外祖母在自己宫门外跪大半天,外祖母回去就大病一场,为这事阿母足足有半年没理她,谢兰因也不在乎。她早知道他们三兄妹加起来,在阿母心中份量都比不上过外翁、外婆。舅舅、舅母的疼爱,谢兰因也在幼时感受过,现在回想起来只觉恶心,她跟郗家誓不两立。“我母亲在我二岁就去世了,阿公、阿舅疼我,时常接我去玩,等丘穆陵氏入门,她不喜见我,我也一样不喜她,便常住阿舅家里,我是我阿公、阿舅养大的,他们教我习武、教我骑射,教我要像草原男儿一样心胸开阔,老子不给我家产,我就自己去挣,别跟女人计较。”秦宗言的话得来谢兰因一声轻哼,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要小家子气?你们男人才小家子气。秦宗言笑着将妻子搂得更紧,“阿公说他不懂我们汉人的东西,但汉人能比他们富裕,知道很多他们不知道的,说明汉人比他们强,所以他亲自去找我父亲,让我父亲给我找个好先生。他说他不懂什么先生好、什么不好,他只要我父亲最信任的幕僚教我。”其实慕容鲜卑汉化比拓跋鲜卑还深,阿公怎么可能真不通文墨?他就是给自己找跟老头子亲近的借口。只是他跟老头子大约天生没父子缘分,相看两相厌。他一定是上辈子欠老头子债不还,所以这辈子要给老头子当儿子,替他做牛做马、他死了还要替他收拾残局。谢兰因羡慕的说:“你阿公对你真好。”她就没这么好的外翁,不过她有大母,她大母还说,如果她大父还在,他一定会很疼很疼她的,他就想要个漂亮聪明的孙女。谢兰因用力的眨眨眼睛,如果大父还在,哪有河东王和李老妪蹦跶的余地?大父抬手就能把他们掐死。“我阿公一直对我很好。我十二岁那年回到我父亲身边的,是阿公把赶我回去的,他说我们秦家是武将世家,军功要上战场打出来的,他把慕容家的弟子都给我当亲卫,让他们保护我。我一回秦家,父亲就派我去剿匪。我五岁就跟父亲上战场,在阿公、阿舅那里也时常跟他们去清扫狼群,加上我有五百慕容氏弟子护卫,这次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军中都夸我是小将军。”“丘穆陵氏因此想陷害你?”谢兰因问。秦宗言淡淡一笑,“我常年在军营,她在内院,她手再长也伸不到军营来。她见外面找不到治我的法子,就动了后院的主意,她提出要把自己死去大哥的长女嫁给我。”秦宗言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到,母亲早逝又远没有丘穆陵氏得宠,秦六郎现在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小时候却十分聪慧,同样也是五六岁就跟父亲巡视边防,秦老将军的心自然偏向了继妻和幼子。丘穆陵氏说,长子跟她不亲近,对她多有误会。她为生孩子时,就能用枕头风把秦宗言赶走,现在有了备受丈夫疼爱的儿子,秦老将军心已经彻底站在她这里了。听妻子说儿子不敬她,就想教训儿子,丘穆陵氏假意拦下,说孩子长大了,又是小将军不能打他,不然他怎么在军中立足?秦老将军觉得妻子是一心为长子着想,妻子说想把侄女许给长子,亲上加亲。秦老将军也希望家庭和睦,也很赞同这门亲事。他答应,秦宗言又不傻,怎么可能会答应娶丘穆陵氏的侄女?他跑回舅家,征求舅父同意后,先在慕容家娶了表妹。这是不告而娶,可表妹是阿母的侄女,父亲不想认也只能认。秦宗言叹气:“我当年也是少年意气,故意跟老头子赌气,我想老头子看在慕容家的份上也不敢不认这门亲事,却没想到这对表妹不公平,害得老头子一辈子都对表妹有意见。”如果他在娶表妹之前取得老头子的同意,老头子或许就不会对慕容氏先入为主的厌恶,或许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娶妻娶贤,丘穆陵氏是天生败家女,娶她是秦家的磨难,就算你不是不告而娶,丘穆陵氏也有别的法子让大人公厌恶慕容姐姐。”谢兰因宽慰秦宗言,她当年不也是阿兄明媒正娶的皇后,可李老妪照样不喜欢她。谢兰因本来是不喊慕容氏姐姐的,可现在想想她也挺可怜的,死者为大,她又比自己年长,尊敬她些又何妨。谢兰因不觉得秦家的混乱是丘穆陵氏造成的,她是心术不正,可要没有男人支持,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在秦家兴风作浪?但是谢兰因又不傻,不可能在丈夫面前说自己公公的坏话。秦宗言对父亲意见再大,也不乐意听到有人说自己父亲坏话,即使这个人是他妻子。果然谢兰因的话让秦宗言神色微缓,“我跟表妹的亲事是母亲定下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答应阿公、阿舅娶表妹,以后从我跟表妹生的儿子里选一个过继到慕容家。”谢兰因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吗?慕容氏又不是没有六亲断绝,族里会答应从外孙子嗣中过继?秦宗言解释道:“慕容氏鲜卑人,规矩没有汉人那么大,再说我阿公和阿舅是族长,他们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后来呢?”谢兰因问,从秦宗言的描述中她能感觉出,秦宗言对慕容氏是有感情的,不是男女情爱也有兄妹之情,且他对他外翁和舅父感情很深,怎么都不像是负心薄情害慕容氏早逝的人。“因为家里是丘穆陵氏掌权,我也不敢把表妹放在怀荒,正好高宗下旨让武将女眷入京,我借机把表妹送到京城,京城里有陈留,陈留是个好人,有她陪着表妹,我也放心。”秦宗言叹息,“本来我都跟表妹说好,等她年纪再大点,我再把她接回怀荒,我们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多生几个孩子,从里面选个最武勇的过继到慕容家。”秦宗言跟慕容氏结婚时才十二岁,秦宗言知道女子太早生产对身体不好,慕容氏他妻子,又不是生产工具,他是准备等慕容氏满了十五岁再圆房的。这些事他都外翁、舅父都解释清楚,他们也很支持他,还让他放心去处理家里琐事,好早点跟慕容氏团聚。“那后来你为什么要纳郁久闾氏为贵妾?”谢兰因问。“是丘穆陵氏设计逼我娶郁久闾氏的。”秦宗言神色阴郁,“我把表妹送走以后,她还是不死心,以我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为由,要给我找侍妾,还说这是我第一个侍妾,有可能是我长子的母亲,身份不能太低,所以要纳就要纳贵妾。”谢兰因不可置信,“大人公许她这么做?”男人未娶妻而有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娶妻后,妻子尚未生子,就纳贵妾生子,这不是跟亲家结仇吗?“老头子觉得慕容氏体弱,担不起秦氏主母之责,只适合当摆设替丘穆陵氏留在京城,我在这里还需要有个真正的妻子。”秦宗言淡淡道。谢兰因说:“所以她再让她侄女嫁给你当贵妾?”“她倒是想,可惜她侄女不配合,跟人私奔了。”秦宗言说,他身份再高,都是常驻边关的武将,怀荒哪里及得上京城?当妻她都觉得委屈,当妾就更不愿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人私奔了。谢兰因:“私奔…”她阿娘给她讲得第一堂课就是奔者为妾,让她千万不要学人被情爱冲晕头脑。秦宗言继续道:“她有五个侄女,但就这个年纪最配,余下年纪都小,她既然打着为我绵延子嗣的名号,就不能找太小的人。她跟丘穆陵家交恶,家族不可能给她提供族女,她外家是皇室更不可能,就把主意打到她外祖母的娘家。”丘穆陵氏的外祖母是柔然大族的贵女,家族世代跟柔然皇室联姻。“丘穆陵氏在嫁我父亲前,曾有个表兄未婚夫,就是出自她外祖母的娘家。是她表舅的嫡长子,因不慎骑马摔死,她才再嫁给我父亲。她表舅母是柔然宗女,她借口想念表舅母和表妹,让表舅母带着表妹来秦家看她。她表舅母当时带了四个女孩子过来,一个是她表舅母的嫡女、一个是她表舅母的侄女,也就是郁久闾氏,还有两名庶女,这两个庶女本来是她们要塞给我做妾的人。”秦宗言说道最后,语气嘲讽,他们把自己当什么了?真以为送个女人来他都要吗?“那后来为什么变成郁久闾氏了?她可是柔然宗女。”谢兰因问,她困惑为何柔然皇室宗女会当他的妾。“柔然宗女没你想象那么尊贵,就算是柔然的公主,也不过是需要她们才是公主,平时她们也要跟女奴一起干活的。”秦宗言说,柔然已没有以前那么强盛,柔然可汗都是一夫多妻,受宠的可敦生下的公主自然是万分娇贵,年老色衰的可敦生下的女儿,也就是有个身份,连大贵族都不屑跟她们联姻。“可她对魏国还是柔然宗女。”谢兰因说,不尊贵是对内,对外她就是柔然宗女。莫说柔然公主,鲜卑公主、汉家公主不都如是?天底下女子不管身份如何,尊贵与否都是男人决定的,而不是女人自己。“所以丘穆陵氏也没想到柔然是想把郁久闾氏塞给我,一心只想我纳两名庶女为妾。”秦宗言说,如果只是两位柔然贵女,秦宗言根本不会多想,纳就纳了,他后院也不在乎多养两个人。“她不知道?”谢兰因吃惊,她以为郁久闾氏是丘穆陵氏跟柔然合伙逼秦宗言娶进门的。秦宗言哼笑:“她虽只有几分小聪明,但到底不是蠢货,怎么会妄想让柔然宗女当我侍妾?她借父亲之手,将我灌醉,等我第二天醒来,郁久闾氏就躺在我身边。”说道自己最耻辱的一段往事,秦宗言眸色深深,“我还没彻底酒醒,就莫名多了一个比妻子身份还尊贵的贵妾。”谢兰因问:“因为她的身份,所以你才为她请封,比慕容姐姐请封还早?”“我当时品阶还不够请封妻子诰命,郁久闾氏的诰命是崔太后特赐的,是通过顿丘公主的关系求来的。”秦宗言没说的是,郁久闾家做的过分事不止一件,郁久闾氏的叔父还待在他房门口,逼着他跟郁久闾氏圆房,看着郁久闾氏怀孕才放心回到柔然,这种事他跟妻子再亲近都不会说。“因为郁久闾氏的事,我连夜去舅舅告罪,阿舅并没有怪我,就是吩咐我不要告诉表妹,我就写信给陈留,让她瞒着表妹,结果这件事被丘穆陵氏捅破,表妹从此心里有了芥蒂。她身体本来就弱,我想让她晚些怀孕,可是她看到郁久闾接连生下长子长女,怎么都不肯等,一定要坚持早日生子。她本来身子就弱,如何经受得起生育的折磨?生下阿狼没多久,她就死了。”秦宗言难掩黯然:“我这辈子都对不起阿公、阿舅。”“他们会体谅你的。”谢兰因安慰秦宗言,“等阿狼长大,你也给阿狼挑个好妻子,让她多生几个孩子,你从其中挑个勇武的过继慕容家。”秦宗言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兰因问:“那为何后来郁久闾氏会疯了?”“她暗杀我不成,被我关到别院,她就疯了。”秦宗言淡淡道:“当初柔然逼着我娶郁久闾氏就不怀好意,可老头子糊涂,被丘穆陵氏一哭,就让我好好对郁久闾氏,认为她身为宗女,愿意给我做妾,是对我一片真心。还让我再纳表舅的两个庶女为妾,因为她们跟郁久闾氏是好姐妹,三人共侍一夫也能有个伴。”谢兰因没敢说大人公糊涂,那是秦宗言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我为了牵制郁久闾氏和丘穆陵氏,接连纳怀荒当地好几个大族之女为妾。”秦宗言说,他再自信都不觉得自己有让这么多身份不低的女人愿意为妾的魅力,反正表妹安然待在长安,怀荒这里再乱也乱不到慕容氏那里。纳妾后他的后宅肯定更不太平,但这些女人相互牵制,可以他能空出来专心军务,果然在他的妾室陆续都怀孕后,他后宅就安定下来了。可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本来可以有嫡长子、嫡长女,还可以有很多嫡子女,还能跟表妹好好生活,好好孝顺阿公、阿舅,而这一切都被郁久闾氏、丘穆陵氏破坏了!这两个女人毁了他安定的家庭,他当然不可能放过她们。他不知柔然为何要把宗女送给她,但肯定柔然不怀好意,他按兵不动的佯装宠爱郁久闾氏,让她生下一子一女,还给长子取名“绍”,女儿取名为“珍”。其实在郁久闾氏怀孕时,秦宗言就没准备认真培养长子长女,他厌恶甚至是恨着这两个记载了自己所有耻辱历史的长子女。“她暗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他父亲?”谢兰因小心翼翼的问。秦宗言似笑似讥道:“她来我们秦家是有目的的,她是想我们偷运魏国的军械给他们。”“怎么可能!”谢兰因匪夷所思,这是夷三族的罪名,除非秦家想叛国,不然怎么可能会答应?“因为丘穆陵氏的愚蠢和贪婪,真被他们找到可趁之机。”秦宗言说。“这跟丘穆陵氏有何关系?她还能私通敌国?”谢兰因不解,她不觉得丘穆陵氏有这胆子。“郁久闾氏怂恿丘穆陵氏跟她娘家开商道,每年给丘穆陵氏五万金分红。”秦宗言说。谢兰因脱口道:“他们是以秦家为借口私运军械,他们想把你们秦家拉下水。”谢兰因倒吸一口凉气,“丘穆陵氏作出这样的事,你们还放了她?”“是老头子放了她。”秦宗言淡淡道:“丘穆陵氏这件事做的还算隐秘,我跟老头子都暂时没发现,倒是我手下一个小队长在收缴一伙流匪时,发现有商人借口通商私运军械,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才查到丘穆陵氏那里。”“那后来怎么办?”谢兰因明知道后来秦家没事、秦宗言也没事,还是不由自主的揪心。“老头子知道消息气得中风,晕了三天才醒来。丘穆陵氏还算有脑子,把老头子晕过去的消息封锁,但还是被郁久闾氏找到机会告知她娘家,我‘岳父’就上门来找我谈心,要我继续给他们运送军械,不然就把我们私通柔然的证据送到崔太后手中。”“所以你后来带兵攻打柔然皇庭?”谢兰因震惊的看着秦宗言,他好厉害,居然能带兵把柔然打成那样,要是阿兄有他这样的武力有多好。感受到妻子震惊而崇拜的目光,若非秦宗言心情沉重,他真想笑,阿镜真可爱,“我哪有那本事想打柔然就打柔然?要柔然有这么好打,我们何必跟他们相斗多年?当时是天佑秦家,柔然汗王突然暴毙,汗王的两个弟弟和三个儿子为了争夺皇位而起内斗,柔然政权动荡,才给我们可趁之机。”提及这段往事,秦宗言神色阴沉,这次是他扬名的机会,却也是秦家的灾难,他的父亲、舅父都在这场战役里死了,“我父亲得知柔然汗王暴毙,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主动找郁久闾氏的父亲,告诉他秦家愿意给他提供帮助,助他争夺皇位。”“他会信?”谢兰因将信将疑。“他当然不会全信,所以我父亲以自身为饵,随他深入柔然皇都,然后让我带兵包抄皇庭,对皇庭奇袭。”秦宗言说。谢兰因捂住了嘴惊呼:“那大人公他——”“他死了,陷入重围力竭而亡,我舅父也在那场战役里战死,就连慕容氏的弟子都死伤大半…”秦宗言说着松开搂着谢兰因的手,右手蓦地紧紧握住床榻扶手,咔擦一声,扶手居然被他握得裂开。蠢了一辈子,继续蠢下去不好吗?突然临死聪明了一回,知道用自己设局。还有舅父,他又不是他亲儿子,干嘛为他丧命?谢兰因吓了一跳,手搭在秦宗言的右手,“别说了!我不听了。”她泪水不自觉的滑落,秦宗言心头溢满的戾气突然烟消云散,他抬起右手轻柔的拭去她落下的眼泪,谢兰因不闪不避,他心头越发柔软,低声道:“傻丫头,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几年,我早不难受了。”这些事是秦家的隐秘,就是朝廷知道的都是他愿意告诉的。老头子再糊涂,也用命偿还了,他不会让他带着耻辱的名声死去。谢兰因这才知道自己居然哭了,她扑到秦宗言怀里,默默的抱着他,秦宗言轻吻谢兰因额头,阿镜是老天送给他的宝贝。“所以后来你把郁久闾氏和丘穆陵氏都关了起来吗?”谢兰因哽咽的问,她觉得自己之前错怪他了,将心比心,她要是秦宗言,才不会对她们如此仁慈。“老头子临终前让我发誓除非秦绍他们背叛自己,否则不得杀丘穆陵氏、不得杀亲弟、不得杀亲子,也不能把他们关别院一辈子,还要让两个小崽子娶妻生子…他这辈子只求过我这件事,我只能答应。”秦宗言暗哂一声,老头子对他倒挺有信心,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保这两小子一辈子平安?小孩子夭折不是常事?可惜两小崽子命都挺大,一个才十八岁,孩子生的都快比他多了。还有一个跟着獒犬都能长得这么活蹦乱跳,还有精力吓阿镜和阿菀,还是揍少了,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正文 第44章 秦家往事(五)

“大人公是不想你担上弑子弑弟的罪孽。”谢兰因替公公辩解, 她不觉得公公到最后还是糊涂的,他只是不想长子背负这样的罪孽。“就算父亲不说我也不会杀他们。”秦宗言亲吻谢兰因的手,睁眼说瞎话。要不是老头子逼他发誓,他早弄死这些人了,斩草除根,秦宗言从来不喜欢慢慢折磨人。不过这话没必要跟阿镜说,免得她怕自己。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万一她把郁久闾氏代入自己, 对自己有芥蒂怎么办?还是多哄着她点, 阿镜是他的宝贝, 他哪里舍得如此对她?谢兰因将信将疑, 他有这么善良吗?秦宗言谆谆善诱:“我对孩子不好吗?”谢兰因一想也是,或许是从父亲身上得不到父爱, 秦宗言对秦纮重视,对别的孩子也很重视,从来不会借口公务繁忙忽略儿子们, 这也是谢兰因最欣赏秦宗言的一点, 她对秦宗言嫣然一笑,“郎君说得对。”哪怕郁久闾氏该死, 她也希望秦宗言有些底线,不然她真怕哪天父亲跟他翻脸,他也用这套对付自己。谢兰因笑容明灿, 秦宗言忍不住捧起谢兰因的脸要亲, 谢兰因才不想让他得逞, 时间还早,让他现在就得逞,她明天别想早起,她耍赖的倒在秦宗言怀里问:“所以你让大郎君娶尉迟氏?”秦绍这身世,还是把他养在别院一辈子好。尉迟氏也不爱出门,倒是可以跟秦绍待在一起。“我本没想让他娶尉迟氏,找个部曲之女都抬举他,这次只是废物利用。”秦宗言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但又舍不得说她,只能无奈的扶着她身体,让她躺的更舒服点。他对长子并无父子之情,看到秦绍,他就想郁久闾氏。他出身尊贵,就算父亲不喜,也有外翁、舅父疼爱,一生顺风顺水,可他人生中所有的伤害和耻辱都是郁久闾氏带来的,他怎么可能会对长子有怜惜之情?秦宗言可以说长子是废物,谢兰因却不好说,“郎君为何这么说?”“尉迟氏的父亲是于阗国的权臣,万人之上。”秦宗言说。谢兰因愣怔道:“难道尉迟氏的父亲想篡位?”她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秦宗言疼爱的亲亲她,“我的阿镜最聪明。”谢兰因惊道:“你要帮人篡位?”秦宗言哈哈一笑,“你当我无所不能吗?我就是帮他在朝堂上说几句话,怎么可能帮他篡位?”阿镜会沦落魏国就是因为有人篡位,这对他有好处,可阿镜肯定不喜欢,就算秦宗言确实帮尉迟氏父亲篡位,他也不会承认。谢兰因狐疑的看着他,不信他会这么所求这么简单,秦宗言搂着她说:“于阗国特产羊脂玉,回头我让他给你和阿菀送极品羊脂玉来。”谢兰因点头道:“要的,我还要给阿菀准备嫁妆,总不能让她寒酸入宫。”没有名分够委屈了,别的地方不能委屈女儿。秦宗言说:“好,那我们给阿菀多买几个小庄子,将来她入宫也不用求人,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明天先去公主府跟公主说一声,然后我们就去外面住两晚?”谢兰因仰头期待看着秦宗言。看她这娇态,秦宗言有什么不答应的?“好。”他又想起一事道:“你娘家说不定也要办喜事。”“办谁的喜事?”谢兰因问。“阿虎和独孤雄女儿的亲事。”秦宗言说,他今天遇到独孤雄时听他这么一说。“阿虎都要成亲了。”谢兰因感慨,她还记得阿虎出生时小小的模样。她想明天去问继母独孤家小娘子脾气性情如何,秦宗言是肯定不会知道这种‘小事’的。“他年纪也不小了。”秦宗言失笑,他拈起床榻边放着的棋子,弹指熄灭烛火,“时辰不早了,我们休息吧。”谢兰因知道他已经忍了好些天,本就没想今天能躲过,她推他说:“套子。”两人用鱼鳔和羊肠做成套子避孕。“我知道。”秦宗言比任何人都关注谢兰因身体,他可不想阿镜跟慕容氏一样为生儿子死。谢兰因和秦宗言谈心完,甜蜜的睡了。完全忘了两个被他们遗忘在书房的孩子,谢知听秦纮讲了好长一段于阗国历史,揉揉眼睛,瞅了一眼更漏,马上快到戌时,今天肯定没阿娘陪|睡了。谢知小嘴微噘,好么,为了将来的弟弟妹妹她忍了。秦纮见小姑娘小嘴嘟着,好笑的说:“阿菀,我带你回房休息。”谢知道:“五哥哥,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秦纮见她点大的小女儿,一本正经的说要自己照顾自己,他脸上笑意越浓,但语气还是很认真的说:“我知道阿菀懂事,不过五哥哥想跟阿菀一起回房间休息,阿菀要不要陪五哥哥走一段?”她这是被孩子当孩子哄了吗?谢知无语,秦纮住外院,她睡内院,怎么都走不到一路,不过她还是很配合的乖巧点头,“好,阿菀陪五哥哥。”秦纮牵着谢知小手走出书房,看着身边乖乖巧巧的孩子,秦纮突然觉得有个妹妹也不错,反正他也没有胞妹,是不是亲生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和善,表妹也可爱,他以后就多疼她好了,“阿菀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我,哪怕我回怀荒镇,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好。”谢知一口答应,“五哥哥也会给我回信吗?”秦纮莞尔:“当然。”谢知大眼弯弯笑,继父和继兄脾气和善,对她也好,谢知又不是白眼狼,也知道投桃报李。他们不就是喜欢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吗?她做个乖巧贴心的继女和妹妹还是可以的。秦纮送谢知回房,看到阿罗将谢知抱回房里,他才返回书房。书房里秦绍已经蜷在角落睡着了,三月的天气,气候还有点冷,他整个人团成一团,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白。秦纮静静的看着秦绍,眼底一片平静,脸上也没有白天一直挂着的笑容,先生总说他性子漠然,不笑时没有平易近人的感觉,让他要多笑笑,秦纮就有见人三分笑的习惯,但一人独处时他还是不喜笑。比起秦绍对身世的一无所知,秦纮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当年的隐情,他的生母间接逼死自己母亲,还害得他祖父、外翁战死,这么算下来,两人是血海深仇,可偏偏祖父临终前逼父亲立誓不要杀丘穆陵氏等人,一是想留继妻儿子一条命,认为时间能淡化仇恨;二来是不想让父亲承担弑子罪孽?祖父糊涂了一辈子,临终终于清醒了一回,可惜还不够了解父亲,秦纮想着,父亲怎么可能会因为时间而忘掉仇恨?丘穆陵氏母子一天在他面前,他就一天记着他们。他听说六叔自幼聪慧,可现在又成如何了?一个痴肥的傻子。祖父要是知道他最心爱的幼子变成如此,会不会气得大骂父亲不孝子?许是秦纮看着秦绍的目光太专注,秦绍蓦地惊醒,看到秦纮目光沉沉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将身体蜷得更弯了,目露恐惧。秦纮吩咐下人送来一条毛毯让秦绍盖着,他坐在烛火下看书,他每天都会固定看一段时间书,哪怕再累都不曾断过。秦绍裹着毛毯困惑的看着秦纮,不明白他留自己在书房做什么?让自己陪他看书?秦绍瞄了秦纮一眼,手伸向了不远处的书架,快速的拿了一本书,再偷偷瞄了秦纮一眼,见他依然专心致志的看书,他也低头看起手中的书。可惜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他从小没人教,汉语都是庄上一个老仆见他可怜才教他的,柔然语他倒是很熟练,平时跟阿娘说话都是柔然语。不过阿娘清醒的时候不多,疯了就喜欢打他,老说是他害了自己。秦绍双目迷茫,他到底怎么害阿娘了?秦纮一大半注意力在书卷上,分了一小半在秦绍身上,见他看书也没阻止他。秦绍看了半天不认的字,打着哈欠又睡了。但很快门外响起吵杂的声音,秦绍一下惊醒爬起来,戒备的瞪着门外。秦纮放下书卷,静静的看着门外,顷刻后房门打开,两名女侍卫架着丘穆陵氏进来,丘穆陵氏看到房里只有秦纮,气势一下起来了,“阿狼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听到丘穆陵氏说话的声音,秦绍四肢着地,呲牙咧嘴的做防御状,他认识丘穆陵氏,这人和她的崽子一直会打他,打不过他就让侍卫压着自己打,是敌人!秦纮起身给丘穆陵氏行礼,“祖母,父亲找你有事。不过他还有点事,劳烦祖母稍候。”说完他示意侍女让丘穆陵氏落座。他举止很有礼,但对丘穆陵氏却无多少恭敬,看着她的目光甚至是讥讽的。丘穆陵氏被秦纮讥讽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起身怒视秦纮,“你们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没事我先回去休息了。”秦纮似笑非笑的看着丘穆陵氏:“我们为什么叫祖母过来,祖母不知道吗?”丘穆陵氏色厉内荏道:“先生怎么教你的?你不知道敬老吗?我是你祖母。”“就是看在你是祖母份上,才让侍女去请你,不然就是侍卫押你过来了。”秦纮目光讥讽的看着丘穆陵氏,他怎么都想不通,一个容貌如此丑陋又水性杨花的老女,不仅能让祖父为她连命都丢了,还能让一个朝廷重臣先为她休妻再娶。难道这就是军营里老人们说的,自己还没长大不是男人关系?秦纮看着丘穆陵氏,心里很确定,就算自己长大,也不可能会喜欢丘穆陵氏这种人。“你敢。”丘穆陵氏虚张声势。秦纮微微一笑,“祖母还是坐下休息一会,父亲马上来了。”秦纮说话间,秦宗言推门而入,他又换了一件玄色深衣,刚刚软玉温香在怀,让秦宗言心情好了许多,也有闲心跟丘穆陵氏说话:“想让崔陟休妻娶你?”崔陟是崔太皇太后的大兄,崔五娘的大伯,正妻贺楼氏仍健在,这对母女祖传的都不喜欢明媒正娶。被秦宗言当着孙辈的面点破自己奸情,丘穆陵氏脸一阵青一阵白,“你——”“我劝你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你以为把崔陟勾引到手就能入崔家,太皇太后能容你?”秦宗言道,崔太皇太后会时常招顿丘公主入宫就是因为她善于谄媚,公主中就属于她逢迎最合太皇太后心意,太皇太后就想当养了一条会说话的狗。平时爱宠怎么闹腾,主人都能忍,可一旦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觉得自己还有命在。“我没有——”丘穆陵氏还不敢得罪秦宗言,哪怕她勾搭上了崔陟都不敢,她能走,她的儿子、孙子还在秦宗言手里。秦宗言微微一笑:“以为勾搭上崔陟就能救你们全家?你可以试试看。”秦宗言的话让丘穆陵氏如坠冰窖,“秦宗言你不要太过分!”她勾上崔陟还不是想靠崔家来对付秦家。秦宗言敛了笑意,“没有父亲,你以为你能活?”也是秦宗言现在心情不错,才会坐着跟丘穆陵氏废话,换了平时他哪来这么多耐性?丘穆陵氏浑身发抖,秦宗言拿儿子、孙子威胁自己,丘穆陵氏都不是太怕,她怕的是自己被秦宗言杀了,“你对郎君发过誓的。”秦宗言道:“我是发过誓,可也只有我发誓。”丘穆陵氏浑身一颤,“你想怎么样!我没有想改嫁,我会给郎君守一辈子的!”“我父亲不缺你一个守节的人。”秦宗言根本没把她当母亲看,自然也无所谓她守不守孝,“你可以去找崔陟。”丘穆陵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秦宗言垂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崔家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答应。”“你要做什么?”丘穆陵氏忐忑的问。“到时你就会知道。”秦宗言道,丘穆陵氏这种人只能用一次,他要用在点子上。“你真许我改嫁?”丘穆陵氏还是不敢相信。“改嫁?”秦宗言玩味看着她,“崔陟的妻子是出自贺楼氏,魏国八大勋贵之一,勋著当世、位尽王公,你哪里配跟贺楼氏比?你真当崔陟是我家老头子一样老糊涂?”崔陟对她说要为她休妻,她就信了?丘穆陵氏脸皮紫涨,但秦宗言已不耐烦跟她说话,“下去吧,要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数。”丘穆陵氏被他当下人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心里自然不忿,但她终究不敢太得罪秦宗言,她狠狠瞪了在角落的秦绍一眼,转身离去。秦绍愣愣的看着离开的丘穆陵氏,她就这么走了?被父亲像狗一样赶走了?秦宗言问秦纮:“他怎么在这里?”“父亲,我想给大哥请个先生教他认字礼仪。”秦纮说。秦宗言道:“我说了,他以后就归你。”秦纮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过问。秦纮吩咐下人领秦绍回房休息,明天请个先生来先教他基本礼仪,不然他这样子出门迎亲是丢秦家的脸,他回书房欲言又止的看着秦宗言,秦宗言不客气道:“有屁快放,我想睡了。”

正文 第45章 秦家往事(终)

秦宗言对单独面对儿子时向来放松,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秦纮腹诽, 刚过亥时, 他怎么可能困?还不是美人乡英雄冢?“父亲,我们这样对丘穆陵氏会不会纵虎归山?”秦纮担心的问, 他是看不上丘穆陵氏, 但不会小瞧丘穆陵氏兴风作浪的本事, 父亲说过不能小瞧任何对手。更别说父亲当年在丘穆陵氏手上吃过不小亏。“不会。”秦宗言见长子满脸不解,耐心解释道:“世人都知道她自小虐待我, 你祖父逝世后又仗着遗孀身份对我指手画脚,妄图参与军政大事, 只要明眼人都知道我跟她不合, 但不过碍于她遗孀身份不得不尊敬她。”秦纮点头, 他本来不理解为何父亲要在外面如此尊敬丘穆陵氏?父亲告诉他,有时候有个好名声做任何事都方便。秦纮以前不明白, 现在渐渐明白,所以即使父亲养废六叔,将丘穆陵一家都关在京城, 也没人说他心狠手辣, 反而认为他重情重义。“不想得罪我的人,都不会跟丘穆陵氏有染。敢接手丘穆陵氏的人都是有底气的, 比如崔陟,但是这样的人家会明媒正娶她?”莫说崔陟正妻好好活着, 就算他正妻死了, 人家也有勋贵家未嫁小娘子等着他娶,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娶一个无家族势力的老寡妇?“丘穆陵氏此人欲壑难填,光凭崔陟外室身份,如何供得起她奢华生活?她离不开秦家。”秦宗言说,“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怕死,她不会事事听我,但绝对不敢背叛我。”秦宗言暗忖,他都养了丘穆陵氏十几年了,总不能白养仇人,也该给她找点事做了。秦纮问:“父亲想用她做什么?”“我是为了阿菀。”秦宗言把儿子当继承人培养,什么计划都不避讳儿子,“阿菀同陛下有青梅竹马的情义,现在有太皇太后在,阿菀不能出头,将来陛下亲政,阿菀未必不能一步登天。”“父亲想让阿妹当皇后?可皇室传统——”秦纮希望阿菀在后宫生活得好好的,可是当了皇后,她真不生太子吗?秦宗言并未把拓跋家子贵母死的制度放在心里,“这种事只要有心,都能解决的。丘穆陵氏长袖善舞,又善于逢迎男人,崔陟得了她,一定会让她教导崔五娘的。”秦纮脸上顿时一言难尽,秦宗言哈哈大笑:“你还小,不懂其中妙处。”秦纮认真说:“等我长大,我也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秦宗言难得起兴逗儿子,“那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秦纮想了想,“听话,要是能长得漂亮些更好。”“漂亮?”秦宗言扬眉,“你要如何漂亮?”虽然秦纮还小,秦宗言并无让他娶妻的想法,但是问问儿子想法也好,秦宗言自认是开明的父亲,秦家权势够大,他允许儿子在一定范围内自主选妻。“可以比阿菀略差一些?”秦纮不是很确定的说,他也是想不出别人了,他身边亲近些的女孩子除了侍女就是阿菀,阿菀小时候就这么漂亮,长大后肯定会更漂亮。秦宗言笑着摇头,“看来我还是要在慕容家给你找妻子。”看阿镜就知道阿菀将来如何,他是见过萧赜的,不愧众人那句“恍若神人”的称赞,这两人的女儿岂是寻常庸脂俗粉可以比拟?若说美人也只有从慕容氏找了。秦纮没说话,他对妻子没太多要求,只要她够听话,哪怕长得不美也没关系。父子两人说笑一会,又回到正题,“后宫争斗不比朝堂争斗弱,我们远在怀荒,宫里就算安排人手也不能做太多的事,养这么一枚明子还是有用的,但她只能用一次。”既然不能杀她,那就废物利用吧,秦宗言不会白养仇人。秦纮了然,“我明白了父亲。”秦家因要镇守边关的缘故,无法跟权贵一起迁到长安,他们已经快被排斥在中心之外了,所以哪怕陈留不喜秦宗言,秦宗言每年都会派人给陈留送礼。他现在又跟谢简联姻,阿菀也算他半个女儿,谢家在魏国根基不厚,可谢简是太傅,将来如果阿菀入宫,他们跟宫中的关系就更进一步,秦宗言哪怕不看谢兰因的面子都要好好对阿菀。同样秦纮也是一样的想法,他对阿菀好一半是阿菀真可爱,一半还是因为谢家,尤其是谢简,将来必定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有谢简在,他也不认为阿菀会在后宫中失势。“以后丘穆陵氏的事就由你来管。”秦宗言说,他不是喜欢将权利抓在手上不放的人,该放手还是要放手。秦纮应是。秦宗言解决完丘穆陵氏,起身回房,他是哄睡了谢兰因后再出来的,现在要继续陪妻子睡觉,自秦宗言娶谢兰因后,晚上都早睡一个时辰,虽还不至于从此不早起,可也足够让人惊讶。秦纮依然坐在书房中看书,等将今天的规定的内容看完,他起身回房休息。他寝室里乳母已经备好热水,等秦纮进来,就要伺候他洗漱,被秦纮挥退,他跟父亲常年住在军营,这种琐碎的小事已习惯自己动手。乳母问秦纮:“五郎,你要给大郎君请先生?”秦纮闻言眉头微皱,“你怎么我要给大哥请先生的?”他的乳母只伺候他起居,什么时候对他的事如此清楚?“我看到赤骥去请先生才知道的。”乳母不解秦纮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五郎,你忘了夫人是死在郁久闾氏手中的吗?”秦纮放下茶盏,淡声道:“退下。”乳母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纮,“五郎,你真忘了夫人?要是她知道你不杀了大郎,反而为他请先生,她九泉之下有多伤心!”因魏国皇室重乳母,导致勋贵人家也随皇室一样重视乳母,尤其是想秦纮这种年幼丧母的,乳母几乎是半母的存在,大部分小主人都对乳母言听计从。不过这些大部分里并不包括秦纮,很早秦宗言就告诫过儿子,乳母只是奴,奴伺候主人是天经地义的,把奴当亲母照顾,那是对生母的侮辱。秦纮可以尊敬乳母、也可以将来奉养乳母,但绝对不会允许乳母对自己指手画脚,她又不是自己生母。“盗骊,把阿姆带下去。”秦纮吩咐贴身僮儿道。僮儿应声请乳母外出。“五郎,你真——”乳母想要尖声质问秦纮,被盗骊捂着嘴拉了下去,盗骊也是好心救乳母一命,就凭她对五郎的态度要被使君知道,就没她活路了。秦纮等僮儿将乳母拖出去后,神色平静的铺纸磨墨,在洁白的蚕茧纸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忍”字。杀了秦绍?连父亲都没杀的人他怎么能杀?秦纮不怕杀人,对秦绍也没兄弟情,但他不能杀了秦绍,因为他们是同父的亲兄弟。如果让外人知道自己连同父的亲兄弟都杀会怎么看他?父亲都可以忍丘穆陵氏那么多年,忍到所有人都觉得他至孝,尊敬丘穆陵氏,他又有什么一定要杀秦绍的理由?更别说做那些事是郁久闾氏而不是秦绍,旁人总会对秦绍有几分同情,毕竟死的也不是他们的生母,秦绍也不是他们的兄弟。秦纮垂目看着书案上的忍字,拈着纸凑到烛火旁点燃,丢到了一盘的铜盆中,烈火很快将纸燃烧殆尽。他杀了秦绍,父亲肯定会帮他隐瞒,但心里肯定会对自己失望吧?父亲现在一心培养他,是因为他是嫡子,也因为他远比别的兄弟优秀,可嫡子、母亲、外公,只能让父亲多一点情分,却不会让他太优越于别的兄弟,毕竟他们也是父亲的儿子。母亲、外公对父亲再好,毕竟他们已经死了,秦纮头微微偏着,他很小就知道不能指望别人的同情过活,因为他是少将军。第二天早上,还是谢知起来最晚,但因为昨天一天睡得足,她早起精神很好,喝了一杯温水,她穿着练功服心情很好的想去找阿娘,没想出门就看到坐在花园小凉亭里看书的秦纮。秦纮穿了一身黑色劲装,身形笔直的坐着,仿佛一尊玉像,精致但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谢知扬起甜美的笑容,“五哥早。”早起就能看到美少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秦纮也察觉到谢知到来,几乎同时放下书卷,对谢知微微一笑:“阿菀。”他这一笑,让他身上冰冷的气质褪去不少。“五哥,你找我有事?”谢知在秦纮几步站定问,她跟秦纮身高差距颇大,她习惯站得远一点跟他说话,免得靠近还要仰头。“你不是要打拳吗?我带你去校武场。”秦纮对谢知温声道:“也让我看看你拳术学的如何?”“好。”谢知点头。秦纮上前牵着谢知小手带她去校武场,他基本没有跟小女孩儿相处的经验,但看小丫头小小一点,还时常被乳母抱着,他总担心她走不稳路,还是牵着她更好。他怕小姑娘跟不上自己,还特意贴心的放慢了脚步。谢知暗忖,这个哥哥看着是冰山男神,实际有暖男潜质呢,“五哥你喜欢看书吗?”秦纮道:“喜欢。”“我也喜欢,可是阿姆说小孩子不能整天看书,要看坏眼睛的,所以我不敢多看,五哥也不要晚上看书。”谢知委婉的提醒秦纮要注意保护眼睛,他是武将,要上战场杀敌的,总不能把自己折腾出近视眼吧?秦纮低头看着一脸关切的小姑娘,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好,我以后不晚上看书。”谢知对他甜甜一笑。校武场里人很多,除了第一天到校武场从蹲马步开始打基础的秦绍外,还有秦宗言和谢兰因。谢兰因身体弱,秦宗言问过府医,确定她可以锻炼,就不能锻炼太多后,只要早起有空,都会带谢兰因来校武场锻炼。他怕阿镜无聊,还想法子每天让她做不同的锻炼,可惜谢兰因完全不留情,跟喜欢锻炼女儿的完全不同,她喜静不喜动,以前骑马也是萧赜逼得,现在秦宗言更过分,不仅逼她骑马还比她射弓,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谢知看到阿娘,眼睛一下亮了,不过到底是在继父家里,谢知随着秦纮一起入内,然后给两人行礼,“姑父、阿娘。”秦宗言心情很好的让两个孩子起身,又对谢兰因说:“既然你把阿菀当女儿,以后就让阿菀叫我们阿耶、阿母吧。姑父也是父亲嘛。”他心疼爱妻有女不能认,在称呼上改一下也不算什么。“这——”谢兰因有些迟疑,她私心并不想让阿菀认别人为父亲,大兄不算,再认秦宗言为父,阿兄怎么办?倒是谢知很干脆的改口:“大人、阿娘。”一个称呼而已,她心里知道谁是亲父就好。比起去世的亲父,当然是阿娘最重要,喊声大人,能让继父更亲近阿娘何乐而不为?半路夫妻想要走到一起最难,双方以前都有熟悉的伴侣,需要慢慢磨合。幸好继父够有钱够有权,有权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秦宗言闻言喜笑颜开,“乖女儿。”他吩咐秦纮带妹妹练习,他继续督促谢兰因锻炼。谢兰因见秦宗言和女儿都笑得这么开心,默默咽下反对的话,阿兄再好,他也不在了,大兄又一直不在阿菀身边,让阿菀再多一个父亲也不错。秦纮慢慢的带着谢知打了一遍拳法,发现她姿势很标准,就是脚下虚浮,是个花架子,但是她是女孩子,又不准备上战场,有个花架子也不错了。倒是谢知跃跃欲试的看着秦绍说:“五哥,我要不要也蹲马步?”秦纮看着撅着屁股蹲马步的秦绍,完全无法想象谢知摆这种姿势,让谢太傅知道会找他们算账的。他摇头说:“阿菀还太小,等大一点再蹲马步。”“嗯。”谢知也听过太早过度锻炼会影响骨骼发育,容易长不高,她可不想变成小矮子。秦宗言对满脸不情愿的谢兰因失笑,“你看你还比不上阿菀。”谢兰因哼道:“不然怎么叫青出于蓝?”秦宗言纵容谢兰因,却不纵容她整天待在房里不动,把身体都弄坏了,不过也要见好就收,不然晚上给他脸色看就得不偿失了,他接过谢兰因手中的小弓,“好了,我们不练了。”谢知看着阿娘手里的弓箭,很羡慕的说:“阿娘给我摸摸你的弓箭。”她还没摸过弓弦呢,骑射课有,可祖父不让她学,拓跋曜也不让她碰,说是会弄伤她的。“不行,弓弦太硬会弄伤你的。”谢兰因弯腰抱起女儿,小姑娘越来越重了,她都快抱不动了。秦宗言见她抱的吃力,接手让谢知坐在自己肩上,“我们走吧。”“我们不用早膳吗?”谢知问。“去公主府再用。”谢兰因拉着女儿小手说:“你小叔要成亲了。”“小叔要成亲?和谁成亲?”谢知吃惊的问。“独孤家的小娘子。”谢兰因说。“独孤家哪个小娘子?”谢知问,“他家有好多小娘子。”谢兰因问:“你都见过?”“我都见过,但熟悉的就两个。”谢知小眉头紧皱,“一个是姑姑、一个是侄女,她们也是公主伴读。”谢兰因说:“那应该不是她们,我记得你们伴读没有超过十岁的?那个小娘子都十二岁了。”谢知脱口而出:“独孤十三娘,独孤将军的长女对不对?”谢兰因问:“阿菀见过她?”谢知点头,谢兰因饶有兴致的追问:“那你喜欢不喜欢你未来的小婶?”“我跟她见过两次面,处的不多,不知道。”谢知摇头说。她话是这么说,可谢兰因、秦宗言,哪怕是秦纮看出她是不想说,而不是不知道。谢兰因心一凉,想到父亲的性子,他结婚向来只看对方出生,女儿还好些,因为女子生来柔弱,他还要打听男方本身的容貌性情是否能跟女儿合拍。儿子他是向来不考虑的,当时大兄的婚姻就是他提前定下来的。虽然长嫂性情温柔,跟大兄相处也和谐,但谢兰因还是不喜欢长嫂的,她身体太弱了,一年大半时间都病着,根本无力承担谢家主母的责任,大兄不娶她,还有几天自在日子过,娶了她还要操心她的身体,还要顾及她的想法,连纳妾都是她主动开口。她选的那两个妾也都她一样体弱多病,一个难产死了,一个生了孩子身体不好,最后还是死了。长嫂活着的时候大兄苦,她们三人一死,大兄就成了鳏夫,更苦。他迄今都是一人独居,想到大兄现在冷冷清清的样子,谢兰因如何不心疼?偏偏这种不满意她还只能压在心里,就怕大嫂看出来,心中抑郁。每次大嫂入宫,谢兰因总是对她一再照顾,姑嫂两人旁人看起来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就是大兄、阿兄都觉得她跟长嫂感情好,这种憋屈难道她还要经历一次?秦宗言知道谢兰因肯定有话私下问女儿,将母女两人都放在车上后,他跟秦纮骑马走在马车左右,谢兰因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问女儿:“独孤十三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身体很弱?”谢知说:“没有,她身体看着挺好的,脾气也不错,爽朗利落。”谢兰因松了一口气,轻嗔道:“你这孩子,把我吓了一跳,这么说人很好?”谢知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就觉得她们家的小娘子都不好相处,但独孤十三娘跟她们家堂姐妹不大一样。”她想了想补充道:我听说独孤十三娘是一年前才来长安的,之前一直跟着独孤将军。”谢知也没说谎,独孤家的小娘子真不好相处,当普通朋友是可行的,但也仅限于见面笑笑的普通朋友,谢知完全不想跟她们说话。她们的脾气可以用一句话概述就是:“错的别人,自己是永远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她们第一反应永远是怪别人,而不是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独孤家的女人从独孤太妃、到独孤家的孙女,都是如出一辙的脾气,而且更可怕的是,她们都不爱读书,不爱读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们以文盲为荣,而且很鄙视宫里喜欢看书的女子,认为她们就只会学汉女那套小家子,整天卷不离手,都成书呆子了。谢知完全不想接触这种人,这种人哪怕出身再高贵都掩饰不住她们骨子里的庸俗。但独孤十三娘跟她的感觉跟她们家堂姐妹不同,她也不是脾气温柔的人,性情很爽朗利落,不过她话不多,谢知见她两次,她每次都在看书,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她是唯一给谢知好印象的独孤家女儿。谢知虽是伴读,但是见后宫女眷的机会很少,莫说太皇太后,就是王夫人都很少召见她。这点时常是崔五娘鄙视谢知的理由,让她清楚的认清自己身份,一个妾是没资格做主母的。谢知其实挺感情后宫女眷这些优越感的,她真不稀罕她们随时召见自己。后宫嫔妃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总让谢知有种想要造反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的冲动,当然她也只是胡乱想想而已。谢兰因听得心都悬了,但女儿还这么小,能这么清楚表达自己意思很不错了,她不能强求太多。

正文 第46章 陈留教女

秦宗言、谢兰因一到公主府,就被远远等着谢洵、谢灏迎到正院, 正院里陈留、谢简等候多时。谢宁馨先给秦宗言、谢兰因见礼, 然后清脆喊谢兰因:“阿姊。”她很喜欢二姐,聪明漂亮又气质出众, 一样都是爹的女儿, 她怎么就不能像点二姐呢?“宁馨。”谢兰因笑着轻顺谢宁馨的头发, 她很喜欢这个异母妹妹,天真开朗, 跟继母一样都是好人。“还没用膳吧?我们先用了早膳再说。”陈留和善道,魏国对男女之防没梁国那么严重, 招待男客也不用男女分开。一家子难得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 连食不言的规矩也暂时放下, 众人欢快得闲话,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陈留和谢兰因说话, 三个男人陪同,谢洵、谢宁馨和几个庶妹、谢知、谢大郎、二郎是插不上嘴,众人皆低头默默的进食。陈留看着举止有度的秦纮, 她忍不住问秦宗言:“五郎年纪也不小了, 你有看中什么人家吗?”秦宗言道:“暂时还没有,阿狼也才十岁, 等到十五六岁成亲也不迟。”秦家虽已鲜卑化,可到底还带了些汉人习气, 不会成亲太早, 要不是他们是武将世家, 秦宗言甚至想让儿子二十成亲。他十二岁成亲,十三岁有长子也是无奈之举。鲜卑流行早婚,但陈留两任丈夫都是汉人,她也知道汉人的习俗,她也没准备让宁馨早嫁,“成亲可以晚一点,但是未婚妻要早点找,晚了就挑不到好的。”她已经开始给宁馨看未婚夫人选。秦宗言颔首,对陈留笑道:“我会留意的,不过还是要阿狼自己看中。”陈留满意的点头,“那是。要自己看中才好。”说着责怪的斜了谢简一眼,显然是怪他跟谢灏莫名定下谢洵婚事,她连独孤十三娘都没相看过。谢简笑而不语,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看不看中对象又如何?反正不可能自主选择,男人娶妻哪有嫁女那么麻烦?谢兰因瞄了一眼谢洵,见他满脸微笑,面上并未即将成亲的喜气,但也没有沮丧,看着跟寻常无异,谢兰因心中更忧愁了。待众人进完早膳,男人去前院书房说话,谢兰因迫不及待的问起陈留独孤十三娘的性情。谢洵这门亲事把陈留也砸懵了,她前几天还提醒过谢简该给二郎找妻子,没想几天后他跟谢灏就把阿虎的亲事给决定了。跟谢知一样,陈留对独孤家女人感观都不好,她自己也没文化,可她并不引以为荣,反而一直督促女儿看书,虽然女儿跟她一样不好学。但不代表她厌恶才女,她对谢兰因印象如此好,也是因为谢兰因是才女。“独孤十三娘一年前才来京,平时也不大外出,她的脾气性情我也不了解。”陈留如实说,“我也在派人打听,不过我听说独孤十三娘母亲是赵郡李家的女儿,她是独孤雄夫妻带大的,据说跟父亲一样喜好读书。”如果传闻确实,陈留稍稍放心些,阿虎性子单纯,也喜欢读书,夫妻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就好。“要是能见独孤十三娘就好了。”谢兰因喃喃道。“这有何难,我都跟李夫人约好大三日后在法华寺见面,那时我们一起去。”陈留说。谢宁馨和谢知同时仰头期待看着各自的阿娘,陈留、谢兰因莞尔,陈留道:“到时家里女孩子都去,都去认认你们未来阿嫂、小婶。”两人顿时笑开,谢知是真想看独孤十三娘,而谢宁馨则欣喜可以出去玩。谢兰因又问:“母亲,我记得阿虎有个房里人?是不是先把她先打发了?”这个房里人还是陈留征求谢兰因意见后才送到谢洵身边,这也是陈留和谢兰因的无奈之举。谢洵一人独居在外,谢兰因远在怀荒、陈留是继母,两人都没法照顾他,谢洵又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派个乳母过去也不合适,陈留就从身边女官中选了一个温柔稳重的过去伺候谢洵。女官比谢洵年长五岁,清秀可人,伺候谢洵很精心,陈留和谢兰因对她很满意,时常有打赏,根据仆妇回话,谢洵是一年前将她收房的。现在人家姑娘都要嫁进来了,是不是也该通房打发走了?陈留诧异的问:“为何要打发走阿何?她做错了什么?”谢兰因说:“我想独孤小娘子要嫁进来了,总不好有个通房碍她眼。”谢兰因也没操持过别人的婚事,也不知道别的人家是如何做的,她就听大母说过,当年她阿娘进门,她就是这么做的,果然婚后她阿娘跟阿耶夫妻很恩爱,要不是后来出了那么多事,爹娘说不定一辈子都是恩爱夫妻。“通房有什么碍眼?”陈留嗤之以鼻,“驸马都有通房,他独孤家比皇家还厉害?”她见谢兰因满脸震惊,她奇道:“你不是也没把郎子的侍妾通房打发了吗?为何一定要把阿虎通房打发走?”秦宗言这些年没有新收女人,但也没有把身边侍妾通房打发,显然阿镜不是善妒之人,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打发走阿虎的通房?“夫君不一样,我身子也不大好。”谢兰因说,夫君的妾室都生育有子女,她怎么能把她们打发走?再说她不愿意再生,夫君也顺着她的意思,谢兰因就更不会管他纳妾生子了,她不想生不能压着别人不生。而且谢兰因有时候真有点怕秦宗言,宁愿他去找侍妾,也不要他天天缠着自己。“有什么不同?”陈留不以为然,“你就确定独孤氏能生孩子?”她见谢兰因欲言又止,她笑道:“我知道大姑娘想让阿虎夫妻恩爱,但是我们是阿虎的亲人,又不是独孤氏的亲人,哪里能为了独孤氏委屈阿虎?”她看谢兰因还是一脸孩子气,想到秦宗言的长子都要成亲了,就替谢兰因操心,她这是被秦宗言护得太好,还把自己当孩子,这样怎么跟儿媳妇相处?“二娘子我说几句话,你要觉得不对,听过就算,也别放在心上。”谢兰因现在是家中排行第二的女儿,所以陈留都叫她二娘子。“您尽管说,我祖母和姑母走得早,也没人教我这些,母亲肯教我是疼我。”谢兰因诚恳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她为人处事是叔祖和阿兄教的,他们是男人就算偶尔提点她内院的事,也不会像陈留那样手把手的教,他们也想不到。陈留被谢兰因哄得眉开眼笑,要不她怎么喜欢谢兰因呢?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我们做婆婆的,不故意为难儿媳,想着儿子儿媳夫妻和睦,就是儿媳的福气。从来没听过为了儿子委屈儿媳妇的。独孤小娘子今年才十二岁,来年出嫁也才十三岁,还是半大的孩子,哪会伺候人?阿何伺候阿虎好好的,阿虎也习惯她了,没了阿何,独孤氏照顾不好他怎么办?当然以后他们夫妻感情好了,阿虎主动想要打发阿何,我们也乐见其成,毕竟小夫妻好才是正理。二娘子你说对不对?”谢兰因不由自主的点头,这话听起来没错,“我就是不想让独孤小娘子心里有隔阂。”“除了那些娶不起妻的庶人,天底下哪个男人身边没个通房?就是我们公主下降驸马,也只听过公主打发通房,没听过驸马主动打发通房的事。且阿虎身边多清净,这么多年只有阿何一人,你去打听打听谁家小郎君有阿虎那么自爱?”陈留自豪的说,她这两个儿子人品是没话说的。“自古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这话说在夫妻之间也一样,你对独孤小娘子太好,还没入门就打发通房,等她入门,要是做了让她不顺心的事,她还要记恨你。独孤家要是想要个听话老实的夫婿,就不要找我们谢家。我将来就要给宁馨找个这样的夫婿,所以我也不会让宁馨嫁高门,找个疼她的夫婿,宠她一辈子。天下哪来两全其美的事?”陈留说着疼爱的看着傻乎乎听着两人谈话的谢宁馨。陈留只是没谢简那么老奸巨猾,而不是傻子,独孤雄为何愿意将女儿许给谢灏给填房?还不如因为谢简是太傅,将来必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天和帝驾崩,圣上的外家有等于无,独孤家若还想再做外戚,必然要跟圣人加深关系,跟谢家联姻是他们最好选择。没有独孤十三娘,阿虎也不愁娶不到别的贵女,为何尚未成亲就急急摆出一副体贴新妇的模样?厚道点的人家会感激夫家讲理,不知分寸的人家只当他们谢家是怕了独孤家。就陈留这些年对独孤氏的了解,哪怕独孤雄夫妻会感激他们厚道,独孤家别的人也会认为他们畏惧独孤家权势才如此。所以婚后给新娘一个下马威是必须的,不然将来不好相处。当然这些年陈留不会跟谢兰因多说,阿镜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什么都为别人着想,她怎么不想阿虎是她亲弟弟。有弟弟才有弟妹,没有弟弟,弟妹只是陌生人。谢宁馨再娇憨也知道害羞,她捂住小脸,“阿母!”陈留和谢兰因皆笑了,谢兰因道:“有母亲掌眼,一定能给宁馨找个好夫婿。”谢知感慨如果古代婆婆都能跟祖母一样讲理,世间婆媳矛盾也会少很多。陈留又提醒谢兰因:“将来秦家儿郎媳妇进门,你也端起婆婆的架子,该让儿媳伺候的地方就伺候,尤其入门前几年更是要立规矩的时候,不然儿媳将来不会尊重你。夫妻间的小矛盾你也别参合,大事就交给秦将军,让他去处理,他年长,又是男人,比我们女人会处理事,”谢知差点笑出来,这不是教阿娘享受做婆婆的款,不要承担做婆婆的责任吗?谢兰因肯定不会给儿媳做规矩,但是不妨碍她多听听陈留说怎么当婆婆。屋里几个大小女人听得认真,不知道屋外谢简、秦宗言、谢灏、谢洵站在门外,进去也不是,走也不是。当着秦宗言的面,听妻子教女儿怎么摆婆婆谱,饶谢简是老狐狸都觉得有些尴尬。还是秦宗言笑道:“岳母难得见阿镜,就让她们好好聊聊吧。”谢简轻咳说:“阿镜被我宠坏了。”“阿镜很好,怀荒太偏僻,阿镜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岳母能多教阿镜一些就更好。”秦宗言不反对陈留教阿镜这些,虽然他觉得陈留杞人忧天,他不觉得他儿媳妇中有人敢对阿镜不敬。结果这一日大家出发都晚了,谢兰因是跟陈留说了半天,商议好该怎么置办谢洵亲事才离去,秦宗言则跟谢简、谢灏谈了半天事务,谢知、谢洵全程旁听,谢知听了满肚子八卦心满意足。谢洵则被三个男人轮流教导,教导他齐家之道,怎么跟妻子侍妾相处,听得他觉得自己三观又被打碎重组了一遍。嗯,这句话是阿菀教他的,他觉得这话特别适合形容父兄和姊夫在教导他时候的感觉。家里他就觉得阿菀跟他最谈得来。等秦宗言带妻子、儿女离开谢家都是午时过后,谢知长这么大,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她还是没断奶的奶娃娃,这一次她能说话、能走路,跟抱着乳母走马观花不同,秦纮还带着她骑了一段马,谢知兴奋的小脸通红,连防晒都耽搁了,下马时还依依不舍的拉着缰绳想继续玩。秦纮被她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得差点心软,但想到小姑娘前天才逛半天街,早上就爬不起来,他哪里敢多带她骑马,温言软语的跟她商量:“我明天再带你骑一圈好不好?今天阿菀该休息了。”谢知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到自己的小身板,她乖乖的答应,还不忘跟秦纮确定:“五哥哥,我明天还想骑马。”“明天一定带你骑马。”秦纮认真的保证。谢知对他甜甜一笑:“五哥哥你真好。”她以前就希望有个能把她宠上天的大哥,时常让爸妈给她生个大哥,奈何爸妈从来不理她。家里倒是有堂哥,但是大堂哥比她大好多岁,小堂哥只比她大一岁,小时候天天跟她打架,打不过她就哭着找阿公、太太告状,要有多糟心就糟心,所以谢知一直觉得对妹妹好的哥哥都是书本里的,没想到了古代还能碰到这么一个哥哥,还是跟她没血缘关系,谢知对秦纮笑得越发甜美。秦纮只带过庶弟,没带过庶妹,都不知道小女孩这么天真可爱,他暗忖回去要不要对庶妹也好一点,小女孩比弟弟好玩多了,他那些庶弟要有多糟心就多糟心,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塞回阿姨肚子里。秦宗言说着带谢知去看小庄子,就没食言,住在别庄的两天带她去看了好几处地方,都是在他别庄附近的小庄子。谢知说要贫瘠点的地方,秦宗言还当她是说笑,但没想小姑娘真得只看贫瘠的土地,最后选的三处地方,两处是凹凸不平的山地,一处倒是地势平坦,但土地贫瘠。秦宗言很怀疑这种地方能有什么产出,可见小丫头满脸坚持,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亏也亏不了多少钱。谢知还问秦宗言借了一个斥候,请斥候把她庄子上的地形、有多人口都探明,最好地形多个沙盘。谢兰因怕秦宗言多想,故意没好气道:“你当你在养兵作战呢。”谢知振振有词的说:“兵法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想庄子赚钱就要这样。”秦宗言被小丫头逗得直笑:“可惜阿菀是女孩子,不然我又多了一个武勇的儿子。”谢知骄傲道:“武勇儿子有什么稀罕,我文武双全。”“哈哈——”秦宗言和秦纮被她逗得大笑。谢兰因也啼笑皆非,她怎么记得自己小时候没那么多鬼主意。三天时间说短也不短,但绝对不够谢知仔细规划小庄子,谢知也不急,这几处小庄子基本都是荒地,她可以慢慢规划,等过年她就有空,可以来庄子上仔细规划。谢知和继父母亲回来时,还带大家去看她第一个小庄子,看到满庄子的小兔子谢兰因都愣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兔子能家养。倒是秦宗言饶有兴致的看着养在木笼子里的小兔子,“这些兔子不会把木板咬断吗?”“不会,它们要磨牙用磨牙棒。”谢知指着笼子里一根根竖起的木棒,这是她给兔子准备的磨牙棒,有磨牙棒就不怕兔子啃笼子。“底下的沙子是什么?”秦纮问,谢知的木笼子都是悬空的,下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沙子一样的东西,养了这么多兔子,气味也不是很难闻,秦纮没养过兔子,但他跟秦宗言都看过慕容家的马场,那气味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些不是沙子,是木屑、稻屑和泥土混合搅拌的。”当然还有谢知用淘米水自制的EM菌液,这是做发酵床的关键。她现在的发酵床肯定不能跟现代比,但是条件简陋,也只能凑合。谢知当初弄这些时候,还打着要做脂粉的借口,结果发酵时散发的馊味,熏了满院子,差点让阿罗叫人丢了。不过兔场用了这种简易版的发酵床后,明显减少了不少劳动力,等兔子养肥出笼后,下面的发酵床还能用来养肥土地。谢知这庄子贫瘠,有了这些肥料后,她庄上小麦、栗米的收获比以往多了些。等谢知山坡山的大|麻和苎麻长成后,她就请人织麻布当地膜,届时冬天说不定也能种蔬菜。“为什么要把这些铺在地上?”秦纮问。“这样不臭啊。”谢知皱着小脸看着秦纮,五哥为什么一定要问自己这种问题?作为男神他不是应该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么?问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幻想都破灭了好么。“那你怎么想到用木屑铺地面的?”秦纮继续追问,为什么慕容家牧场气味如此难忍,还这么脏。谢知:“…”五哥你确定要跟我讨论这种问题吗?谢知撇嘴说:“五哥难道不用吗?我们都用香屑,兔子没必要这么讲究,就用木屑么。”秦纮突然脸一红,他只是奇怪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听阿菀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兔子跟人还真像,他四处转了一圈说:“这个木屑好,等兔子出笼了,下面泥土还能当地肥。”一旁伺候的农人道:“五郎君说的是,我们去年就是用这些当地肥的,今年粮食都多收了几斗。”秦宗言和秦纮若有所思,谢知暗忖你们不会要照本宣科养牲口吧?你们没有EM菌液,不能做发酵床,但是他们估计也不会养兔子,养别的牲口,不弄发酵床说不定也行。秦宗言和秦纮逛了一圈谢知的小庄子,第一个感觉就是干净,非常的干净,虽然都是泥地,可路上干净的只有石头、青草,并无别的污物,两人问了庄头才知道谢知不许庄子上的人随意解决五谷轮回,连牲口都不许,一旦牲口拉了一定马上铲走。庄上佃户一开始还不习惯,但是小娘子娇气,庄子不干净就叫人整改,哪家不肯改就不要他们当佃农。谢知给钱大方,赋税也不高,又身份尊贵,谁敢违背她的意思?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秦宗言、秦纮若有所思的互视,难怪小丫头一心想要买小庄子,这个小庄子还真被她整改的不错,有点管家理事的能力,看来小姑娘讲究也有讲究的好处。谢知则看着兔子下面的发酵床思忖明年用这些发酵床养蚯蚓,养了蚯蚓就能养鸡鸭鱼,还能养猪。猪跟牛羊不一样,牛羊食草,猪是杂食动物,光吃猪草可养不肥。养猪也不用建造猪圈,做一样的发酵床好了,让猪在沙地里生长,比猪圈还方便省事,等猪出圈,她还能在猪圈里种一回蔬菜。思及自己将来的计划,谢知就干劲满满,即使古代没有疫苗,养殖业容易死牲口也不怕,这年头做什么容易?种地更辛苦,对土地要求还高。谢兰因则注意到谢知庄上大部分女子都在织布,不是在织麻布,就是织兔麻衣,她好奇的问女儿:“你让人织这么多布做什么?”“交赋税啊。”谢知说。谢兰因:“…”这话没毛病。谢知才不告诉阿娘,庄子上的特产兔麻毛线销路有多好,才卖了一个月,就几乎把她一年的存货都卖空了,等来年她庄子规模扩大,她就专门做兔麻毛线。薄利多销,适合她现在想低调赚钱的情况。因手上有了四个庄子,谢知心情很不错,哪怕上课时候她脸上都带着笑容。等中午跟拓跋曜进膳,她还是笑眯眯的,就是吃饭速度比以往快不少,吃完也不肯午休,跟拓跋曜告假说下午要回家。拓跋曜放下茶盏,不动声色的问:“去哪里?”他认真反省,是不是对小丫头太纵容,放她三天假都把她心放野了。“去法华寺看未来的小婶。”谢知说。“那是你们家长辈的事,与你何干?”拓跋曜没好气道。“当然有关系,那是我未来的小婶,万一相处不来怎么办?”谢知嘟嘴说。“放心,独孤十三娘是独孤家的奇葩。”拓跋曜眉眼也不抬的说,要不是他父亲死的太早,独孤太妃都准备送独孤十三娘入宫。天和帝一直没立后,独孤十三娘身份尊贵,又汉化极深,肯定能得天和帝喜爱,可惜天和帝驾崩太早。谢知咳了一声,她知道奇葩是赞美独孤十三娘的话,但是被拓跋曜这么一说,她好想笑怎么办?拓跋曜见她眉眼弯弯,想到她向来亲近谢洵,心中一软,脸上依然面无表情的问:“那你明天会不会还请假?”谢知连忙保证:“不会了,明天家里再多事我都不请假。”“去吧。”拓跋曜说。谢知起身道:“多谢曜哥哥。”拓跋曜哼了一声,有事叫曜哥哥,没事就是陛下,坏丫头就会打蛇上棍。

正文 第47章 法华寺见面

谢知一出宫就看到阿娘的马车候着, 谢知笑着登上马车, 看到盛装打扮的阿娘, 她讶异道,“阿娘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经?”谢知从来没见阿娘穿得如此成熟过,头发挽成盘髻、深色的菱纹深衣, 脸上还施了脂粉,看着起码成熟五岁不止。“端庄吗?”谢兰因问。“端庄。”谢知点头,也太端庄了,感觉好像在梁宫时的当皇后的阿娘。“今天我们不仅要见独孤十三娘, 还要见尉迟小娘子, 所以阿娘要打扮得端庄些。”谢兰因给女儿解释自己打扮成熟的原因。“还要见尉迟小娘子吗?谁带她过来?”谢知问,于太妃重病,是不可能起身带外甥女来见未来婆家。“是于太妃在魏国认得亲戚。”谢兰因说, 于太妃是于阗国公主,在魏国无依无靠, 就认了一门同为姓于的亲戚, 平时同他们跟娘家人一样走动。“阿娘, 我问过陛下,陛下说尉迟小娘子虽长了天花, 但脸上麻子其实不多, 颜色也没太深,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丑, 不过她性子怯弱, 平时连房门都甚少出, 只专心致志的伺候于太妃。独孤十三娘是跟她父母长大的,但是——”谢知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的说:“最初独孤家准备让她入宫伺候先帝,后来又想把她许给阿耶当填房。”这家子是跟人家大姑娘有仇吧?怎么尽找老男人给她?她承认她阿耶现在还是很帅,可年纪跟独孤十三娘相差也太大了。在大个一两岁,阿耶都能当十三娘爹了。谢兰因淡定的说:“独孤雄去年就跟你阿耶提过这件事,他觉得独孤十三娘太小,所以没答应。这次你大父上门为你小叔提亲,他们觉得你小叔人不错,便答应将十三娘嫁给你小叔。”谢知嘀咕:“也亏的是嫁给小叔,不然就嫁老头子了。”谢兰因轻点女儿额头,“胡说八道,你阿耶哪里老了?”谢知捂着额头躲开阿娘的魔指,“阿娘,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你怎么知道?”谢兰因愕然的问,谢灏这次带回来的两个侍妾中有一人已怀孕八个月,因回来就赶上天和帝丧期,大家也没声张,反正也是庶出。谢知说:“我听三姑说祖母上回见过一个大肚婆,我就想是不是要有新弟妹了。”祖父这几年根本没纳妾,跟祖母恩爱的很,他那几个侍妾也安分教女,没有任何幺蛾子,所以他的侍妾可以排除。那么就只剩阿耶的侍妾会怀孕。她小叔再傻,也不会在议亲时闹出有庶子的事。谢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宅斗。宫斗也没有,皇帝死了,新皇帝还小,一群寡妇能有什么宫斗?“就属你机灵。”谢兰因笑着亲亲女儿,又同女儿商量道:“阿菀,你大人想问你借个庄头,你愿不愿意?”“好啊。”谢知一口答应,又故作不解的问:“阿娘,为什么大人要借庄头?他不是有好多庄头吗?”“因为他也想养兔子。”谢兰因说。“啊?”谢知惊讶的看着阿娘,继父不是武将吗?武将不应该养马吗?养兔子是什么操作?她原以为继父问自己借庄头,是想用在他马场里。“兔子也是肉,它们吃的草也没有牛羊多,比养牛羊划算多了。”谢兰因说。谢知暗说,谁说兔子只吃草?兔子是要□□饲料的,她这里豆饼、胡萝卜,甚至小麦都会喂一点,光吃草的兔子怎么可能长得肥肥嫩嫩?秦宗言和秦纮看过谢知的小庄子就心动了,小丫头是因为家里兔子太多,才买个小庄子安放,而他们看中的是庄上的兔肉,秦家再家大业大,也支付不起军中那么多人天天吃肉。他们对手下军士算体贴的,也顶多七八天给大家吃顿肉食,但要是养了兔子,大家吃肉机会就多了。别说谢知庄上还有兔麻毛线,这种毛线织出来的衣服贵族连垫脚都嫌粗糙,可军中不会嫌弃,有了毛线大家过冬就不用担心军士会冻病。他们还看中的就是谢知在庄上安置的几个公共厕所,简直是个天然沤肥池。庄子土地贫瘠,谢知也不过养了一年兔子,地力就增加不小,再过几年,说不定荒田也能养成两天。当然前提开销肯定不小,但将来产出肯定更大,所以两人动了在怀荒也弄个这样的养殖场。“哦。”谢知养兔子不是为了吃肉,她不爱吃兔子肉,而且她现在庄上兔子都在产毛期,也不到出笼的时间,等再有一年,她就能收获大批兔肉了,“阿娘,大人要兔肉的话,我把我庄子里的兔肉给大人好了,我让人做成肉干给大人送来。”谢知大方的说,这么多兔肉她也吃不完,与其卖给别人,不如送给继父,他都给自己买了三个小庄子。等她以后开始养兵,庄上也不止兔子肉,还有鸡鸭鱼猪牛羊肉,这些肉足以供出一个营养充足的好兵。“好。”谢兰因疼爱的抚摸女儿鬓发,“你以后小庄子上的肉都给你大人送来,他最需要的就是肉。”谢知深以为然,肉干和奶粉,不就是成吉思汗骑兵征服世界的法宝之二吗?她以后也要给自己骑兵配上这种干粮。不错,谢知要培养的就是骑兵,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才是兵种中的王者,她还指着大人和五哥多给她弄几匹品种优良的种马过来。母女两人一路说笑着赶去法华寺,陈留带着谢宁馨已经到了,陈留同独孤家的李夫人和于家的崔女君说笑好一会。于太妃认的兄长姓于,他妻子出自清河崔氏,是崔太皇太后的远房族人。李夫人和崔女君待谢兰因进来皆笑着上前同她见礼,同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兰因。李夫人看到谢兰因,脸上笑容就真实了几分,十三娘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小聪慧可人,备受李夫人宠爱,可她的亲事却让李夫人糟心极了,最开始是独孤太妃想要送女儿入宫伺候先帝,再者是夫君不知心窍出了什么差错,要让女儿去给老男人当填房。也亏得谢灏厚道,引荐自己弟弟而不是自己,不然李夫人连棒槌都备好,就等着怒揍独孤雄。谢灏她是见过的,容貌才华不必说的,除了年纪大一点,又是鳏夫,没别的可以挑剔的地方。可她没建过谢洵,心里总有些担忧,再看到谢兰因,李夫人心里一下安定了,谢简在南朝也就这么四个孩子,除去殉夫的谢后,两个孩子都如此出众,总不会就谢洵一人不好吧?而崔女君看到谢兰因则有些替尉迟氏担心,她比谢兰因年长不少岁,看得出谢兰因是有意把自己往稳重里打扮,实则年纪不是很大,有这么一个年轻貌美又备受宠爱的继母,她那个外甥女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且秦绍还有一个身体不好、又备受人猜忌的阿姨。崔女君想想就替尉迟氏发愁,但尉迟氏不是自己亲女儿,连亲外甥女都不是,婚事是于太妃答应的,轮不到她来做主。谢知也悄悄打量着独孤十三娘和尉迟氏,这两人她以前都见过,但现在身份不同,谢知关注更仔细。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独孤十三娘,就觉此人不愧拓跋曜评价的“奇葩”。她今年只有十二岁,身量却不矮,五官也十分清秀,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谢知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她的仪态很好,仰首挺胸,双目神采奕奕,是个自信爽朗的女孩。要知时下流行的女子仪态是含胸低头,看古代那些仕女画就知道,那些美人一个个跟得了佝偻病似地,腰挺不直,容貌长得再好都没用。这点谢知十分感激魏国是鲜卑当政,鲜卑族的女子因自幼骑马的缘故,大部分都是仰首挺胸的,没有汉女那种仪态。这点谢知又想吐槽宫里那些鲜卑宫妃,行的正坐得直的仪态多好看,她们不学汉文化、却去学了汉妃这种缩胸塌肩的礼仪,这脑回路也是让人醉醉的。她阿娘也不含胸,可她阿娘是皇后,又是跟亲爹一样长大的,学得礼仪不一样。比起独孤十三娘的出挑,尉迟氏就十分乏善可陈,她低着头怯怯的给谢兰因行礼,声音也不比蚊子高多少,谢兰因、陈留,甚至是李夫人心里都有些惊讶,不是说是于太妃教养的吗?怎么把姑娘养得一点礼数都没有?不过谢兰因想着秦绍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亲切的给尉迟氏一对羊脂玉镯,又同崔女君商量两人的婚事该怎么办。尉迟氏和秦绍的亲事很急,谢洵和独孤十三娘的婚事可以慢慢准备,陈留和李夫人也不急着商议婚礼细节,反而兴致勃勃的给谢兰因和崔女君出主意。谢宁馨听得无聊,凑到谢知身边道:“阿菀,我们出去玩吧?”陈留和李夫人闻言笑了,李夫人叮嘱独孤十三娘带几个小姑娘出去玩,这次来的小娘子不是未来的小姑子就是侄女儿,年纪都小,还有好几年才出嫁,需要好好相处。十三娘落落大方的起身带小女孩们出去玩,她是嫡长女,已习惯带着底下庶妹,她带着几个小姑娘去寺庙后院赏花看鱼,让丫鬟捧着鱼食,又吩咐乳母看好各自的小娘子,不要让她们凑近河边。还吩咐丫鬟取出从家中带来的素点让众人吃,俨然一派长姐风范。莫说就是谢宁馨,就是谢知看的都有点呆,这利索劲,只要她能跟小叔和得来,小叔将来生活肯定不愁了。谢知私心其实是把谢洵当弟弟看的,比起年少老成的谢灏,她更亲近会陪她一起胡闹的谢洵,所以也希望她能娶个好老婆。看到独孤十三娘这么利索,谢知心里十分开心,她衷心希望小叔夫妻将来能和谐,她相信以小叔的人品,至少十三娘愿意好好待他,他肯定能做到一夫一妻,对独孤十三娘不离不弃的。相比之下,随大家一起出来的尉迟氏就逊色不少,她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就算谢宁馨、谢知主动跟她说话,她都不怎么说话,目光飘忽,一副恨不得立马回房间的模样。谢知识趣的让她一个人待着,谢宁馨年纪小,并不是太理解尉迟氏的自卑,觉得她有点无趣,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欢快的往水里撒鱼食。“宁馨、阿蕤,你们可要吃些点心?”十三娘回头亲切的问谢宁馨、谢知,她对两人特别照顾,他们一个人是公主的女儿,一个是谢灏的嫡长女,身份同别的庶女不同。“好。”谢宁馨让丫鬟给自己拿点心吃。谢知摇头,正想婉拒,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悠然的琴声,谢知细听了一会发现居然是《凤求凰》,她不由派人去差看谁在弹琴,不一会侍女回报说是二郎君在院外弹琴,她跟谢宁馨不由看向独孤十三娘。十三娘闻言低声对侍女吩咐了几句,然后坐下细听谢洵弹曲,听着听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笑。待谢洵一曲完毕,十三娘的侍女也取来她的古琴,十三娘净手焚香,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尖流出。墙外琴声停顿片刻,又悠扬响起,这次弹得也是高山流水,只是曲调比十三娘慢几拍,在附和十三娘的琴声。谢知不由微笑,很好的开始不是吗?谢宁馨不由看痴了,她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用功读书,是不是也可以跟小哥和十三娘一样,以琴声传情?“哎呦!”就在众人都沉浸在十三娘和谢洵在优美的琴声中,谢宁馨突然捂着额头跳起来。谢知吓一跳,连忙去看谢宁馨的额头,发现她白嫩嫩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她扭头朝院外望去,却见一个十岁左右的锦衣胖男孩正对着谢宁呲牙咧嘴的做鬼脸,“蠢丫头你又不懂琴,听什么琴?”“死胖子又是你!”谢宁馨气得尖叫,取出随身携带的弹弓对着墙上的胖男孩嗖嗖几下,胖男孩尖叫一声,仰头摔下,半晌听不到一声声响。谢知和独孤十三娘被这变故惊得半晌无语,十三娘听外面没声音,吓得不行,“我们出去看看,别摔出什么问题来。”谢知也担心那胖男孩出问题,赶紧跟在她身后,唯独谢宁馨哼道:“死胖子皮粗肉厚才摔不死!”谢宁馨话音刚落,便听院外一声嚎叫,“郎君,你怎么来!你快醒醒,不要吓小人!”这声音把独孤十三娘和谢知吓得心都颤了,连谢宁馨都变了脸色,三人快步走到院外,就见一个小厮趴在胖孩子的身上嚎啕大哭,胖孩子额头上鲜血淋漓,独孤十三娘见状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而尉迟氏已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白眼一翻,晕厥过去。要不是谢知见机快,上前扶住尉迟氏,她差点脸着地摔了,尉迟氏本来就自卑自己容貌,要是脸再受伤,她能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都不一定。可谢知人小体弱,被尉迟氏一砸,她跟尉迟氏滚成了一团,“哼”谢知觉得手一疼,随即左手软软垂下,一点力都使不出来,她心头一沉,坏了!不会脱臼了吧?她独孤十三娘看到谢知跟尉迟氏摔成一团,吓得腿都软了,她忙咬咬舌尖,力持镇定道:“快去大殿叫母亲来,让她们请大夫来。”她一边说一边要去扶谢知。谢宁馨已经哭着上前去拉谢知,谢知摇头说:“三姑,我没事。你快去看看那人到底怎么回事?”谢知本来很担心小胖子,可看到哭小胖子的僮儿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一脸惧怕,谢知又怀疑熊孩子不会是吓他们的吧?就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谢洵已赶来了,他率先看到坐在地上的谢知,再看到躺着的小胖子,他上前一步抱起谢知,“阿菀,怎么回事?”他边问边走到小胖子面前。“小哥哥趴在墙头用弹弓射三姑,三姑回射他,他摔下去,我们过来看他,他就是现在这样子,尉迟姐姐都被他吓晕了。”谢知把事情经过总结成一句话。谢洵担心的问侄女,“阿菀没事吧?”“我没事。”谢知淡定的摇头,其实她左手已经没知觉了,她肯定自己脱臼,但脱臼也不是什么重伤,她还是不要添乱了,一会悄悄让阿娘给自己喊大夫就是。谢洵想去看小胖子的伤口,但被慌慌张张的僮儿拦住,他结结巴巴的质问:“你们想对我家郎君做什么?”“阿菀。”秦纮这时也大步走来,看到躺在上的小胖子一怔,他上前一步正要细看小胖子的伤口,不料同样被僮儿拦住。谢知这下跟肯定小胖子是在恶作剧,她闷声不吭,有小叔和五哥在,这事轮不到她出面,再不济还有十三娘。秦纮目光扫过小胖子额头的血迹,凤眸微眯,兽血?他上下扫了小胖子一眼,目光冷冽,看得躺着的小胖子身体不自觉的抖了起来,谢洵也看出不对劲来,他神色一沉,这胖小子是哪家的?秦纮回头正想安慰谢知,却发现她左手似乎有些不自然,他伸手对谢洵道:“小舅,还是我来抱阿菀,你去看看他。”他对谢洵使个眼色,谢洵将侄女递给秦纮,他的小厮拎开阻挠自己的小僮,谢洵给小胖子探脉,他手还没搭上小胖子的手,小胖子就嗷一声,站了起来,戒备看着谢洵等人,“你们想对小爷做什么?”谢洵和秦纮都气笑了,谢宁馨尖叫一声,“死胖子你骗人!”说着勇猛的冲上去,对准胖小子就是一顿乱拳,小胖子被她打得嗷嗷直叫,“蠢丫头你再打我,我就反击了!”“你出手啊!”谢宁馨鄙视道:“我怕你不成!”谢知总觉得祖母看到三姑那样会绝望的。秦纮带着谢知往外院走去,谢知奇怪的问:“五哥,你带我去哪里?”“你手不疼吗?”秦纮目光扫过谢知软软垂下的左手,“我找军医给你看看。”秦纮估计谢知是脱臼,但还是找军医看过更稳妥。谢知悄声道:“那五哥你偷偷的找,不要告诉别人。”秦纮同样也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别人?”“我不想让尉迟姐姐知道。”谢知说,她觉得尉迟氏够可怜了,不能让她更难受,“你也不要告诉大人好不好?”这件事明明是熊孩子的错。秦纮定定的看了谢知一会,展颜笑道:“好,我不告诉。”谢知的伤势不重,军医一摸就知道是脱臼,可他平时治疗的都是粗汉子,哪里见过这么娇滴滴的小贵女,他看着眼前像豆腐做的小丫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总觉得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小丫头戳个洞。倒是谢知对他仰头灿烂的笑道:“伯伯我不怕疼的,你尽管给我接骨。”谢知怎么会不怕?她怕死了!尤其是看到军医处到底脏兮兮的,别说消毒了,就是干净的地方都没,她觉得自己心肝都颤了。但这种外伤军医肯定比太医熟练,而且惊动太医肯定要惊动拓跋曜,谢知想想就头疼,还是在这里治好。军医被她一鼓励,咧嘴笑道:“小娘子你别怕,我手艺可好,我给人接骨,没人觉得疼的。”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捏着谢知的小手,轻轻一托,谢知嘤嘤两声,顿觉手臂舒服许多。秦纮关切的问:“感觉如何?”“好了,一点都不疼。”谢知笑道。秦纮捏捏她小脸,逗她说:“那你还叫?”她刚刚嘤嘤两声,秦纮还当她会哭。“我这是心里害怕,不可控制的。”谢知振振有词的辩驳。秦纮莞尔,抱着她往大殿走去,“这几天手臂不可以用力,要好好养,不然以后会一直脱臼的知道吗?”“知道。”谢知一向是遵医嘱的好病人。秦纮低头看着谢知,“阿菀要是乖乖听话,等我回去就送你一件礼物。”秦纮想到自己去年打的那张白狼皮,让人做成斗篷给小姑娘穿,一定毛绒绒的很可爱。“什么礼物?”谢知好奇的问。秦纮温雅一笑:“秘密。”谢知歪着小脑袋说:“那我也给五哥一件礼物,也是秘密。”五哥和继父都是武人,冬天要在马上疾驰,很容易腿脚受寒,她准备他们做手套、护膝和护胃的背心,这样他们就不容易落下病根。秦纮朗朗而笑,“好。”

正文 第48章 宫中琐事(上)

兄妹两人说笑着回到大殿, 大殿里只有李夫人、崔女君和谢兰因在,陈留不在, 还有一个陌生的贵夫人。除了谢兰因,三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谢兰因听说带女儿离开的是秦纮,就很放心。继子行事向来沉稳,有他看顾阿菀肯定不会出事的,见两人回来, 谢兰因笑道:“你们去哪里了?”“五哥带我看马。”谢知抢先说。秦纮解释道:“我看那边全是鸡血, 怕吓到阿菀, 就先带她离开。”谢兰因疼爱的搂过女儿亲亲,“阿菀不怕,那些全是鸡血,你舅爷逗你三姑玩儿呢。”舅爷、三姑…谢知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是啊, 这对小冤家整天打打闹闹的。”陌生贵夫人尴尬笑道。谢知偏头看着贵夫人,她年纪应该不大,肯定不会超过三十岁, 甚至还有更年轻,但她看着很老相,甚至眉角笑起来都有层层叠叠的细纹, 谢知判断她是个生活不顺心的贵夫人, 听她言下之意, 她是小胖子的母亲?谢兰因淡淡笑道:“萧夫人说笑了。”这时陈留沉着脸走进来, 妇人起身道:“阿嫂——”陈留看到妇人, 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阿柔,你家七郎也太淘气了,看把尉迟姑娘吓成什么样了?”萧柔连忙给崔女君道歉,崔女君客气笑道:“我家姑娘有些胆小,萧夫人莫要放在心上。”谢知听着莫名替尉迟氏心酸,有没有亲娘就是不同,尉迟氏都吓晕,要是换了亲娘早守着她,也不会给萧夫人一个笑脸。她不由往阿娘怀里蹭,她不缺母爱,但也希望有人记着自己,而不是在这个异世孤身一人。谢兰因搂着女儿轻拍她的背,李夫人看了她们一眼,若有所思,都说阿姑疼侄子侄女,果然不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姑侄是亲母女。因尉迟氏的晕倒,众人聚会匆匆散场,难免有些扫兴,但是陈留和谢兰因心情都不错,因为独孤十三娘很出挑,谢洵也挺满意,虽然年纪有点小,可他们也不是马上成亲,他可以再等几年。回来时候照旧是谢兰因和谢知同坐一车,谢知好奇的问谢兰因:“阿娘,萧夫人是谁?她跟大母认识?”谢兰因道:“她是你大母前任夫婿的庶妹,也是北海王世子夫人。”谢兰因没想她刚听过北海王府的旧事,今日就见到正主的妻子。而且萧柔从辈分来说,还是阿菀的姑婆,而北海王世子也就是当年跟丘穆陵氏议亲的对象。萧柔是老梁王庶女,看着老相,今年才二十六岁,她是北海王世子的填房,还是第三任填房,世子上有原配生的嫡长子,下有宠妾生的爱子,对萧柔生的七子并不看重,那小胖子虽是世子嫡子,实际上地位还比不上府中受宠庶子。萧柔在梁王府时同陈留交好,陈留改嫁谢简,两人依然保持来往,谢宁馨时常跟小胖子拓跋贺一起玩耍,两人一惯的打打闹闹。每次都是吵得发誓断交,但过不了多少时间就又和好了,所以谢兰因今天也没多说话,谢宁馨现在生气,但过不完三天,她又会要去找拓跋贺玩的。陈留担心她跟前夫家人来往,会让谢简不开心,跟萧柔见面都是在外面的,很少在公主府见面,所以谢知以前从来没见过拓跋贺。谢知扳手指算了算,“那三姑应该叫小胖子舅舅?”萧柔跟自己还有亲戚关系?谢兰因笑道:“什么小胖子,那是你舅爷。”小胖子看着不起眼,但此人在皇族辈分颇高,他是拓跋曜叔父辈,也是谢宁馨的舅舅。萧柔因谢宁馨和拓跋贺玩得好,想把两个凑一起,但谢简如何看得上一个没落的王族旁支?陈留也嫌弃北海王后院太乱,祖父辈还曾有不伦之情,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谢知道:“反正是远亲,我才不叫舅爷。”谢兰因笑而不语,从你爹辈分算,你也应该叫拓跋贺表叔。四人回府后,陈留板着脸问谢宁馨,“把在佛寺发生的事情说清楚,我不是不让你再跟拓跋贺玩嘛?为何又跟他在一起玩了?”谢宁馨嘟嘴道:“我说了要跟他断交,是他来找我玩的。”陈留看着女儿头疼,“你就不能听点话吗?”要是这丫头有阿菀一半听话多好?陈留唏嘘,难道真是她把宁馨宠坏了?不然养出这么调皮的女儿?谢宁馨吐吐舌头说:“我已经听话了啊!”谢宁馨吐舌的举动让陈留脸色大变,谢知不忍直视,这种举动就应该背着大人做啊,她当着大母的面吐舌头不是找训么?果然陈留气得声音都变了,“傅姆呢?让傅姆过来!谁教小娘子如此粗俗无礼之举的?”傅姆慌忙下跪,“贵主恕罪,奴从来不曾教过三娘子这种举动!”陈留怒道:“小娘子年纪小,不懂对错,你是小娘子的傅姆,就只会说不教小娘子不雅之举?难道小娘子做错你不会纠正?”傅姆吓得涕泪横流:“贵主饶命,奴实在不知小娘子何时学来的?”傅姆这话连谢兰因都忍不住开口道:“这种玩忽职守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谢兰因还挺能理解宁馨的,当年她被傅姆管头管脚的时,就特别想做点不雅举动气死傅姆,但宁馨这傅姆也太失职了。陈留怒道:“把她拖下去。”她又回头问吓呆的宁馨:“这是谁教你的坏习惯?”谢宁馨闭嘴不说话,她才不出卖小胖子呢。陈留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拓跋贺,“拓跋贺是不是?你以后别想跟拓跋贺再见面了!”谢宁馨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许我跟小胖子见面?你以前都许我跟他一起玩的。”“我——”陈留刚想说“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却被谢兰因悄悄拉了下衣袖,谢兰因弯腰柔声笑道:“因为宁馨大了啊。”谢宁馨不解的看着二姐,“为什么大了就不能跟拓跋贺一起玩?”谢兰因耐心的说:“小郎君一满十岁就应该用功读书,不然将来都不能养家糊口,你看你小哥,还有大郎、二郎是不是都要读书?”谢宁馨似懂非懂的点头。“北海王府离我们家那么远,你要是每天跟拓跋贺玩,多耽搁他进学时间?宁馨应该等他休息日时去找他玩,这样就不会耽搁他上课了。”谢兰因说。“那我不耽搁他读书。”谢宁馨乖乖的说,她也不会耽搁小哥、阿菀上课。谢兰因疼爱的摸着谢宁馨的发髻,“宁馨要是无聊,我们可以另外找小哥哥玩。”私心来说,谢兰因更希望女儿跟宁馨这般无忧无虑、天真无邪,而是幼年早慧、乖巧贴心,让她看了就心疼。谢宁馨说:“哪个小哥哥?他不要上课吗?”“小哥哥在府里读书,平时陪宁馨玩的时间还是有的。”谢兰因说。谢知听着不对劲,这样子怎么像是给三姑找童养夫?当然依照祖母疼爱宁馨的程度,给她找童养夫也不稀奇。她能理解大母爱女之心,但她不觉得这是对三姑好。这样选出来的夫婿,大母和大父在,三姑自然无忧,等大母、大父不在,三姑能依靠谁?依三姑夫的人品?这也太玄幻了。谢知不是诅咒谁,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就像自己,爸妈和爷爷奶奶也觉得他们可以照顾自己一辈子。就算他们不在了,凭她名下财产也能保她一辈子无忧。但是后来呢?后来她穿越了。所以人这一辈子,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父母、老公、孩子都不能陪你一辈子。但这话谢知不能说,时下任何女人都是一辈子依靠丈夫、儿子,她的想法是违背常理的,谢知从来不挑战社会规则,社会规则也不是她可以挑战的。以大母和大父的识人之能,应该能给三姑找个好对象的。毕竟三姑也是祖父仅有的父爱了。她那祖父,对孩子要么不管不问,要么纵容到底,要么就利用到底。也亏得家里的孩子本性都不坏,不然照祖父培养孩子的方式,再好的孩子都能被他毁掉。谢知嘴角微哂,都说祖父比不上曾祖父,谢知没见过曾祖父,但从舅舅、阿娘口中得来的曾祖父形象,她是觉得祖父比不上曾祖父,至少他治家关心子女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上。谢兰因并不知道女儿又开始例行的每日吐槽祖父,想到被拓跋贺带坏的谢宁馨,她告诫女儿:“阿菀,你三姑今天的举动你千万不要学,很多事小郎君能做,小女郎不能做的。”幸好拓跋曜是皇帝,不会教阿菀这种事。谢兰因不好教女儿要做也要背着人做,当面做那找抽,这个等女儿再大点教。谢知是没吐过舌头,她从小是太太养大的,太太是老派人,对自己礼仪要求很严格,谢知没养成这种习惯。可她也不觉得吐舌头这举动粗俗,大母会这么生气还是因为拓跋贺总是教三姑坏习惯吧?大人永远不会喜欢教坏自己孩子的坏孩子。谢兰因回府时,秦宗言和秦纮都在门口候着,谢兰因又惊又喜:“郎君你怎么在门口等我们?”秦宗言笑道:“出去半天累了吗?”谢兰因摇头,秦宗言吩咐秦纮:“带你妹妹下去休息,小心点。”秦纮弯腰抱着谢知离去,谢知很配合的对亲娘继父挥手:“大人、阿娘明天见。”秦宗言莞尔,谢兰因嘟哝道:“这鬼丫头。”秦宗言柔声说:“阿菀是个贴心的好孩子。”谢兰因敏感察觉出秦宗言有言下之意,“郎君出了什么事?”“阿菀为了扶尉迟氏让自己手都脱臼了。”秦宗言简单的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孩子不让阿狼告诉任何人,还是军医过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把阿狼揍了一顿。这么大了都不懂事,这种事是可以隐瞒的吗?”谢兰因听得脸色发白,却不忘责怪秦宗言:“好好的你打阿狼做什么?我看你最该打你自己!”秦宗言无奈,总觉得阿镜对自己孩子比自己重视多了。谢兰因说完想要去看女儿,却被秦宗言拦住,“她既然体贴尉迟氏,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就当做不知,你放心,阿狼会照顾好妹妹的。”谢兰因恼道:“这孩子真是不分内外,尉迟氏一个外人还比得上她重要?”秦宗言说:“她不是像你一样贴心温柔吗?”谢兰因叹道:“罢了,她不愿意说,就不说吧,尉迟氏也是可怜人。”秦宗言就知道阿镜会心软,他凑到谢兰因耳畔调笑道:“我自己打不了我自己,不如你来打我?”谢兰因恼得瞪了秦宗言一眼,恨恨的回房休息,秦宗言笑着跟在她身后。谢知洗漱后,再让军医看过她的伤口,这次军医的手被秦纮压着反复洗过好几遍,他在谢知手臂上按了几处,问她疼不疼,还让她抓了抓自己的手指,才对秦纮说:“小娘子手臂恢复的不错,不过这些天不能用力。”秦纮微微颔首,示意军医退下,他仔细的在谢知伤处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阿菀早点休息,这几天注意不要用左手。”谢知点头:“我会的。”“乖孩子。”秦纮赞许的摸了摸她小脑袋,“我给你带了一罐子蜂糖,你慢慢吃。”“好。”这时代的基本没有炼糖技术,普通百姓一辈子可能都吃不了糖,贵族糖份来源大致是柘浆、麦芽糖,或者是蜂糖(蜂蜜)。谢知暗忖,甘蔗除了炼糖外,还能用来养殖牛羊,她是不是该把炼糖技术弄出来?不过糖是奢侈品,这种大生意必然要个大保护伞,或许她可以考虑跟拓跋曜跟秦纮合作?他们两个应该也很缺钱?谢知才不跟大人合作,他们肯定会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的。谢知要的理解自己的合作对象,拓跋曜、秦纮都是好对象,最关键是他们身份都很高,足以当自己保护伞,手里还缺钱。谢知盘算着自己几岁可以把炼糖技术弄出来的,这个主要看胡商的表现了。也幸好自己前世那份职业让她有了很多机会看书,而她这辈子记忆力大增,以前看过的书大部分都还能记得大概。谢知很感谢老天爷给自己这个金手指,别的都是外物,只有知识才是自己的。秦纮不知道小丫头脑子里胡思乱想,吩咐她早些休息后就回房休息了,他还想看会书,但想到小姑娘白天一本正经的叮咛,他合上分开的书卷,熄灯闭目回忆白天看过书的内容,以后晚上就背书,看书放在白天。第二天谢知照常起来上课,她不说自己手臂脱臼,谢兰因也佯装不知道,宫里也不需要她提重物,她顶多不用左手练字。谢知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可她忘了拓跋曜观察力有多强,她刚跟拓跋曜进午膳,拓跋曜就发现她不对劲了。他们进餐是分食制,食物都由侍女取来放在碗里,谢知只要动动食柶送入嘴里就好,但良好的餐桌礼仪,让她每次吃饭都是端着饭碗的,今天谢知把碗放在桌上,只用右手舀东西吃。拓跋曜手微顿,若有所思的看着谢知,见她低着头专心进食,他也没说什么,低头安静的跟她一起进完午膳。待侍女将饭食撤下,谢知心满意足去内间漱口刷牙,御膳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给了他们一本素菜谱,他们就能一举反三,琢磨出这么多素食,这素食吃得她神清气爽。“阿蕤。”拓跋曜喊着洗漱完毕,准备去饭后散步的谢知。“陛下。”谢知偏头看着拓跋曜,他是准备跟她一起去散步?谢知所谓的散步,就是在房间里绕圈,拓跋曜觉得这举动很蠢,一直不愿意跟谢知散步。拓跋曜问:“你左手怎么了?”“什么怎么了?”谢知满脸茫然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对她微微笑道:“要我唤你身边的人进来?”他跟谢知相处这么久,怎么看不出这丫头是在演戏。谢知:“…”他就不能哪天像一回真正的八岁孩子吗?她放弃的说:“我左手脱臼了,已经接好,只要休息几天就行。”“谁让你脱臼的?”拓跋曜沉声问,常大用不用拓跋曜吩咐,就退下去唤太医。“拓跋贺。”谢知这会也不替罪魁祸首隐瞒,“他用弹弓射我三姑,我三姑反击他,他装作摔下墙吓我三姑,结果把尉迟姐姐吓晕,我去接尉迟姐姐,不小心才让手脱臼的。”拓跋曜面色铁青,“谁让你去扶尉迟氏?她身边丫鬟是死的?”“她们也被吓到,当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我是离尉迟姐姐最近的人。”谢知说,她也觉得尉迟氏身边丫鬟都是死的,对尉迟氏一点都不上心,但她不能跟拓跋曜这么说,因为他真会让她们都凉了的。拓跋曜说:“你都没吓到,她们比你还娇气。”谢知不服气的反驳:“我哪里娇气了?”“你不娇气,就是胆大包天。”拓跋曜轻敲她额头,“都敢瞒着我,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准备不说了?”谢知说:“您平时学业那么忙,这些小事哪里值得您费心?祖母说拓跋贺回去就挨了他爹一顿揍,我也顺心了。”拓跋曜道:“脱臼还算小事?”“我都接好了。”谢知说。拓跋曜道:“以后出了这种事不许瞒着我。”“我知道。”谢知温顺的点头。这时常大用已经叫来太医,拓跋曜颔首让两人进来,自己坐到谢知身边,替她卷起手腕,他轻柔的按了按谢知的胳膊,都不敢用一点力,“疼不疼?”谢知如实说:“不疼。”太医已经知道谢知的伤势,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给了她一罐子药膏,让她记得天天涂抹。谢知无奈的看着拓跋曜认真的给自己涂药,想到昨天五哥也是这样的,所以她这只手以后要天天涂两遍药吗?谢知只能庆幸,幸好只是涂抹的外伤药,不是要服用的汤药,不然她就选择躺床上谁也不见。“以后离拓跋贺远一点。”拓跋曜叮嘱她道:“他们一家子太乱。”“乱?”谢知偏头看着拓跋曜,一脸想听八卦的样子。拓跋曜莞尔,“说来他们跟你姑父家里还有一段缘分。”“什么缘分?”谢知问。“拓跋贺的父亲就是北海王世子,当年差点同丘穆陵氏成亲的那位。”拓跋曜说。谢知立刻想起了顿丘公主和老北海王那段往事,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曜哥哥,你还继续说下去呢。”她目露期待的看着拓跋曜,她还等着听秦家的八卦。谢知不问,拓跋曜也要跟她说的,提起这段往事,拓跋曜也有点奇怪,丘穆陵氏明明长相不出挑,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当年是步六孤老将军主动求娶丘穆陵氏,据说他是对丘穆陵氏一见钟情。”拓跋曜说着就想起了阿蕤的生母谢皇后,似乎步六孤宗言也对谢皇后一见钟情?真不愧是父子啊。不过儿子比老子眼光好太多了。谢皇后才是会让人一见钟情的大美人。拓跋曜虽然现在年纪还小,还不理解男女之情,但是基本的审美观点还是有的,“丘穆陵氏此人手腕非常高超。她母亲当年可以让临乡侯越过嫡长子,将爵位交给其子继承。丘穆陵氏手腕也不逊色其母,你姑父当年是在他舅舅家长大的。要不是他比他六弟年长太多,老将军又走得太早,现在步六孤将军是谁还说不定。”拓跋曜担心谢知将来会在丘穆陵氏手上吃亏,对丘穆陵氏在步六孤家兴风作浪的事说的格外清楚,就怕谢知疏忽大意,在她手上吃亏。“她现在又跟崔陟在一起,崔陟还让她教崔五娘装扮。”拓跋曜顿了顿问谢知:“你以后要多注意些丘穆陵氏和崔明珠,不过也没必要跟她们太计较,你们身份不同。”拓跋曜提醒谢知不要太压着崔明珠,毕竟两人身后靠山不同,现阶段惹怒崔明珠只会让她倒霉。拓跋曜知道的秦家情况是秦宗言经过加工后的情况,隐去丘穆陵氏被郁久闾氏欺骗的那段,也隐去了秦老将军以身做饵的那段,这样的话就更显丘穆陵氏手段高超,居然在秦老将军死后也压着秦宗言数年才让秦宗言逐渐掌握大权。他之所以不自己解决丘穆陵氏,只是提醒谢知要多注意她,就是想借这机会多历练谢知,丘穆陵氏一个摆在明显上的人都对付不了,她将来怎么适应后宫生活?别的不说,她要是没点手腕,将来怎么指导宫人成功铸金人?虽然拓跋曜知道只要太皇太后在一天,他的皇后永远不可能是崔家以外的女人,但不妨碍他为以后做准备,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太清楚,自己清楚就够了。

正文 第49章 宫中琐事(下)

拓跋曜说的含蓄, 可谢知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是让自己避着崔明珠, 不要跟她正面抗衡。谢知一点都没觉得委屈,连拓跋曜都屈于太皇太后之下,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她现在站出来跟崔明珠对着干才是脑残, 但是谢知还是没理解拓跋曜说这些话的意思。“曜哥哥你的意思是说, 崔家会让丘穆陵氏指导五娘子穿衣服是因为我的关系?”谢知匪夷所思的问, “可我从来没有跟五娘子比过穿衣服啊。”她从来没想过在衣服打扮方面争奇斗艳,只要崔五娘不招惹自己, 谢知一点都不想在学业方面以外的地方压过她。不过崔家人让丘穆陵氏当崔五娘的造型师,眼光还是不错的。就品位来说,丘穆陵氏是她见过的人中属于比较好的。不过跟祖父、大舅和阿娘他们是不能比,可祖父、大舅和阿娘是普通人吗?就是她小叔都是大才子。拓跋曜看她满脸懵懂, 笑着摇头,“你真不知道?”“知道什么?”“崔五娘就是因为比不过你, 才让人找了丘穆陵氏来教她, 所以你以后防着点丘穆陵氏, 她不是省油的灯。”不然拓跋曜怎么会特地花时间跟谢知细说丘穆陵氏的往事。他见小丫头满脸震惊不解,心中爱怜,忍不住伸手又开始揉她小脸, 总归阿蕤将来都在自己身边, 她傻就傻了?反正他能护着她。谢知皱着小脸避开拓跋曜的魔掌, “比不过我?她是指学业吗?如果是穿衣打扮, 她比我好吧?”拓跋曜笑着摇头:“谁会跟你比学业, 崔五娘是觉得她每天换新衣都比不上你,所以才丘穆陵氏来替自己装扮。可惜有了丘穆陵氏还是比不过你。”谢知觉得自己好冤枉,“我一个月也就做四五件新衣服,根本没有换很多。”谢知说的新衣服是指外衣,她在家穿旧外衣,在宫里绝对不穿旧衣服。这不是节省不节省的问题,这代表了谢家和公主府的颜面。在中国官场上混,不管私下如何,外在必须要光鲜利落。但要让谢知像宫中那些贵人一样,一件衣服只穿一天,第二天就不穿了,谢知还是做不到。这跟她从小受的教育违背,从小太公、太太都要她做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虽然谢知没养成他们所希望的那个节约,但也不至于没下限到天天换一件衣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谢知作为权贵特权阶层,享受着荣华富贵,她没法子为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做些什么,可是一些力所能及的节俭她还是能做到的。反正她才多大,衣服只要简单得体就够了,别的无须考虑太多。拓跋曜失笑,“我知道你简朴,但是你不是日日换衣服,都比崔明珠日日换衣服让我记得住,她的衣服在我看来是一模一样的。”拓跋曜的话耿直的让女人落泪,作为一个笔直的纯直男,拓跋曜分不清崔明珠每件新衣服有什么区别,哪怕它们花纹不同、颜色也只是相似,在拓跋曜眼中也是一模一样的。倒是谢知每天|衣服的颜色都不同,衣服上还不时会画些新花样,头型也时时改变,这都让拓跋曜很新奇。他在魏宫长大,身边见过的宫妃中,仅有崔太皇太后一人是同阿蕤一般的,仪容从来不失礼,但也不会过分奢靡。阿蕤是天生的简朴,而且她还比任何人都善良。谢知的善良并不是拓跋曜自带滤镜的效果,而是她平时的为人处事。谢知是宫里最体恤下人的主人,这种体恤并不是贵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怜悯,而是打从心里的一种体贴,拓跋曜自己不是好人,可他就喜欢阿蕤这种善良。谢知苦笑,“那我以后再多注意些。”拓跋曜说自己简朴,说的她自己都心虚,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简朴。拓跋曜柔声安慰道:“委屈你了。”谢知摇头,“一点衣服算什么?只要曜哥哥不让我不读书就好。”对谢知来说,衣服首饰那是虚的,她才多大,打扮再漂亮也不过被人夸一句可爱,这又有什么好争的?拓跋曜莞尔,拓跋曜抬手摸摸她小脸,“今天怎么这么乖?有什么事要我做的?”拓跋曜都开始习惯她有事才喊自己曜哥哥。谢知小脸顿时鼓了起来,“我哪天不乖了?你不喜欢喊你哥哥我就不喊了!”拓跋曜连忙哄她:“是我胡说,阿蕤向来都是乖孩子。”他揉揉她小脑袋,“早让你叫我哥哥,你怎么不叫?”谢知理直气壮的说:“你又不是我亲哥哥,不能给我几天习惯的时间吗?”你让我喊我就喊吗?这也太不值钱了。就要这样吊他一段时间,免得他没事就对自己提各种要求。拓跋曜被她逗得啼笑皆非,“那你现在习惯喊我曜哥哥了?”谢知道:“基本习惯了,但应该还要缓一段时间。”拓跋曜想着她受的委屈,才忍住没去敲她额头,只恨恨道:“鬼丫头,看我哪天不收拾你。”谢知笑嘻嘻的说:“曜哥哥才舍不得。”拓跋曜无奈,又心疼她手臂受伤,还要受委屈,“一会我让王直送你回去,这两天在家好好养伤,别来上课了。”谢知惊讶道:“不过一个脱臼,为什么不来?”她当年发烧三十八都去上课好么,小小外伤算什么?拓跋曜板着脸训她:“什么一个脱臼?你想一直脱臼?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哪天军医说你可以来上课了再来上课。”外伤拓跋曜也放心交给秦家军医,他这边派太医去看阿蕤就太小题大做了。谢知低头闷闷不乐的应道:“嗯。”“让你休息你还不开心?”拓跋曜逗她。“可我会想曜哥哥啊。”谢知半真半假的说,感情都是一点点处出来的,她运气好,能跟拓跋曜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趁着小时候能多跟他培养感情就多培养感情。谢知不指望自己能靠着这份感情如何,谁能指望一个皇帝的感情?但有总比没有好。拓跋曜微微一笑,“那就好好养伤,早点回来。”说着吩咐王直把谢知送出宫,同时还不忘让内侍给谢知带一副玉棋回去,让她在家下棋打发时间。谢知被王直送回将军府时谢兰因还以为她手出了什么问题,直到谢知说她手没事,是陛下让她回来休息几天才松了一大口气,“陛下说的没错,读书也不在乎这几天,你先把伤势养好再去。”“阿娘,你知道丘穆陵氏做了崔五娘的跟随吗?”谢知问,她想了半天才定位了丘穆陵氏现在的身份,崔家肯定不会让她做崔五娘的傅姆,她又不是丫鬟,那就只能是跟随了。“什么跟随?”谢兰因疑惑的问,她不知道丘穆陵氏和崔陟偷|情,秦宗言不想让这件事污了妻子耳朵。“就是让她指导崔五娘穿衣化妆。”谢知不理解崔家人的脑回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要什么打扮?“她打扮很不好吗?”谢兰因好奇的问,不过想到女儿平时的打扮,“就算她身边会打扮的人也打扮不过你。”女儿是谢兰因见过最会打扮的小姑娘,“你也是我见过最节省的孩子。”谢兰因自认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但也不会像女儿一样,一件旧衣服可以穿到穿不下为止。她大部分衣服都只穿一次,洗过就不再上身。这也不是谢兰因奢侈,而是时下衣服染色技术不发达,外衣洗过一次就会褪色,看着就像是旧衣。“我以为她不在意这种事。”谢知道,毕竟崔五娘找到机会就会暗示自己将来是以色侍人。谢知在第一次听到崔五娘这么骂自己时她还挺惊讶的,这个成语应该不是她这么大的小女郎该知道的,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谢知嗤之以鼻道:“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对你不在意的人根本理都不会理你。”谢兰因自幼在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宫里那套行事?“不过既然圣人都提醒你,你也要注意崔明珠和丘穆陵氏,不要被她们陷害去。”崔明珠嘴上嘲讽宫里对谢知不在意,其实崔太皇太后忙于政事,莫说召见谢知,就是崔五娘她都不怎么见。宫里几个贵人都是太妃,怎么可能插手小辈纷争,讲到底将来都是拓跋曜的女人,要头疼也是拓跋曜头疼,跟她们何干?“我会注意的。”谢知觉得崔家大约所有的精华都在太皇太后一人身上,不然怎么会把家族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呢?他们不应该趁着太皇太后在位,有政治资源时多培养几个有出息的家族弟子吗?光靠崔明珠几个女郎将来入后宫为妃为后有何用?崔明珠长得再漂亮又如何?王皇后不美吗?她的绝色让她年少成名,被公主推荐给李治当太子妃,李世民在世多喜欢这对佳儿佳媳?可最后下场呢?以色侍人,尤其是她们侍奉还是一个少年天才式的皇帝,是不可能长久的。拓跋曜的天性,注定他不会被后宫所束缚,女人现在对他来说是麻烦,等他长大,或许只是排解欲望的工具,想要得到他的重视,唯一的途径就是在思想上跟他比肩。当然这种话谢知不会跟任何人说,崔家将来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哪天崔太皇太后就跟阿武一样了呢?到时候别说拓跋曜,就是他们谢家能不能逃走都是两说。谢知奉命养伤,就真踏踏实实的在家里养了七天,这七天她也没拉下功课,不能去学堂上课,她就跟着秦纮一起上课。秦宗言闲来无事,也天天过来监督孩子们的功课。有了秦宗言的对比,谢知才发现学堂里先生有多温柔。学生调皮,先生顶多就用戒尺打手心,而对继父来说,他打人从不打手心,他只打板子。谢知在书房七天,就看秦绍挨了七天的打。不过这人天生少根筋,而且生命力旺盛,每次打完就开始折腾,不是把先生气走,就是把书卷弄坏。每次非要秦宗言亲自动手抽他,他才跪下叫爸爸…谢知每次看的都不忍直视,这种智障真适合成亲吗?当然不管合不合适,日子还是照常过,就在谢知养好手臂,再回学堂上课时,秦绍和尉迟氏成亲的日子也到了。那一日居然意外的下了一整天的雨,等到了傍晚迎亲的时,甚至下起了瓢泼大雨。不仅耽搁了亲迎的队伍,甚至还让尉迟氏身上的礼服都湿了。谢知当时并未多想,只是帮着尉迟氏换上干净的新衣服,但后来回想起来,谢知又觉得这次不顺利可能是老天的预警,预警这段婚姻会是一场悲剧。

正文 第50章 被驯的拓跋曜

大喜的日子,秦绍平时表现再不靠谱, 被人耳提面训许多天, 也知道今天不能暴露本性, 一整天他应对都很得体,入洞房后也不闻新房有什么声响传出, 谢兰因紧张了一天,在听到仆妇来报说郎君和女君已经歇下,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秦宗言好笑的搂着她道:“我早说会没事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谢兰因仰头说:“这我们的长子成亲嘛。”不管嫡庶,长子的身份终究不同。秦宗言再不喜欢秦绍,听到谢兰因说秦绍是他跟兰因的长子也心情大好, 他轻笑道:“他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将来还有许多孩子成亲。”谢兰因心有戚戚,秦宗言孩子还真不少, 也就这两年不见他有庶子女出生。“阿镜, 等回去后我们就把小十接过来养如何?”秦宗言征询妻子的意愿, “你要是不喜欢小十,我们就养八娘?”小十、八娘是秦宗言的幼子女,今年都才三岁。秦宗言之前就想让妻子抚养庶子女,只是小十和八娘当时年纪还太小, 秦宗言怕他们站不住, 夭折让阿镜伤心, 始终没多提这事。现在稍微大点了, 也不怕随时生病夭折, 他就想让妻子养两个孩子。他担心自己在战场万一有个意外,留下阿镜一人孤苦无依,阿菀再孝顺也是要嫁出去的女儿,他还是要给阿镜留个真正的依靠。“不要。”谢兰因一口拒绝,她自己女儿都不养,去养别人的孩子做什么?“我们不是有阿狼吗?有他就够了。”“可阿狼毕竟年纪大了。”秦宗言很看重嫡子,也希望母子能和睦相处,可私心他还是想让妻子有个贴心小儿子,“小十现在什么都不懂,你放在身边养,他肯定视你若亲母。”谢兰因道:“视若亲母就是亲母?阿菀明知道我是她姑姑,她都这么亲近我,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再说阿狼这么好的孩子,多孝顺我,你再让我养小十,他心里会怎么想?这对小十也不好,你说他将来觉得自己是嫡子还是庶子?”秦宗言因幼年受苦,特别在意嫡子,对嫡子培养也是最上心的,谢兰因又不准备插手秦家军务,哪里愿意再养个半嫡子出来?这不是等着得罪秦纮吗?谢兰因还指望秦纮将来跟女儿守望相助,庶子再多,没有军权,怎么给女儿当助力?秦宗言见她真心不想养孩子,也不再勉强她,以后再尽量小心,争取长命百岁,也好多照顾阿镜几年。谢兰因同秦宗言回房,洗漱完毕,看到只穿了一件寝衣坐在床上的秦宗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哎呀!他们洞房怎么办?”秦宗言难得一愣,什么洞房怎么办?谢兰因吞吞吐吐道:“就是说他们敦伦的时候,阿绍他能不能——”秦宗言失笑,“放心,我派人教过他的。”只要不是废人,男女敦伦哪里需要人教?这是男人的本能,不过尉迟氏是正妻,跟姬妾不同,秦宗言还是请人专门教导过秦绍。秦绍自幼陪伴疯母和獒犬长大,心里并无美丑之别,他对女人的概念也只分两种,有威胁、没威胁的。尉迟氏性子怯弱,由侍女伺候换了寝衣后,就坐在床脚怯生生的看着秦绍。秦绍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但想到父亲的叮嘱,他不耐烦的拉开衣服,走到尉迟氏身边跟她交|配。人类真奇怪,居然能随时发情,不像獒犬只有固定时间才发情。尉迟氏紧张的快晕过去了,待秦绍靠近,她努力的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秦绍扑打她身上时,她咬住手指、捂着自己的脸,不想让秦绍看到她丑陋的容貌。秦绍交|配完,离尉迟氏远远的睡着,临睡前还想洞房每一步他都做完了,阿耶不会再打他吧?尉迟氏偏头看着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男人,泪水不止住的滑落,她在哪里都是累赘,只有姨母疼她,可现在连姨母都要离开她了,她留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个新婚之夜,秦绍和尉迟氏都没睡好。秦绍不习惯跟人睡一窝,几乎整夜没合眼,尉迟氏则睁着眼睛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谢兰因早早起身,她一夜没睡好,始终似醒非醒,秦宗言睡觉向来警觉,自然也没睡好。不过谢兰因体弱,一夜没睡好,精神有些恹恹的,秦宗言早起打了一趟拳法,精神气便完全恢复,见爱妻如此,难免对长子夫妻有了意见。刚结婚就害阿镜这么担心,以后怎么办?等秦绍、尉迟氏一前一后进来请安时,他也没露过笑脸。不过他向来严肃,也就在妻女面前有笑脸,大家倒也不奇怪。谢知昨晚倒是睡得不错,但今天早起半个时辰,跟谢兰因一样,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谢兰因搂着女儿轻拍她的背,让她趴在自己怀里闭目养神。尉迟氏进门就见被谢兰因搂在怀里的谢知,她微微一怔,她是认识谢知的,两人都见过好几次了,但她没想谢知居然跟自己婆母如此亲近。她还是低着头给谢兰因、秦宗言磕头请安。谢兰因不是会为难媳妇的婆婆,尉迟氏见过礼,她马上让侍女扶她起来,还给她备下丰厚的见面礼。谢知和秦纮也上前给大哥、大嫂行礼,尉迟氏再羞怯也知道给小叔子和小姑子准备见面礼。等众人见礼完毕,谢兰因再带着儿媳妇去拜见丘穆陵氏。谢知则由秦纮送去上学,谢知不舍的问:“五哥,是不是你跟大人明天就要回怀荒了?”秦宗言在京城待得已经够久,要不是秦绍成亲对象是尉迟氏,崔太皇太后特许他留在京城举办婚礼,他早回怀荒了。“我不回去。”秦纮说,“我同母亲一起回去。”父亲怎么可能放心让母亲一人回怀荒?“真的?”谢知双目亮晶晶的看着秦纮。秦纮轻笑地说:“真的,我还没教会阿菀骑小马,怎么能走呢?”谢知甜甜笑道:“我不骑小马,等到了中秋,五哥带我去我的小庄子好不好?”“你去小庄子做什么?”秦纮问。“庄头跟我说,庄上孵了好些鸡蛋鸭蛋鹅蛋,等中秋小鸡小鸭小鹅都要孵出来了,我去看小鸡小鸭小鹅。”谢知说,她养兔子是为了兔毛,兔肉反在其次,养家禽比兔子划算,公鸡可以当年吃,母鸡养上两三年,下蛋少了再吃。就是家禽跟兔子一样,太容易死,她慢慢琢磨怎么养吧。“好,我跟你一起去。”秦纮一口答应。这一日谢兰因先带着尉迟氏去拜见丘穆陵氏,然后再带她入宫去见病重的于太妃,于太妃看到新婚的外甥女,枯瘦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吃力的指着跟了自己三十年的两位女官,让她们以后跟着尉迟氏,又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给尉迟氏后便溘然长逝。尉迟氏跪地嚎啕大哭,若不是亲眼所有,没人想象一个向来声音细弱的少女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哭声。谢兰因心里叹息,她能理解尉迟氏的伤心,她轻按眼角也跟着一起哭了。宫里宫侍们快速换上素服,只不过崔太皇太后尚在,于太妃也不过是个侍妾,所以葬礼办的并不隆重,宫人给于太妃收殓完毕便送到了宫外皇家寺院停灵。葬礼的一切都在皇家寺院举办,拓跋曜身为承重孙也去给于太妃磕了头。时下还没有嫡子给庶母戴孝的规矩,他身为皇帝,能在灵前给去世的庶祖母磕个头已算有孝心。加上他现在还守着天和帝的重孝,众臣更觉幼帝宅心仁厚。崔太皇太后在于太妃收殓时去上了一炷香,等于太妃灵柩送到拓跋曜祖父魏高宗陵墓旁陪葬时,太皇太后也派心腹女官去送她一程。女官回来说于太妃灵柩已下葬,尉迟氏哭晕在墓前时,太皇太后叹道:“是个孝顺孩子,不枉费阿于养她一场。”女官给太皇太后递了一盏灵芝茶,“太妃总算也看着尉迟姑娘出嫁,她也放心了。”太皇太后偏头问跪着抄经的拓跋曜:“你见过步六孤绍,觉得他人如何?”拓跋曜愤放下笔说:“容貌酷似步六孤将军,器宇轩昂,看着还不错。”“人好就好,希望他们小夫妻能和睦。”崔太皇太后说。拓跋曜道:“您放心,步六孤家是讲理孝顺的人家,步六孤绍不会对尉迟姑娘无礼的。”崔太皇太后点头,又问身边女官,“我记得他们家老夫人是顿丘的女儿。”“正是。”女官说。“那也是个讨喜的孩子。”崔太皇太后说,跟顿丘一样讨喜。崔太皇太后日理万机,平时在朝堂上跟臣子勾心斗角,回到后宫就特别不喜欢跟那种说话还要让人多想一会的贵夫人说话。顿丘和丘穆陵氏讨好自己讨好得光明正大,索要的不过些不重要的财物,崔太皇太后如何不喜欢这样的人?就权当养个宠物,宠物还不会说话,不会察言观色。崔太皇太后的想法,拓跋曜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别人不知道,崔家人还以为她特别喜欢顿丘母女,丘穆陵氏既擅长装扮,又将夫婿拢得紧紧的,他们就想让丘穆陵氏教上崔五娘几手,让崔五娘也开开窍。至于顿丘跟北海王的不伦之情,还有丘穆陵氏虐待步六孤老将军元配之子,这在崔家人看来太正常了,魏国哪个公主不如此?也就是陈留稍好一点,这也是陈留无子,要是陈留有了儿子,他们不信陈留会如此善待谢灏、谢洵。当然这些事崔家不可能告诉崔太皇太后,他们跟丘穆陵氏、顿丘的来往也颇为隐秘,秦宗言能发现是因为他始终派人在监视丘穆陵氏。拓跋曜能发现是崔五娘主动显摆,他从崔五娘口中套出来的。崔陟还是要脸的,毕竟丘穆陵氏是步六孤老将军的遗孀,私下偷|情是一回事,要把私|情宣扬的人尽皆知,那是要跟步六孤家结仇。拓跋曜几乎每天都会来崔太皇太后处抄经,抄写经书讲究一气呵成,他这章中间停笔了,只能将这页废弃重新抄写。崔太皇太后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膝盖道:“起来吧,今天就抄到这里。”“是大母。”拓跋曜恭敬应是,让宫女扶着自己起身,他膝盖跪久了,没法自己起身。宫女扶着拓跋曜坐在胡床上,给他揉搓着酸胀的膝盖。崔太皇太后起身关切的看着拓跋曜:“还疼吗?我今天忘记时辰了。”拓跋曜受宠若惊的看着崔太皇太后,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孺慕,“大母,我没事。”崔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问:“明珠最近课业如何?”“挺好的。”拓跋曜说,“连字都端正了不少。”崔太皇太后微微笑道:“我听说她的作业都是你改的?”拓跋曜说:“也不是我改的,是先生看过后我再看的。”崔太皇太后颔首道:“明珠贪玩,你多督促她些。”拓跋曜说:“她已经很用功了,横竖她也不用出仕,无须太费心。”崔太皇太后道:“那也不能太纵容她,我看谢家小丫头都比她用功。”“阿蕤不一样。”拓跋曜笑着说:“她是自己爱学习,又被谢太傅压着,只能用功。”崔太皇太后说:“你太傅是老糊涂,我看他对宁馨也没那么严厉。”拓跋曜道:“我觉得挺好,当初晋武帝有个左贵嫔,我将来也要封阿蕤做夫人,她还比左贵嫔漂亮。”拓跋曜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攀比之意,“谢氏门第可比左家高多了。”崔太皇太后笑骂拓跋曜:“你才多大,就想这种事,回头让你太傅好好骂你。晋武帝好内,你可不能学他。”魏国皇帝后宫塞满了各种公主、贵女,他们又是异族当政,对汉人既仰慕又忌讳,拓跋曜会想跟晋武帝攀比也不奇怪。“我知道。”拓跋曜恭声应道。崔太皇太后抬手爱怜摩挲他发顶,“圣人先回去念书。”说罢她转身去书房同大臣议事。拓跋曜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太皇太后,直到看不见太皇太后背影,才失落的垂下双眸。女官心有不忍道:“陛下,太皇太后也是事务太忙才无暇照顾你,她心里是十分牵挂你的,她知道你一直在食素,特地让太医署炮制了茯苓粉,吩咐我们每天用人乳兑一碗给你吃,让你补身体。”“真的?”拓跋曜惊喜的看着女官,“茯苓粉是大母吩咐太医署给我做的?”女官肯定的说:“是的。”拓跋曜欣喜道:“我一定会天天喝的。”女官笑了,“太皇太后知道您的孝心一定会开心的。”拓跋曜由宫女按通脚上经络,起身回建章宫,刚出门就遇上崔明珠,崔明珠欣喜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明珠。”拓跋曜驻足问她,“你怎么在这里?”“我来给姑母请安。”崔明珠说,她比拓跋曜长一辈,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女。“大母去书房议事了。”拓跋曜说。“哦。”崔明珠不是很在意的应道,她本来也不是来给姑母请安的,姑母那么忙,哪有空天天见她,“皇帝哥哥,我给你一样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拓跋曜问。崔明珠神神秘秘的将拓跋曜拉到暗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拓跋曜,“皇帝哥哥,这个给你。”拓跋曜挑眉:“这是什么?”“素肉干。”崔明珠说。“肉干还有素的?”拓跋曜故作诧异道,心里已经猜到崔明珠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了。崔明珠期待的看着拓跋曜:“你尝尝,这素肉干可好吃了。”拓跋曜解开荷包尝了一口,果然是用荤汤熬出来的素鸡,他淡淡道:‘味道还不错。“崔明珠得意洋洋的说:“是吧,我也觉得味道不错,特地带你给吃的,我还让人煮了一盏豆腐,已经送到你宫里去了,皇帝哥哥你回去就尝尝,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让人做。”拓跋曜道:“明珠费心了,以后别为这种小事费心了。”“怎么是小事呢?皇帝哥哥什么事都是大事。”崔明珠脸红红的看着拓跋曜,“皇帝哥哥吃几年素食,我也跟你吃几年素。”“不行。”拓跋曜一口拒绝,“你还小,怎么能吃素?”拓跋曜心里暗哂,用荤汤煨出来的素菜叫吃素?她要吃素就跟阿蕤一样,踏踏实实跟自己吃纯素,半点肉食都不沾。“我就比皇帝哥哥小一岁,你也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崔明珠反驳。“我是男孩子,你是小女郎。”拓跋曜摸了摸她头发,摸到一手的滑腻,崔明珠为了梳漂亮的发型,每天头上都会涂刨花水固定发型,拓跋曜勉强忍住恶心,有摸了一下,“我不许你糟蹋身体,不然我会心疼的。”拓跋曜说完,见崔明珠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他顿了顿暗想,他要是对阿蕤这种话,阿蕤会怎么样?估计要用自己今天发烧的表情看着自己吧。思及此,拓跋曜嘴角泛起笑意,不想再跟崔明珠浪费时间,他还要回去听太傅上课,“明珠乖,不许胡闹。”崔明珠柔顺道,“我都听皇帝哥哥的。”拓跋曜对她温柔一笑,“你在宫里好好玩,我先回去上课。”“好。”崔明珠恋恋不舍的看着拓跋曜,“我送皇帝哥哥出门。”拓跋曜心中长叹,要是阿蕤自己有崔明珠一半乖巧多好?可惜这坏丫头惯会见风使舵,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拓跋曜想想就恨得磨牙,但又不忍心罚她。会装可怜也不错,宫里容不下太单纯的人,每个人都要学会做戏。拓跋曜边走边想,何博士说阿蕤挺喜欢听管子,还问了他不少关于农耕方面的问题,农耕历来是朝廷大事,拓跋曜也很重视,他是不是找个时间带阿蕤去皇庄玩?小姑娘不是很喜欢自己养小庄子吗?他让王直给她找几个小庄子练手,将来宫里的事比庄子复杂多了。拓跋曜回到建章宫,常大用就上前禀告道:“圣人,崔五娘子派人送来一盏豆腐。”“豆腐?”拓跋曜微微一笑,崔明珠会送自己豆腐?她自己都吃不下豆腐这种粗陋食物,“呈上看看。”常大用将崔明珠送来的豆腐奉上,拓跋曜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豆腐,他接过常大用递来的食柶浅尝一口,居然是鱼脑做成的,他将鱼脑吐出来,又清水漱口道:“以后她送来的鱼脑由你们分吃。”看来崔家家底还不错,居然能把鱼脑做豆腐。常大用大惊,“奴婢不敢。”因拓跋曜食素,建章宫所有的宫侍都一起食素,半点肉食都不敢沾,连肉汤都不喝。“你们不用陪我食素。尤其是宫里那些小内侍,年纪都还小,没必要把他们拘束太紧。”他对这些下人是否食素完全不在意,他爹还要一群贱奴为他食素守孝?简直笑话。他唯一的在意的就是谢知,他对谢知陪自己食素很矛盾,既舍不得她整天吃素,又忍不住喜欢她陪自己做一切事。“你明天叫太医来给小娘子请脉,问他能不能给小娘子喝人乳茯苓汤。”拓跋曜吩咐常大用,“要是可以,以后让小娘子每天喝一碗人乳茯苓汤,别告诉她是用人乳兑的。”小丫头肯吃牛乳、羊乳,就不肯吃人乳,明明她小时候乳母的奶也吃到一岁多,怎么现在反而不肯吃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大了,五岁的小娃娃就大了?拓跋曜哼一声,分明是给自己找借口。常大用恭声应是,陛下口中的小娘子只会是谢小娘子一人。等拓跋曜踏入书房,看到谢简,他就放下所有杂念,专心跟着谢简读书。他很感激谢太傅,没有太傅,他恐怕早被太皇太后驯服了,拓跋曜冷嘲想到,大部分时候对自己严苛,偶尔对自己流露些小温情,这不是太傅教过他的上御下手段吗?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日理万机的太皇太后对自己施展如此手段。谢简对拓跋曜也很满意,他有一切明君的潜质,用心教导,不愁他将来变成明君,甚至如果有机缘,统一梁国,他变成圣君都有可能,这点让谢简暂时放下别的一切,专心教导拓跋曜。身为一个看中名利的世家子,没有比一个明君太傅身份留名青史更让谢简激动的事。于太妃的丧事很快就办完,崔太皇太后也依照于太妃的遗愿,将她身边的宫人送出宫,又让于太妃身边几个老女官去步六孤府伺候尉迟氏。谢兰因见府里来了管事的人,乐得带着继子女儿去公主暂住。她每天早起陪女儿锻炼、送女儿下课,白日陪陈留管家理事,闲了同陈留说笑,晚上再去接女儿,日子过得很是逍遥。陈留也很喜欢谢兰因留在府上陪自己,但想到步六孤家的一团乱麻,又不想让谢兰因在京城耽搁太久,偶尔也会提醒谢简一句,让他早点送女儿回去。但谢简只当没听到,陈留也不好多说,免得丈夫和女儿认为自己想把女儿赶走。谢知有点担心母亲跟继父长久分离,会影响夫妻感情,不动声色的向秦纮打听,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秦纮心知继母不愿离开女儿,他也不作恶人逼着继母回去,横竖父亲忍不了多久,再过段时间肯定会派人来接母亲。他拿着父亲留下的钱,在京城结识了一帮纨绔弟子,每天下午出门,都要到快宵禁才回家。要不是谢知见他早起还念书,每日武术也不曾拉下,她都以为五哥被京城的纸醉金迷带坏了。秦纮见继母、阿菀先是焦急的盯了自己几天,确定自己有分寸后,就不再管自己,反而每晚都让人给他熬汤滋补身体,心中很是感动,父亲待他再好,终究是男人,没继母那么心细如发。谢兰因陪女儿在京城玩了两个月,估摸着快到秦宗言容忍的极限,就准备跟秦纮回怀荒,没想将军府传来了尉迟氏怀孕的喜讯。她连忙回到公主府看望尉迟氏,又准备了许多补品给她。尉迟氏低着头不说话,自从母去世后,尉迟氏就跟秦绍分房睡了,这孩子是他们洞房时怀上的。而谢兰因也知道,府里怀孕的不止尉迟氏一人,还有尉迟氏给秦绍准备的两个侍妾,她们怀孕的时间跟尉迟氏差不多,听到这消息谢兰因彻底无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秦家这能生的能力,怎么都不用担心家族传承。谢知看着形容枯槁、毫无喜气的尉迟氏,心里非常担忧她的身体,又不想给喜气洋洋的众人泼冷水。其实连谢知都能看出来,谢兰因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众人不说,只是不想增加尉迟氏压力。谢兰因倒是想提醒尉迟氏顾及自己身体,但想到她到底不是生母,这种事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还是让尉迟氏自己做主,再不济她身边还有于太妃给的两个女官。两个女官也很迟疑,尉迟氏畏秦绍如虎,如果这次不生,她们还不确定尉迟氏下次再有怀孕的可能,而且打胎也伤身,很多女子打胎后就再也怀不上了。就在众人迟疑这个孩子是否要生的时候,尉迟氏突然有一天早上流血不止,谢兰因忙请陈留去宫中请太医,她到时也能叫太医来诊断,但没有陈留那么方便。陈留很厌恶郁久闾氏,所以秦绍成亲、尉迟氏怀孕,她都没去道贺,只碍于亲戚关系送了一点薄礼,但她再厌恶郁久闾氏,也不会坐视尉迟氏流血而亡。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去宫里喊太医就诊。于太妃才走了两个月,崔太皇太后也不是人走茶凉的个性,听说尉迟氏大出血,立刻让太医署的太医令去给尉迟氏诊治。所有人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太医院的太医轮流守护尉迟氏,可尉迟氏的流血还是不停,太医最后诊断是胎漏不停,有可能是血崩之疾。谢兰因只生养过一胎,她怀阿菀时萧赜怕她多想,从来不许旁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而陈留、崔太皇太后都是老人了,见多了宫里宫外妇人怀孕,听到胎漏、血崩两字,就知道尉迟氏没救了,尉迟氏这症状不常见,但也有人得过,基本都是怀孕两三月时突然血崩不止,最后不治而亡。果然尉迟氏身上也没有奇迹出现,她在傍晚就合上了眼睛,临终前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只有一个请求,就是把她跟于太妃葬在一起。这要求让众人为难,毕竟于太妃是高宗妃子,葬在高宗妃园,尉迟氏跟高宗无亲无故,哪有葬妃园的资格?她最应该去的地方是步六孤家的祖坟,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的动了恻隐之心,特许尉迟氏葬在妃园附近。不在高宗陵墓之内,但也离得不远。等谢知知道尉迟氏去世的消息,已是尉迟氏下葬之后了,她震惊的看着阿娘,“您说长嫂——”“她生病了,才会突然去世的。”谢兰因知道女子怀孕危险,但不知道女子怀孕有这么危险,稍有不慎就要命,她紧紧的搂着女儿,幸好阿菀要入宫,入宫就不用生孩子,阿菀也就不会有危险了。生病?谢知不信尉迟氏会得什么突然暴毙的急病,但要说将军府有阴私也不可能,尉迟氏身边还有于太妃留下的两个女官,她们是肯定不会害尉迟氏的。谢知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尉迟氏今年才十三还是十四?这么早的孩子怀孕很有可能得宫外孕,在没有B超和手术的古代,得了宫外孕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谢知蓦地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尉迟氏有多痛苦,她还那么小,要是她能在现代多好,现代她就有救了。尉迟氏难产而亡的事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因为生产而亡的女子太多,但是这事不仅给谢知、谢兰因留了浓重的阴影,就连秦绍都怕了,他甚至畏惧着两个怀孕的侍妾,生怕她们也像尉迟氏一样死去。他不是胆小的人,跟尉迟氏也没感情,但尉迟氏走的太快太突然,让他完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命可以这么脆弱。尉迟氏下葬不久,谢兰因便带着尉迟氏的衣冠回到秦家,她要在秦家的祖坟给尉迟氏立个衣冠冢,她毕竟是秦绍的原配发妻,葬在京城,也应该在秦家祖坟留个地方,将来孩子给她上香火也方便。谢兰因已经决定将秦绍的妾生子养在尉迟氏名下,不让她连个香火都没有。谢兰因来京城时是欢天喜地的,哪怕当时天和帝驾崩,也不能掩盖她的好心情,回去时则悒悒不乐,要说她跟尉迟氏有感情是假的,可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突然走了,她心里十分难过。秦纮一路上也沉默不语,他从来没有想过长嫂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女人太脆弱了,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让她们死亡,长嫂是为了生孩子死的,而母亲是抑郁而终的…不过秦纮到底没谢兰因那么多愁善感,见谢兰因闷闷不乐,他有意哄谢兰因开心道:“母亲,你是在想阿菀吗?等明年我们又能回来看她了。”听到继子提及爱女,她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口是心非道:“也不用年年来看她,这样太麻烦了。”秦纮微笑道:“不麻烦,不过母亲体弱,可能受不住每年劳顿,要是哪天能把阿菀接到怀荒就好了。”谢兰因说:“我也想,就是她祖父可能舍不得。”“总会有机会的。”秦纮说。两人说话时都没有想到,在十来年以后谢知真长住在怀荒镇,但在此之前谢兰因也就趁每次秦宗言回叙职时才有机会同女儿团聚,而谢知除了偶尔去自己小庄子,或者陪陈留去道观外,每天也就两点一线,来往于谢府和学堂,生活始终很规律,就这样,时间波澜不惊的过了五年。

正文 第51章 年前(一)

正平九年十月, 已是冬季,长安城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早上起来地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厚。阿罗早起披上厚厚的斗篷去外面走一圈,回屋吩咐纨素把小娘子的白狼皮斗篷取出来。这件斗篷是秦纮派人送来的,这是他九岁冬猎时的战利品——一头正值壮年的白狼王。狼皮被他剥下来做成斗篷送给,谢知非常喜欢,每年天气一冷就要披在身上。纨素一入冬就翻出来晒过、放在外面,阿罗一说, 她立刻从衣柜里翻出斗篷放在香笼上熏香。谢知打完拳, 看到纨素翻出狼皮斗篷, 诧异的问:“外面这么冷。”“可不是, 地上的雪都有一寸厚了。”阿罗等身上暖和,才进入内室对谢知说:“也亏得学堂停课了。”谢知自五岁去学堂上课起, 除非是过年,不然学堂就没停过课,哪怕是天上下着鹅毛大雪都要去学舍上课。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入冬宫里就停课了, “要是开春后学堂再开课就更好了。”谢知笑而不语,她们的学堂怕是永远不会再开课了, 因为崔明珠过年就满十三岁,照着古代按虚岁算都十五岁的大姑娘,先生们怎么会允许她再在学堂待着?学堂就是为了崔家女存在的, 崔明珠不能去上课, 学堂也就没有存在必要。因此一入冬太皇太后就放了女学生们的假, 也没说再次开课的日期。谢知估计过完年崔明珠也该入宫了,不知崔家会送几个女儿入宫?她对上不上课没太多感觉,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她已能熟练阅读任何古籍,即使是小篆写成的、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先秦古文,她都可以当白话文一样阅读,她不需要天天去上课,只要在家看书,遇到不理解的问题再找先生问即可。祖父事务繁忙,分不出太多时间给她解惑,但何博士很乐意教导她,学堂一放学,何博士就让她带了两车竹简回去慢慢看,看完再找他换。因此谢知这段日子在家里过得很滋润,想看书就看书,想写字就写字,想弹琴就弹琴,没人会拘束她,下午、晚上还能给几个姑姑玩,不比宫里上课日子潇洒多了?谢知甚至看书速度都比在学堂快。谢知背完一段古文,用过早膳,披上斗篷去给大母请安。花厅里仆妇们来来往往,每年年前的这段时间都是陈留最忙的时候,家中的各个农庄都会在此时入京上缴今年的收益。陈留是不爱摆架子的长辈,见谢知进来,招呼她坐下,对谢知说:“你阿娘和五哥都派人过来,一会让他们去你那里。”今年谢兰因没回京,送来的年礼都厚了三成,陈留看的舒心同时,又想着该怎么回礼,免得步六孤家认为谢兰因补贴娘家。谢知应是,又问陈留:“大母,三姑呢?”陈留说:“屋里休息,说是昨夜没睡好。”谢知关切的问:“怎么会没睡好?是身子不舒服吗?喊府医看过了吗?”“看过了,说是要好好休息。”陈留提起女儿就头疼,都足岁十五岁、虚岁十七岁的大姑娘,还整天这么不着调,还能做出跟丫鬟熬夜玩搏戏的事来,这要不是自己亲女儿,陈留早把她嫁人,眼不见为净。“我去看三姑。”谢知说。“你去吧,中午来我这儿用膳,我们吃锅子。”陈留说,进入冬季,谢家的午膳基本以锅子为主,热汤热菜,谁吃着都舒服。锅子还是谢知让厨子做出来的,不算严格的火锅,就是以高汤为底,将白菜、豆腐、蛋饺之类的食物煮熟,配饭一起吃。谢知以前过年时,家里年夜饭必然有这么一道菜。有汤有荤有素又暖和,特别适合冬天吃。“好。”谢知披上斗篷,吩咐玉蔓带秦家派来的两个管家先去自己院子。玉蔓、婉如、清扬、零露都是谢知的贴身丫鬟,名字皆取自诗经《野有蔓草》,这四个丫鬟年纪跟谢知差不多,其中玉蔓年纪最大,今年十二岁,性子也最沉稳,其她三个丫鬟年纪在十岁、十一岁不等。玉蔓领着两个管家先去外院用膳洗漱,要收拾干净再来拜见姑娘。谢知则去谢宁馨院子看她,谢宁馨散着头发、恹恹的躺在榻上,手里捧着暖炉,她怔怔的看着窗户上的窗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谢知极少见到三姑有这模样,她想来是最精力十足的。谢知轻轻敲了敲花罩,见谢宁馨回神朝她望来,她走进花罩问:“三姑你在想什么?身体不舒服吗?”“阿菀。”谢宁馨身体往里面挪了挪,示意谢知坐到榻上来。谢知脱下斗篷和外衣,洗手净面后才坐到谢宁馨的榻上,伸手摸摸谢宁馨的额头,不烫,“阿姑,你昨夜没睡好?”谢宁馨摇摇头,看着谢知说:“阿菀,你说成亲好吗?”谢知一怔,谢宁馨继续道:“我看四妹、五妹那么开心,或许成亲真不错?”前几年尉迟氏的遭遇给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陈留问过太医,说她这种情况很多发生在早生产的女孩子身上,年纪稍大一点生产就不大会有这种情况,是故陈留将女儿留到了十五岁才开始议亲。魏国向来流行早婚,虚岁十二三岁成亲的比比皆是,像谢宁馨这种虚岁十七还没嫁人的,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大龄未婚女青年。不过谢宁馨有当太傅的父亲和当大长公主的母亲,她再大龄也不愁嫁。而谢简的庶女不可能跟谢宁馨一样留到虚岁十七都不嫁人,是故她们十二三岁时就开始议亲,等过了腊月,四娘就要出嫁,再有五个月五娘也要嫁人了,这还是谢简特意多留几年的缘故。谢宁馨知道父母为自己好,可看到自己同龄的朋友、比自己小的妹妹都嫁人了,只有自己待字闺中,她又有些茫然。“成亲有什么好的?”谢知估摸三姑是看到四姑、五姑都出嫁了,心里抑郁,她板着手指说:“等嫁了人,我们就不能睡到自然醒,每天早起要请安,白天要伺候婆婆、晚上要伺候夫君,还要生儿育女,如果良人有弟弟妹妹,还要教育小叔和小姑…”谢知一样样的给谢宁馨算账,“别的不说,你看现在四姑、五姑每天饿得头晕眼花的模样,你说嫁人有什么好?”陈留生财有道,又跟秦家有生意来往,因此公主府生活很富裕。陈留待庶女不亲近,但也不会克扣庶女口粮。加上公主府又有谢知这个外挂在,这些年即使她没有故意琢磨菜式,在她偶尔指点下,公主府厨子的手艺也比别人好太多。家里敞开了供应,可就养出了一个个小胖子。公主府的女儿走出去,各个体态丰腴,微胖界的美人,一看就是能生的。只有谢知从小知道体重管理,不会刻意节食,但也不会暴饮暴食,她又不吃任何零食、甜食,看起来最瘦。魏国不似梁国以瘦为美,但每个少女都有爱美之心,谁都希望自己是婚礼上最美的人,所以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府里四娘子、五娘子都开始艰苦的节食减肥养白之路。谢宁馨听了谢知的话,吃吃直笑,她捏着谢知的小脸说:“要你这么说,嫁人不是火坑吗?”“本来就是火坑。”谢知说,不然她为什么上辈子三十多岁都没成亲,不知有多少人催自己结婚生子,她都不肯。她一个人生活多潇洒自在,干嘛想不开踏入婚姻坟墓?其实要不是自己后来穿越,谢知都想去美国做试管,找人代孕生两个孩子了。“可是人都要结婚的。”谢宁馨呢喃道:“不结婚怎么办?”谁说人都要结婚,古代不结婚的女人多的去了,她听阿娘说,谢家就有好几个姑祖没成亲,但是这话不能跟三姑说,三姑不是适合单身的人,“所以晚几年成亲好,可以多过几年逍遥日子。”谢宁馨欲言又止,“阿菀,你知不知道——”“知道什么?”谢知问她。谢宁馨蹙眉道:“没什么。”算了,糟心事还是不要跟阿菀说了。“你是说年后崔家五娘要入宫吗?”谢知了然问。谢宁馨惊道:“你知道?”“我早知道了。”谢知平静的说,这种炫耀机会崔五娘怎么会放过?在学堂放假前崔明珠就明示自己,她快要入宫了,就差没说具体时间。她不说时间,谢知也能猜出来,大约就在过年以后。照着魏国坑爹的皇后立金人制度,崔五娘入宫顶天也就左右昭仪名分。魏国自皇后以下有三个等级,左右昭仪、三夫人和贵人,其中左右昭仪和三夫人皆有定数,贵人没有定数。听起来昭仪似乎是皇后以下最贵的份位,可再贵还是妾,谢知不明白崔明珠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自古皇帝成亲就是亲政的标志,崔太皇太后傻了才让拓跋曜立后。在拓跋曜没有压制住崔太皇太后之前,或是崔太皇太后没驾崩前,拓跋曜后宫是不可能有皇后存在的。等崔太皇太后不在了,哪怕崔明珠当皇后又如何?她觉得她还能在后宫横着走?当然这点以崔明珠的脑子是不可能想到,谢知有些坏心眼的想。“阿菀你别担心,陛下不会辜负你的。”谢宁馨安慰谢知,心里替侄女发愁,她听阿娘说同时入宫的不止崔明珠,还有崔明珠的两个庶妹,同时独孤家、李家也有女郎要入宫,这才刚开始就有五六个妃子,阿菀将来日子怎么过?她年纪这么小,入宫又晚,她怎么跟她们争?“我知道陛下不会辜负我的。”谢知从来不指望拓跋曜为自己守身,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皇帝有节操。在这个别人强迫妇女叫奸,皇帝强迫妇女叫幸的皇权时代,跟皇帝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可笑。就算写这诗的人也没有做到,又凭什么让皇帝做到?再说她有什么资格让皇帝为自己守身?从头到尾入宫与否从来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拓跋曜的。除非她中途又穿越,不然不入宫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就目前的社会风气而言,除非跟三姑一样低嫁,否则嫁谁都有同样的问题。比如她祖父,自七姑出生以后就不再纳妾,几个侍妾也在无所出,显然是准备跟祖母一夫一妻到老。可他照样在书房还有四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他起居,只是这四个丫鬟没有任何名分,也不曾生养,年纪到了就发嫁出去,就是连名字也是固定的,向来只换人不换名。说祖父跟她们是清白的,谁信?就这样她祖母都感动的不行,跟祖父老房子着火,夫妻两人天天在女儿孙子女面前秀恩爱、撒狗粮,连几个姑姑都说想嫁祖父一样的良人。这些都还是谢知知道的,谁知道祖父是否还有她不知道的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如果祖父肯收,那些想要投靠的男人也愿意献身。潜规则算什么,只要能一步登天,大部分人都愿意放弃节操。看看历代宠臣传,没个抵足而眠、如胶似漆,都不算宠臣,就古代皇帝的节操,谢知很难不想歪。当然作为一个孝顺的孙女,谢知还是相信自己祖父的节操,他不至于荤素不忌到这程度。但是低嫁真能解决一切?肯定不行,光看本朝那些打杀侍妾外室的公主贵妇就知道,男人想要出轨,任凭你身份再高都压不住,他们会抓住一切偷腥的机会。她为什么不穿越带个随身空间,不然自己早修真去了,谁玩宅斗宫斗?不过现在这情况,她也满足了,总比穿成农女好一万倍。她只希望拓跋曜将来能跟祖父、继父一样,她也满足了,不然让她忍受一头种马,她真怕自己会当懿安郭后。谢知心中长叹,实在不行就当事业合作伙伴,兼固定炮|友,生不逢时,这时代也只能这么做,靠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阿菀,你准备何时入宫?”谢宁馨问。“我不知道,要等我再大一点。”谢知说,她跟祖父早有默契,这几年她是绝不会入宫,现在入宫的那几家贵女,崔家、独孤家、李家哪家不比她有底气?她进去受气吗?许是这里大部分贵女都有外族血统,崔明珠也好、独孤家、李家的几位女郎也罢,都比谢知早发育,崔明珠现在已是窈窕少女,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独孤小三娘都有癸水,只有谢知还是幼童模样,所以谢简有足够的理由让孙女晚入宫。“你养好身子也好。”谢宁馨说。谢知顽皮一笑,凑到宁馨耳畔道:“三姑,你是不是想嫁人了?”宁馨脸红红的瞪了谢知一眼,“没有!”谢知嘻嘻笑道:“我才不信。”祖母在三姑十岁时让祖父收了六个年纪在七岁到十二岁不等的小弟子,这些小弟子基本都是出生寒门或是没落士族,各个眉清目秀、聪慧伶俐,经过五年的挑选,祖母已定下一位才华出众,长的也不错的弟子做宁馨的未婚夫。他比宁馨大两岁,按照祖母的想法,两人明年订婚,后年结婚,三姑正好足岁十七,处在古代黄金的生育年纪。谢宁馨迟疑了一会道:“阿菀。”“嗯?”“你替我送个荷包给玉郎行吗?” 谢宁馨说,贺君行是谢宁馨内定的未婚夫,他字如玉,家里人大多称呼他玉郎。谢宁馨幼时还同他一起玩,等宁馨满十三岁,陈留就拘束女儿不许同贺君行私下见面。谢宁馨跟贺君行想要互送礼物,都靠谢知或是谢大郎、二郎传递。“好啊。”谢知一口答应,“我让大哥给他。”她也满十岁该避嫌了,这些事让大哥、二哥去做。她不赞同低嫁,但对贺君行印象不错,就是祖父都对他赞誉有加,祖母运气还是很不错的,只选了六人就能选出一个品行才华都不错的人来。谢宁馨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那我们后天去抱朴观好不好?”“不好。”谢知摇头,那么冷的天气出门干嘛?“你这丫头,整天都不爱动,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瘦的。”谢宁馨嫉妒的看着侄女消瘦的小身板。谢知呵呵一笑,我运动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啊,“阿姑,你把荷包给我,我下午让大哥给你送。”谢知准备溜了,免得被阿姑抓着出门。谢宁馨如何不知她的脾气,又好气又好笑的点着她额头,从绣篓中取出一只绣工细致的荷包,谢知看着荷包感慨阿姑对贺君行是真爱,不然怎么会做这么细致的荷包,可伤眼睛。谢知从谢宁馨院中回来,从怀荒来的两个管家已在外院吃饱喝足,梳洗完毕,穿戴的整整齐齐的来拜见谢知。谢知坐在垂着帘子的花罩前问两人姑父、姑母的身体情况。谢知满七岁以后,见外人都是如此。其实时下风气并不保守,女子可以随意外出,哪怕外客来家,女子也能同男客同桌吃饭。但谢知不同,她将来是要入宫的,即使宫里皇太后可以养面首,也没听过有妃子私通的,或许有,但这些妃子肯定都死了,谁让拓跋家的皇帝各个都强势。谢知跟拓跋曜一起长大,如何不知他温文尔雅面具下那纯正大男子主义兼直男癌的想法,行事保守总比放纵好。即使拓跋曜身边最亲近人的、甚至是拓跋曜自己都认为,她在拓跋曜心目中是不同的,谢知也不会恃宠而骄,因为她跟拓跋曜本质是君臣关系而不是爱侣。管家详细给谢知说这一年秦家的情况,又把谢兰因和秦纮的信给谢知。谢知先看阿娘的信,继父自八年前生完十子八女,这些年再没添丁。谢知算了算,大概就是继父跟阿娘成亲一年以后,他就不跟侍妾生娃。不过就这样继父的孩子也够可观了,足足有十八个。阿娘信里说这些年家里给秦二郎、三郎和二娘举办了婚礼,三人婚嫁对象都是怀荒当地大族的儿女,婚后也挺和睦。陈留是受尉迟氏刺激,让家里女儿晚嫁,秦家的女儿则一惯晚嫁,除了继父的长女秦珍。谢知也对秦珍的认识仅限于她的名字和秦绍胞妹的身份,别的一无所知,连谢兰因都不知道秦珍到底嫁了谁?出嫁后过得如何?秦绍自尉迟氏死后没有另娶,而是从尉迟氏留下的两名侍妾中选了一位扶正。这两名侍妾也姓尉迟,一位是尉迟氏的庶姐,一位是她族妹,扶正的是尉迟氏的庶姐。秦绍同大小尉迟氏生了三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庶姐生的,长子过继到尉迟氏名下。谢知看完了母亲的家常里短,又翻开秦纮的信,秦纮的信也挺长,他没说秦家的家常里短,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一起去草原巡视夜宿时的感想,谢知一直觉得五哥是被战争耽搁的文豪。他要是肯专心钻研文学,肯定将来也是名留青史的大文化人,起码也能跟昭明太子、刘勰这样的人媲美,当然他对农业的热爱也有可能让他当贾思勰。最后秦纮在信封末尾写上,他这次护送年礼的侍卫大多是秦家军退下的老兵,虽说大部□□有残疾,但都可以干活,忠心也可以保证,从此以后他们就是谢知的侍卫,不再是秦家兵。谢知心头微松,她当然不信这些人会真正忠于自己,但是人的感情、忠诚都可以是慢慢培养出来的,谢知现在最需要的是武力震慑。等她培养出自己的军队,她就可以不用这些人了。谢知提笔回了两封信,信件大部分内容是她之前写好的,少部分是她接到母亲和五哥信后再加上去的内容。她让婉如把她密封的几个小坛子送给管家,让他们把这些小坛子分别送到阿娘和五哥手里。这些坛子里装的是谢知最近新制的红糖、白糖和冰糖,在这个基本只有麦芽糖的时代,白糖和冰糖无疑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所以谢知需要军人来武力守卫自己的小庄子。但小庄子里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糖,糖只能赚钱,改变不了大格局。她最需要军人保护的是她刚从胡商手里拿来的一样种子,这才是可以改变格局的大宝贝,她所在时代中的华夏,这颗小种子甚至引发了一场粮食革命,它让华夏当时的都城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亿级人口的庞大帝国,甚至还有人认为,中华帝国因它而失去血性。不过现在谈这些都太远了,谢知才刚把种子弄到手,她起码也要在庄子里培养五六年,将植物习性都差不多了解,才开始进一步在自己庄上种植。全国推广,起码也要等自己当上皇后、太后再说。

正文 第52章 年前(二)

谢知当年上历史课时, 背过占城稻的历史地位,当时只背过一遍,并不走心,真正知道占城稻的辉煌历史,还是她当年当了图书管理员,翻到关于中国稻子历史才知道的。那篇文章说占城稻引起了一场粮食革命,甚至改变了国人的饮食结构,让大家的主食变成了稻米。也正是这篇文章, 谢知对占城稻起了兴趣, 还特地研究了一段时间占城稻, 据说这种稻种耐旱, 对土地要求也不高,而且生长期短, 在炎热地方甚至可以二季稻、三季稻,在占城稻的原产地,当地的农民对稻种播种也很简陋, 不施肥、不浇灌, 就这么放任其生长还能长出稻米,所以中国宋朝引进后国家粮食充足起来。也有人说因为有了占城稻, 中国皇帝解决的民众饱腹问题,所以让中华民族失去血性。当然这观点谢知是不赞同的,占城稻是让中国粮食大增, 但是还没有解决真正粮食问题, 就算是清朝引进了玉米、番薯、土豆不也没有解决粮食问题。玉米和番薯吃多了都会让人不舒服, 只能在饥荒时填饱肚子,土豆倒是可以当长期主食,但也没有改变国人饮食结构。而且这三种作物比起小麦、水稻都不易保存,所以国朝最后一个盛世真是盛世吗?当然这些都扯远了,说占城稻让中华民族失去血性,那人一定没考虑在古代那种交通条件下,领土扩张再大,不能及时通讯,占了地又有什么用?而且中国古代还要怎么对外扩张?本国领土都没治理好,去占据远的基本不可能统治的地方有什么用?所以谢知在联系上胡商,第一时间就想到占城稻,占城稻的始发地是中南半岛之安南、占城、真腊附近,谢知知道真腊在秦汉时是扶南属国,是柬埔寨的别称。安南就是交趾,也就是越南附近,无论是柬埔寨还是越南,都是陆路达到的,在汉朝就有人去过。谢知思来想去,要找高产作物,南北美洲的作物是不可能了,占城稻还是有可能的。她出重金让那个小胡商联系大胡商,把那边的稻种都带回来,并且让他记录下在当地稻种的播种情况,甚至还让他带了当地几个农民过来,好方便她这边耕种稻种。要不是看在自己是祖父的孙女,大胡商估计也不会答应自己莫名其妙的要求。现在种子到手,谢知反而犹豫起来,这比当年的占城稻早这么多年,还不是一个时空,这些稻种真是典籍上记载的占城稻吗?所以谢知决定现在自己小庄子上培育,等有了多年记录再说,粮食的推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她相信安南、真腊的耕作水平,肯定比不上大魏的耕作技术,就他们那自我放飞式的耕种,占城稻原始种可能很早就出现了,他们应该也人工驯养了不少时间,不然那些人吃什么?她引进后可能不需要花很多力气,但肯定是比不上后世优良品种的。就算她现在能去南北美洲,得到的玉米、土豆、番薯也不是后世改进的优良品种。不行不是那就慢慢来呗,反正多个稻种也不错。谢知庄上还在改进曲辕犁,她只记得曲辕犁的形状,并不知道它具体构成,所以只能画出一个大概,让众人慢慢琢磨,或许过几年曲辕犁制作就能成熟。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她记得当初康熙推广二季稻也花了很多年时间,光在皇庄就种了不少年,如此谨慎最后还是推广失败。要是自己带着袁大大的记忆转世就好了,杂交水稻才是真国器,可惜她连杂交水稻原理都没搞懂。想靠占城稻种植二季稻、三季稻根本不现实,在古代光靠人力耕作的环境下,二季稻、三季稻只会让农民累死或造反,土地肥力也跟不上。谢知不可能去跟拓跋曜说推行二季稻、三季稻,她只能往提高亩产方面想。谢知再次惋惜,要是这时候有去美洲的途径多好,她就可以引进玉米、番薯、土豆这三种高产粮食作物,即使不当主食当饲料,和灾荒年的救济粮也好,再不济还能做酒精。“姑娘,你要练字吗?”零露上前问谢知,她跟玉蔓以前是谢知的笔墨丫鬟,谢知读书,她们也跟着一起读书,因此她们是谢知身边文化水平最高的丫鬟,同时也是最受谢知信任的两个丫鬟。在这个起码有百分之九十八男人不认字的时代,有两个认字的女仆是多么稀罕的事,谢知很悉心的教调着两人,准备培养两人当自己的心腹。“好。”谢知颔首。零露忙挽起衣袖给谢知磨墨,同时玉蔓也过来给谢知铺纸,谢知慢慢的抄了几页佛经。崔太皇太后信佛,宫中女眷皆信佛,谢知平时练习都用佛经练字,这样等太皇太后生辰,她也可以把自己抄写的佛经交上去作为礼物。等谢知抄完几页经书,也快中午了,她正想去祖母处吃饭,却不料外面有人来报,说使君让她去外书房。谢知暗暗疑惑,祖父这时候不应该在宫里给拓跋曜上课吗?怎么会她叫去外书房?谢知换了衣服去外书房,没想书房里除了谢简,还有一个让谢知意想不到的人。谢知一怔,惊呼道:“陛下?”拓跋曜怎么出宫了?拓跋曜回头望着谢简,“太傅,能让我跟阿蕤单独说话吗?”谢简说:“陛下,您同微臣孙女毕竟男女有别——”“朕知道,所以时间不会很久。”拓跋曜说。谢简无奈,只能行礼道:“臣告退。”谢简离开书房后,谢知同拓跋曜大眼瞪小眼,谢知讷讷道:“陛下,你怎么来了?”拓跋曜反客为主的坐在胡床上,还照顾谢知坐下,“坐。”谢知跟拓跋曜自在惯了,他一吩咐,她也不客气坐在拓跋曜身边说:“曜哥哥,你吃过了吗?”听到谢知还喊自己曜哥哥,拓跋曜眼底闪过笑意,柔声问谢知:“我这几个月都不理你,你生气了吗?”“你这几个月没理我吗?”谢知有些惊讶,“难道不是你让王直给我送礼物的吗?”拓跋曜莞尔,“当然是我。”他时间不多,抬手揉了揉谢知的小脑袋,开门见山的说:“阿蕤,我不准备让你现在入宫,你还太小,我想你起码十六岁再入宫。”他来年就十六岁(虚岁)了,太皇太后再没借口不给自己纳妃,但是立后一事太皇太后没提,拓跋曜也不准备考虑,他现在这个年纪,立后还太早。这次入宫的人选也确定了,崔家有三女入宫,崔明珠和她两个庶妹,独孤家有一女入宫,李家又一女入宫,一共五人,五人份位皆为贵人。崔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独孤家是先后娘家、李家是自己生母娘家,这五个人哪一个都比阿蕤有身份,拓跋曜并不想让阿蕤这么早入宫受苦。而且阿蕤也实在太小了些,虽然她来年就满十三(虚岁),可还是一团孩子气,别的小女郎这年纪成亲都行,唯独阿蕤不行,尤其是前几年尉迟氏的难产,更让拓跋曜坚定起码也要等阿蕤满了十六再接入宫中决心,那时他也有十九,就算无法亲政,起码也能自主做事大部分事务。谢知点点头,有点害羞的说:“我听曜哥哥的,祖母也说女孩子年纪大一点嫁人更好。”“是啊,大一点生孩子都容易。”拓跋曜故作漫不经心的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谢知。谢知点头说:“祖父说最好过了十七岁,我阿姑就才刚开始议亲。”谢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明白这是拓跋曜在试探自己,一定要谨慎应对。拓跋曜笑笑,轻顺谢知散下的发丝,“阿蕤真愿意给我生孩子?”他语气带笑,神色却极为认真,“不怕我子贵母死?”就像他现在进宫的五个女人,每个人身边都带了借腹生子的媵妾,只因她们现在份位都还是贵人,所以那些媵妾暂无册封。谢知不假思索道:“怕,但我更相信曜哥哥。”她顿了顿悄声道:“我也不喜欢曜哥哥跟别人生孩子。”将心比心,谢知也不愿意身边的男人只乐意享受自己给的荣华富贵,却连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了。古代皇帝选妃、男人纳妾,就是为了繁衍子嗣,不生孩子,留着妃子干嘛?做皇帝的妃子,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但好处岂是那么容易得的?所以谢知绝对不能露出自己不愿意生子的意愿。她将来入宫也不会带媵妾。崔太后当年不也什么都没有,照样成功了。有时候并不是准备越多,就越有机会。谢知从幼年就开始做准备,不就是准备增加自己筹码吗?等她再一点,有些筹码也可以一点点的都拿出来了。谢知也相信拓跋曜不会为了太子轻易逼死自己的,这份底气更多的还来自祖父和继父无意间流露的只言片语,似乎他们觉得生太子并不是一条死路,想想国朝历史上也有子贵母死的制度,最后不也废除了?很多事情不到最后关头,不要轻易下结论,当然现在的自身立场还是要表态的。再说就她这情况,说自己不愿意将来给拓跋曜生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又不是崔明珠,拓跋曜对崔家是有香火情的,别看拓跋曜时常会怨恨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其实他心里还是相当依赖崔太皇太后的。崔明珠母亲是华阴公主,跟他有血缘关系,只要崔明珠不做大死,她起码的荣华富贵还是有的。她既然没有跟皇帝是亲戚的娘,也没有教养过皇帝的姑姑,还是安分点好。拓跋曜闻言沉默的看着谢知,谢知仰头对拓跋曜甜甜一笑,拓跋曜突然莞尔捏捏她的小脸,“你才多大,就知道吃醋了。放心,她们越不过你的。”以拓跋曜的心机,怎么看不出谢知说这些话大半是在哄自己?可哪怕她是在哄自己,他也满足了,总比那些连哄都不愿意哄自己的人好吧?谁不喜欢听好话?至于她心里怎么想,拓跋曜不会在意,只要阿蕤肯待在自己身边哄他开心就好。至于太子拓跋曜心里早有打算,他私心希望是阿蕤生的,但她要是实在生不出来,或者身体太弱不能生,就从别的儿子里选一个做太子,让阿蕤用心抚养。以阿蕤的心性,一定能养个好孩子出来。子贵母死,不就是防备太后干政吗?阿蕤只有可能是自己的皇后,不可能成为太后。拓跋曜轻轻抚摸着阿蕤的背,他要死了,自然也要阿蕤陪葬,他才不会像建元帝一样让自己妻子离开,由她另嫁他人,阿蕤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谢知莫名的打了一个寒噤,拓跋曜下意识的将她搂着更紧,“冷?”谢知摇头,“不冷。”她穿的那么暖和,怎么可能冷?她哪里知道自己把拓跋曜好感度刷满值,导致皇帝病患者都准备把她随身携带、同生共死了。她要知道拓跋曜还是个隐形病娇,肯定有多远滚多远,她可没准备用生命去刷他好感值。她是有点喜欢拓跋曜,可这份喜欢到底是真心还是自我催眠出来的还两说。拓跋曜见谢知身上还披着狼皮斗篷,不悦道:“我不是给了你貂皮斗篷吗?为何还用狼皮?”拓跋曜知道狼皮是秦纮给阿蕤的,他对秦纮倒没多大意见,只是单纯不喜欢阿蕤身上披着别的男人给她的斗篷。“现在又不是腊月,穿什么貂皮?”谢知说,拓跋曜给她貂皮是珍贵的紫貂皮,漂亮是漂亮,可谢知觉得太黑太沉闷,穿着比白狼皮还老气,所以她不大爱穿,反正现在天气也不是很冷。拓跋曜不以为然道:“穿衣服跟季节有什么关系?天气冷就穿。”谢知说:“可是我不喜欢黑貂皮,总觉得是我大母才穿的。”拓跋曜笑着说:“就你多事,我回头再给你一件白貂皮。”谢知连忙摆手:“我穿黑貂足够,不要滥杀无辜小动物,再说那些打猎的人也有危险。”这又不是前世,貂皮、狐皮都规模化养殖了,现在还要人去深山老林里狩猎,随时随地都会死人,谢知不喜欢这种可能会染上人命的皮毛。“所以你用了棉花垫子?”拓跋曜指了指谢简书房里的软垫,“这种垫子如何?保暖吗?”“挺保暖的,比不寻常的皮衣差。”谢知说,要知道对普通百姓而言,棉花是他们过冬的救赎。拓跋曜若有所思的道:“你让你庄头过来回话。”“曜哥哥,你想让人推广棉花吗?恐怕暂时还不行。”谢知如实道:“挑棉籽、弹棉花太累了,我就去收了大半天棉花,就累得直不起腰来。”黄道婆倒是改进了这些技术,可她总要找个理由才能把她改进的工具放出来,所以她就趁着棉花收获时去采了大半天棉花,回来倒头就睡,三天都提不起精神来。她再次确定,自己要穿成农女,肯定活不过三天。拓跋曜大惊,“你为什么做这种粗活?”“不自己做,我又怎么知道平时农人有多劳累呢?我怕我随口一说,让下面人累死累活,所以做什么都要先亲自试验一番。”谢知说,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脑子里有很多奇思妙想,这有好也有坏,她很容易就是一拍脑袋,就想个主意出来,所以谢知要准备推出的东西都要先经过反复试验。先小范围推广,再一步步大面积推广。拓跋曜啼笑皆非,“那也不用你亲自去。”他斟酌说道:“我记得在边民有耕种棉花,或许我们可以让边民小范围耕种,然后给边关军士各弄一套棉衣。”谢知故作似懂非懂的看着拓跋曜,这种朝政大事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插嘴的。但她觉得不大现实,毕竟朱八八当年推广棉花是依靠政令,拓跋曜是不可能为了下政令的,而且棉花是地上种出来的,要占耕地的,这更是重中之重,谢知对魏国现状完全不了解,不敢随意提建议,谢知转移话题说:“曜哥哥,我想开店。”“开店?”拓跋曜一怔,“你开什么店?”“糖铺。”谢知早想好了,她发明出来的糖走两条线,一条跟五哥合作,一条跟拓跋曜合作,这样自己就能两面赚钱了。谢知缺钱啊,她养人要钱,搞试验同样要钱。她求了五年才求到的可能占城稻原种基本花光了她手上所有的现钱,谢知这这么大第一次知道缺钱的滋味,她不好开口问别人要,就只能想法赚钱。她想开个糖铺试试水。在基本没有糖的古代,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吃糖吧?“你要行商贾之事?”拓跋曜不解,“你缺钱?”“嗯。”谢知乖乖的点头。拓跋曜道:“我给——”“别,我是缺好多钱,还要一直缺钱,不能问你要。”谢知说。拓跋曜奇道:“你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她不爱新衣服、不爱脂粉,也不出去玩,到底哪里要用钱?“我用在小庄子上啊。”谢知哀怨的说,“我小庄子可花钱了。”“哪里花钱?”拓跋曜还是不理解,“你小庄子不是经营的很好吗?”谢知的小庄子是拓跋曜看着她经营的,一开始的时候她庄上基本不种粮食,只种牧草和果树等物,等后来牲畜渐多,土地也肥沃了,她才开始种粮食。现在她小庄子上牲口多,她自己吃住炭火基本都能自给自足,就这样还缺钱?“我试种棉花、种亚麻,还有改进器械…”谢知板着手指数着,“哪样不花钱?”拓跋曜哭笑不得,“那我让我名下的皇庄帮你如何?”“不好。”谢知摇头,严肃的说:“您是皇帝,所谓上行下效,一旦你做了,大家不问青红皂白的让别人也推广怎么办?”拓跋曜想了想,“也行,但你确定糖铺能赚钱?”“肯定不确定,但不是有您嘛,我要是没钱了就找你借,等我赚钱给你分红。”谢知耍赖说,开个糖铺能赚多少钱?她赚钱的路子多的去呢,就是没人配合自己,还是先从糖和精油开始吧。拓跋曜扶额,“这跟我给你钱有什么不同?”“当然有区别,一个是伸手要、一个是借。”谢知说。拓跋曜失笑摇头,“好,我回头让王直给你送钱来,你想玩就玩吧。”拓跋曜心里总觉得亏欠谢知,她提的要求基本都会答应。谢知笑眯眯的说:“陛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赚钱的。”“好,我等着。”拓跋曜见时间差不多了,也不耽搁,起身离去,他比任何人都在意阿蕤的名声,只有阿蕤名声好,他将来行事才不会多受阻挠。谢简等拓跋曜从书房出来,立刻送他回宫,他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谢简还要把他带回去。谢知计划着,等糖铺走上正轨,开始赚钱,她就把珍妮纺纱机弄出来,她在铺子里卖棉布,她不信棉布会不受欢迎。等她还要弄个小作坊,把附近的女人都集中起来织布。好歹让她庄子附近的女孩子有条活路,不要再生女不举了。谢知庆幸,亏得汉代就发明了花楼机,不然她光记忆外形,想拼出花楼机,她又要破产一次。棉布花纹不用太复杂,只要最基础的就好。她买棉布买的都是它比丝缎便宜。要不是怕酿酒出问题,她真想酿葡萄酒买,现在外面买的葡萄酒多贵啊。可惜酿酒处理不当,会让酒中甲醇含量高,她怕害死人。

正文 第53章 惹人眼红的白糖(上)

拓跋曜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等谢知从祖母处用完午膳回来, 就看到王直恭敬的站在在花厅里等自己。“王内给事你坐。”谢知进门看到王直便招呼他坐下。王直怎么可能坐下,他笑着站在谢知不远不近处, 等谢知解下斗篷, 王直接过谢知的斗篷去扫雪,谢知也习惯他的伺候,先进内室洗漱换衣, 等她出来时, 王直已经给她煮好一壶奶茶。谢知爱喝茶,发酵茶、不发酵的她都喜欢,但这辈子估计年纪小的缘故,喝绿茶胃有点不舒服, 所以她让人弄了一点发酵茶。她对茶道只有一点皮毛研究, 知道铁观音是半发酵茶、红茶是全发酵、黑茶是后发酵,但发酵发到什么程度算半发酵、全发酵,她有点把握不准。只能依照工匠做出来的成品大概判断,她这个茶大约是红茶,红茶做奶茶最好,谢知就习惯了每天从外面回来喝上一壶奶茶。煮奶茶不难, 是故谢知身边的近身仆人都有一手煮奶茶的好手艺。谢知轻啜了一口奶茶, 对王直笑道:“王内给事, 你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说着她亲自给王直也倒了一杯茶, 她跟王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私底下相处并无太多的主仆之分, 谢知也不觉得自己比王直高贵到哪里去,一样都是伺候皇帝的奴才。皇家把底下的奴才分成三六九等,让大家自相残杀,卯足劲为自己效命,最后抛出一句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让那些士大夫跟打了鸡血似地,帮着皇帝统治他的家族。但是士大夫真能跟皇权共治天下,或许吧,但那也是整个士大夫阶层,跟个人无关。除非是没落皇权,或者是皇帝心甘情愿退让。“还是小娘子这里的茶水醇厚。”王直起初也不习惯谢知做出来的茶水,但是随着谢知喝惯了,他又觉得这样清清爽爽的茶水也不错。“你喜欢就带点回去,我这里还有不少。”谢知说。“那我却之不恭了。”王直笑着朝谢知拱手,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契纸,“小娘子你看这几间铺子可合你心意。要是合心意,我就去把铺子主人改了。”谢知一看发现这几间铺子位于西市,有些处在最豪华的地段,有些位置稍微偏僻些,但这些铺子居然都是归少府名下的,这是皇家的私人商铺?她惊讶的看着王直:“王内给事你怎么把少府的铺子给我?”王直笑着说:“小娘子误会了,这几间铺子是皇庄的铺子,收益都归入皇庄,陛下让我给你选一间合适的,我也选不好,就都带来给小娘子挑了。”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也是王直未来的主子,王直怎么可能会替主子做主?谢知闻言把契纸都看了一遍,选了一间住在普通地段的盐铺道:“既然是铺子是皇庄的,就不用改主人,我就把糖放在铺子里代售即可。”她才不要皇家的私产,被外人知道不是找死吗?她想了想说:“不过我想去铺子里看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王直征询道:“那找个晴好的天气?”“好。”对谢知来说,什么天气出门都无所谓,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都刮不到自己,可伺候自己出门的下人就麻烦了,所以谢知冬天尽量少出动,“我那些白糖的做法决明都知道,你回宫时带决明回宫,让他把宫里的人都教会再回来。”王直笑道:“小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决明。”决明、柏叶、云实、白芨、甘松,是谢知给她身边五个小寺人的名字,这五个寺人平时都着女装在外院伺候,谢知给他们取名时特地选中药名给五人取名,尽量不女气。谢知莞尔:“让他们去宫里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王直同谢知说笑了一会,喝完一杯奶茶起身离去,玉蔓已经包好一大包红茶给王直,王直笑着同玉蔓道谢。玉蔓送走王直,回来向谢知禀告道:“小娘子你可要午睡?”“不了,你把怀荒送来的账册给我。”谢知说,她这些年跟五哥一直通讯,庄子上有什么发明,她都会给五哥送一份过去。五哥对她也很大方,每年都会让人拉开不少金子,他知道谢知喜欢金子。其实谢知那是喜欢金子,她就觉得金子贵重、份量比铜钱轻,难道她要五哥每年往京城送几十车铜钱吗?玉蔓奉上秦纮送来的账册,谢知翻开账册,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烂,谢知心中长叹,她听阿娘说五哥现在是军中军需官,她就不明白,这么糊涂的账五哥怎么能看得下去的,她拿着铅椠漫不经心的写写画画着,不一会就把她今年的收益算出来的,她吃了一惊,五哥对自己真大方,居然送了这么多金子给她。谢知并不知道,她的牲畜养殖法让秦家军吃肉的机会大大增加,尤其是她前年说出的沙地养猪法,让秦纮在边关开了一个养殖场,专门养猪。猪肉脂肪多,比兔肉吃起来痛快多了,秦纮能感觉到家族私兵向心力都强了不少,所以对小妹出手也大方。这次谢知来信问他要十头小马或是矮种马,秦纮爽快的给她拉了三十匹过来,还特地配了几个马倌照顾马匹。他偶尔跟父亲提起阿菀时,两人都不理解阿菀为什么会对耕作养殖这方面感兴趣,按理她是天生贵种、金枝玉叶,不应该注意吃穿住行吗?偏偏她平时不爱首饰、不爱脂粉,要是待在家里,可以穿去年的旧衣服,连衣服上绣点花纹都嫌麻烦,简朴程度能把谢兰因逼疯。谢兰因也想起了自己大父和成祖,她没见过大父,但是成祖她见过,贵为皇帝,他一生简朴,关心农作,驾崩前半年还穿着麻衣、卷着裤脚下地。祖母曾告诉过他,大父也是这样的人,他当了二十年中书令,在修史同时还不忘写三本农书,不然他怎么能跟成祖君臣相得?导致谢兰因听到女儿在小庄子,就自动套入成祖当年的老农模样,然后她就很想哭。阿兄说的一点没错,阿菀就该是皇子,不是公主,她生错性别了。谢兰因感慨女儿生错性别,只因为她热衷农事,却不想她宝贝女儿比她想象的性子还要野,她已经开始在小庄子上养自己私兵。为什么谢知要赚钱?为什么她花钱如流水?就是因为她养兵。当然这些只是最隐秘的存在,谢知把自己挑选出来的侍卫都交给她亲爹留给她的暗卫培养了。萧赜临终给妻女留在的暗卫目前都在谢知身边了。本来暗卫是分别保护皇后和公主的,但皇后既然已经是秦家妇,那就跟他们无关,他们只守护萧家公主。对于谢知培养暗卫的举动,他们举双脚赞成,他们心里始终想要回到梁国,杀了篡位者为先帝报仇。如今小公主让他们私下培养暗卫,他们求之不得,还当小公主是想先帝报仇。其实谢知根本没想给她爹报仇,她爹是自愿赴死的,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萧家江山稳固,她去把伪帝杀了,让萧家江山动荡,她怕她爹在九泉之下吐血。当然将来拓跋曜要是想要收复南朝谢知也支持,也乐意落井下石,将伪帝和李老妪打入尘土。这不是谢知为了复仇连母国都不顾了,而是她站在后世观点来看,国家统一是不可逆的历史潮流,北朝虽民族矛盾也激烈,但是南朝已积习难返,士族当道、阶级固化,想要国家恢复活力,除非能狠下心把身上的烂疮挖了。但是没一个皇帝能狠下心,或者是他们有心无力,所以南朝的没落是注定的。虽然有点不孝,但是谢知真觉得她爹死前估计是真憋屈,但凡有一分可能,她爹怎么会愿意赴死?他就是知道自己就算逃走,也顶天一个魏国梁王,所以才不愿意走。他的自尊不许他如此苟延残喘,赴死好歹能得个好名声。历史是最残酷的,任你多聪明、多有才华,一个南北小国的皇帝注定不可能广为人知,被人朗朗上口的永远是盛世明君,比如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别的皇帝只有对历史感兴趣的人才会去看去琢磨。但是她爹赴死后,估计青史上狠狠记上一笔。天底下像他这么圣父的皇帝,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肯定被后世篡位者大赞特赞。谢知反省几秒,觉得自己这么吐槽亲爹太不孝了,她爹还是很宠她的。接下来的几天,谢知就专心糖铺的事宜,她将糖分成三个等级,最高级是冰糖,这个也是最少的,中等是红糖的,最下一级的是制作红糖、冰糖留下的残渣,这个价格最便宜,也是谢知估计卖得最快的糖,因为价格便宜。事实也正如谢知所料,她最便宜的糖末末是卖得最快的,因为什么人都能买了尝一点,开张七天糖渣就卖完了。同时冰糖也卖得很快,反而是红糖的销量最好不好。这也是正常的,红糖虽然比冰糖便宜很多,但价格也不便宜,不在乎钱的人不屑买红糖、没钱人顶多买点糖尝尝味道,红糖的销路变窄了,但销量比较固定,很多相对有点小钱的人家,每月都会买上一点甜甜嘴。对这个销量,谢知还是很满意的,不会突然发大财,但是细水长流,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也不出谢知所料,冰糖和红糖的出现让长安城不少勋贵震动了,不时有人明里暗里的来铺子打听消息。要不是大部分顶级贵族,或是长安城的老人都知道这间铺子的后台是谁,大家早动手明抢制糖配方了。即便如此,拓跋曜也收到好几家的暗示,想让他分一杯羹给他们。其中反映最急的居然不是崔家而是李家。这一日拓跋曜上完课,从御书房回寝室休息,宫女们侍奉拓跋曜洗漱换衣,宫人奉上拓跋曜的午膳,拓跋曜看到一碟素馅豆腐皮包子,不由笑道:“这道菜阿蕤喜欢,常大用——”他话还没说法,就想到阿蕤已不在宫里,女学也关了,她可能还要有五六年才能入宫。常大用如何不知圣人的心意,他立刻上前道:“圣人是否要李贵人陪同?”李贵人是拓跋曜亲舅的女儿。拓跋曜母族不显,族中长辈官位最大只有正五品,在勋贵满地走的长安非常不起眼。但是他们生了一个好女儿,拓跋曜的生母从小美色过人,十二岁就因容色出众被选入宫中伺候天和帝。十五岁生下天和帝的长子,也就是拓跋曜,天和帝在长子出生后就赐死李氏,立拓跋曜为太子。李家虽有一个皇帝外孙,但从来没有沾过皇帝的光。天和帝在位时,他似乎完全忘了长子的生母,李皇后只在皇家祭祖时会被礼官提到,别的时候都是默默无声的存在。天和帝既想不到提升李家官位,逢年过节也从来不曾赏赐过他们。后来天和帝驾崩,拓跋曜对母族倒有赏赐,但也是例行赏赐,并无特别偏爱。直到他这次选妃,李家送了拓跋曜亲舅的女儿,也是他表妹入宫,拓跋曜似乎才想起母族,还给他舅舅、大表兄提了官位,甚至五位贵人中他对李氏和崔明珠的庶妹崔六娘也最偏爱。作为拓跋曜的心腹,常大用当然能明白李贵人为何能受宠,因为她是入宫几个贵人中唯一还能给圣人红袖添香的人,她还写了一手尚可的字,所以才让圣人格外偏爱她。他见圣人午膳寂寞,就想让李贵人过来给圣人排解寂寞。拓跋曜微微颔首,“让她过来。”常大用连忙吩咐宫人去请李贵人,李氏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梳妆打扮,她也知道圣人喜欢她是因为她身上书卷气,所以总把自己往文静素雅里打扮,穿的衣服都是素净的,她今天甚至穿着一身豆绿的常服,她听宫人提过,圣人之前很喜欢的谢家小娘子就喜欢穿这种素净衣服。入宫的五位贵人中,就属她身份最卑微,三个崔家就不说,除了年纪太小的崔七娘圣人从未被宠幸过外,崔五娘端庄大气、身份高贵;崔六娘姿容妩媚、善解人意;独孤家的小娘子天真无邪、开朗伶俐,跟圣人也是打小认识的,时常能把圣人逗得哈哈大笑。李贵人思来想去,这四位她都压不过,她就只能靠模仿那位据说是盛宠太过,被崔太皇太后压着不许入宫的谢小娘子。据说她性格沉静、卷不释手,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圣人应该能看在谢小娘子的份上对自己多看重吧?常大用在看到李贵人时愣了愣,有些疑惑她怎么穿这么素净来面圣?他目光落在李贵人身边的大宫女身上,大宫女的头低垂,心中暗暗叫苦,她也劝过李贵人不要穿这么素净面圣,这不合规矩,但是贵人执意如此,她又能如何?拓跋曜用完午膳,正坐在棋盘上自己给自己下棋,看到棋盘他又想起阿蕤,以前中午阿蕤要是不累,不午睡就会陪自己下棋,一开始他根本赢不了阿蕤,后来阿蕤慢慢教自己怎么下棋后,他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现在阿蕤稍有不慎就要输给自己,每次输了便不肯跟他再下,拓跋曜只能暗暗让子,好歹让她赢几局,才哄得她继续跟他玩。思及往事,拓跋曜微微浅笑,论棋力阿蕤已属顶尖,朝中大臣能下过阿蕤的也没几人,那些都是历练了多少年的老臣。他的阿蕤是最聪明的。拓跋曜并不知道,现代有种班叫围棋兴趣班。谢知从小就学围棋,因为她太公坚信学围棋的孩子聪明。就太公这句话,谢知上来十来年的围棋课,称不上大师,一般人也罕逢敌手,拓跋曜让她,她何尝不是让着拓跋曜,大家相互让子,吵吵架,才有感觉嘛。拓跋曜听李氏说过,她在娘家也学过下棋,所以想着今天陪李氏下盘棋,等李氏穿着一袭豆绿的长衫进来时候,拓跋曜微微一怔,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放下棋子,打量着李氏,她这是想学阿蕤的穿着?“表哥。”李氏忐忑的给拓跋曜行礼,私底下李氏总是喊拓跋曜表哥的。私下相处时,拓跋曜并不喜欢端着架子,尤其是对自己的女人,只要她们不犯大忌,拓跋曜向来懒得教导她们,后宫养女人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轻松吗?干嘛弄的女人都怕自己?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李氏看着拓跋曜摆开的棋盘,知道圣人是想跟自己下棋,她连忙执起棋子紧张的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不用紧张,你先下。”李氏定了定心神,屏息下了一子,拓跋曜眉头微挑,也跟着下子,两人开局下子很快,不一会就摆出一个棋局,拓跋曜只消一眼就知道李氏是在背棋谱,他眉头皱了皱,还是耐着性子给李氏慢慢下,“你今天穿得这么素净?”李氏有些紧张的拉拉裙子,这动作又让拓跋曜不动声色的蹙眉,李氏慌张地说:“我新作的衣衫,表哥觉得好看吗?”“太素净了,犯忌讳,以后宫里别穿。”拓跋曜淡淡道,要不是李氏是他生母的侄女,他也懒得提点她。她这是听了什么人谣言,才觉得阿蕤穿的素净?阿蕤穿衣不算素净,时常会穿着石榴红、鹅黄之类的亮色,她肤色白、人又长得好,穿着些衣服不见俗气,反而越发显得她粉妆玉琢。就是两年前,她庄子上的亚麻种出来后,她喜孜孜的对他显摆了一段时间亚麻衣服,都是素素静静的颜色,但是衣服裙摆上都会绘上她的画,也不觉得素净,只觉得素雅。这也只是两人中午见面时她穿的,外面她从来不穿。李氏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哪怕是常大用都觉得拓跋曜对李氏另眼相看是因为谢小娘子的关系,但其实拓跋曜从来没把李氏当阿蕤的替身,阿蕤是独一无二的,拿李氏这样的人当替身,那是在侮辱阿蕤。她哪里有半点跟阿蕤想象的地方?李氏不觉拓跋曜是在提点自己,她只觉得难堪,但她也知道表哥对自己再和善也是皇帝,皇帝说的话她只有听着,不能觉得委屈,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柔顺道:“表哥,我以后不穿这些衣服。”拓跋曜到没在意她的神色,以他的身份,唯一能让他看脸色的也只有崔太皇太后了,听李氏应了,他也没有多责备她,他看着棋盘的走向,问李氏:“你学过多久的棋?”李氏低声道:“我学了一年多。”李氏以女子来说,才华真算不错,但拓跋曜用谢知和谢家成名才女的标准来衡量,就显得李氏是文盲了,毕竟谢家那些成名才女的才名是可以名留青史,跟男人一起媲美的,能名留青史的男人本来就出众,她们还要比男人更出众,要求就更高了。“学得还不错,以后多努力。”拓跋曜吩咐常大用收了棋盘,也没跟李氏下完一盘,他对李氏的感情还没到可以容忍陪她下臭棋。李氏茫然的看着拓跋曜,不知道他为何把棋盘收走,拓跋曜起身道:“过来给我磨墨。”下棋不行、聊天更不行,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那就做点正经红袖添香该做的事,给他磨墨。李氏屈身应是,坐在拓跋曜身边给他缓缓磨墨,拓跋曜翻看着最新推出的志怪小说,别人看小说为消遣,拓跋曜看小说是为了解世情,他喜欢从小说里了解外面的世情,虽说小说也有杜撰,但总比他待在宫里一无所知好。李氏看到拓跋曜在翻看志怪小说,不由凑趣道:“陛下,我小哥处也有不少世情小说,我让他都给你送来。”“哦?你看过这些小说吗?”拓跋曜问。李氏摇头,“家母对我教导甚严,从来不许我看这些小说,就怕我看过小说后移了性情。”拓跋曜闻言一笑,也不多说话,人的性情要是看过几本小说就能移了,那不看小说迟早也会移走,“行,你让你兄长给我送几本小说来。”李氏闻言大着胆子说:“表哥以后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让我小哥去做,他从小就替表哥做事。”李氏向拓跋曜暗示自家的衷心。“哦?你小哥会做什么?”拓跋曜漫不经心的问,怎么说都是自己母家,总要给几分面子。“我家大人说我小哥文不成武不就,也就胜在听话。”李氏说。拓跋曜似笑非笑,“这里谁都听话。”听话?他身边缺听话的人吗?就算想从自己手里得好处,也不能送个废物过来。“我小哥还会算账。”李氏脱口而出。“所以?”拓跋曜挑眉看着李氏,常大用心中一沉,明白这是陛下要生气的前兆,连他都已经明白李贵人的意思,圣人怎么可能会不明白?“陛下不是新开一个糖铺吗?我小哥可以帮你去皇庄监工。”李氏道,谁都知道铺子是属于皇庄的,那糖一定是从皇庄里出来的。她觉得自己这要求并不过分,谁都知道糖是暴利,他们作为皇帝母家,从中分一杯羹不过分吧?他们也不要独占。

正文 第54章 惹人眼红的白糖(下)

李氏打从心底认为表哥从里面分一杯羹给他们是理所当然, 但多少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听大兄说这是一笔大利润。如果他们能拿到制糖的方子, 再也不用她时常问表哥要赏钱补贴娘家。李氏也是心里苦, 一同入宫的五人, 就属她家最穷, 别的贵人天天换新衣不说, 娘家还时常送财物进来补贴她们。只有她娘家一贫如洗,不仅不能补贴自己,还要她时不时厚着脸皮问表哥讨赏补贴娘家。表哥性情好, 她每次要他都会赏, 可是李氏也是要脸皮的, 怎么愿意一直开口讨钱?娘家问她要十次,她顶多给个五次, 时间久了, 父亲和大兄知道自己难处,就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 李氏觉得还是娘家人最亲自己,事事为自己着想。拓跋曜知道皇庄那间铺子最近赚了不少钱,阿蕤的账单已经送到他手上,还煞有其事的给他三七分成,他得七、阿蕤得三, 拓跋曜怎么可能要她的钱?可是臭丫头居然调侃自己, 说自己现在家大业大, 手头没点钱连给人打首饰的钱都没有。拓跋曜气笑不得, 但他们也不是市井小民,没必要一点小利推来推去,以后皇庄上出产的糖都给她一分利便是。糖的销量在拓跋曜意料之内,他也猜到会有人会想要从中分一杯羹,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是李家按捺不住,拓跋曜若有所思,难道是自己对李氏宠爱,导致她恃宠而骄?他很宠爱李氏吗?拓跋曜深刻反省,他不就是中午多招了几次李氏伴驾磨墨吗?阿蕤陪自己用了五年午膳也不见她如此,始终恪守本分。他想养得恃宠而骄的人没如此,反而随意养得小玩意变成如此了?拓跋曜失笑,“常大用。”他叫着常大用。常大用立刻上前,恭敬的对李氏道:“李贵人请。”显然圣人嫌李贵人烦,想要让她离开,常大用是奴婢,不好赶贵人走,只能请贵人离开。李氏不可置信的看着拓跋曜,“表哥你要赶我走?”常大用暗想,圣人给你几分颜面,你还真会打蛇上棍,就是崔五娘都不曾叫陛下表哥,只在私下相处时叫皇帝哥哥,明面上向来是叫陛下的。而李氏不分场合都喊圣人表哥,后宫那些贵人都等着看她笑话。他沉声喝道:“李贵人,御前肃静。”李氏养在深闺,何时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她忘了任何反应,只呆呆的看着常大用。常大用让宫女进来扶着李贵人出门,好声好气的吩咐宫女好好照顾李贵人。但就算常大用态度极好,后宫也马上知道李贵人伴驾被圣人赶出来了,因为常大用根本没隐瞒这件事。等他回到书房,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拓跋曜身后,拓跋曜翻看阿蕤送来的账册,若有所思的问:“常大用,你看到糖铺的收益会心动吗?”常大用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奴婢不敢!陛下饶命!”拓跋曜哈哈一笑,“我又不是说你,我只是在问你,若你看到这么多收益,你会心动想种甘蔗吗?”“会。”常大用肯定道,谁都贪财,他们寺人是无根无后之人,更贪财。这糖铺要不是谢小娘子的,常大用肯定会忍不住想分一杯羹。拓跋曜长叹一声,“果然阿蕤什么都想到了。”当初谢知奉上糖方时,就让拓跋曜谨慎推广,也不要轻易将糖方外流,因为很多人看到糖的暴利都会不顾一切的去种甘蔗。甘蔗要占据耕田,还要消耗地力。谢知就怕权贵种植甘蔗太多,后期生产跟不上,导致甘蔗烂在地里,最后伤到普通老百姓。这年头平民生活太苦,要是糖方宣扬太快,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谢知再三告诫拓跋曜,不可将糖方轻易告诉别人。她给秦纮的信也是如此,她相信他们是有分寸的人。这也是谢知对宣扬后代新知识谨慎再谨慎的缘故,大部分都是自己自娱自乐。比如茶叶,她只自己喝,没想过推广,她怕自己推广清茶后,把中华数千年的茶文化都蝴蝶没了。直接点亮科技树会导致很多后果,结果有好也有坏。尤其是白糖这种暴利行业,人类自古为了利益,做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谢知第一时间就选择告诉拓跋曜,让皇权来干预人为。在皇权时代,也只有皇权才能控制这一切。拓跋曜起初不以为意,但还是听了谢知的话谨慎拿捏着糖方不许外流,没想看现在李家的反应,就知朝中大臣肯定也有如此短视之辈,拓跋曜摇了摇头,拿着糖方去太皇太后宫中。崔太皇太后也接到白糖的消息,对这种晶莹剔透的白糖很好奇,等拓跋曜将方子献上,她眉头微蹙,“如此简单?”“是的。”拓跋曜道,“炼糖方式不复杂,但是阿蕤说甘蔗会占耕田,而且种了甘蔗后耕田容易出虫,所以她也不敢多多种甘蔗。”崔太皇太后暗暗叹息,小姑娘怎么不是自己家的?想到崔明珠、六娘、七娘,太皇太后就糟心,她们不是不好,但跟好的相比就欠缺了,也难怪皇帝心始终是偏的,她放下方子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等立后后就该亲政了,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等同酒类,非官府许可,不得经营。”拓跋曜道,“且不许甘蔗占据耕田。”崔太皇太后摇头,“不妥。”拓跋曜一怔,太皇太后说:“不许占据耕田,你是让豪门显贵重开新?这样不知又有多少普通良民田地被侵占,充作新耕田种甘蔗。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豪强掠去做田奴,为他们开辟良田。”太皇太后虽反驳了拓跋曜的话,但心里还是很欣慰的,侄女没教好,至少皇帝她教好了。“大母圣明。”拓跋曜恍然,心中羞愧,他比不上大母,也不比不上阿蕤,他该更努力了,不能因为有后宫就在后宫浪费光阴。李氏的事对他也是一个警醒。说来拓跋曜已经够自制了,年少冲动的年纪,初得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妾,他不日日招幸,依然认真读书,已经很让宫内外众人满意了。“我只是见的比你多,陛下年纪还小,可以慢慢来。”崔太皇太后劝慰拓跋曜说:“以后糖就像陛下说的,等同酒类,不许侵占良田、中田,甘蔗种法先在皇庄钻研几年,等农人了解了再对外宣扬。”糖又不是盐一样的必需品,皇家就算吃上几年独食也没人敢说话。拓跋曜道:“大母,这些糖还是阿蕤给我的。”崔太皇太后说:“你们到底是小孩子,行事不谨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阿蕤私下炼糖真能瞒上几年?以后别让她炼了,她的收益从皇庄里分一成出去。”拓跋曜大喜:“我替阿蕤谢过大母赏赐。”“你是阿蕤什么人,怎么替她!”崔太皇太后笑骂道,“让谢简来谢恩还差不多。”“她迟早也要入宫伺候你的。”拓跋曜笑着给太皇太后捏肩。太皇太后斜了孙子一眼,他喜欢阿蕤,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掩饰过,用拓跋曜的话来说,我是大母的孙子,没什么好隐瞒大母的。太皇太后也知道这话顶多只有一半真心,可心里也是欢喜的,她至少没养个白眼狼出来。她私心是希望他更亲近崔家人,但是她也不能昧良心说,自己几个侄女比谢知讨喜,她只能借口谢知太小,让她暂缓入宫。其实崔七娘跟谢知一样大,她都入宫了,谢知怎么不能入宫?起码也要等崔家女生了太子,太子站住了再说。显然谢简也知道她的想法,私下跟她透露说,孙女年纪太小,她娘被尉迟氏吓到了,舍不得女儿太早生孩子,想要孙女二十在入宫。谢知今年才十二岁,二十入宫还有八年。不说两人分开八年,拓跋曜还记不记得谢知,就算对她始终情深义重,届时宫里妃子位置该站稳的也站稳了,崔家太子说不定也有七八岁了,她还担心什么?所以崔太皇太后没听崔陟和华阴的建议,把谢知杀了或另嫁别人,一群蠢货!她是皇帝现在放在心尖上的人,杀了他除了让皇帝一辈子记住她、一辈子记恨崔家,还有好处不成?另嫁别人更是笑话,拓跋曜是鲜卑皇帝,他还会在意君臣名分?就算汉人皇帝,私通臣妻的也不少见,这还抹黑皇帝名声。看着娘家这些糊涂人,崔太皇太后已放弃了,他们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所以这些年崔太皇太后对拓跋曜越发好了,希望他将来能念着旧情,善待崔家。同时还逼着崔明珠几人早日生子,趁着她还在,多教几年太子,有了太子,崔家地位就稳固了。至于崔家认为的皇后,崔太皇太后从来不放心上,皇后算什么?自古被废的皇后还少?就崔家现在这样,只有多生儿子才是出路,皇帝可以杀一个儿子,总不能无缘无故杀几个儿子。崔太皇太后也也不信,她教导出来的太子会像他娘一样蠢,看皇帝多聪明。拓跋曜也知道太皇太后的想法,她想要一个崔家的太子,拓跋曜不愿在这方面同太皇太后现在较劲。他还不到二十,前面几个皇子都是崔家女生的又如何?太子又不是立了就能继位的。旁人都说拓跋曜家皇帝命不长。可是拓跋曜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祖辈没有一个是因为身体不好死的的,都是因为外因暴毙的。拓跋曜对自己有信心,他能陪阿蕤陪很久,就算阿蕤不生太子,养崔家太子又如何?太子是崔家女生的就亲近崔家了?笑话!皇帝从来都是孤家寡人。至于谢家也不会是普通外戚之家,他们不需要靠皇帝母家来立足。拓跋曜庆幸,幸好阿蕤是萧家公主,不然谢太傅肯定不会让阿蕤入宫的。拓跋曜也很享受现在跟阿蕤的相处,每日信件不断,阿蕤信中说些生活小趣事,或者给自己画几副简图,送几朵她自制的干花之类的小玩意,她总能从小处寻找乐趣。两人每月也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横竖她还小,她入不入宫又有什么区别?入宫说不定还磨灭了她的灵性。而且这没良心的臭丫头,恐怕巴不得不入宫,一个人在家逍遥自在。

正文 第55章 谢宁馨的迷茫

就在拓跋曜腹诽谢知没良心的时候, 谢知正随祖母去道观进香,谢简要上朝、谢大郎、二郎要上课,三人都没空, 陪伴他们的是贺君行。贺君行年长宁馨两岁, 已是风度翩翩的美郎君, 他陪伴策马走在马车旁, 目光时不时的偷偷往陈留和宁馨所在的马车处看一眼。谢知看三姑毫无所觉的在祖母身上腻歪,完全不知道贺君行的少年心事,不禁感慨三姑还没彻底开窍,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她低头对阿柔温声道:“阿柔,道观到了,我们小心一点下来。”“嗯。”五岁的小萝莉梳着两个包包头乖乖巧巧的应着,她伸出小手对谢知娇娇道,“阿姐牵牵。”阿柔是谢灏当年带回来侍妾生的女儿, 今年足岁五岁,小脸小手小脚都是胖嘟嘟的, 可爱极了, 是谢知的小宝贝。“好,姐姐牵着阿柔手,你慢慢下来。”谢知耐心道,她先下马车, 然后伸手去拉阿柔。阿柔出生后经过接生婆之手, 第一个抱她的就是谢知, 她生母养好身体后, 在她半岁那年又回去伺候阿耶,两个侍妾又给阿耶生了一子一女。因为孩子们年纪还小,阿耶没把三个孩子送回来,把他们留在身边教养。阿柔是庶出又是女儿,谢家最不缺的庶女,长辈对她也不甚重视,但谢家小娘子该有的,她一样也不缺。小姑娘从小是乳母抚养大的,长到一岁都没名字,还是后来谢宁馨随口道:“既然阿蕤乳名阿菀,菀彼桑柔,不如小二叫阿柔好了,她们是姐妹嘛。”所以阿柔才有了这个小名。谢知怜惜妹妹幼年离开父母,又同祖父母不亲近,格外照顾她,所以阿柔特别亲近谢知。只可惜谢知平时课业忙,她回家的时候阿柔大部分都睡了,姐妹两人一起也只有在早上才能见面。现在谢知不上学,天天在家,阿柔能天天看到姐姐,心里可开心了,她私心希望姐姐永远不要上学。谢知闲下来,也有心思问阿妹的课业,没想阿柔还没开蒙。她亲自给妹妹开蒙,教妹妹读书认字,她对谢家蒙学也不抱希望,几个姑姑是祖父的女儿,不学无术也能嫁好。阿柔只是祖父的庶孙女,比不上女儿。除非父亲能再上一步,但是现在家里所有人都在蛰伏,阿柔的年纪未必能等得起,家世不显就靠自己努力。谢知前世最讨厌话就是,女孩子不用读太多书,有个本科就够了,早点找个好老公才是正经…诸如此类的话,简直笑话!人这辈子走到最后的人只有自己,父母、伴侣、朋友、子女都不可能陪自己走一辈子,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才是正理。女孩子怎么不需要奋斗了?就是女孩子才应该奋斗,不能落到将来无人可依的下场。所以谢知是万分不赞同祖父母对她几个姑姑的教养,但还是那句话,不是自己的女儿,她管不着。阿柔是自己妹妹,祖父母、她亲生爹娘不管就她来管。她要让阿柔知道女孩子更要自强自立。阿柔抓着阿姐小手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谢知傻笑,谢知摸摸她小脸,替她拉好斗篷,牵着她去道观。道观里早备上暖房、炭火,谢知给阿柔去了斗篷,让乳母喂她喝牛乳,她先去陪祖母去进香。陈留进香时间向来久,除了上香,还要听坤道讲经,谢宁馨向来不爱这种事的,上完香就去后院赏雪景,几个妹妹都不乐意冬天去吹冷风。贺君行倒是想陪着谢宁馨,但谢宁馨不肯答应,贺君行只能让下人好好伺候三娘子。谢宁馨听着贺君行的叮咛,心中很是不耐烦,她府里的下人还要贺君行来指手画脚?贺君行对她的不耐也只是好脾气的笑笑,叮嘱谢宁馨小心些。他会被谢简看中,也是靠他的好脾气。谢知暗奇三姑怎么对贺君行突冷突热的,她之前不是还给贺君行荷包吗?四娘、五娘来年就要出嫁,这次她们出嫁前最后一次出门,之后就要在家里待嫁,看着贺君行如何,四娘心中有些羡慕,要是她将来的夫婿也跟贺君行一样脾气就好了,她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五娘正想附和,却不料六娘嗤笑一声,“贺君行是高攀,他脾气能不好吗?四姐、五姐,难道你们还想嫁这样的人家不成?”四娘、五娘下意识的摇头,她们虽然羡慕贺君行对三姐脾气好,但也不想嫁这样的人家。贺君行是寒门弟子,这寒门不止说他的出生,还指他家境贫寒,听说他母亲已经有十多年没做新衣,就专心供养贺君行读书。贺君行能读书也赖于他有一个给人当妾的长姐,才有读书的机会。后来又年幼成名,被人赞为神童,又生得眉目清秀,才被陈留看中选为内定女婿人选。这样的人家想想就可怕,她们可受不了十年不做新衣。谢简给女儿找的夫婿家世都不错,四娘是平阳王继妃,平阳王大四娘十五岁,世子也册封过了,可平阳王府富庶,四娘嫁进去,只要不犯大错,一辈子平安富贵是肯定的。五娘的夫婿永安侯的长子,这位长子遇到了当年秦宗言一样的情况,不过他本身才德平庸,没有秦宗言的手腕,要不是他生母留下的老仆忠心,他早被继母养成纨绔弟子。但他现在虽不是纨绔,也只比纨绔品行好一些,其他方面碌碌无能。他不被父亲所喜,继母所生的弟弟早他两年娶了高门贵女,眼下正虎视眈眈的准备让父亲越过长子册封他为世子。谢简找上永安侯长子,说要同他结亲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才能平庸,可也知道好歹,也不敢在家中透露这事,哭着去求自己舅父做主。他母亲娘家早已没落,但舅父也希望外甥能立起来,他好,自家才能好。舅父靠着自己去世老爹的人情,厚着脸皮去请拓跋家一位老王妃出面,让老王妃做两家媒人定了亲事。永安侯不想立长子为世子,但他乐意跟皇帝太傅联姻,谢简愿意嫁女,他为什么不娶?世子立谁不是立?只要能给侯府带来富贵就好。家主做主定下婚事,继母就算再反对也没用。永安侯长子在家中日子不好过,但永安侯家底丰厚,谢五娘嫁过去,肯定内斗不断,但有谢家撑腰,继母也不敢太过分。永安侯现在正值盛年,世子之位他们可徐徐图之。这些事谢简都掰碎了给两个女儿讲,结婚对象也是征求过两人同意,她们未来的夫婿并不为完美,但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三姐是父亲嫡女,都不能嫁的十全十美的。阿菀这么受祖父疼爱,还要在家中虚度年华,不能入宫、也不能嫁人,将来万一皇帝变心,阿菀只能一辈子独孤终老。所以两人对自己亲事也满足了,谢简不是没给两人选择,也允许她们嫁门当户对的士族庶子,想要风度翩翩的也可以试着找找看。但四娘五娘又不傻,美貌又能当饭吃?谢家有大兄、二兄,有大郎、二郎,父亲将来就算扶持,也是率先扶持自己儿子、孙子,谁会想到提拔女婿?婆家更不可能扶持庶子,就算有人扶持,想要过她们现在的生活也起码要奋斗个二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二三十年?等二三十年后她们都老了,能吃什么用什么?与其临死富贵,还不如现在富贵,一辈子享福。两人毫不犹豫选择了现在的夫婿,她们不信,有阿耶在,她们会吃亏。其实五娘也想当填房,可哪有那么多填房让她来当?四娘、五娘嫁人后,就轮到六娘要说亲,六娘这些天心里也忐忑不安,她看不上贺君行,也看不上四娘、五娘的夫婿。她就觉得宁馨和陈留傻,她要有宁馨这出生,早入宫了。皇帝这么疼爱阿菀,难道不会对她爱屋及乌吗?六娘咬咬下唇,阿菀年纪小,她不小了,她也可以入宫,为何阿耶看不见自己?谢知当然不知道,家里有一位姑姑想着现在入宫,她倒不觉得入宫不好,就觉得现在的宫里是火坑,是人都不想进。而且她的下限虽然已经拉的很低了,但是姑侄共侍一夫什么的,也是谢知从来没想过的。她拉着柔娘在花园里散步,教着她走路仪态。谢知走路仪态跟家里女师教导略有不同,是在这里礼仪的基础上稍微改了下,至少让孩子仰头挺胸,这样孩子人才会自信。柔娘依赖的偎依着长姐,学长姐的一举一动。谢知寓教于乐,低声同小妹说笑,又从地上拣了几朵梅花放入荷包。“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寂静的花园里突然响起了宁馨的说话声。谢知下意识的驻步,对着柔娘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柔娘乖巧的紧紧贴着长姐一声不吭。“为什么?你真要嫁给个寒门子?他怎么配得上你!”低沉的男声响起。男声很陌生,显然是谢知不熟悉或者是没见过的人,谢知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凝目望去,只见谢宁馨背对自己站着,一名身量高挑、容貌英挺的男子气急败坏的握着谢宁馨的双肩道:“他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不就是许诺一辈子不近媵妾、不生异生子吗?我也可以!难道我对你真心你看不到?”这男子看着跟谢宁馨差不多岁数,容貌不及贺君行那般俊美,但也属于周正英挺的,身上穿着貂裘袄,显然家中身份不低。谢知想了一会,猜到男子的身份,不由心中惊讶,难道三姑跟他一直没断了来往?不过小胖子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居然从胖子变成型男。谢宁馨哭着说:“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我——”我阿娘不答应我们在一起的。“宁馨,我们走吧。”拓跋贺突然抱住谢宁馨说,“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拓跋贺说。“不行!”谢宁馨蓦地推开他,“我不能跟你走,阿娘会担心的。奔者为妾,你想让我当妾?”谢宁馨再不懂事也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抛弃从小最疼自己的阿娘。她不敢想象自己这么做了后,阿娘有多伤心?而且她不能让父母有个私奔的女儿。“没有!”拓跋贺连声解释道:“我只想你当妻子,也只要你当妻子。要不我去求我阿耶,让他给我上门提亲?”拓跋贺期待的看着宁馨,希望她能答应自己去提亲。谢宁馨摇头:“没用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有多反感北海王府,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反感北海王府,明明母亲对萧家姨母也不错。拓跋贺哑声问:“你真想嫁给寒门子?”谢宁馨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她从小事事都是母亲替她做决定的,她根本不用考虑任何问题,哪怕现在面对自己终生大事,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决定。看到拓跋贺如此逼自己,宁馨有些害怕,她要去找阿娘,阿娘不会这么逼自己的。谢宁馨下意识的想要脱开拓跋贺,却被拓跋贺一把搂住,他抬起谢宁馨的头想要强吻她,谢宁馨挣扎了几下。谢知正想上前解救三姑,却不料谢宁馨已经搂住拓跋贺的脖子同他热烈亲吻起来。谢知默默抬手捂住柔娘的眼,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万一她以后也爱上这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怎么办?谢知唯一好奇的是,以大母的严防死守,三姑怎么能跟拓跋贺私下见面的?看两人的对话感情也知道他们这些年没断联系。拓跋贺气喘吁吁的说:“宁馨,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谢宁馨小脸通红,听到拓跋贺的话,她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她当然喜欢拓跋贺,要是不喜欢,她也不会瞒着阿娘偷偷跟她见面。且拓跋贺热情如火,自然比温吞的贺君行有优势。而且谢宁馨虽然被母亲养得娇,她也明白,自己嫁给贺君行或许会一辈子幸福,夫婿对她言听计从,但也有只有这么一个好处了。母亲是公主,无论她嫁任何人,她都是公主,她父亲是皇帝、她侄子是皇帝、她的侄孙依然是皇帝。只要大魏在一天,母亲就永远是公主,这跟她嫁给任何人都没关系,她随时可以公主身份入宫、交际,就算她将来归去,也是葬在她外翁的陵墓中,由皇家供奉香火。公主只有从父,没有出嫁从夫。可她不是,她只是公主的女儿,在家从父,她是太傅的女儿;出嫁从夫,她嫁给贺君行就是寒门小吏之妻。她的庶妹们在家都比不过她,可等她嫁人后,她们的身份就比她高了。将来阿菀入宫,她的庶妹们可以去见阿菀,她却连递帖子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等着阿菀想起她才能召见她。她一出生就站在了别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难道她出嫁以后反而要站在别人的起点,跟人一起奋斗?贺君行是神童,可大郎、二郎哪个比他差?要不是阿菀是女孩子,她才是真正的神童。阿耶有大兄、二兄,有孙子,他又不是皇帝,他怎么可能扶持女婿?就算阿娘愿意补贴,也是补贴钱物,而她需要的根本不是钱物…父亲的话如利箭般射入谢宁馨心口,谢宁馨泪水簌簌落下,她哽咽道:“我要回去。”谢简不赞同妻子把嫡女嫁给寒门子,可陈留铁了心看上贺君行,谢简也不反对,但他觉得有些事必须在婚前给女儿讲明白。就像他当初也把所有事都给四娘、五娘说明白,让她们自己选择。谢简并非一定要女儿嫁入高门,但她们一旦选择了就不能后悔。拓跋贺见谢宁馨哭了,急得手忙脚乱,“宁馨你别哭。”说着慌忙拿出手帕给谢宁馨擦脸,把谢宁馨娇嫩的小脸擦得红通通的。谢宁馨微恼的白了她一眼,抢过手帕,拓跋贺嘿嘿傻笑。“宁馨,我知道大长公主嫌我无所事事,我已经让阿耶替我找官职了。”拓跋贺认真的跟宁馨说着自己将来的规划,证明自己不是只考虑自己的人,“等我领了正经官职,阿耶就给我们分家,他说给我一间小宅子住。我们就两个人住在家里,我把俸禄都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家里的事都你来做主。等将来阿娘年纪再大点,我们就把阿娘接出来。”拓跋贺咧嘴傻笑的说着自己对未来日子的展望,“我是嫡子,等我成亲,宗人寺总会给我一个爵位,我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谢宁馨轻啐道:“谁要你的俸禄!”拓跋贺连声说:“不是你要,是我自己要给你!”谢知听得心中羡慕,这种才是两小无猜的感情。她担心阿柔身体受不住,拉着她悄悄离开,等两人离开花园,阿柔才跺跺冻麻的小脚道:“阿姊,我们怎么不听下去了?”“傻孩子,非礼勿听,我们不慎听到他们谈话本就失礼,怎么能一直听下去?”谢知柔声叮嘱道:“以后你要去花园里,记得带上丫鬟,不要一个人偷偷去。”阿柔点头说:“阿姊,我知道。”她偏头对谢知狡黠笑道:“我看三姑是不会嫁给贺郎君了。”

正文 第56章 谢知的底牌(上)

谢知轻敲她额头, “背后不道人短。”她嘴上这么说阿妹,心里也很认同阿柔的观点,她就奇怪为何祖父会允许三姑嫁给贺君行。三姑是他唯二的嫡女, 他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棋子?原来陷阱一开始就设下了。要是没有祖父暗中支持, 别说是拓跋贺只是北海王世子的儿子, 就算他是拓跋曜, 也别想靠近三姑。“我就跟阿姊说。”阿柔扑到谢知怀里撒娇,她仰头说:“要我也不选贺家郎君。”谢知故作的诧异问:“为何?”她猜家里除了大母,也没人会选贺君行。平心而论, 拓跋贺是没贺君行有出息,他就算领官职也不会是什么重要官职,俸禄甚至可能不够给宁馨做一件衣服的。但那又如何?他的出生注定他得到的,将是贺君行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程度,靠门第举荐取士的环境就是这么残酷。“因为贺家郎君身份太低, 除非他将来能陛下赏识,不然他这一辈子也就顶多当个六七品的小官, 但朝中那么多人, 谁都希望被陛下提拔,贺家郎君又算什么?反而拓跋哥哥只要成亲就能有爵位,这是贺家郎君拼了命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阿柔煞有其事的点评道。谢知把阿柔将男孩子教养的,平时完全把她当大人一样看待。阿柔从小长在长辈忽视的环境中, 格外的敏感早熟, 私下对谢知说话也从不避讳。谢知欣慰先点头赞许, 又摇头对阿柔道:“你说的不全对。”阿柔不解的看着谢知, 谢知笑着说:“无论是玉郎(贺君行)还是贺郎(拓跋贺),他们的成就都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我们要做的是,无论有没有他们,我们都要自己能撑起一片天地。”古代女人靠自己很难,但是他们家有让女人靠自己的条件。“那这样的话,我们要嫁人做什么?”阿柔脱口而出。“要光明正大的身份啊。”谢知笑得很无奈,就算在后世,不嫁的女孩子都会被人称之为剩女,不止男人、舆论叫,连女人自己都叫自己剩女。在这个时代想要不嫁人,除非是出家。可是那些出家的女子,名声又有几个好的?世人总对女子有众多的苛责。“身份?”以阿柔的年纪完全不理解谢知的无奈。谢知并不准备跟小妹讨论这个问题,“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讲女诫。”作为古代女人,怎么可能不读女诫。“为什么啊?”阿柔垮着脸看谢知,她喜欢听阿姐给她读诗词,讲小故事,不喜欢听女诫。谢知揉揉小妹小脑袋,“女诫很有意思,它会告诉你很多道理的,我慢慢教你。”女诫才是古代女人的行事准则,想要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女诫是她们做戏的指导手册。陈留上完香,在道观用过午膳,便带着女儿、庶女们回家,她并不知道女儿瞒着自己已经跟拓跋贺见过面。谢知没有随祖母回家,而是带着阿柔去自己的小庄子。小庄子离道观不远,谢知出来时已跟陈留报备过,要带着阿柔在庄上住几天,陈留去过谢知的小庄子,知道那里环境好,安全无忧,爽快的应了。等到她的农庄,庄上的侍女仆妇们早已备下热水,谢知在小木屋里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沿着密封的通道走到自己的寝室。谢知在农庄洗澡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里面还有一个小池子,可以让谢知泡澡游泳。不过谢知一般只在冬天游泳泡澡,因为那时她房里的暖气是一直烧着的,可以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煮热水,夏天这么做就太浪费炭火。小木屋离她寝室不远,之间搭建了一个通道,冬天时窗板一关,就不透风了,她也不怕洗完澡出来着凉。寝室里火地已烧暖,屋里温暖如春,一名容色寻常、约有三十出头的女子正恭敬的捧着毛巾等候谢知。待谢知入内,她立刻上前给她擦干湿发,谢知道:“三姨,这种活让小丫头做就是。”三姨笑着说:“姑娘好容易来庄上,好歹让我伺候您一回。”三姨就是萧赜留给妻女的死士之一,谢兰因嫁人后,死士就都分散在外保护谢知,等后来谢知有自己的小庄子,才把他们都接到小庄子上。谢知对这些有可能成为自己死士的叔伯阿姨很尊重,她手头一宽裕,就照着朝廷官员的俸禄给死士们。时下官员俸禄分三种,永业田、俸禄和米粮,谢知没法子给他们永业田,但可以从庄上划出部分良田作为他们的俸禄田。这种把死士当朝臣一样尊敬的做法,让死士们很满足,他们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当初给先帝当死士,也只有俸禄,并无田地,贵主虽没法子跟皇帝一样给他们永业田,可她已尽力供养他们了。死士离开主人,其实一无所有、也很难生存,因为他们只知道杀人,他们是皇家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三姨一面给谢知擦发,一面同谢知说他们已经遵照她的吩咐,去洛阳郊外置办田庄,甲八已经带着几名庄头和账房去田庄,这次买的都是良田,今年应该就能有收益。死士们都没名字,他们只按照天干地支排行,谢知自认是他们晚辈,也不好给他们取名字,只能按照排行称呼他们。“辛苦八叔。”谢知笑着说,“等八叔回来,我给他好好庆功。”三姨道:“为姑娘做事是应该的,老八这辈子只会杀人,现在让他去做生意,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被甲八带去的孩子,也是在谢兰因和谢知支持下养出来的私兵之一,因为身体素质不好,所以没有选中当侍卫,只当做文职。这些孩子是谢兰因到了怀荒后让死士私下收养的,等谢知年纪稍大点,死士要离开,谢兰因让他们把孩子都带走给女儿。到谢知这里后,谢知让人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后来她又编了一套简易扫盲课本,教他们加减乘除和简单的会计和天文地理知识。谢知打理农庄,也让大孩子跟庄头一起学,谢知目前农庄上所有的产品,他们会作,所以谢知很放心让他们去洛阳给自己置办没人知道的别产。阿娘可以知道,但阿娘在怀荒,她不能在信里说,只能等阿娘来京城再说。谢知目前有十个被叔伯们选入真正的死士候选人,谢知更愿意称呼他们是亲卫,因为谢知并不准备用死士那套严苛的淘汰法培养孩子,顶多以后他们当不了自己近身侍卫,当普通侍卫嘛,干嘛动不动就死人?死士也知道现在不能用皇家那一套,就照着谢知说的话去做,分亲卫、护卫和侍从三个等级。谢知让秦纮送来马就是给那些私兵的,八个男孩、两个女孩,既然她要培养骑兵,就要让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谢知希望老天让自己能成功种下占城稻,让自己庄上不缺粮食,不然随着开销越来越大,她真要入不敷出。谢知咯咯直笑,“庄子不用做生意,只要有出产就行,找不到渠道,我们就自产自销,家里那么多人,肯定都能用掉。”“姑娘说得对!”三姨最喜欢听的就是谢知说自己家里,漂泊一辈子,他们求的不就是一个安心吗?谢知微微一笑,她也喜欢小庄子,这里才是她心中的家,将来如果阿娘愿意,她真想把阿娘也带来。谢知是太爷、太太养大的,她从小的床头故事就是他们当年的艰苦历程,本朝太|祖的文选、国家的历史,是谢知从小的床头读物。作为本朝开国那些元勋,他们凭什么用小米步|枪打败敌人?就在于他们的军民鱼水情啊!在本朝没开国之前,军队只是流氓、强盗、杀人魔的代称。那支让人看到绿色,心里就安定的军队,是本朝前无古人的创举。谢知知道在当下环境中,培养这么一支军队是妄想,但她也希望自己的私兵能越向那片绿色靠拢越好。论军民鱼水情,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们,谢知深知人民力量,所以她也愿意自己身边的私人环境往那方面改造。三姨关切的问谢知在谢家的情况,谢知挑能说的说了些,三姨还担心魏国小皇帝收了女人后会对姑娘宠爱稍减。谢知笑道:“三姨你放心,我们挺好的。”她那么用心经营她跟拓跋曜的感情,如果拓跋曜还会喜欢上别人,也是她的命,强求不得。三姨也觉得自家姑娘怎么看怎么好,魏国小皇帝怎么会不喜欢她?谢知洗完澡,烘干了头发,从荷包中取出她拣来的梅花,一朵朵细心贴在麻纸上,用墨色浅浅的画了几根梅枝,片刻一株栩栩如生的梅树跃然纸上,谢知再在空白处写道:“正平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从大母游抱朴观,进香毕,携妹赏梅于园中。庭院积雪深深,寒意凛然。然天已转晴,碧空明净,寒芳错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儿不忍伤梅,遂拣残梅几枚赠君。”三姨看的目不暇接,她也是认字的,但是她从来想不到,拣来的梅花还能做这事?三姨虽是皇家死士,但生不逢时,没有赶上好日子。她在宫廷时成祖已年老,无心女色。成祖驾崩,萧赜登基时年纪尚幼,满宫嫔妃皆是寡妇,自然谁也无心做这等风雅之事。谢知将信放入木匣,让三姨派人送回谢府,谢府里自有人将信件送入宫中。谢知换上庄上自制的亚麻衣,披上厚厚的棉斗篷,还戴了一个羊绒线织的帽子,出门跟庄上孩子们一起吃饭。谢知在庄上办了一个食堂,不仅庄上的孩子可以在食堂里吃饭,就是庄户只要每月缴纳一定粮食,也可以在食堂吃饭。食堂里的菜都是有油水的,大家都喜欢来这里吃饭。不用生火做饭,一月还能吃上几顿栗米饭,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但今天谢知要陪大家一起吃饭,庄户们都被遣散,只留下孩子们端端正正坐着,等谢知进来,大家不用吩咐,便全体起立,恭敬的喊道:“大娘子。”谢知每次遇到这情况,都想喊一声:“同学们好。”这跟她以前上课太像了。她笑盈盈的说:“大家都坐。”小孩子们按着性别和年纪大小坐下,年纪小的、女孩子靠着谢知坐,男孩子离远点,大过十岁的男孩就不许入食堂陪谢知吃饭。所以男孩子都希望自己能长慢些,不然就不能跟大娘子说话了,大娘子一年才来几次农庄?谢知问着几个才会说话的小女孩最近过得如何?又问问大家学习情况如何?还同大家说了好几个笑话。食堂里一时欢声笑语,食堂外庄户们听得也笑起来,他们的孩子也都在里面,这些年要是没有大娘子,他们日子哪会那么舒服?是故大家都很感激谢知。谢知同孩子们说笑完,还回屋看了一会书才休息。三姨片刻不离的跟在谢知身边,看她明明很累,还是坚定的将自己定下的计划都完成才去睡觉,心中再次惋惜,小公主真是生错了性别,她要是皇子该有多好。三姨定不会想,谢知要是皇子,她能不能逃出宫还两说,就算逃到魏国也是被皇室当猪一样养废。他的一举一动也在魏国密探监视之下,哪会像现在那么自由?某些特定时候女子身份也是一种优势。柔娘人小体弱,随谢知到了庄子,洗过澡、吃完奶就睡下了。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谢知笑着带着她去外面跑步,等身体暖和起来,才让她跟庄子上的小女孩一起堆雪人,小丫头咯咯直笑,还不时发出尖笑声,简直玩疯了。谢知笑着摇头,这孩子估计是从小缺爱,都五岁还不肯断奶,她白天倒是肯吃正经饭菜,但睡前一定要吃奶。谢知倒是想强行给断过奶,结果她哭得可怜兮兮的,害得谢知第一次被陈留骂。陈留不理解为什么谢知逼着阿柔断奶?她就算吃到十岁又如何?阿柔乳母也很紧张,就怕谢知不让自己喂奶,谢知只能投降。谢知吩咐阿罗看着阿柔,自己则捂得严严实实的去农庄的一块僻静处,几名身量高大的男子站在一堆白色石头前,见谢知过来,众人纷纷行礼,“大娘子。”谢知笑着一一同他们打招呼,这些都是死士,不过现在这些死士在谢知影响下,也不杀人了,而是专心跟她一起研究如何种田发家致富。因为谢知跟他们说过,他们想要报仇、想要改变现状就要革命。革命不是杀人,更不是叉手看农人劳作,革命是劳动、是干活。革命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新世界。虽然谢知点大的小孩子说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可甲一他们被谢知这么三五不时的洗脑,看到庄子上显而易见的变化,他们又觉得大娘子的话也不一定是错的?因谢知要入宫为妃,甲一等人就在考虑怎么让大娘子有个完全听她话的太子。让魏国皇帝去杀伪帝,总比他们这些人杀伪帝容易。谢知用太公、太太忆苦思甜的话,把死士忽悠瘸了,就放心大胆的让他们帮自己做她想做的事,她这次来庄上也是为了做一件蛮重要的事,这事关她来年庄上的粮食产量,她要作做土化肥。别说化肥留害无穷,撇开用量和方式,单说化肥的害处是耍流氓。她还说宋徽宗时烧陶瓷的残留物,现在都祸害他们大气层呢。她也想要绿色环保,可是没钱,哪来那么多天然肥可以用?还是踏踏实实先把口粮问题解决再说。

正文 第57章 谢知的底牌(下)

死士首脑甲一上前一步,对谢知拱手道:“大娘子看这些熟石膏是否合你心意?”谢知哪里懂分辨什么熟石膏、生石膏, 她能认出石膏就不错了, 她不是很负责任的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只能先做了再说, 要是行的话, 肥料就能做出来。”谢知话音一落,几个叔伯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几人相视苦笑。谢知安慰他们说:“大伯你别担心, 只要这是熟石膏, 一定能成。”谢知喊甲一为大伯, 其他都是叔叔。“属下相信。”甲一面无表情的说。谢知又问他们:“骨粉蒸好吗?”“蒸好了。”甲一说。“骨粉是底肥, 你们耕田前把骨粉撒进去。”谢知叮嘱道, 骨粉蒸熟后简略去掉上面的脂肪, 是一种迟效农肥, 适合做底肥。“属下知道。”甲一说。谢知等到了古代才知道, 没有化肥的种田是何等艰苦, 产量低不说,口感也一言难尽,谢知觉得自己要是能穿越回去,肯定再也不会向往田园生活了。她是文科生, 不是理科生,但她看农书时记得几个土化肥的制作方法。方法挺简单的、原配也简单, 但她不认识石膏矿原型是什么样子的, 只知道大约是一种矿石…好吧, 这真是一个忧伤的笑话。所以甲一他们才耽搁了这么久给她找到正品。生石膏不能直接用,还要炼成熟石膏,她不知道怎么炼,就让他们当矿石一样。几个死士已经被谢知折磨的没脾气了,幸好谢知不知道,有人知道,因为石膏是一款外用药,几人折腾了大半年才弄出谢知想要的熟石膏。谢知让等候着的农人将熟石膏同人尿、水混合密封在一个地窖中,封闭十天后做出来的肥料就是土硫酸铵,硫酸铵也算一种用途广泛的肥料。冬天冷,不容易发生化学反应,时间肯定更多,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个肥料窖就一直封着,等需要时再开封。她要是理科生就好了,弄化肥、烧水泥,建水电站、搞蒸汽机…哪像她连个石膏都不认识,不过这个跟文科理科没关系,是她自己无知。农肥,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肥料,基本都是秽物。死士和农人都觉得谢知会受不住,但是谢知全程面无表情的看完,然后吩咐他们开窖一定要小心,最初放出来的气可能有毒。农人看着谢知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云端贵女会关注这种秽事。甲一冷冷的看着农人,公主也是贱民可以偷看的?农人吓得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谢知没阻止甲一的举动,她是女人又是孩子,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提防外人。自古刁奴欺主的情况比比皆是,她需要叔伯们来替自己压制这些人,她这个农庄太重要,容不下半点疏忽。她离开地窖对甲一说:“大伯,我有一张画稿,感觉可以用来弹棉花和纺纱,你找工匠帮我作出来?”“好。”甲一知道公主又要开始折腾,不过她每次折腾出来的都是好东西,甲一也很支持,他也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或许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吧。他见公主冻得鼻尖都发红了,引着公主往后院走去。谢知笑眯眯的说:“这些东西做出来以后都送到洛阳去,我们在洛阳那边偷偷弄。”珍妮纺纱机这种产品不适合现在出来,她还是织布外销草原吧。“姑娘,你在洛阳买庄子,需要建坞堡吗?”甲一问。谢知想了想问:“我们手头钱不够,你觉得需要建坞堡吗?”甲一说:“建立据点肯定需要,如果不是田庄,姑娘可以暂缓,毕竟现在魏国还算安定,就庄上那些泥墙足够。”谢知说:“那暂缓吧,等五年后再说。”甲一微微颔首,又对谢知申请道:“姑娘,我想一群小子去见见世面。”谢知一怔,“见什么世面?”她警觉的问:“你想带他们去见血?”谢知庄上的牲口,现在都是甲一训练出来的侍卫杀的,无论那些侍卫年纪如何,至少能拿稳刀就要开始杀牲口。谢知曾提出异议,问甲一这样会不会太早,甲一当时就说要让孩子们从小见世面,将来就不会当逃兵。所以甲一一说要带孩子们去见世面,谢知立刻联想到这事。甲一解释说:“不是,我是带他们去接王侍中的家眷。”“王侍中?”谢知困惑的问:“他应该是梁国的官员?为何要来魏国?”侍中是跟中书令几乎平级的大官,为何他的家眷要来魏国?“因为王侍中已随先帝殉了。”甲一低声道:“当初先帝被孽贼害死,王侍中大骂孽贼而亡,孽贼心胸狭窄,竟然将王侍中遗骸鞭打得尸骨无存,王侍中家眷只能给王侍中立个衣冠冢。王侍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本来在朝中领了一个闲职,如今被孽贼害得几乎没活路,只能逃到魏国来。”谢知怔怔的听着,半晌后轻叹,“你们怎么联系他的?他来魏国可有人知道?”谢知很感激王侍中,但有些事她必须要问清楚,不然害人害己。“无人知道,王家人是死遁的。”甲一说,王侍中出生琅邪王氏,他的祖父跟王畅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孽贼的皇后是王畅的长姐,也正是有这么一份情面在,王侍中才没有连累家人,只自己死了。王侍中儿子在梁国活不下去了,动了逃亡之心,但又怕连累家族,故选择了死遁。“那他怎么联系到你们的?”谢知问。“是我们联系他的。”甲一尴尬的解释,“我担心留在梁国的兄弟,前几年回去了一趟。”他见谢知面露愕然,连忙说:“贵主放心,他们都被我安置在别的地方,绝对不会连累到贵主的。”谢知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大伯能保证他们忠心,就让他们都去洛阳庄子住吧。王侍中的家人要是愿意,也可以去洛阳的庄子,我们建坞堡。”谢知顿了顿说:“钱的事你们不用费心。”手上产业越多,手头现钱越少,谢知早知道,但她没想到手头没钱的日子那么难。“他们都年老体弱,也做不了什么事。”甲一说,死士年过二十五就要被淘汰,他们已经算年纪大的,他那些老兄弟有些都四十了,一身伤病,也不能给公主效力了。“谁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祖父公务繁忙,无暇顾及家中,我长辈不在身边,正需要诸位叔伯姨母教导。”谢知说,这些人为萧家奉献了一辈子,谢知现在能有这么多死士支持,全仰仗生父留给自己的遗产,得了好处就要承担责任,为他们养老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贵主其实不必为钱费心,我们——”甲一想说他们劫富济贫就好。但是谢知正色道:“大伯,我知道你们是替我着想,但劫富济贫这事以后不要提。”“为何?这些人都死有余辜。”甲一说。“是,他们是死有余辜,但是他们被抢走了财物,就会从当地百姓上加倍剥削回来,我们这哪是劫富济贫?分明是压榨百姓。”谢知苦口婆心的跟甲一讲道理,“民生多艰,我们生活够好了,何必增加百姓负担呢?”谢知微微笑道:“有时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错,赚钱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如果化肥成功,等我们粮食收获,也有一大笔钱财了。”甲一拱手应声:“属下遵命。”他不懂大道理,但他知道如果先帝没驾崩,小娘子也是皇子,她将来必是一代圣主。谢知把甲一危险的思想掐灭,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甲一:“大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王世父吗?”王侍中年纪很大,他儿子年纪跟祖父相当,谢知喊他一声王世父也是仗着身份优势。“天气寒冷,还望贵主顾惜身体。”甲一又恢复面无表情,不是他不尊敬公主,而是公主想法有时太让人不理解了。套用后世的话就是谢知面对真正亲近的熟人时,想法时常自我放飞。第一个想法被驳回,谢知不气馁的继续问:“你们不是要把他们接到洛阳吗?我能去洛阳等你们吗?”甲一道:“谢中书会允许您去洛阳吗?”“我回去问问祖父。”谢知说。甲一道:“我们明日一早出去,贵主不必太赶,反正王先生应该会在洛阳长住。”谢知在庄上悠闲住了三天,才不紧不慢的带着柔娘回家,当然这两天她也不忘给拓跋曜写信,诸如:“与妹扫梅蕊轻雪烹茶,饮之轻浮无比,君可一试。”、“庄上豚肉,取精瘦相隔者,一勺油、三勺糖,小火细炒,后微火少水慢炖,其味妙不可言。”、“后山有竹林,取中段者蒸饭,佐以冬笋,可三月不食肉。”谢知跃然纸上的好心情,越发衬托出关在宫城里的拓跋曜可怜,以拓跋曜的城府在连收了七天信后都忍不住咬牙问谢简:“太傅,阿蕤是不是该从庄上回来了?”她真以为没人能管她了?孙女给拓跋曜写的信谢简都看过,毕竟是写个皇帝的信,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因此也知道孙女这些天的好心情,他笑道:“阿蕤昨夜已经回来了,疯玩了三天连功课都落下了,昨天补了一夜的功课。”其实谢知怎么可能因为玩乐耽搁功课,谢简这么说也是让拓跋曜气顺。果然谢简这么一说,拓跋曜就心疼了,吩咐常大用将新进来的灵芝给谢知送去,让她熬灵芝茶喝,“她还记得天天吃茯苓吗?”“记得,她天天都会喝一碗。”谢简说。拓跋曜道:“阿蕤毕竟是女孩子,太傅对阿蕤教导也不要太严厉了。”“臣知道。”谢简自认是最开明的家长,家中孩子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不见他从来不强迫女儿吗?阿菀是自己喜欢读书。拓跋曜送走谢简,看着书房里多出来的各色小玩意,诸如喝茶的竹节杯、打磨的光滑润色的木雕、插在小瓶中别有一番意趣的干花…拓跋曜轻轻笑了,还是不入宫好,入宫她哪有这么开心?且放她开心几年。谢简回到公主府,也不会换衣服,坐在花园里让人把小娘子请来。下人应声而下,虽然现在府里有两个小娘子,但谁都知道使君口中的小娘子只会是大娘子一人。谢知在弹琴,柔娘坐在她身边津津有味的听着大姐弹琴,谢知穿着广绣深衣,燃了一株清香,弹着春江花月夜,这本是一曲琵琶曲,后来被改成古筝曲,时下的瑶筝只能轻弹慢揉,但谢知的手法来自后世,轮指、弹轮、弹摇…十来种指法|轮流上,听的身边人皆如痴如醉。来喊谢知的下人也等谢知一曲完毕,才上前通报,即便如此,大家也不满他的扫兴,柔娘不悦的嘟起小嘴看着下人。谢知摸摸她小脸,脱下玳瑁指甲说:“我去去就来,先让玉蔓教你基本指法,回来我教你怎么弹练习曲。”“好。”柔娘开心的应了。谢知知道祖父喜欢在花园议密事,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人轻易听到两人谈话内容,她轻车熟路的走到花园,谢简已喝过一壶茶了,见谢知进来,也不怪她来晚,指着对面的坐垫道:“坐。”“大父。”谢知先给谢简行礼。谢简问道:“我听你大母说,你想去洛阳?”“是的。”“为何?”“我想去看望下王侍中的家人。”谢知说,她手上有死士的事祖父知道,所以谢知也不瞒着祖父他们的目的,但是自己洛阳的据点就不会告诉祖父,反正她去洛阳也住谢家在洛阳的别院。“你说王偃?”谢简挑眉,他跟王奇儿子王偃是同龄人,两人年少时也有过一些交情,只是王偃体弱,只能领闲职在家休养,后来两人没什么联系了。“对。”谢知说,“甲一说王侍中是被伪帝迫害的,所以他要把王世父平安接到魏国来,我也去见见王世父,给王侍中上炷香。”“你也觉得他是伪帝?”谢简似笑非笑的看着谢知,他一直怀疑孙女已知道自己身世。“皇帝何来真假,能坐上那个位置就是真的。”谢知淡淡道:“只是他毕竟害了我生父,我叫他伪帝是为我父亲。”谢知接下祖父的试探,他会提出这个疑问,就证明祖父已经确定了,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的身世在某些人眼中也不是秘密,拓跋曜肯定知道。谢简身体放松的靠在隐囊上问:“所以你欲如何?”“不如何。宫阙已做土,再起兵事,只会伤民,百姓供我锦衣玉食,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天下再添兵乱。”谢知也想报仇,但是跟萧绩并非私怨,还牵扯到国家大局,怎么能拍脑袋就说要报仇?反正她肯定能熬过萧绩,如果萧绩运气好一点,说不定赶在之前死了。“你想借上面之手?”谢简指了指皇宫方向。“这是必然不是吗?”谢知反问道:“南朝早已积重难返,除非有圣君降临,能把世家毒瘤尽数斩去。”谢知自五岁起,就不对谢简装小孩子了,五年下来,谢简早把谢知当真正的大人看,见她看得如此透彻,他轻叹,“那毕竟是你们萧家的江山。”“江山不是萧家的,江山是所有人的。”谢知道,什么萧家江山,他以前还姓刘、姓曹、姓司马。谢简失笑摇头,但很快有正色问:“那你让死士留在庄里,又收养了那么多孩子想做什么?”谢知养私兵的事没人知道,但谢简是何等人,通过谢知的细枝末节的举动就猜出她这孙女心思不小。谢知如实说:“就为了将来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做主自己的命运。”谢简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他真不知道一样教出来的孩子,为什么这孩子就跟别人不同,就是大郎、二郎也没有她这么多心思,难道真是皇家血脉关系?“大父,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将来还要入宫。”谢知说,她担心谢简会觉得自己要造反,“从来没有听过逃亡的皇子还能复国的。”“谁说没有?”谢简扬眉,“少康不是吗?”谢知道:“小国不算。”少康那叫国家?是部落吧。慕容冲也算一个?不过他也只在位一年而已,在谢知看来都不算。“口气不小。”谢简淡淡道。谢知说:“就算是复国,我也只听过皇子,没听过有皇女的。”谢知没想当女皇,不是她认为女人在古代不能当皇帝,而是没必要。当女皇付出的代价太大的,比当皇后、太后的代价大多了,谢知想要做很多事,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且她当女皇或许对自身有好处,但是对整个女性环境并没太大好处,顶多自己在位时女性稍微高一点。可得宠的后妃一样可以从某方面提高女性地位,比如卫子夫和杨贵妃。唐朝出现阿武也不能挽回女性日渐下降的地位,所以谢知想换种方式。哪怕她个人之力无法扭转大局,起码也要留下一颗种子。谢简定定的看着孙女,谢知毫不弱势的同谢简对视,谢简面上露出浅浅笑意:“王偃才华不错,你把他接到家里来吧,正好你也不用去宫里上课了。”谢知惊讶的看着谢简,谢简道:“你喜欢就去做,总不能浪费你的身份。”谢知闻言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谢谢祖父。”的确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不少便利,至少就凭一个公主身份,就有不少人会投靠自己,父亲给自己留了不少政治遗产。谢简道:“不过做人还是行君子之道好。”华夏离开讲究含蓄,锋芒毕露的人,莫说是女子,就是男人也不讨人喜欢。“我知道。”谢知恭声应道。祖孙两人说话间,一名仆妇上前禀道:“使君,公主请您过去。”谢简放下茶盏,谢知起身相送,猜祖母喊祖父过去是为了三姑的婚事,不知是不是祖父的谋划曝光了,祖母肯定很生气。

正文 第58章 婆媳烦恼(上)

谢知猜到陈留很生气,但是她没想到陈留这么生气。谢简到主院时, 下人们跪了一地, 陈留甚至将自己的侍卫都召来, 谢宁馨的乳母和四个贴身丫鬟被人堵住嘴、压在长凳上打板子, “嘭!”、“嘭!”、“嘭!”, 一声接一声木板撞击肉的声音,让院里的下人们吓得肝胆欲裂,跪都跪不住。正房里传出谢宁馨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简神色微沉, 快步走入厢房, 看到哭得几乎快晕过去的女儿, 和气得不停揉额头的妻子, 他无奈道:“公主这是为何?有气发出来便是, 何苦作践自己身体?”陈留第一次对谢简怒声道:“驸马还问我为什么生气?拓跋贺那傻小子是不是你放进来的?”她跟谢简成亲多年, 也就新婚时喊过谢简驸马。谢简眉头一扬, 果断否认:“不是。”“你还狡辩!”陈留气得不行, “他都追到抱朴观,你还说不是你放进来的?”“我以前让他跟宁馨玩过几次,但宁馨大了以后我就没做过这种事了,是这小子知道你们今天要进香, 昨夜就等在道观里等宁馨了。”谢简说,女儿年纪也不小了, 他怎么可能放臭小子进门占女儿便宜?他一听女儿跟拓跋贺见过面, 立刻派人去查拓跋贺是怎么见宁馨的?没想这小子居然昨夜进偷溜进抱朴观等着, 谢简又好气又好笑。“我就说不关阿姆和迎春她们的事,不是她们放拓跋贺进来的。”谢宁馨哭着说。“你还敢说话!”陈留听到女儿还在为下人辩解,勃然大怒:“要不是她们帮你欺上瞒下,你何至于被拓跋贺那傻小子骗了!”“他没有骗我!”谢宁馨哭叫道:“他跟我说他要领官职了,还说他爹答应给他分家。”陈留厉声喝道:“他分家又怎么样?家里就缺他一栋院子?你以后——”“可以——”宁馨想要反驳母亲的话,却被谢简打断,“你闭嘴!”宁馨愣愣的看着父亲,不信向来自己的阿耶会骂自己,谢简道:“你都把你阿娘气成什么样了?还敢跟你阿娘顶嘴!”他吩咐下人道:“带三娘子去小娘子处,你们都退下。”下人面面相觑,陈留见谢简神情冷肃,抿了抿嘴,疲惫道:“你们都下去。”谢宁馨抽泣着由下人扶出去,谢简等女儿离开后,才亲自拧了帕子给陈留擦脸,陈留扭过身体不看他,谢简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给她擦脸,然后握着她的手温声问:“阿芬你为何执意要宁馨嫁玉郎?你之前不是还想宁馨嫁入宗室吗?陈留沉默不语,谢简叹道:“你对我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让拓跋贺私下跟宁馨见面是我不对,可我也是为了宁馨好。”“拓跋贺哪里好了?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领官职也是闲职,一辈子碌碌无为。”陈留说,“玉郎就不同,他精明能干,就算现在默默无闻,可只要我们扶持一把,不愁他将来——”“将来做到跟拓跋贺一样的成就?绝对不可能。”谢简接口道:“宗人寺给王子的爵位不会如此吝啬,起码也是郡侯。玉郎就算去战场,用命来换军功,能换个爵位吗?”他见陈留张了张嘴,想反驳自己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谢简劝道:“阿芬,有些人不需要奋斗、也不要才华,只要有个身份、又不是败家子就足够。”拓跋贺是谢简所能找到的最适合女儿的人选。陈留摇头:“不行,与其把她嫁给拓跋贺这样的纨绔,还不如嫁给彭城王。”彭城王是陛下最信任的王爷,只比拓跋曜小半月,跟拓跋曜感情极好。“彭城王是比拓跋贺有出息,可宁馨驾驭不住他,他将来难免宠妾美姬满堂。”谢知说,他何尝不想把女儿嫁给有出息的王爷?但就宁馨那个性子,嫁给拓跋贺是最好的选择,嫁给彭城王,他怕自己女儿抑郁而终。谢简再唯利是图,也没有冷酷到底。如果谢兰因是谢宁馨一样的个性,即使秦宗言对她一见钟情,谢简也不会许嫁,因为不合适。谢简情愿送长女入宫,至少天和帝会因为阿镜美色怜惜她。“嫁给拓跋贺就不会了吗?宁馨还不是照样要生孩子!”陈留脱口而出。谢简觉得自己抓到陈留为何坚持让宁馨嫁贺君行的关键点,“她嫁给贺君行也要生孩子。”陈留喃喃道:“不用,她嫁给贺君行不用。”谢简愕然,“你想给宁馨找个即使不生孩子,也不会纳妾的夫婿?为何?”虽然陈留说的语焉不详,但谢简何等人,立刻分辨出拓跋贺跟贺君行的区别。陈留哭着说:“我怕!我怕宁馨突然就跟尉迟氏一样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让她生孩子。”“尉迟氏是个例,宁馨身体比她好太多,不会如此。”谢简啼笑皆非的安慰妻子,他没想到妻子居然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女儿嫁给贺君行。“不是——”陈留想要辩解。“阿芬。”谢简握着陈留的肩膀正色道:“我们可以在孩子幼时为他们遮风挡雨,但是孩子大了,有些事就要孩子自己去选择。人生会有很多意外,就算是我,可能明天去上朝时,突然惊马摔下来就——”“胡说!”陈留捂住他的嘴,泪流满面道:“我不许你胡说。”谢简叹气:“阿芬我知道你是为了宁馨好,可有时候为了孩子好,不一定是真对孩子好。你看阿镜,之前大家都觉得她嫁的不好,现在她不是跟步六孤宗言处的很好吗?她十四岁就生阿菀了,她跟阿菀也都健健康康的。嫁给拓跋贺,宁馨是宗室女眷,可以随时召唤太医;嫁给贺君行,需要你召太医来,太医才会过来。”陈留沉默不语,谢简也不逼她,这件事只能陈留自己慢慢想开。谢宁馨被送到谢知院子时,谢知正在教阿柔弹琴,看到哭成兔子眼的谢宁馨,她微微吃惊,起身道:“阿姑你怎么了?”“阿娘把我乳母和丫鬟都打了。”谢宁馨嗓音嘶哑的说,她哭太久,嗓子都哑了。谢知默然,对于所有大人来说,自家孩子都是好的,都是别人带坏自己孩子的,所以谢宁馨犯了错,第一个倒霉就是她身边的下人。谢知让谢宁馨坐下,她屋里常年有地暖,热水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烧的。谢知吩咐玉蔓给谢宁馨备热水洗漱,零露先端了一盆热水下来,阿罗挽起衣袖给宁馨擦脸。三娘子哭成这样,贵主都不记得让人给三娘子擦脸,可见是气急攻心,平时贵主哪里舍得?阿罗一面给宁馨擦脸,一面柔声对宁馨说:“三娘子,您莫要怪老奴倚老卖老,贵主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谢宁馨不时的抽泣一声,“我知道。”她怎么不知道阿娘是为她好,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拓跋贺,“阿菀你觉得拓跋贺和贺君行谁更好?”谢知凝神想了一会笑道:“各有所长,我也说不好。”谢宁馨“嗯”了一声,有些自责,阿菀是注定入宫的人,她怎么可能让阿菀随便评价外男呢?她就像阿娘说的,心窍不开、胸无城府,不适合嫁入太复杂的家庭。她见谢宁馨满脸失望,她对谢宁馨说:“三姑,我们女孩子嫁人,除了要想婚后会发生的开心事,还要想想婚后会发生的不开心事,我们牙齿都要咬到舌头,别说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了。至于姑父的前途,你也不必太担心,如果你嫁给贺郎君,我让圣人录他做通事舍人;如果你嫁给拓跋郎君,我让圣人给他找个好些的封地。”通事舍人是中书省的从六品上官职,职位不大,却是天子近臣,非世家弟子不录。不是谢知冷漠,不愿意给谢宁馨想主意,而是这轮不到她来做主。她能做就是给姑父走后门。在这个一切都靠举荐的年代,走后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亲姑姑嫁人,当然不能嫁个平头百姓。也是他们在魏国,要是在梁国,谢家的女儿嫁贺君行这种寒门?骂都被人骂死了。谢宁馨脸一红,正好下人也备好热水,谢宁馨匆匆去洗漱。柔娘看着谢宁馨暗忖,她将来不会跟三姑一样麻烦长姐,长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反正嫁谁不是嫁,要嫁得人不合心意就想法子改得和心意好了,就像她小时候没有人疼,她喜欢长姐,就当长姐的小尾巴,现在长姐比谁都疼她。谢知轻敲阿柔的额头,“继续练琴,不许分散注意力。”柔娘清脆的应声:“哎!”谢宁馨洗完澡出来,正好谢知在给柔娘弹筝,她这次弹得是高山流水,但瑶筝的高山流水跟古琴的高山流水是不同的曲谱,谢宁馨支颐听得津津有味。谢知弹筝画画编结络,不知不觉间,谢宁馨也跟着谢知一起同柔娘玩耍,把自己的烦恼都忘了。她想通了,爹娘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反正爹娘不会害她的。谢知哄好了谢宁馨,让陈留很开心,一口气给谢知和谢宁馨添了十来套新衣服,还给衣服配好饰品,连柔娘都得了同样数量的新衣服。自己这些年努力没白费,家里姑侄和睦,这才是兴家之兆。至于几个庶女,被陈留完全忽略了,她能平平安安的将她们养大,再添一份不斐的嫁妆,已经是好嫡母,想让她把庶女当亲女儿是不可能的。陈留对着谢简哭了一场,虽说还没下定决心把宁馨许配给拓跋贺,但对贺君行也不似以前那么关注。府中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子,见状都纷纷在传贺郎君失了贵主的欢心,不会娶三娘子了。这事没传到宁馨耳中,但谢知和谢家几个庶出的娘子都知道的。就是谢俨都忍不住跑来问谢知,是不是大母真不想把三姑嫁给玉郎。谢俨就是谢二郎,兄弟两人一直到了八岁才有一个正式名字,谢大郎叫谢修、二郎叫谢俨,因大郎、二郎叫惯了,家里长辈都不怎么称呼他们的名。谢俨来找谢知时,天都还没亮,谢知刚锻炼完正在跟柔娘一起用早膳,见二哥来了,让人给二哥也端了一碗汤面来,她今天跟柔娘吃牛肉汤面,汤底是用牛骨熬出来的,小火慢炖了整整一夜,再撇去浮油,只加了一点细盐,鲜香无比。牛肉是用牛腱子先闷后卤制成,鲜味都浸透到牛筋里,再配上昨天才新采下来的鸡毛菜,谢俨闷声不吭的连吃两碗,还意犹未尽的吃完一小碟卤牛肉上来。他来年就要十三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谢简两个孙子教养十分严格,从来不许他们过度奢侈,平时一日三餐也是从大厨房送来的,公主府的大厨房的手艺其实是不错的,但跟开了金手指的谢知不能比。谢俨认真的考虑,他要是天天来大妹这里吃饭,祖父会不会揍他?等三人用完早膳,漱口净面,各自捧了一杯新羊乳,谢俨才问谢知关于贺君行的事,他是不是真不做他们姑父了?“祖父母又什么时候说他一定是我们姑父?”谢知反问。谢俨问道:“那这次是肯定不是了?”谢知说:“可能性很小。”祖父都明确表态,祖母肯定不会反对祖父的决定,“二哥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想知道以后怎么跟他相处。”谢俨说。谢知了然,亲戚是亲戚相处方式,朋友是朋友相处方式,贺君行的身份,如果不是陈留看中他,他也就能当大哥、二哥的伴读,“二哥不用担心,如果祖父母一旦确定不让三姑嫁贺君行,他们肯定不会把他留在身边。”祖父那种老狐狸怎么会留个后患在身边给贺君行找个官职,再赠些钱财,客气的把人送走,才是打发麻烦的最好法子,皆大欢喜。谢俨一想也是,他摸摸肚子,厚着脸皮问:“阿菀,还有牛肉面吗?”谢知道:“有啊,二哥想给大哥带一碗?”谢俨很想表现自己是有兄弟情的,但对着又开始饿的肚子,他只能如实说:“不,是我又饿了,还想吃一碗。”谢知、柔娘:“…”因谢简允许谢知把王偃接到公主府,因此谢知派人给甲一送信,让他直接先把人接到长安,她也不用去洛阳。甲一一走就是一个月,马上临近过年,府上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公主府今年送到各处的年礼除以前的惯例外,还新添一份谢知庄上出产的新鲜蔬菜。这是一份让所有人都喜欢的礼物,就是崔太皇太后知道谢知是用暖房培育出这些菜蔬,也夸她一句心思灵巧。拓跋曜更是借着年礼对谢知大赏特赏,他知道谢知缺钱,特别耿直的赏她三千金。三千斤铜钱!这笔横财让谢知又惊又喜,她手头终于又宽裕了。然而崔明珠听到拓跋曜的赏赐,气得在房里破口大骂谢知。她当初入宫,崔太皇太后也只赏她五千金做嫁妆,谢知还没入宫,皇帝就元旦例行赏赐,就要赏她三千金?崔明珠并不知道,就是因为谢知没入宫,所以拓跋曜才更要厚赏,他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阿蕤的重视。因宫里的赏赐,陈留这几天一扫宁馨婚事引来的抑郁,心情也开朗许多,但是随着独孤氏的来访,陈留难得的好心情又没了。独孤氏是三年前跟谢洵成亲的,成亲三个月就让谢洵把阿何打发走了,这让陈留非常不高兴。她倒不是不高兴独孤氏把侍妾打发走,她气量还没那么小,她生气的是独孤氏居然把阿何嫁给一个年近三十的丧妻老农夫。在勋贵阶层,三十虽是当祖父母的年纪,但好歹正值壮年,而对农夫来说,三十都是快进棺材的年纪,要不是阿何见机快,从新房逃了出来,一路逃到公主府求救,陈留都不知道独孤氏居然对她赐下侍妾如此狠心。可当时谢洵和独孤氏还是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独孤氏除了悍妒些,也挑不出别的大错,对谢洵也是一心一意的,因此陈留这件事谁都没说。可但心里不可避免的对独孤氏有了隔阂,面上对她也是淡淡的。旁的儿媳妇要发觉婆婆不喜欢自己,肯定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伺候婆婆,希望婆婆能原谅她。独孤氏她反其道而行,跟陈留一样,对她也是面子情。陈留让她每月只要初一十五入府请安,她真只初一十五过来请。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所以独孤氏有事而来,她来跟陈留告假,说他们今年过年不会留在京城,他们要去她娘家过年。当然独孤氏的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她只说母亲这些年一直思念自己,前段时间还因为思念过度大病一场,她想同良人一起回娘家探望父母。她话都说到这程度了,陈留还能说什么?不让人家去看生病的母亲?横竖她也不稀罕独孤氏过年陪自己,“那把阿楠送来吧,她年纪小,不适合舟车劳顿。”阿楠是独孤氏和谢洵的长女,也是两人目前唯一的孩子,是夫妻两人的掌上明珠。陈留想他们肯定不会带上女儿,她就劳累点带几天孩子。这也不是陈留有心给自己找麻烦,而是儿子、儿媳离开,婆母带孩子天经地义。独孤氏笑道:“小魔星淘气的很,哪能麻烦母亲?我已经把她送到我祖母那里,让我祖母带她几天。”这话一出,陈留也懒得敷衍独孤氏了,“既然如此,你退下吧,以后无大事也不用来了。以后去哪里过年种小事,你们夫妻自己做主便是,不来就派下人过来说一声。”陈留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连独孤氏都愣了,婆婆这让她以后不要来公主府了?陈留端起茶盏喝茶,显然是不准备跟独孤氏继续说话。她贵为大长公主,这辈子能让她受委屈的只有她父亲和谢简,父亲是不得不受委屈,谢简是她心甘情愿受委屈,别人只有逢迎她的份,哪有她凑上去的份?这儿媳妇她本就不喜欢,为了大局她勉强忍了,可不代表她会不止境的容忍下去,又不是自己亲儿子亲儿媳,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陈留暗暗叹息。独孤氏第一次感觉束手无措,她不明白为何公主会突然翻脸?但陈留现在见都不想见她,陈留对下人挥挥手,她身边女官立刻恭敬的把独孤氏请出房门,然后将她一路送出公主府。女官送走独孤氏,站在门口想了想,招来小丫鬟低声耳语几句,再回去回话。

正文 第59章 婆媳烦恼(下)

“你说祖母让二婶以后不要来请安了?”谢知愕然的放下毛笔, 对跪着回话的小丫鬟道, “你起来说话, 玉蔓给她小凳子, 倒杯茶水来慢慢说。”谢知正在练字,听到这消息, 她连字都不练了。祖母这是厌了二婶还是恶了小叔?如果是前者,还有迂回的余地, 如果是后者——谢知已经不忍去想小叔的下场,他会祖父打死的!“二婶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才让祖母如此生气?”谢知从来没想过是陈留祖母找茬二婶,日久见人心,她在公主府上住了十年, 将心比心, 就是她在梁朝的亲祖母也就只能做到陈留祖母这一步。她对他们几个镇日在眼皮底下的孙子孙女都如此,更别说会特地针对一个半分家的儿媳妇。小丫鬟口齿伶俐的将独孤氏和陈留的对话重复一遍,谢知无语,二婶也太超前了, 别说是在古代, 就是现代夫妻为了过年回谁家都有吵架的,她也太挑战常规了?马上就要过年, 她等过完年回娘家不好吗?谢知是看出祖母对二婶的冷淡, 但平心而论,祖母只是对二婶冷淡, 她一没有跟别家婆婆一样对二婶立规矩;二对他们一家始终不错, 该有的东西从来不少他们, 就是对二婶不热络。甚至他们的女儿阿楠出生,祖母还让人打了一个跟阿楠等重的金人给阿楠当礼物。逢年过节,祖母面子上的人情从来不耽搁,她是公主、又是长辈,都能做到这样,二婶哪怕也来个面上光,谢知觉得祖母也不会赶走她,她肯定是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不过作为这个时代的儿媳妇,二婶的确挺一言难尽。祖母客让她初一十五过来,她真只有初一十五过来,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带阿楠过来请安。阿楠都两岁了,按照这里普遍算法是四岁,大家也就在过年时见过阿楠几次。谢知还是去小叔那里,才可以看到阿楠。谢知后悔了,她不该因为二婶对他们一房不错,对宁馨和几个姑姑不错,就放任他们如此。她应该给阿耶和阿娘写信,让他们去教小叔了,结果现在害得祖母伤心了。虽然谢知对二婶印象一直不错,但她还是怀疑母对二婶的冷淡是有原因的,不会因为她姓独孤的原因。祖母连结仇的华阴公主都能谈笑风生,她的身份又何必针对二婶一个小辈?“阿姊。”柔娘挺喜欢二婶的,她时常会跟她带小礼物,还会给她做新衣服、抱着自己陪自己玩,她的本能让她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她可能要看不到二婶了,她心慌慌的,她紧紧的握住了谢知的手,“我们要不要去看祖母。”“要的。”谢知让下人给自己换衣服,又吩咐玉蔓让小丫鬟给自己磨墨,她回来就要写信。二婶的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如果小叔能尊重陈留祖母,她不会对他们如此。谢知能体谅小叔的纠结,他未必是针对陈留祖母,他只是针对祖父而已。他恼祖父抛妻弃子,更恼祖父偏心后妻和后妻子女。小叔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她知道小叔是不满,不满祖父对自己那么严苛,对三姑宁馨却那么放纵,让她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小叔一直想带她离开,想让她过上真正的小公主般的日子…谢知微微而笑,其实哪怕她生父没死,她也不会过上宁馨姑姑的生活,可这不妨碍她爱小叔,她小叔就是那么真。有时候谢知也会想,小叔的脾气是不是完全像郗氏祖母?不然为何小叔除了相貌,性格方面一点都不像祖父呢?不过爱一个人就不能惯着他,谢知觉得自己以前太惯着小叔,祖父这些年忙于公事和教养大哥、二哥,不管他,他就可以自我放飞了?谢知冷哼,做梦!我写信给阿耶和阿娘,让他们来教你做人的道理!不过现在重要的是要快点让祖母消气,不然小叔会被祖父揍得很难看的!她就这么一个小叔,不能让小叔就这么被赶出去。谢知都可以想象小叔乐颠颠的被祖父赶出去,他跟独孤氏男耕女织的场景了。这对夫妻是有情饮水饱的典范,还有一种特别能苦中作乐精神…小叔是吃树皮草根都能说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怕被赶出去。可谢知不能让他被祖父赶出去,他们这样是欢乐自己,气疯父亲和阿娘。她快步走到祖母屋中,祖母房里寂寂无声,谢知进去时候,陈留倦怠得靠在隐囊上,谢知看到祖母眼角的细纹,心中一叹,祖母这几年真得显老了,而祖父却还是那么俊美潇洒,他的潇洒不全仰仗祖母在后方的操持吗?谢知默默的走到祖母身边,轻轻的给祖母揉腰。陈留看着谢知,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将来还会让他们回来的。”谢简从来不把孙女当孩子看,所以陈留也不把谢知当孩子哄,直接跟她说自己不会真把他们赶出去,同时还有让谢知不要再来求情,她现在不想听大家的求情。谢知咬牙道:“这种算什么教训!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知道没了祖母,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陈留微微一笑,不管谢知是真心假意,她现在肯愿意这么说,陈留就满足了,至少她愿意哄自己。谢知说:“祖母等过了年,我陪你去别庄住一段时间吧,你也好松散松散,您太累了。”听到谢知的话,陈留蓦地别过脸,家里丈夫、女儿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累,一个隔房的孙女却能体谅她的难处,陈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心情,力持语言镇定,“我是不喜欢独孤氏,但不是因为她是独孤家的女儿,是因为她太心狠手辣。”她迟疑了一会想到孙女迟早要入宫,这些事她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之前因为你小叔年纪半大不小,所以替他找了一个年长五岁的侍妾阿何。阿何伺候你小叔一向尽心,婚前你阿娘提出要遣走阿何。我当时担心独孤氏年纪小,伺候不好你小叔,就坚持把阿何留下,结果反而害了她,早知道当初就该听你阿娘的话。”陈留并不知道谢知已知道谢兰因是她生母,但是她知道谢知喊谢兰因阿娘、喊秦宗言大人,想着谢灏迟迟没娶妻,她这么喊姑姑也不正常,就没多说什么。谢知心中一沉,“阿何死了?”陈留摇头,“她被独孤氏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幸好她机灵,趁乱逃了出来,不然等我找到她,也只能给她收尸了。”陈留声音扬了起来,“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哪怕她把阿何嫁人,至少嫁个稍微过得去的人家,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可你看她做了什么?”谢知倒吸一口凉气,谁都不喜欢自己良人有别的女人,但是将心比心,哪怕谢知将来得独宠,她也没想过这么对拓跋曜的女人,即使拓跋曜允许她这么做。何氏是没生孩子的侍妾,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嫁个好人家又如何?但想到独孤氏对小叔的严防死守,她又有点能理解独孤氏的所作所为,她可能特别容不下这种事。不过理解不代表赞同,谢知很不喜欢独孤氏这种不留半点余地的手段,太狠了。“祖母你别气,儿打不中留,我们不理他们,以后我跟三姑孝顺你,任谁都羡慕你有一个孝顺的女儿、一个孝顺的孙女。”谢知说,她丝毫不提要教训小叔的话,她知道祖母不会想听这些话。她又不傻,怎么会相信这种明显是哄骗的话?陈留果然被她逗笑了,看着谢知认真的小脸,知道这孩子不是哄她,她心中欣慰,自己付出总算没全部白费,总算有个念自己情的。她心情好了许多,她轻轻拍着谢知的手:“阿菀是好孩子。”“祖母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谢知说。陈留莞尔,“小嘴这么甜是抹蜜了?快过年了,祖母给你做新衣服。”陈留真不知道应该教孩子,只知道对喜欢的孩子一惯宠,这也跟她从小的经历有关,她小时候没人爱,所以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发誓要给孩子最好的,尤其是宁馨还是她跟谢简生的独女,她的命根子。“好,我让人来做,祖母、三姑还有我,我们三个做看着差不多衣服,等走出去大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谢知说。“尽胡说。”陈留被谢知哄得眉开眼笑,“祖母都老了,跟你们穿一样衣服不是老妖婆了吗?’谢知信心满满的说:“不是,祖母放心交给我,我会做好看的。”陈留点头说:“好,祖母都交给你了。”就在祖孙两人其乐融融说笑时,突然门口响起下人的惊呼声:“大郎、二郎,你们怎么回来了?”谢修、谢俨眼眶红红的问:“祖母怎么了?她身体好点了吗?”两人接到妹妹派人送来的消息,说祖母突然生病,两人慌忙跟先生告假,然后一路跑回来了,长安城内不许策马狂奔,两人嫌弃牛车走的太慢,一路跑回家,就算是冬天,两人也跑得满头大汗。陈留连忙让人给他们打水洗脸,又问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上课吗?”两人小心翼翼的问:“祖母您没事?”陈留扭头看着谢知,谢知笑道:“是我跟他们说的。”要是大哥、二哥不急着跑回来,又怎么显示他们对祖母的重视?祖母要的不就是这些吗?她要让祖母知道,大家都把你的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这孩子!”陈留啼笑皆非,但看到谢修、谢俨眼眶通红,心中又十分欣慰,她柔声道:“祖母没事,阿妹跟你们闹着玩呢。”谢修和谢俨知道阿菀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家里肯定出大事了,但是祖母不说,他们也不能多问,只傻笑的先去换衣服,等出来以后又陪陈留说笑好一会,在陈留处用完午膳才离开。等三人离开,谢修和谢俨陪谢知回院落,听谢知将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两人都震惊了,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向来疼爱自己的小叔、小婶会如此?两人惊骇的面面相觑,“阿菀,我们要写信告诉父亲。”谢修正色道,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他们是小辈不好管长辈的事,只能让父亲来管。谢修和谢俨都是陈留养大的,他们自然亲近陈留,可小叔也疼爱他们,作为孩子,他们两面为难。“嗯,我们各写各的。”谢知点头,她蛮喜欢二婶,她对小叔是真好,对小叔也是真爱,对他们兄妹几个是爱屋及乌,对祖母也是恨屋及乌,可如果小叔和独孤氏再这样下去,祖父肯定会让两人离婚的,在祖父心目中小叔肯定没有祖母重要。阿柔机灵的说:“我给哥哥姐姐磨墨。”三人疼爱的摸摸阿柔小脑袋。且不说三兄妹怎么商议着救小叔,等谢简回来,一听陈留被独孤氏气到了,他问清了缘由,冷笑了一声,什么被独孤氏气到了?她分明是被他蠢儿子气到了!没有蠢儿子撑腰,独孤氏敢这么大胆?谢家男主外女主内,儿媳是妻子管的,谢简不插手,但儿子他可以管。独孤氏回家就害怕了,她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可她性子独,又一心痴恋谢洵,良人喜欢的她都喜欢,良人不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她知道良人恼大人公负心另娶,又对陈留公主心存隔阂。她也不喜欢陈留公主,因为她给良人找了阿何,如果没有阿何,她跟良人该有多幸福?这份对陈留公主的怨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来,因陈留公主一直对自己很宽容,所以独孤氏也始终没感觉,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这次突然爆发,陈留毫不留情的驱赶让独孤氏都傻了。她不怕被陈留公主赶出去,她就怕大人公会因为自己不孝公主婆母,而逼着良人跟自己离婚。她完全不能想象她跟良人分开的生活,跟阿虎分开,她还不如死了算了!独孤氏越想越害怕,搂着阿楠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阿楠年纪还小,还不大懂事,但已经知道哭是不好的,见母亲抱着自己流泪,她也吓得哇哇大哭。等谢洵从外面回来,就看到哭成一团的妻女,谢洵大惊失色,“阿难你怎么了?”“阿虎!”独孤氏扑到谢洵怀中,哽咽的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怎么办?我惹贵主生气了,阿虎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去给贵主磕头认错!”谢洵一听就知道妻子是为自己抱不平,他搂着妻子安慰,“阿难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怎么舍得离开阿难?阿难对自己这么好。独孤氏哭得不能自己,“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不敬婆母,我被鬼迷了心窍!”谢洵抱着独孤氏温声安慰,可不想独孤氏情绪刚平静下来,外面就响起下人通传,说太傅喊郎君过去。独孤氏吓得紧紧的搂着谢洵,她怕大人公会责骂夫婿。谢洵低头亲吻独孤氏的额头,“没事的,我去去就回。”谢洵知道父亲一定很生气,因为他惹怒陈留公主了,谢洵对陈留没有任何意见,陈留这么多年对自己始终很好,谢洵的心就是石头也捂暖了。但是他心里始终存了隔阂,看着父亲偏疼陈留公主、看着他偏疼宁馨,可他对阿菀呢?如此严苛!本来宁馨的那些都应该是阿菀的!谢洵也喜欢天真单纯的宁馨,可就是因为这份喜欢,才让他更不想面对这一切。阿难会如此,完全是受了自己影响,一切错都是他的,谢洵微微苦笑,都是他没用,大兄、长姐就不会像自己一样,他们都能把自己日子过得很好,只有自己越过越糟…谢洵垂着头跟侍卫们去公主府,谢简则沉着脸坐在书房想着怎么处理儿子。他就两个嫡子,要让他轻易放弃蠢儿子,他也舍不得。可让他一直跟陈留有隔阂,他留下来对大家都不好。谢简缓缓的转着手中的核桃,“公主现在还在生气吗?”下人禀告道:“中午小娘子去了贵主正院一趟,后来大郎和二郎也会来了,等他们出来,贵主心情就好转了。”谢简闻言心中暗暗满意,阿菀就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既然陈留已经消气了,谢简也知道应该怎么对蠢儿子了。谢简就不懂,为什么蠢儿子长得这么像自己,却生了一副跟王畅一样的蠢脑袋?难道真是被王畅从小养大的关系?谢洵由管家领着进来,看到坐在胡床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谢简,他一声不吭的跪下,谢简嘲讽道:“你也会知道有错?”“独孤氏会顶撞母亲全是因为我的错,是我让她如此的,您不要责怪她。”谢洵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自己身上,本来独孤氏就因为自己才会如此行事的。谢简冷笑,“既然知道错就领罚吧!来人,给我狠狠打!”下人们上前将谢洵架在凳子上,拉下他裤子,开始狠狠的打他屁股。谢洵哼了一声,牙关紧紧的咬着,不肯叫一声。谢简见他那硬骨头的模样就来气,蠢货就是蠢货!他真以为受刑时咬牙就可以不吭声?那么多硬骨头的人熬不过杖责,要不是他事先有吩咐,他以为自己能这么轻松?谢简冷眼看着谢洵挨打,一下、两下、三下…就在谢简数到第三十下的时候,门外响起陈留的声音:“住手!”陈留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被孙子孙女哄了一下午,她哪还有什么气存着?正想等郎君回来,跟他说谢洵、独孤氏的事,想让郎君去教训谢洵。就见宁馨惊慌失措的进来告诉自己,说父亲让人按着小哥打,打的血肉横飞。吓得陈留也连衣服都没换,就赶紧跑来,生怕谢简把谢洵打出好歹来。

正文 第60章 糟心的谢简

“郎君, 你这是做什么?”陈留看着被谢简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谢洵, 不由又气又急,“你不是总说孩子要慢慢教吗?你为何对阿虎如此严厉?”“你怎么来了?”谢简蹙眉, “谁去麻烦贵主了?”下人们皆低头不敢说话, 宁馨冲进来说:“是我告诉阿娘的,阿耶不要打小哥!”她也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教训孩子, 看到小哥鲜血淋漓的样子, 她吓得直哭。谢洵见宁馨冲进来, 蓦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起身避开宁馨。“胡闹!”谢简勃然大怒,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杖责一般都是去衣受刑, 即使下人在陈留来之前就替谢洵盖了一件衣服, 谢洵现在也算衣冠不整。即使谢洵和谢宁馨是兄妹, 谢洵现在这样也不适合让宁馨看见,所以谢洵才会想避开宁馨。陈留也呵斥宁馨道:“宁馨, 你回去!”宁馨也知道自己失礼,她不放心的对陈留说:“阿娘,你让阿耶不要再打小哥了。”陈留赶着女儿出去,“我知道,你快出去!”等送走宁馨, 陈留看着相视如仇人的父子, 她长叹一声, 连声吩咐下人去喊府医, 又让下人给谢洵上药, 等谢洵被人抬出去,她对谢简道:“你总说孩子要好好教,不要动不动就责骂,结果你怎么对阿虎的?”“他有什么好说的?”谢简冷然道:“他就是对我不满!”陈留淡淡道:“他也是为自己母亲抱不平罢了。”陈留绝少跟谢简提起郗氏,倒不完全是吃醋,就是不想听见,她知道自己比不上郗氏。谢简摇头,“跟郗氏无关,他就是不喜欢我偏心。就算我不来魏国,我也跟郗氏走不下去。”“偏心?”陈留一怔。谢简说:“他怨我不关心他,怨我心里只有你,顾不上他,对他比后爹还狠。”陈留闻言脸一红,啐他道:“老不正经,这时候还说这话。”“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谢简无辜的说:“我说的实话,他就是觉得我太偏心你,你看我回来就打他,给你出气。”陈留哭笑不得,“不管你们两个,我先去看宁馨。”谢简起身送她,陈留叮嘱谢简道:“好好跟阿虎说话,你眼前就这么一个承欢膝下的儿子。”谢简冷笑:“让这孽障承欢膝下?他想的爹是他王世父。”他不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后爹吗?他找他后爹去。陈留差点失笑出声,谢简这是吃醋?她知道谢简向来不喜王畅,不好多火上添油,忍笑出门,才走到门口,便有女官禀告道:“贵主,二女君在门口候着。”陈留蹙眉,“这么冷的天气,快让她进来。”被夫婿孙子孙女哄了半天,陈留气也消了,不过是个小孩子,至少家里人都知道自己的好,她就满足了。难道真让谢简把儿子打半死赶走?陈留微微摇头,人还是过得糊涂些好。谢简送走陈留,走到谢洵房里去看谢洵,谢洵伏趴在床上似睡非睡,听到谢简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看到谢简站在自己身边,他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看谢简。谢简随手拉过一张胡床,坐下对谢洵说:“我知道你记恨我抛下你们和你们亲娘,可如果我不走,王奇就是我的下场,知道王偃是什么下场吗?他全家都被逼死遁。”谢简的话让谢洵不可置信的抬头,“王先生死遁?他来魏国了?”谢洵神思恍惚,王奇是萧赜的重臣,是谢洵的课业老师,谢洵是称呼王奇为师傅的,但王奇公务繁忙,谢洵很多时候课业是王侍中的儿子王偃指点的,他以前称王偃为先生。“是,阿菀的死士已经去接他们,我让死士把他们接到长安,安排他们住你家,你安顿好王偃,我想让他以后当阿菀的先生。”谢简说。“好。”谢洵点头,王先生人品贵重,由他当阿菀先生,谢洵很放心。谢简继续说:“我要不来魏国,你们就会像王偃般隐姓埋名逃到魏国,王偃还可以躲在我这里,你们躲到谁家里去?”谢洵讥讽道,“你怎么可能是师傅,怕师傅在您眼中就是‘蠢货’吧。”父亲也太看低自己了,他在梁国或许不能力挽狂澜,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落到王侍中的下场,他怎么可能为圣人殉葬?被儿子讽刺,谢简也不生气,“每人信念不同,王奇愿意殉死,我不愿意,将来青史评价,我也不见得比他低。”“你的做法是蛰伏当太傅,然后靠着阿菀入宫争宠?那您青史的评价是能得一句‘善体圣意,甚得宠眷,协契圣主,佐命正平,乃一时之秀’。”谢洵无不嘲讽道,他这话要给谢知听到,肯定又要暗赞小叔嘴炮技能满点,看着全是赞扬祖父,其实第一句就嘲讽祖父。“难道跟你一样,写篇《军治》让皇家收拢军权,还要在魏国推行分姓定族,还要在鲜卑推行汉姓,你知道你这些策论宣扬出去后有什么后果?”谢简厉声呵斥道:“你之前不还说南朝士族积重难返,现在又要在魏国推行这套?你——”谢洵满不在乎的说:“您就是怕我重演崔司徒国史之狱罢了,可我无官无职,写策论也是自娱自乐,就算给外人看到,也顶多骂我一声狂妄,将我贬谪而已,连累不到旁人。”梁国和魏国国情不同,治国方针自然也不同。谢洵不信父亲不知道这些道理,他就是想找机会教训自己。崔司徒是百余年前魏国的一位重臣,此人是汉官,一生致力鲜卑和汉族融合,最后得罪鲜卑显贵,被皇帝株九族。此人亦是崔太皇太后的先祖,清河崔氏当年因他大受打击,直到崔太皇太后执政,崔家才缓过来。谢简怒道:“连累不到旁人?独孤氏和阿楠不就被你连累了?要不是你平时对陈留有诸多不满,独孤氏何至于如此?你总说我偏心,我要真偏心,还如此用心栽培你们?”或许在大部分人眼中,谢简对次子并不重视,但只有谢简身边最亲近的少部分人知道,谢洵是可以随意出入谢简的任何书房,谢简有很多文书、疏议都是让儿子代笔的,而有些不方便公开来往的信件则是让孙女代笔的。自认无所不能的谢简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他觉得他字不好看…他的字没有儿子好看,甚至这几年连孙女都比不过了。当然这点谢太傅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爹书法被评为中中品,他被评为中上品,而他儿子、孙女将来都可以是上上品,这不是青出于蓝吗?说明他比他爹厉害。谢洵虽才弱冠之年,但一手字画在拓跋曜、独孤雄、秦宗言大肆炒作下已有大名气。谢简对儿子字画只是稍微推了下,但他为了侄女,给拓跋曜画了皇猎图,把拓跋曜画得英姿勃发,让拓跋曜赞其“传神写照”。拓跋曜一夸,谢洵的才名即刻名满长安,旁人时常捧着重金来求字画。只是谢洵性格桀骜,喜欢的人一分不要白送,不喜欢的人一字千金都不卖。他这样的行事得罪不少人,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他不入俗流,乃真名士,对他大赞特赞,故他书画更是千金难求。后来谢洵给独孤雄生辰画的各种贺寿图和贺寿诗文,把独孤雄喜得把女婿当成亲儿子,要不是自己远在边荒,真恨不得把女婿接到身边照顾。同时谢洵还给秦宗言写过传记,夸他大战柔然的英姿,把秦宗言夸得心花怒放,逢人就夸自己小舅子才华过人。其实谢洵赞美三人目的很简单,对拓跋曜是为了阿菀,对独孤雄是为了大兄和阿难;对秦宗言是为了长姐。他希望大兄、长姐和阿菀都过得好,他压根没想过三人会如此夸奖他。有了这三位高权重的牛人夸奖,谢洵的名声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了。谢简则被蠢儿子快气死了,他想到讨好这三人,怎么想不到孝顺自己亲爹?一篇传记都没给他写过,连寿礼都是不上心的抄孝经。他缺一篇孝经?当然谢洵最出名的还是三年前写给梁国侍中王奇的一篇祭文,谢洵年幼因长姐谢皇后之故,时常出入宫廷。萧赜甚至喜欢这个小舅子,对谢洵的课业十分上心,特地让侍中王奇教导谢洵读书。谢洵称王奇为吾师。祭文中他先言辞悲切的怀念了萧赜圣君之风,王奇的忠君之心,然后在激烈的痛斥伪帝的虚伪,称其为“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弑君杀母”,实乃天下第一大禽兽!最后他笔锋一转,直指梁国弊端,说梁国上位者尸位素餐,说梁国“淫侈之风,日日以长,离亡国不久矣。”这篇政治立场正确的祭文一出,崔太皇太后拍案叫绝,赞他为谢家凤凰儿,还要让他出仕。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如果不是谢洵,谢简早谢恩让儿子入朝了,可谢洵——谢简只能把次子压得死死的,给次子硬套不喜名利,专心做学问的人设。只因谢洵不仅笔伐梁国伪帝让人拍案叫绝,他笔伐魏国的时政更让谢简又骄傲又烦恼。目前魏国天下承平,百姓安居,大家皆赞圣人圣明。可在儿子眼中的魏国,则是各路将领拥兵自重,北方边疆阴云笼罩,汉族、鲜卑族矛盾重重,似要随时亡国!在谢简不注意间,儿子居然写了一篇又一篇关于魏国的时政的策论。虽然其中有些观点因他阅历关系,还有些稚嫩,但已颇有可取之处。但谢简哪里敢让这些策论面世?他一黄口小儿,尚未入仕,就敢对手握掌权的朝臣大肆评价?他以为自己是贾谊吗?知道贾谊是什么下场吗?生生把自己逼死。谢简总不能看着儿子走贾谊的老路。这么蠢的儿子,他是亲爹有时都有打死他的冲动,万一有人看他更气,真把他弄死怎么办?谢简就两个儿子,嫡长子谢灏给独孤雄做长史官,嫡次子在家赋闲。在外人看来,谢简可不就是因为惧于陈留公主之势,不敢给仅有的两个儿子安排好前途吗?“您是偏心,但您偏心的不过只是自己。”谢洵怨父亲偏心是因为阿菀,父亲从来没给阿菀选择的机会,谢家别的孩子都可以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就不读,可是阿菀却从小被父亲压着读书,片刻不得空闲。谢洵知道父亲这是为了阿菀好,所以谢洵没有阻止,他只是心疼阿菀。这种怨更多的是怨自己,他当初明明答应陛下要照顾长姐和阿菀,可现在阿菀和长姐母女分隔两地,几年才能见一次,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他能不恨吗?但要说谢洵怨恨父亲偏心陈留一房,也不尽然。谢洵很清楚,在父亲心目中任何人都可以用利弊衡量的,他偏心陈留不就是因为皇家权势吗?他看着对陈留、宁馨极尽宠爱,可真要发生什么事,父亲恐怕第一个抛弃的也是她们,因为她们没有任何辅佐父亲东山再起的能力。公主府看着花团锦簇,其实一切都是虚伪的,谢洵就是看透这一切,才深深觉得厌烦,想要逃离这一切,可他偏偏身上深深的刻了谢家的印记,就像大哥说的,他们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这种认识让谢洵格外痛苦,家里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的也就阿菀,可是有很多话,他也不能跟阿菀说。独孤氏跟他朝夕相处,谢洵这些话不会告诉独孤氏,可他的情绪瞒不了枕边人。独孤氏年纪小,性子独,觉得他是因为陈留公主打压而抑郁,因此记恨上的陈留公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把妻子教好。“不管我是不是偏心,至少你们现在都受我庇护,你们都长大了,我做父亲的责任也尽完了,我不要你回报养育之恩,但你至少要尊敬你母亲。”谢简为何不愿跟儿子谈心,就是忍不了儿子这狗脾气,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可他就是看不惯。别人看不惯可以压在心里,他看不惯就嘲讽别人,要不是他是他爹,早揍死讨人厌的小子了!跟王畅如出一辙的蠢,亏得其他方面还有些优点,不然真想把这小子绑了送到深山去,眼不见为净。“我去给母亲认错。”谢洵低声道。“看好独孤氏。”对儿媳妇谢简要求真不高,只要她们可以和睦家中姑嫂妯娌就好,别的都是他们小夫妻自己的事,不管她是不是愿意给丈夫纳妾、或者是生不出儿子,谢简都不会过问,儿子要是愿意一生无嗣他也不管。反正他现在也有三个孙子,大郎、二郎马上就要成年,可以给他生曾孙,谢家不愁儿子过继。“我知道。”谢洵吃力的直起身体,“我要回家。”独孤氏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谢简没想次子居然还是情种,他轻晒一声,这就不知像谁了?王畅那蠢货也不是情种,“你母亲对独孤氏有意见是因为何氏。”谢简替妻子向儿子解释,他是不爱管这些内宅之事,但也不会跟陈留一样把事情压着,有些事不说出来容易留隐患。“阿何?她怎么了?”谢洵一愣,阿何是谢洵第一个女人,要说谢洵爱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很感谢何氏对自己多年的侍奉,遣散她时不仅给了何氏重金,还给她写字作画给拜帖,让她有困难就来找自己,阿何能出什么事?“独孤氏把她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谢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何是你母亲给的人,不喜欢就找个好人家好好嫁了,这么打你们母亲的脸,真当她公主身份是假的?她独孤家的女人再悍妒,也没见独孤氏敢让公主做规矩的。只此一次,再有一次,我就让独孤雄来教训女儿。”谢简言下之意很明确,再有一次,他就让谢洵出妻。“我会教她的。”谢洵听得心中焦急,一面疼的冷汗直流,一面切齿保证。谢简见他那蠢样就烦心,挥手让下人送他回去。刚走出院落,就看到独孤氏朝谢洵奔来,她看到谢简还怯生生的给谢简行礼,家里她最怕的就是大人公。谢简懒得理这个儿媳妇,转身回到陈留院落。

正文 第61章 过年

“良人, 你没事吧。”独孤氏看到脸色苍白, 一拐一瘸走出来的谢洵,吓得脸都白了, 连声要下人去唤府医。谢洵摇头:“我没事, 府医给我上过药了。我们回府。”他对妻子微微一笑:“阿楠呢?她睡下了?”“我让乳母哄她睡,应该睡着了。”独孤氏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洵上马车, 车上已经铺好了又厚又软的棉花垫子上, 谢洵上了马车, 身体一软,就趴在棉花垫子上闭目养神。阿楠是谢洵和独孤氏的掌上明珠, 平时都是两人自己哄睡女儿的。独孤氏小心翼翼的给谢洵擦汗, 谢洵睁开眼睛问独孤氏:“你去阿菀那里了?”棉花垫也只有阿菀那里才有。独孤氏点头说, “公主让女官送我去阿菀那里, 我在阿菀坐了一会,这些棉花垫子也是阿菀让人准备的。”独孤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今天阿菀跟自己说了很多,她知道自己很不对,但是没想有这么严重,“良人,阿何的事我错了, 我想把阿何接回来, 以后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谢洵叹气, 虽然不知道阿菀跟妻子说了什么, 可他肯定阿菀绝对不会让妻子把阿何接回来的, 果然他平时太疏忽阿难了,什么都不跟阿难说,导致阿难整天胡思乱想,“阿何在母亲那里不错,我们也不要在打扰她,多给她些钱财傍身就是。”独孤氏抽泣的应了,谢洵叹气,他后悔了,他当初应该在婚前就把阿何打发走的。“阿难,阿何是我的错,我应该在婚前就打发走阿何,不该留着碍你眼。但阿何毕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对阿何,你让我以后怎么见阿何?我们身边的老仆又如何想我们?”“良人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送阿何字画财物就嫉妒她,我当时气糊涂了。”独孤氏哭着说,谢洵只送看中的人字画,看不上的人,就算求他他也不送。独孤氏看到谢洵送阿何字画,还不止一副,又副副题词作诗,她觉得谢洵心里是有何氏的,只是碍着自己不得不送走她,心中一乱,难免行事就糊涂了。她自幼是父母教导的,但是自小祖母和姑姑姐妹对她的影响也很深。独孤家是典型的鲜卑家庭,鲜卑贵妇大多性情悍妒,家中大妇处置侍妾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辣。独孤氏看在眼里,也学了许多隐私手段,可谢洵风光霁月,独孤氏觉得用那种手段太玷污谢洵,又不甘心厚嫁何氏,才弄出这件事。谢洵一怔,随即苦笑,“阿难,我不是喜欢阿何,只是她伺候我那么多年,我想让她一辈子生活无忧。”独孤氏歉然说:“我知道的,是我自己糊涂。”谢洵劝独孤氏道:“阿难,我们平时行事不管是对谁,都要讲理。有理才能站得住脚。你是不是以为这次如果你杀了阿何就没之后的事了?”“没…”独孤氏从小被母亲娇惯,嫁人后被丈夫娇惯,还没心狠手辣到这程度。谢洵心中一松,没这么想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觉得灭口大家就不知道,这反而是把事情做绝,连补偿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谢洵顿了顿继续道:“哪怕真做了别人不知道的事,人不知还有鬼神知,所以我们做事要问心无愧。”谢洵深刻反思,觉得自己平时跟妻子交流太少,导致妻子钻牛角尖,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把自己的想法慢慢都跟妻子说的。夫妻是陪伴一辈子的人,他的心事如果连妻子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独孤氏受教的点头,目光闪闪的看着谢洵,夫婿说的对,她以后什么都听夫君的。独孤氏也庆幸自己没对阿何下死手,让她还有补偿的余地,不然她就跟良人有隔阂了,“那我们这次不回去了,等过年以后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谢洵不以为然的反驳,“岳母不是病了吗?也就回去一次,他们也不缺我们孝顺,顺便还能跟阿兄一起过年,多好!”谢洵说道最后都兴致勃勃了,他好久没见大兄了。独孤氏也惋惜的附和,她知道良人一直很想自己大兄、长姐。不过谢洵想要去跟大兄过年的想法还是没实现,他第二天就发烧了,独孤氏这次倒没有这抱着女儿哭,而是带上女儿敲开了公主府大门,跟谢简、陈留说谢洵发烧,她要把阿楠暂时放在府里,专心照顾谢洵。陈留赶紧让人去叫太医,谢知把阿楠往阿柔身边一塞,赶紧冲到小叔家里照顾小叔。她对阿柔很放心,她肯定能照顾好阿楠。温水洗澡、酒精擦身、冰块降温,加上太医的几幅药剂下去,谢洵终于悠悠转型,谢知坐在谢洵身边无奈的说:“小叔,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我们这样的身份已经够好了,想要再多就是强求。”谢洵闻言苦笑一声,“阿菀,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服气。谢知道:“幸亏我不像你。”不然我就要把自己逼死了。谢洵听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惊惶看着谢知,“阿菀你知道了?”知道自己身份了?“知道什么?对了,还有几天王先生就到长安,小叔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谁来招待王先生。”谢知不跟小叔点破,就让你不舒服!谁让你让人这么操心。谢洵眼巴巴的看着谢知,谢知却说:“我去找小婶,她守了你一天一夜,我早上逼着她,她才去休息的。”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小叔叮嘱道:“你快闭上眼睛,小婶进来你再睁眼,必须要让小婶认为,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谢洵:“…”这种骗局有意思吗?谢知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让他照做就是,对于小叔这种脑子不拐弯的男人,只需把意思说明确,让他照做即可,解释完全不需要,因为他不会理解你。谢洵的发烧,让陈留心里愧疚,总觉是自己小题大做才让谢洵如此,但没想谢洵身体一好,就带着妻子过来给陈留磕头赔罪,“母亲,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陈留见状,心头抑郁散去,亲自将谢洵扶起来,“你身体刚好,快起来。”她轻叹道:“也怨我——”谢洵连忙说:“母亲慈心,孩儿一直记在心中,平时我们对母亲多有不孝,是母亲宽宏大度,不同我们小辈计较。”谢洵愿意说好话的时候,还是能把人说的眉开眼笑。果然陈留就被他哄得都笑出眼纹来,她要求真不高,只要这种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就好。谢知见这件事顺利过去,凑趣道:“小叔,院子里梅花开的正好,我们都去赏梅,你给我们做一副赏梅图吧。”“好。”谢洵一口答应,给亲人作画有什么推辞的,也是谢简自己端着,他要是开口让蠢儿子为自己做传,他蠢儿子早答应了。谢家人没了隔阂,开始欢欢喜喜的过年,谢洵因身体缘故,也暂时不能去岳父那里,但是他跟妻子已商量好,过完年他身体一好就出发。长安城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宫中到了腊月三十开始封印,拓跋曜也不用上课,这是他一年中唯二可以不用读书的日子,还有一次是太皇太后生辰,就是拓跋曜自己生辰都不放假。后宫女眷卯足劲想要得到皇帝的宠幸。李氏这些天日子过得很苦,她终于知道不得宠的后妃在后宫过得是什么日子了,任何人都要落井下石的踩自己一脚,哪怕她是皇帝的亲表妹都不管用,因为皇帝亲表妹不止她一个。后来还是她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重金撬开常大用的嘴,才知道陛下最近喜欢用梅花蕊上的梅雪烹茶。她冒着得风寒的危险,天天亲自去花园收集梅雪,然后默默的差人送到建章宫,连续送了一个月,终于让拓跋曜某天无意得知最近用的梅雪都是李贵人收集的,他才重新宠幸李氏。失而复得的宠幸让李氏对常大用感激涕零,时常给常大用送好处,送得连拓跋曜都笑他最近发横财。“奴婢的钱就是陛下的钱。”常大用笑着给拓跋曜斟茶,就凭李氏想用钱撬开常大用的口?怎么可能!能做到皇帝心腹内侍的,哪个是可以用钱打动的?他会松口是因为拓跋曜的授意,“陛下这是用梅雪烹的茶,小娘子特地嘱咐我们要先用竹炭滤过,我用竹炭滤了三遍,再用细绢筛过。”拓跋曜吩咐常大用道:“你派人去公主府送信,我初五去看望姑姑、太傅。”“唯。”常大用应声退下。公主府的主人是惯例去宫中过年的,就是庶女也不例外,今年还多了一个柔娘,前几年不带她去倒不是因为她是庶出的缘故,而是她年纪大小,怕她在宫宴上失礼。看着宫宴的繁华,谢知一点都不奇怪,几个姑姑为何不愿下嫁,下嫁就代表她们永远跟这种荣华富贵无缘,她们怎么愿意?国宴上崔明珠对谢知和拓跋曜严防死守,没想拓跋曜甚至都没看上谢知一眼,见崔明珠始终戒备自己跟阿蕤,他不屑的一笑,他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跟阿蕤见面?他又不准备跟阿蕤偷|情。崔太皇太后看到崔明珠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也有些恼怒。找了机会将崔明珠训斥一顿,让她安安心心伺候皇帝,早日生子,不要尽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太皇太后的训斥,让崔明珠伤心的找丘穆陵氏痛哭一顿,她觉得太皇太后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只要崔家的太子,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丘穆陵氏嘴上安慰崔明珠,心中则不以为然,太皇太后把她当生子工具不是很明显的事?她居然现在才看出来?丘穆陵氏本来以为傍上崔家,可以让她离开秦宗言的控制,但没想到崔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崔陟别说是为她弃妻另娶,就是一个媵人名分都不肯给她。当然丘穆陵氏也不稀罕崔陟媵人名分,因此她只能依照秦宗言计划的,慢慢的靠近讨好崔明珠,让她对自己越来越信任。丘穆陵氏并不知道秦宗言想要自己做什么,但总觉得这事很危险,可她已经骑虎难下了,因为她根本离不开秦家。宫中的人各有各的算计,这个年拓跋曜倒是过的很开心,从初三开始,拓跋曜就带着彭城王一家家拜访亲戚,初三是崔家、初四是独孤家、初五是谢家,御驾亲临,让所有的人家都忙得兵荒马乱,只为接见圣驾。在崔家和独孤家,拓跋曜都是跟长辈叙旧,然后用过午膳就离开了。等到了谢家,拓跋曜见过陈留和谢简后,就说要跟谢简去书房问功课。其实他哪有什么功课需要跑到谢家问,就是想找机会跟谢知私下相处而已。谢简领着拓跋曜去书房,又提醒拓跋曜道:“陛下,半个时辰。”“知道了。”拓跋曜不耐烦的赶走谢简离开。谢简无奈的离去,也亏得阿菀年纪还小,要是再大一点,就不能半个时辰了,顶多一炷香。“曜哥哥。”谢知等谢简离去后,笑眯眯的先给拓跋曜行礼,然后在他示意下坐到拓跋曜身边。拓跋曜刚才就看了谢知半天,发现她变瘦了,“怎么变瘦了?”“变瘦?”谢知摸了摸脸说:“可能是我在长身体,所以才变瘦了。”拓跋曜道:“年后我要去洛阳行宫,你要随我一起去吗?”“东都洛阳吗?我还没去过呢。”谢知有点向往,“听说洛阳牡丹很美。”拓跋曜压低声音道:“那里守备弱,我们还能去集市玩玩。”谢知一听连忙摇头:“不可!曜哥哥,你是万金之体,岂可轻易微服私访?”谢知可不想跟皇帝偷溜出宫,万一出什么事那是要株连家族的大罪。拓跋曜闷笑一声,“放心,绝对安全,大母也是知道的。”谢知这才放心,“那崔贵人去不去?”拓跋曜看着她笑:“吃醋了?”谢知说:“我哪有资格吃醋,人家才是能吃醋的人。”拓跋曜哈哈一笑,“放心,她要伺候大母,不会跟我们一起去的。我们先去逛集市,然后再出城踏青。”“好啊。”谢知连连点头。拓跋曜跟谢知说好了去洛阳的事便回宫了,他到底是皇帝,不能在臣子家中停留太久。过完年初六,甲一就带着王偃到长安,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长安时已快宵禁,他们也不入城,先去谢知小庄子整顿休息。王偃说是带家人死遁,其实也就带了一个小孙子。他妻子、儿子都早逝,儿媳改嫁,只有一个跟谢知同龄的孙子王瓒。这一路上王瓒不仅不叫苦不叫累,反而全心全意照顾祖父,白天扶着祖父,晚上睡在祖父脚边,只要王偃咳嗽一声,他就会立刻惊醒。这样的孩子不止王偃心疼,就是甲一等人都很心疼,后来还是甲一等人轮流晚上照顾王偃,才让王瓒休息了几晚。等大家一到庄园,三姨奉上热水,让众人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再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大家一口气把食堂里准备的面条全部吃完。三姨笑着看着吃到第二碗就吃不下的王偃说:“王先生,他们都是粗人,吃相不雅,你莫要跟他们计较。”王偃笑着摇头:“食乃人的天性,谈何雅不雅?”他夹起一个小笼包,小口吸着里面汤水,这是三姨刚刚教过他的吃饭,果然滋味妙不可言,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蒸饼。谢知的小庄子是一点点慢慢改变的,对看着小庄子壮大的甲一等人来说,只觉得这处庄园跟别处不同,但到底有什么不同又说不出来。可对咋见庄园的王偃来说,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世外桃源。“这真是贵主一手建造的庄园?”王偃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对。这庄园里的一切都是贵主让人一手打造出来的。”三姨骄傲自豪的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王偃喃喃道,“可惜贵主不是皇子。”以王偃的心胸,都说出惋惜谢知不是皇子的话,如果谢知是皇子,而先帝又没死,先帝有这种的嫡长子,何愁梁国不能北伐?奈何世事无常。“贵主可不比男子差。王先生以后就知道了。”三姨说着又给沉默不语的王瓒舀了一勺蛋羹,叮嘱他多吃点,小郎君红着小脸微微点头,一反路上小大人的模样,他本来年纪也不大。王偃慢慢点头,贵主肯收留他们祖孙,他就很感激了。谢洵接到王偃达到的消息,赶着宵禁前出城,抹黑走了两个时辰才到谢知的小庄园,看到须发全白、老态毕露的先生,谢洵悲从心来,跪在王偃面前嚎啕大哭。王偃也抱着谢洵老泪纵横,两人都想着以前,如果一切都没有变该有多好。谢知第二天早上才接到消息的,听说王先生来了,谢知急着想去小庄子,却被谢简阻止,王偃随时可以见,她跟谢洵接连去小庄园太打眼,等谢洵把人接回家里她再去,这样她也不用出城。谢简私心还希望王偃好好看看孙女的小庄园,有才的人都傲气,凭着恩情传道受业,和凭着恩情加欣赏传道受业还是有些不同的。谢知听祖父这么一说,也只能按下心思,等小叔把人接回来,想来小叔跟王先生也有很多话说。谢知没想她暂时还没见过未来的授业恩师,却迎来了五哥的未婚妻,确切说是内定未婚妻。因为这位未婚妻她跟谢知一样大,她母亲想让她满了十六再嫁人,所以两家暂时没定亲,只是有默契而已,等到快结婚时再定亲也不迟。

正文 第62章 赫连凤容

五哥的未婚妻有个复杂的鲜卑姓名叫勿忸于叱地连, 要不是谢知在鲜卑住久了, 恐怕分不清这一长串名字哪个姓哪个是名,这位姑娘姓勿忸于, 名叱地连。不过谢兰因也跟女儿说这姑娘原来叫赫连凤容, 即便现在改名换姓,凤容也是她小字, 她可以唤她阿容。赫连凤容的身世其实并不复杂, 她之所以有两个姓是因为她之前随母姓, 后来再改回父姓。她的父亲勿忸于波是怀荒镇的镇将,勿忸于波祖上是随魏国太|祖开国的功臣之一, 只是后来他们先祖去世, 魏国从平城迁都长安, 勿忸于家族就被渐渐排挤出魏国政治中心, 勿忸于家族弟子历代皆为边关武官。勿忸于波本来只是怀荒镇的一个小军吏,因父亲不事生产, 勿忸于波年轻时家贫,连匹马都买不起。后来还是娶了赫连凤容的母亲大赫连氏后,家中才宽裕起来,一来一跃成为怀荒镇镇将。大赫连氏的父亲是一位富裕的大马商,只有大赫连氏一女。他万贯家财无人继承, 将女儿许给勿忸于波后, 就同勿忸于波约定, 将来两人的长子改姓赫连, 长子以外的孩子都姓勿忸于。但是没有想到赫连凤容的母亲生下凤容后, 便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产。赫连外公大失所望,但还是让孙女跟自己姓,把孙女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勿忸于波也在妻子的操持下,纳妻子堂妹小赫连氏为妾,同侍妾生了三子一女,这些孩子都姓勿忸于。赫连凤容的外公于一年前去世,去世后勿忸于波就同秦宗言定下两人婚事。因凤容年纪还小,所以两人没有正式订婚,只相互交换过信物。赫连凤容同秦纮定亲后就改回父姓氏,有了那个极为拗口的新名字,而她的大弟则改姓赫连,这一切都是大赫连氏亲自操持的。大赫连氏认为自己父亲留下的家业太大,凤容一个女孩子操持起来太累,还不如让给阿弟来继承。她只要开开心心嫁人,每年从弟弟手中分些利钱便是。大赫连氏话虽这么说,还是怕女儿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特地送来女儿来京城散心。谢知品着阿娘信件里的意思,心中啧啧称奇两声,这位勿忸于将军也是奴妻有术,跟她祖父有的一比。无论是勿忸于家,还是赫连家,在京城都没有太近的亲戚,因为凤容来京是住在赫连家在京城的别院里。谢兰因觉得这姑娘人不错,跟女儿又是同岁,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女儿之前常年待在宫中,这多年下来,连个闺阁密友都没有,拓跋曜再好,到底是小郎君,有些少女心事只能跟密友说。谢知这些年跟五哥没有断过联系,五哥是个好哥哥,谢知也乐意跟未来的五嫂好好相处。听说赫连凤容快到长安城,她算了算赫连凤容车队的速度,猜她可能赶不及宵禁便入城,便去祖母处说了这件事,再说自己想要别庄接她。陈留这些年最惦记的就是她亲手养大的阿狼,听说阿狼未婚妻要来,连忙让人准备凤容的房间,“马商在京城的别院哪有家里舒服?还是让她住在公主府好。”谢知微微笑道:“可是勿忸于姑娘毕竟没跟五哥成亲,我怕她脸皮薄,不敢住在公主府。”陈留一想也是,毕竟阿狼跟她婚事只是两家商定的,还没正式定亲,人家姑娘恐怕也不愿意没名没分的住在公主府,陈留说:“那你把人接到了,就带回来给我看看。”“要的,肯定要带人来给您请安。”谢知说。陈留让阿罗跟跟谢知一起去她的庄园,她已经把谢知当成成年人对待了。谢知达到庄子时,率先拜见王先生。王先生受宠若惊,“仆乃区区一丧家犬,岂敢受贵主大礼。”谢知笑道:“大家都是一样才来这里的,王先生以后唤我阿菀便是。”王偃自然知道谢知的乳名是阿菀,他还知道谢知大名和字,心中稍稍欣慰,这名字就是先帝当初给广陵公主娶的名字,“老朽不敢直呼贵人名称,以后老朽叫贵人姑娘便是。”谢知问:“王先生以后不是我先生吗?难道先生还不能叫徒儿名字?”王偃嘴颤了颤,“老朽——”谢知明知故问:“先生不愿意收下我这徒弟?”“当然不是!”王偃断然拒绝。“那先生叫我阿菀有何不可?”谢知本来就没有古人那么多等级观念,跟下人她是不可能平等对待,对身边的长辈她尽量是平等对待。王偃只能受谢知半礼,又喊来孙子王瓒给谢知见礼,王瓒跟谢知同岁,但男孩子发育本来就比女孩子慢,他看着要比谢知矮半个头,眉目清秀、举止温文有度,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他的年纪和身高。他上前给谢知见礼,谢知坦然受他一礼,又还他半礼。王偃年老体弱,在庄上歇了几天都没缓过劲,谢洵想接他回自己家,可王偃似乎更喜欢这里,谢知想了想说:“先生喜欢这里就在这里住下。”“那您的课业——”王偃有些迟疑,他是来给贵主上课的。“先生给我布置任务,我回去看,把问题放一起问先生,您总要去长安的,难道真待在庄子里不出门吗?”谢知说,再不济她还有何博士可以问。王偃想了想说:“我五天去长安城一次,平时会给您布置课业,我听说庄上的人每天都会给你送蔬果,让他们把您的功课一并带回来。”除非王偃住在公主府,不然总不可能给谢知天天上课,就是何博士也不是天天给谢知批作业的。“好的。”谢知点头,王偃伪装成庄上佃户,去小叔家里还是很方便的,她庄园会三五不时的给小叔送点特产。王偃看着温文儒雅,实则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意思,确定要教谢知就开始考校谢知功课。谢知也不怕王偃考验自己,她这些年又不是白学的。王偃的问题她皆对答如流,而且很多事还加了自己观点。她眼界比在世大部分人都开阔,看问题的方式也略有不同。王偃大为震撼,想到谢知可能会入宫,心中暗想,梁国有这样的公主是大幸,希望贵主他日能同崔太皇太后一样执政,说不定届时就能挥兵南下统一山河。谢知没想到就是连王偃都想她挥兵南下,她以为王偃至少对梁国有点感情,她却不知道这时代只有忠君,并无忠于国家的说法,哪怕连国家的概念都没有,朝臣流亡太常见了,就算是皇室也有流亡的,陈留的前夫梁王就是逃难道魏国的梁国宗室。谢知在庄上住了两天,同王先生说了两天,王先生再也不把她当成孩子看待,甚至还私下让王瓒多向贵主学习。王瓒这几天也被谢知彻底拜服,平时看书也比之前更用功,要不是谢知怕他看坏眼睛和身体,时常让他出去骑马散步,王瓒恐怕就要整天黏在书案前。等第二天傍晚,谢知接到下人来报说赫连凤容达到,她立刻骑着马出门迎接,隔着遮风沙的羃离,谢知一眼就看到远方浩浩荡荡的车队,谢知感慨,不愧是魏国的大马商,别的不说,光是车队的马数量匹就不是一般商队可以媲美的。“可是谢姑娘?”清脆的女声响起,一名穿着红色劲装的少女骑着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从马队中走了出来。“我是,来者可以赫连姑娘?”谢知含笑道。少女闻言笑了,自从她改会父姓后,就再也没有称呼她为赫连姑娘的人了,只这么一个称呼,就让赫连凤容对谢知感觉极好。她翻身下马,爽快的自我介绍,“谢家阿妹叫我凤容或是阿容就是。”虽然父亲又给她取了一个新名字,但赫连凤容并不承认,她才不是勿忸于叱地连,她是阿翁的凤凰儿,赫连家的金凤凰。赫连凤容比谢知早出生一个月,喊谢知阿妹也没错。她跟谢知同岁,却比谢知发育的好太多了,人比谢知高一个头,看着已经像小少女,而不是女童。她容貌娇艳浓丽,笑容明媚,谢知不禁感慨五哥好艳福,“我小字玉蕤,凤容叫我阿蕤便是。”赫连凤容知道玉蕤是当今圣上给她取得小字,她笑着喊了一声,“阿蕤 。”谢知带着赫连凤容去客房,“家里热水备下了,阿容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我们再慢慢叙旧。”“好。”赫连凤容求之不得,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做梦都想好好泡个热水澡。谢知对未来的五嫂还是很尽心的,不仅床褥和换洗衣服是全新的,就是浴桶都是全新的。赫连凤容让人换了三桶水,泡得身上都起皱,才由丫鬟扶着懒懒出来。她感受着柔软的棉巾,感慨道:“难怪大家都想来长安,这么舒服的地方,是人都喜欢。”丫鬟笑道:“娘子要是喜欢,可以在这里长住,反正将来步六孤家在长安也有将军府。”这丫鬟是赫连凤容母亲派来照顾她的。赫连凤容笑而不语,由她替自己擦干身体,同时她乳母也捧来一叠新衣服,都是长安城最新款的衣服和首饰,全是适合赫连凤容身份穿着的,赫连凤容不由微微一笑,谢家小娘子很贴心。她从怀荒初到京城,要是衣服首饰方面有半点失礼,她恐怕会被人笑一辈子。赫连凤容带着给谢知的礼物出门,谢知已让人备好的晚膳,赫连凤容津津有味的饱食一顿,又颇有兴致的同谢知在庄园上转一圈,两人也就聊些女孩子间感兴趣的事,诸如胭脂水粉衣物之类的事,两人皆如数家珍,说了半个时辰,两人相视而笑,有时候有种友情叫一见如故。谢知问起了怀荒的情况,没想赫连凤容虽然生于怀荒、长于怀荒,但她长期跟祖父住在他的马场里,赫连凤容三岁就从祖父走南闯北,年纪虽小,但已经走过不少地方。说起各地的景色,她如数家珍。谢知从赫连凤容的描述中判断她所说的地方在现代是什么位置,然后回想着当地的地貌和特产饶有兴致的问着她问题。赫连凤容没想谢知不出门也能知道这么多事,不禁感慨,“我听人说读书人不出门知天下事,还当是夸奖读书的人假话,没想居然是真事。”“阿容不认字?”谢知讶然问,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赫连凤容说:“就认得这几个字,会算账、会看账册,不做睁眼瞎罢了。”谢知由衷道:“阿容真厉害。”十岁的女孩子就能对这么大一个商队经营如数家珍,她这是被她祖父当继承人培养的,就因为祖父去世,她就被父母剥夺继承权,她心里能甘心吗?这女孩子可不像是认命的人。赫连凤容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随谢知回公主府拜见公主,陈留非常喜欢这个爽朗亮丽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典型的鲜卑女孩。陈留倒不是对汉女有偏见,而是她更爱这种爽朗大方的女孩子。赫连凤容交际手腕一流,不仅把陈留哄得眉开眼笑,连谢宁馨同她待了一会就阿容长、阿容短了,还约赫连凤容明天去郊外赏雪景,赫连凤容一口答应,又问谢知要不要去?谢宁馨迟疑的看着谢知,她们出城都是骑马的,而谢知骑术很烂,只能被人牵着马头慢慢走,谢知很自觉不当拖油瓶,笑着婉拒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赫连凤容道:“天气太冷,我们还是坐马车去郊外,到了郊外有兴致再骑马跑几圈如何?”谢知也不好再拒绝,“只要你们不嫌我拖累你们就好。”谢宁馨和赫连凤容闻言都笑了,异口同声道:“当然不嫌弃。”

正文 第63章 赏雪(一)

大冬天的出门, 谢知内心是拒绝的, 但是除她以外的人都很兴致勃勃,连柔娘和阿楠都十分期待。小叔带独孤氏回独孤氏娘家,他这次学乖了,把阿楠留在公主府。陈留让阿楠跟柔娘一起住,两个小姑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阿楠性子比柔娘活泼, 胆子也更大一点,知道今天要出门玩耍, 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一骨碌的钻到谢知被窝里, 奶声奶气的说:“长姐快醒醒, 我们要出去玩。”因为天气冷, 谢知让两个妹妹都跟自己睡一屋,只是不睡一张床, 柔娘和阿楠感情好, 两小姐妹是睡一张床的。谢知□□一声,后悔让小叔把阿楠送到家里人,这丫头简直是个小恶魔, 精力旺盛、鬼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出,完全没有阿柔那么可爱贴心。看到阿楠, 谢知更心疼阿柔,小孩子都应该跟阿楠一样才对。既可爱又让大人烦恼, 阿柔太乖了, 她的身世和童年的经历, 对她不可避免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即使谢知百般疼爱,也只能让她变得开朗些,却不能跟阿楠一样。柔娘咚咚的跑来,小声说:“阿楠,不要打扰阿姐睡觉,阿姐一会就起来了。”她知道阿姐作息规律,她晚上比她们晚上,自然早上也要比她们晚起来。柔娘心里有点不开心,她不喜欢阿楠打扰长姐休息。“嗄?”阿楠困惑不解的看着柔娘,她早上这么喊爹娘起床的。谢知心里给小叔点蜡,起身吩咐道:“玉蔓,让二娘、三娘的乳母进来。”两个小丫头不肯离开谢知,谢知就让她们在床上让乳母伺候洗漱,她也自去后面浴室洗漱。她年纪渐长以后就不喜欢让丫鬟端着铜盆来房里伺候自己,她更喜欢在宽敞的卫生间自己来。玉蔓试着水温,笑着对谢知说:“自从阿楠小娘子住进来,家里热闹了许多。”“可不是。”谢知心有戚戚的点头,“以后还是要让阿柔跟同龄人多玩玩。”等谢知洗漱完毕,婉如给谢知捧来昨天就准备好的穿戴,谢知平时在家里穿的简单、去见拓跋曜时又刻意装小,但今天跟姑姑和朋友外出,她就不能按照平时的穿戴。她把自己往小少女里装扮,不梳卯发,而是梳了垂鬟分肖髻,发髻两侧戴了一对明珠珠花。为了让发髻稳固些,谢知难得用刨花水固定头发。清扬将三个黄铜小暖炉烧好,递给谢知和阿楠、柔娘,这三个小暖炉是让三人贴身戴着的,而不是用来暖手的。三人一人一袭白貂裘斗篷,走在路上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玉人儿。陈留看着三人笑道:“还是小女郎赏心悦目,瞧这三姐妹多漂亮。”柔娘有些害羞,她从来不曾跟祖母如此亲近过,阿楠却是个傻大胆,她仰头脆声道:“祖母,阿姊最好看。”陈留点头笑道:“对,阿菀最好看,我每天多看她几眼,今天心情都能好上不少。”陈留不是哄孩子,而是真心赞美,美人谁不喜欢?谢知年纪虽还不大,已经可初见她未来的风华,五官无论是分开看,还是合在一起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且她行事从容,气度温雅,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的年纪,这觉这姑娘没一处是不好的。谢知微微一笑,“大母喜欢我,我今天就不出门了,在家陪大母。”陈留哈哈大笑,“就知道你这丫头疲懒,我才不留你,好好跟你阿姑出去玩。”谢知故作无奈道:“都被大母看出来了。”陈留让人去叫谢宁馨和赫连凤容,看着几个孩子用完早膳,身上都捂得暖和了,才放心放她们出去。赫连凤容从来没享受过这种母性关怀,心中微微震动,没想贵主居然如此温柔和善,难怪大家都说贵主是菩萨了。一起出去游玩的,也不止谢家人,还有谢宁馨的几个朋友,都是身份娇贵的京城贵女。谢宁馨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情,她对秦纮印象已经不深了,但还记得他跟大哥哥般照顾她和几个妹妹,他内定未婚妻来京城,不就是为了以后给他交际吗?谢宁馨就叫来自己平时玩得好的朋友过来,她相信以凤容的手腕一定能跟这些人好好相处的。事实也是如此,哪怕赫连凤容是从穷乡僻壤来的区区镇将之女,但有谢宁馨和谢知给她领路,众人再傻也不能给她脸色看,赫连凤容处事又八面玲珑,很快众人就其乐融融的聊成一团。待一行人赶到郊外,看到等候多时的拓跋贺,众人皆恍然大悟的看着谢宁馨,敢情她叫她们出来赏景是假,私会情人是真。谢宁馨又羞又气的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叫他来。”大家才不信,她要是没告诉拓跋贺,他会来吗?谢宁馨百口莫辩,对凑上来傻笑的拓跋贺恼道:“你怎么来了?”“你前天不是说要来郊外赏雪吗?我就过来等你了。”拓跋贺痴痴的看着宁馨。谢宁馨见他这傻样,轻啐一声道:“傻瓜。”倒也不忍再责怪他。拓跋贺见状笑得更傻了,谢知不忍直视,陷入恋爱的青年男女都是这么蠢吗?显然拓跋贺没傻到底,他知道现在正是要卖力表现的时候,不仅将众人暂时歇息的庵堂打点过,还早早就点上炭盆,把大殿里烧烧得暖暖的。众人纷纷夸拓跋贺心思周密,谢宁馨对拓跋贺赞许一笑,拓跋贺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谢知暗想,看来宁馨的婚事是定下了,不然祖母不会放任拓跋贺接近三姑的。谢宁馨问:“阿菀,我们去打猎,你去不去?”“不去。”谢知摇头,她比不上宁馨这些马术娴熟的贵女,还是不拖大家后腿。谢宁馨看向赫连凤容,赫连凤容说:“我陪阿蕤。”谢宁馨见有人陪谢知,放心的同朋友离去。而柔娘和阿楠已经换上玩雪人专用皮衣,带着羊皮小手套,拎着小铁皮桶和小铲子,尖叫的扑向雪地堆雪人玩了。谢知对赫连凤容说:“阿容你不必陪我,有这么多下人伺候,不会出问题的。”赫连凤容笑道:“我也不爱打猎。”她见谢知满脸狐疑,她解释说:“我打小身子弱,我祖父细心养了我五六年,才让我身体渐渐好起来,你别看我马技娴熟,其实我也就马技一样能称道,别的都不行,连拉弓都拉不开。”谢知一笑,“你会拨算盘就好了。”她没说安慰赫连凤容的话,看她样子也不需要自己来安慰。赫连凤容连连点头,自豪的说:“不错,我祖父说我两岁就会拨算盘。”谢知好奇的问:“你们平时就是做马匹生意吗?”赫连凤容说:“我们家也不止有马匹生意。”赫连凤容向谢知说起自己祖父的发家史,她的曾祖父是六镇的一位豪帅,统领着赫连部五千武装。他曾祖父有十八个儿子,赫连祖父是曾祖父的幼子,也是曾祖父最疼爱的儿子。但他死前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自己长子,只给了小儿子一百匹马和二十个老兵。赫连祖父就是靠着这一百匹马和二十个老兵发家,一路成为边关最大的马商之一。赫连祖父在大赫连氏之前也不是没有孩子,但都夭折了,只有大赫连氏平安长大。所谓唯一的独女,赫连祖父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女儿,不知不觉的就把大赫连氏养成了单纯的性子。勿忸于家算赫连家的世交,勿忸于波的父亲虽不学无术、不事生产,但性格颇有侠气,只要朋友所求,他必定倾尽所能的帮助好友,结果导致家中一贫如洗。在边关这个地方,武将最重要的就是马匹,可勿忸于波从小到大的马匹都是赫连祖父当生辰礼物送的。接下来的事赫连凤容不说,谢知也差不多知道了,勿忸于波定是借着青梅竹马之便,同大赫连氏两情相许,然后把大赫连氏哄得连家业都不要了,甚至还动手压制唯一的独女,只为把父亲的家业送给自己夫君跟堂妹的孩子。谢知对大赫连氏不予评价,这样的女人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也很常见,所以谢知最反感的就是跨门第婚姻。因为没有真正的高攀婚姻,跨门第的婚姻,地位弱势的一方,肯定有显而易见的优势,才能让人忽略地位的差距。这样的婚姻又怎么可能长久?等夫妻两人的地位相当了,弱势一方势必要被强势一方嫌弃。当然她没见过大赫连氏和勿忸于波,不好武断的评价这两人。她现在好奇的是,为什么赫连凤容愿意跟自己说家族私事。赫连凤容道:“阿蕤虽不知道我,但我很早就从五公子的属下口中知道阿蕤了。”谢知一愣,她不奇怪赫连凤容知道自己,她奇怪赫连凤容对五哥的称呼,五公子?这是对未婚夫的称呼吗?怎么听着像属下?但这毕竟是两人的私事,谢知也不好多问,“阿容跟五哥做过生意?”

正文 第64章 赏雪(二)

“我祖父以前就是步六孤将军和五公子的属下。”赫连凤容开门见山说了他们一家跟步六孤家的关系, “我祖父同五公子的外祖父是好朋友。我们家一半的生意都是跟大将军、五公子合作的。”她祖父虽出生赫连部, 但跟兄弟感情并不好,不然他分家时也不会只带走那么一点家产了。后来他做生意时候,他兄长对他多有打压,还是他投靠了秦宗言的父亲秦老将军才得以喘气。秦老将军去世,赫连祖父继续效忠秦宗言。赫连凤容是被祖父当继承人培养大, 自然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效忠的对象是谁。就是连勿忸于波的镇将之位,也是秦家暗中出力的结果。也幸好魏国迁都, 大部分勋贵都不愿意来怀荒, 不然镇将之位还轮不上勿忸于波。“我家有个酒坊, 烈酒生意就是我们跟将军府合作的。”烈酒账册上每年有一笔分红送到京城, 没来京城之前, 赫连凤容只当这笔分红是送到公主府的。前几个月五公子让自己来京城,她才知道烈酒生意是同阿蕤做的。烈酒做法也是阿蕤想出来的, 凤容不禁感慨, 一样的同龄人,她差阿蕤太远了。“原来酒坊是你家的。”谢知莞尔,“账册也是你做的吗?难怪跟别的账册都不同, 我最喜欢看你的账册。”比起其他账册,赫连凤容的账册简单明了, 让谢知看着舒心。“你要喜欢,以后来往的账册都我来做。”赫连凤容说。谢知摆手:“不用, 账册这种事哪里需要我们来做, 等账房上手了, 让账房来做好了。”她小庄子里那些小朋友又不是白学的,谢知没学会财会,但基本的做账她还是会的,不然她怎么看得懂每年的报表?赫连凤容赧然道:“阿蕤,我想求你一件事。”“什么事?”谢知说。“我可以在你庄上听课吗?我想跟那些孩子一起上课。”赫连凤容尴尬的说:“我想多认几个字。”赫连凤容是跟祖父认过几个字,但是也就认了几个字,看得懂账册而已。根本不可能跟庄上的孩子一样,有专门的老师教读书认字。不是赫连祖父不重视孙女,而是以他的身份根本请不来饱读诗书的汉族士子来教孙女。赫连凤容一到京城就派人去打听是否有学堂,京城学堂不少,但都是让男人读书的,她的容貌和身量已不适合男扮女装了。更别说她身上还套着一桩没挑明的婚事,她就更不可能给秦家抹黑了。“好啊。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听课,等认字了我就把我以前上课的笔记给你看,你又不懂的来问我。”谢知一口答应,未来的五嫂想认字,她当然会配合。她心里奇怪,为何五哥不给阿容找个老师?秦家还缺个先生吗?“好。”赫连凤容欣喜的连声答应,其实秦纮是给她找了一个先生,可她觉得那先生教的不好,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不如谢知庄上的小学堂,她不过听了一盏茶时间,就听懂上面老师在说什么。两人说话间一股酸酸的酒香传来,谢知好奇的抬眸,就见赫连凤容的侍卫们正在温酒,赫连凤容虽做烈酒生意,但烈酒昂贵,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侍从们喝得还是普通的酒,他们喝的也不多,一个人一小杯,用来驱除身体寒意。谢知见状,也吩咐玉蔓道:“你把酒酿拿出来,让大家都一碗。”酒酿度数更低,煮了以后几乎没有酒味,拍个鸡蛋,暖呼呼的更适合驱寒。玉蔓应声退下。谢知又对赫连凤容说:“阿容以后外出,你不必顾及我,我不爱骑马,也不爱动,大部分时候就喜欢坐着。”所以赫连凤容不必陪着自己,不然就枉费五哥把赫连凤容送到京城来的苦心。他应该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能在成亲前在京城交几个京都的闺阁友人,谢宁馨可能也猜到点,所以谢知才会压抑自己宅属性带赫连凤容出来交际。赫连凤容颔首笑道:“我来之前,五公子叮嘱我要多照顾你,阿菀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谢知了然,以后她可以通过赫连凤容跟五哥通话了,所以五哥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吗?谢知抿嘴笑了笑,五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培养自己势力了。他能让赫连凤容来京城,就证明他心胸比这个地方大部分男人都宽大。谢知并不知道赫连家有什么隐情,但她知道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勿忸于家都是秦家的属下,以上位者的观点来看,继父和五哥肯定不愿意让赫连凤容和勿忸于波父女两人内斗。五哥让赫连凤容来京城,很有可能是想安抚赫连凤容,让她来京城再开一片事业?五哥对赫连凤容是真爱啊。换了别的古代男人,把赫连凤容往后院里一关,谁管赫连凤容怎么想。谢知没猜到秦纮这门亲事的内情,但关于赫连凤容那部分,她是基本猜对了。秦纮跟赫连凤容的婚事纯属巧合,秦纮年纪渐长,在怀荒没有可以配得上他的女郎,门当户对的,比如独孤家的闺女,秦宗言不会为儿子求娶,就算他去提亲,独孤雄也不会答应,这不是等着被京都猜忌吗?独孤雄为何坚持要把女儿许给谢家的儿子?还不是因为谢简和陈留的身份。在京城没迁都前,六镇是鲜卑勋贵争想来的好地方,可在都城从平城迁都长安后,六镇地位远不及以前,留在六镇的勋贵和去京城的勋贵渐渐断了联系,六镇的军官们都是内部联姻。但秦宗言和独孤雄地位不一样,他们不可能满足于内部联姻。但两个柱国大将军儿女相互联姻,太打眼。正好秦宗言娶谢简次女,独孤雄又觉得谢灏为人不错,就把女儿许给谢家的儿子。陈留是大长公主、谢简是简在帝心的太傅,有这么一门贵亲在,他也不愁将来朝中没人说话。同时他也跟秦宗言也有了姻亲关系,这种关系瞒不过有心人,但总没直接联姻那么打眼。独孤雄把嫡女许给谢家,给自己嫡长子娶了两房妻室,说是两房也不尽然,一人名为平妻,实则为贵妾。独孤雄儿子的正妻是崔家女,是崔陟的庶女,崔陟的嫡女早已嫁人,家中只有庶女。独孤雄儿子每年入京三个月,跟正妻团聚,同正妻生有一子一女。平时独孤雄长子则随父亲长住武川,他在武川也有一房妻室,是当地豪帅之女,已经给他生了二子。崔家女是入独孤家族谱的正妻,可这位在武川的正妻娘家势力也不弱,跟丈夫感情也好,地位跟正妻也没太大区别。秦宗言也动了跟独孤雄一样的心思,但他不会跟独孤雄一样,给儿子讨两门娘家势力都不弱的妻子。这不是等着家宅不宁吗?秦宗言吃够了后院争斗的苦,也不允许自己儿子后院发生这种问题。不过独孤雄也是无奈,他妻子悍妒,导致他目前成年的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还有一个嫡子今年才五岁。秦宗言儿子多,他所有的庶子女娶嫁对象都是六镇豪帅或是当地大族子女。他希望秦纮能找个京都贵女为妻,只是独孤雄能找崔家女,秦宗言不能找。崔家也不敢把女儿嫁给了独孤家,再嫁一个柱国大将军。别家贵女,家族身份都合适的,没有适龄女孩,所以秦纮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了。赫连凤容是秦宗言无奈之下的选择,先给儿子在怀荒找的未婚妻。无论是赫连家还是勿忸于家,效忠的对象都是秦家,他们依附秦家而生,赫连凤容身份越不过阿狼在京都的正妻,也就不敢动别的心思。当然这些话秦宗言是不敢跟妻子说的,他要敢这么说,妻子肯定骂他嫡庶不分、礼崩乐坏。谢兰因纯正儒家教育出来的世家女,最看不上六镇武将那些嫡庶不分的婚姻。当时秦宗言找的也不止赫连凤容一人,他给了儿子不少人选,赫连凤容是秦纮自己选的。秦纮选赫连凤容的理由很简单,他需要一个聪明的、清楚认识自己身份的妻子。秦纮从小看惯母亲的柔弱,他对母亲怜惜,但不会怜惜其她女人,他需要一个聪明坚强,懂得自我调节,并且可以配合他的妻子。赫连凤容是被祖父当继承人养大的,所受的教育跟男子相同,秦纮也试着安排过她几次任务,她都完成的很出色。当初秦纮将她划分在可用的属下范围内,现在她当自己妻子也不错。至于父亲说的京都贵女,秦纮并不强求,他可不愿意跟独孤雄儿子一样,每年京城、怀荒来回跑,两头大的哄家中两尊母老虎,他娶妻子是让妻子伺候他的,又不是他来伺候妻子。至于父亲顾虑的家中跟京城的联系,秦纮也有计划,他将来子嗣可以跟谢修(谢大郎)、谢俨(谢二郎)的子嗣联姻,照着拓跋曜对谢家的眷顾,谢修肯定会尚公主,说不定谢俨也会尚公主,以他跟谢大郎、二郎和阿菀的关系,想来他们不会拒绝跟他联姻的。当然这些话秦纮不会跟秦宗言说,毕竟他的想法也不是太成熟的,还要需要慢慢谋划。赫连凤容不满生父夺走他的家业,秦宗言、秦纮却不许勿忸于和赫连家内斗,这只会消耗他们的实力。所以秦纮把赫连凤容送到京城来,许她借助秦家、赫连家的势力再创一份事业。她祖父也是白手起家,她既然觉得自己不比男人差,那证明给他看。赫连凤容年纪还小,去了京城还能借着谢宁馨、谢知创建属于自己的交友圈,不比自己将来娶个不知性情底细的京都贵女好多了?秦纮在边关看多彪悍、能当家做主的女人,实在对大部分京都贵女没啥兴趣。不是没有好的京都贵女,而是以他的身份,那些好的贵女根本不会嫁给他,人家有更好的选择。在他心目中真正完美的贵女是他继母和阿菀那般的,可像她们这样的贵女,会嫁给他吗?他爹能娶到继母是走了大运,他不觉得自己能有他爹一样的运气,还是找个实际点的妻子更好。当然秦纮不知道自己差点把老爹气得吐血,秦宗言为什么找赫连凤容?就因为赫连凤容已是可以成亲的年纪,而且看着身体也好,是个好生养的。结果儿子把媳妇当属下,不仅没马上娶妻,反而还说要等十六之后再说,早知道这样他给找什么赫连凤容?把妻妾当下属教调,那他给儿子定贺兰部才五岁的嫡女不更好?他还能从小培养!他干脆一辈子别娶妻了。赫连凤容和秦纮之间的纠葛谢知并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发出跟秦宗言的一样的吐槽,五哥也太不解风情了,妻妾能跟属下一样吗?你这样会注孤身的!

正文 第65章 赏雪(三)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谢知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华服少年少女策马而来, 谢知猜是谢宁馨等人回来的,但细看又觉得人数比之前去的人要多。赫连凤容也道:“怎么好像人数多了些?”谢知猜测道:“估计是遇到朋友了?”待马队走近,谢知看清为首一名玄衣少年时, 顿时哑然无语, 拓跋曜怎么来了?谢知连忙起身, 对赫连凤容介绍来人身份, “为首那名玄衣人是当今圣上,后面几位是彭城王、河南王世子、阳平王世子、北海王孙…”谢知越看清来人, 心中诧异就越深,她居然还看见高平公主、西平公主, 还有她大兄谢修!谢知不可置信,大兄什么时候成天子近臣了?居然还跟天子一起打猎?即使谢知心中诧异, 也没有表露在面上, 她还不忘跟赫连凤容说:“看到后面那名穿黑皮衣的男子吗?他是步六孤家的大郎君步六孤绍。”赫连凤容没想会在这里遇到步六孤绍,她跟谢知同岁, 没见过步六孤绍,但她见过步六孤绍的妹妹步六孤珍, 步六孤将军所有的孩子都娶嫁六镇当地大族或是豪帅子女, 唯独步六孤珍嫁的是步六孤将军麾下的亲兵, 还是一个比她大了很多岁的亲兵。赫连凤容记得她似乎很早就嫁人了, 肯定没满十岁。大家都说步六孤将军对长女绝情, 可在赫连凤容看来, 这应该是步六孤将军对长女仅有的仁慈了,让长女嫁给自己亲兵,只要步六孤家族在一天,亲兵就永远不可能怠慢步六孤家的大娘子,即使这位大娘子是众所周知的、最不得将军喜欢的女儿。赫连凤容轻咦一声,“奇怪,贺兰英雄怎么在这里?”谢知问:“贺兰英雄是谁?”赫连凤容说:“他是贺兰部酋长的大儿子,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会是贺兰部的酋长。”谢知漫不经心道:“许是进京来求门路的吧。”她知道北魏的军队编制跟梁国不同,他们军队有很多军官是部落酋长,战时是军官,闲时是酋长。这些酋长带领的部署战力很强,北魏历代皇帝都好武,每代皇帝不是跟柔然打就是北伐,就是因为有这些酋长支持,六镇那些豪帅基本也都是部落酋长。谢知并不喜欢这些军队,因为这些人只有三个字可以形容,就是未开化。甚至说谢知是有些厌恶着这个时代的士兵,因为这个时代的官兵无论是魏国还是梁国都属于未开化的种群。野蛮、残忍、贪婪…一切形容人性丑恶的形容词似乎都能用在这些士兵身上。他们打仗就是为了发财,无论是别国的人,还是本国的人,只要有钱他们都可以杀,他们甚至可以为了军功滥杀无辜百姓。谢知作为贵族阶层,是要感谢这些武人的守护,有他们才有自己现在安逸生活,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军队从来不是他们的守护神,只是他们的催命鬼。如果继父和五哥不是看着风度翩翩,性情也不像武将那么蛮不讲理,谢知也不会这么容易接受他们。当然谢知也明白,哪怕是继父和五哥,他们也不会像后世军队那么约束自己的兵,他们顶多做到军纪严明,但绝对不会禁止他们打胜后在城中小规模的抢夺,他们顶多不许士兵滥杀无辜。赫连凤容有些担忧的说:“这人跟五公子有些芥蒂。”谢知道:“放心,这里是京城,他不敢的。”说着她吩咐下人把阿柔和阿楠叫回来,摸摸两人热乎乎的小手,让乳母带她们下去换衣服,顺便再喂一碗红糖姜汤驱寒气。即使她们是小孩子,也不能衣冠不整的见驾。阿柔变戏法似地从后背取出一支她采下的红梅给谢知,谢知含笑接过,揉揉阿柔的小脑袋,这孩子太贴心了。谢知随手将梅花放在案几上,快步出门见驾,但拓跋曜哪里舍得她这种天气跪在雪地里,翻身下马,对众人朗朗笑道:“今日朕微服出访,众爱卿不必多礼。”说完拓跋曜也不看谢知,径直大步走入内殿,拓跋曜都进来了,众人只能纷纷入内。谢知出来的急,身上披了貂裘,可脚上忘了穿木屐,软底的绣鞋在雪地一走,回到大殿被炭火一烤,残雪融化,浸湿了她的绣鞋,谢知不舒服的动动脚趾,勉强忍着。拓跋曜等众人落坐下,轻笑着问谢知:“今天怎么有闲心出来玩了?”谢知向来不爱户外运动,爱骑马又害怕骑马,所以拓跋曜从来不逼她陪自己狩猎,他没想今天居然碰到谢宁馨也来打猎,还说谢知也来了,他随便射了几箭便早早来看谢知。看到今天装束一新的谢知,拓跋曜眼底闪过一丝惊艳。谢知自从知道崔明珠想要在服饰上压过自己后,她在宫中的打扮尽量随大流,而且尽量把自己往小里打扮,在拓跋曜心目中谢知一直是小孩子的形象。今天咋见谢知穿着一袭雪白的貂裘站在雪地之中拈花微笑时,他心砰砰跳了两下,待那双如水般的明眸朝自己盈盈流转而来,拓跋曜突然认识到,不知不觉间,阿蕤也开始长大了。谢知说:“我陪新来的姐姐出来。”拓跋曜他打趣道:“什么姐姐能让你愿意出来?”“这位是赫连姐姐,我阿娘新认的干女儿。”谢知给拓跋曜介绍赫连凤容,没说她还是五哥内定未婚妻,毕竟这门亲事还没最后确定,跟皇帝说了,不确定也要确定了。拓跋曜漫不经心的道:“赏。”既然是谢知喜欢的人,拓跋曜也乐意给她几分颜面。赫连凤容惊喜而又诚惶诚恐的谢恩。拓跋曜对赫连凤容微微颔首,让人给谢知上一壶热羊乳后,又偏头同高平、西平和彭城王三人说话。在外臣面前,拓跋曜向来不会对谢知有任何亲密之举,但只要不是正式场合,他也会跟谢知说笑几句,还不忘做些贴心的举动。正因为他这种对谢知亲近又不失尊重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拓跋曜有多重视谢知。即使是拓跋曜最看重的彭城王,面对谢知时也是十分尊重客气的。谢知是高平的伴读,五年陪伴下来,即使两人成不了闺中密友,也是普通的好友。她对谢知微微颔首,谢知发现高平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有几分期待,而向来沉默不语的西平公主都忍不住看了自己好几眼。她们这是找自己有事?谢知心有疑惑,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对两人微笑。高平向来受宠,在拓跋曜面前也是谈笑风生,西平依然是怯生生的个性,低着头旁人说十句,她顶多说一句。谢宁馨凑到谢知身边开心的低声说:“阿蕤,我们今天收获很多,大家都说一会要吃热锅子,你要一定要多吃点我的猎物。”谢宁馨在家喊谢知阿菀,出门在外都是喊她阿蕤的。谢知含笑应道:“好。”看到众人打来的那些猎物各个皮毛油光水滑,她就不禁心中暗哂拓跋曜无聊,大冬天的跑外面来杀家养的野兽,他是闲的没事干了?拓跋曜看似在跟旁人说话,实则目光从未离开过谢知,听到她跟谢宁馨的低声谈话,知道这种事瞒不过她,轻笑着说:“寒冬腊月的,能有多少猎物?出来玩就是图个痛快,所以让人放了些家养的。再说你不是老说野兽太脏,吃了会生病,要家养的才好吗?”谢知说:“本来野兽就脏,而且就算是家养兽类,入了山林性子也变野了,能猎到它们也是不容易的。”谢知说野兽脏是说它们有寄生虫,但古人肯定不理解寄生虫是什么,所以她就说野兽脏。谢宁馨瞪大眼睛看着谢知,难道她打猎的野兽都是家养的,不是真野兽?谢知肯定的对她点点头,谢宁馨满脸失望,“我还以为我是运气好呢。”谢知安慰她说:“冬天是山林休养生息的时候,打猎是为娱乐自己,又不是为了找野兽,过完瘾就够了。”谢宁馨笑道:“我知道,反正在你口中山岭一年四季都要休养生息。”她这话一出,连高平、西平和彭城王都笑了,高平笑道:“她那时为了逃过骑射课,还特地写乐一篇山林论,就要说服师傅不要让她去骑马打猎,偏偏她还喜欢让人牵着马走,真不知道她是喜欢骑马还是不喜欢。”谢知说:“当然是喜欢,可就是学不好,所以不敢同大家去打猎,免得扫大家兴。”高平道:“我看你是怕扫自己兴致,你就不爱出门。”谢宁馨点头附和说:“可不是,她昨天不想出门,是我们劝她好久她才答应的。”众人说笑间下人们已经将一个个青铜鼎奉上,鼎下染着炭火,鼎中热汤咕咕直翻滚。这种类似小火锅一样的热锅子倒不是谢知的发明,而是这时代很早有了,她唯一做的大概就是发明了涮肉片,以前大家都是拿肉块煮的,而不是涮切薄的肉片。谢知对火锅的喜好一般,因为她只爱喝高汤和吃素菜,所以她更喜欢那种刚煮出来的锅子,而不是要现涮的火锅。但这里的人都吃肉,涮肉片的发明让大部分人都爱上冬天吃火锅,尤其吃火锅还能一起喝酒,这更得无肉不欢的鲜卑人欢迎,还有人无师自通发明了重口味锅,比如在里面加点孜然、花椒、茱萸等作料,谢知只能感慨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柔娘和阿楠换好衣服,过来拜见过圣人和公主后,乖乖坐在谢知身份吃饭,谢知担心她们积食,不敢让她们多吃肉,只让人多烫蔬菜给她吃。谢知坐到一半,越发觉得脚上痒痒的,她又动了动脚。柔娘放下食柶,仰头对谢知说:“阿姊,我想更衣。”谢知心里疑惑这孩子怎么不叫下人伺候,反而叫自己,但她还是牵着柔娘的去她们休息的厢房,柔娘平时很少这么黏她,谢知巴不得她能多些孩子气的举动。等到了厢房,柔娘说:“阿姊,你是不是不舒服?”谢知闻言搂住柔娘,“阿柔是觉得阿姊不舒服才来厢房的?”柔娘点点头,谢知感动的说:“阿柔真是阿姊的好妹妹。”阿罗听了姐妹的对话,连忙问谢知:“姑娘哪里不舒服?”“我鞋子湿了,你给我换一双就好。”阿罗一听连忙让谢知坐下,掀起她的裙子,果然她的绣鞋湿了大半,阿罗叠声喊丫鬟打水,又对谢知说:“姑娘先用热水洗脚,我去给你拿干净的鞋子。”谢知出门,身上备用的衣服都要带好几套,鞋子自然也有好几双,只是都在马车上,阿罗让谢知先用热汤泡脚驱寒意,她去拿鞋子。谢知只能乖乖的听阿罗的话,把脚泡在热水里驱寒意。阿柔担心的坐在看着谢知,谢知安慰她说:“就是鞋子湿了,换一双就好,不是什么大事。”阿柔看着长姐浸在热水中的双脚,几只脚趾似乎有点红,她担心地说:“会不会冻到了?”“不是,是烫到了。”谢知无奈的说,她就没泡过这么热的水。阿柔正想问她要不要加点冷水,突然听到外面一声低喝声:“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句话把谢知和阿柔惊得魂飞魄散,难道窗外有人偷窥?谢知惊慌的差点一脚踢翻木盆,阿柔连忙站在阿姊身边替阿姊把赤脚挡住。不一会柏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你没事吧?”“我没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谢知问。柏叶说:“奴也没有看清楚,只看到一条黑影趴在窗前,我一喊他就跑了,决明去追了。”他们虽是阉人,但毕竟还是半个男人,所以从来不靠近谢知内院,没想却因为他们的避嫌,差点让谢知遇险。

正文 第66章 谢修尚主

黑影速度太快, 决明又不敢声张,怕有损谢知名声, 等谢知泡好脚、换上鞋子,就见决明、柏叶五人跪了一地。谢知讶然,连忙让他们起来, 这种天气跪在雪地里, 他们的膝盖还要不要?谢知吩咐他们先回去换衣服。决明磕头道:“奴保护姑娘失力, 请姑娘责罚。”谢知摇头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 我猜可能是内里人作祟。”拓跋曜狩猎,身边怎么可能少侍卫?这座庵堂肯定被人围的密不透风, 这条黑影绝对不是外面进来的,只有可能是内部人员。谢知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偷窥自己?她有什么好偷窥的?决明还想说话, 但被柔娘打断,她不悦的问:“你想要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庵堂不大, 即使谢知身份特殊, 也不能独占一个院落,决明这么大喇喇的跪在院里, 早引来有心人注意,柔娘恨不得把这件事压得谁都不知道, 哪里乐意决明如此?决明等人一听, 立刻起身, 谢知也坦然自若的回到大殿, 她不觉得发生什么大事, 最多被人看到洗脚, 被人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现代女孩子夏天哪个不穿凉鞋?顶多心里有点不舒服,这是一种自身隐私被人冒犯的不悦。谢知院落里的动静瞒不过拓跋曜,拓跋曜看着谢知完全无损的回到大殿,面上也能不动声色,等众人吃喝完毕,一个个醉醺醺的上马车回家时,拓跋曜找王直找机会,让谢知去自己马车。谢知拓跋曜要问自己在厢房的事,心里有点发愁,她担心拓跋曜会迁怒决明五人。果然拓跋曜上马车时脸上带着怒意,还没等谢知说话,拓跋曜就冷声道:“我会替你换五个新寺人。”“不要!”谢知脱口而出,“曜哥哥,不要杀他们。”“他们该死!”拓跋曜咬牙切齿道:“我让他们保护你,他们平时就是这么保护的?”“他们是错了,但罪不至死,曜哥哥你别杀他们。”谢知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五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你当时在房里干什么?”拓跋曜问。“我在换鞋子,我鞋子被雪打湿了,闷着不舒服,所以回房里换鞋子。”谢知没骗拓跋曜,这根本骗不了,拓跋曜一查就能猜到她在房里干什么。“你穿着湿鞋闷这么久?”拓跋曜弯腰去看谢知脚,谢知脚上已换上绣鞋,绣鞋不是用绸缎做成的,而是细羊毛线织成的,雪白绵软,拓跋曜忍不住伸手握住谢知的脚。谢知的脚恰好被他整个握在掌心,细软温香,仿若无骨,拓跋曜捏了捏她脚笑道:“果然是平时不走路的,脚都没力气。”谢知羞恼的想要收回自己脚,你才不走路,我天天在家锻炼!拓跋曜抓着她的脚问:“冻到了吗?”“没有。”谢知摇头,“就是穿湿鞋子有点难受。”拓跋曜放下她的脚说:“我让太医给你送药膏来,你一天多涂几次。”他担心谢知受寒会得冻疮。“曜哥哥,决明他们——”谢知生怕自己再耽搁下去,这些人就要被打死了。拓跋曜道:“放心,我没打他们。”杖毙动静太大,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会给你换五个人过来。”“那他们去哪里?”谢知问。“等你入宫就知道了。”拓跋曜说。谢知确定五人不会死就放心了,也不问拓跋曜准备怎么处置他们,毕竟他们是拓跋曜的属下,她仰头问拓跋曜:“曜哥哥,你怎么想到让我大兄陪你打猎的?”“不喜欢吗?”拓跋曜问。“不是,就觉得奇怪。”谢知说。拓跋曜把玩着谢知小手问:“我召你大兄来,是想让高平、西平见见他,你喜欢高平还是西平?”谢知听了拓跋曜的话,灵光一闪道:“难道曜哥哥想让我大哥尚主?”拓跋曜讶然问:“你不知道?”他以为谢知早知道他会把妹妹下降给她哥哥。谢知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她没想到拓跋曜想让哥哥尚主,但细想这也不奇怪,“只是我哥哥身份太低,恐怕配不上贵主。”谢知私心不希望两个哥哥尚主,魏国的公主脾气都很一言难尽,像她祖母那种公主是朵绝世出尘的奇葩,再难有第二朵。要是换成别人,拓跋曜肯定认为这话是在给自己大兄讨赏,但他知道谢知不是在讨赏。她讨赏一向是光明正大的,比如之前谢宁馨要成亲,两个未婚夫人选不确定,谢知就缠着自己答应给谢宁馨未来的夫婿给官给爵。她觉得自己未来的姐夫没本事,而她对自己兄长信心十足,认为他们将来肯定能成材,所以从来不为兄长要赏赐。“天下有谁配得上公主?只要人品好够了。”拓跋曜微微一笑问谢知:“阿蕤喜欢高平还是西平?”谢知道:“贵主哪里是我可以评价的?曜哥哥觉得好就好。”她总算知道高平、西平今天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了,她心里疑惑,明明崔显和华阴公主的长子,也就是崔明珠同母的胞兄崔珺也在,这位可以实打实的昌平侯,未来的国舅,西平、高平怎么就看上自己大兄了?高平和西平看着谢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谢修长得帅!谢家的基因没话说的,谢修虽是庶子,可他的生母要不是生得貌美,也不会被主母看中伺候男主人。就像拓跋曜说的,公主嫁谁都是下降,所以她们是最不需要考虑男方条件的人,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你是她们嫂子,叫什么贵主?”拓跋曜不以为然,跟谢知分析两个公主利弊,“高平脾气没有西平好,但她性子爽利,有话直说,又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条件算公主中最好的。西平性子怯弱,看着好相处,但她毕竟是公主,公主该有的脾气她一样不少,她还喜欢把心事闷在心里,让人无从开解,我觉得她下降崔珺更好。”崔珺是崔贤的嫡次子,崔贤跟原配也有嫡长子,但在华阴公主的压制下,他已成为府中透明人的存在。拓跋曜私心偏爱谢知,自然想把最好的留给谢知,“你哥哥的身份你也不用愁,两人成亲前,我会给他封爵位的,肯定会是好封地。”谢知赞同拓跋曜的话,公主就没脾气好的,再怯弱的公主也有皇家撑腰,下降臣子家都要臣子捧着,高平脾气看着暴躁,但性子单纯,有话直说,谢家最不怕的就是这样的媳妇,性子急慢慢沟通就是。西平就不同,她什么心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跟人交流,这样的性子最让人头疼。拓跋曜肯为自己考虑,谢知心中感激,拓跋曜的厚爱让她心中沉甸甸的,她不由自主的往拓跋曜怀里蹭蹭,“曜哥哥你对我真好。”虽然说谈钱、谈赏赐俗气,但如果一个人连钱都不愿意为你花,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人对自己是真爱?“今天这么乖?”拓跋曜抱着她低笑,“放心吧,你兄长我都会安排好的,等谢俨再大点,我就让彭城王把胞妹许给他。”彭城王是天子最信任的堂弟,可想而知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的胞妹从某种程度来说,身份也比不公主低多少。谢知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两个兄长这么抢手?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谢家魏国根基实在太浅。要是在梁朝,谢家的儿郎自是可以任意挑选公主。“因为你们谢家家风好。”拓跋曜说了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看中谢修、谢俨的重要原因,谁不希望自己女儿嫁给好人家?看陈留、看独孤氏,就知道嫁到谢家的女儿有多幸福,谢灏虽没成亲,可这些年身边只有三个妾室,两个是陈留给的,一个是独孤雄给的,迄今都不曾娶妻,就是一心怀念发妻,这样的男人怎么不让人心动?魏国上层妇人性情彪悍,不许丈夫纳妾,但是妇人不许是一回事,可男人私下偷|腥又是另一回事,哪家没几个庶子、外室子?像谢家儿郎这种真正自己不仅女色,一心一意守着妻子的男人太少了。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都是疼女若命的人,自然抓到机会就早早给女儿定下来了。更何况说谢家条件差,也只是说他们在魏国根基浅而已,谢家从来不是什么寒门出生,而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士族高门,在梁国他们家的儿郎恐怕连公主都看不上。谢知承认小叔是好丈夫,但是祖父他也算好丈夫吗?谢知回想了下,绝望的发现自己似乎被古人洗脑了,她似乎也认为祖父是个好丈夫?至少他对公主大母很不错,虽然他侍妾、庶女不一样不少,“那我回去跟大母说。”尚公主不是小事,谢家要早做准备。“好。”拓跋曜卷着谢知垂下的细发,正想问她最近过的如何,却听车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常大用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陛下,崔贵人、李贵人有妊,太皇太后让你尽早回宫。”

正文 第67章 崔明珠怀孕

常大用的声音尽量平铺直叙, 不带半点情绪,他知道陛下现在是跟谢小娘子在一起,并不一定乐意听到这消息。谢知:“…”她有一种自己是小三,正在跟人老公偷情, 突然听到人家老婆怀孕的感觉。谢知心情百味杂陈,她什么时候落到这地步了?谢知向来就是天之骄女,要换了前世哪个男人敢这么对自己?可是现在——谢知想收回被拓跋曜握着的手,他都不许。拓跋曜手略一用力, 将谢知搂在怀里低声问道:“吃醋了?”谢知摇摇头, “不是。”早在崔明珠等人入宫时,谢知就知道会有今天。皇帝纳妃不就是为了宠幸吗?她又不是小孩子, 以为皇帝跟妃子只会盖棉被纯聊天。可想到自己以后一辈子都会看着拓跋曜跟别的女人一个个生孩子,她却连吃醋都在做戏, 谢知就不寒而栗。人要适应社会,可真要被社会完全同化吗?“阿蕤?”拓跋曜抬起谢知的下颚,“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谢知对上拓跋曜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黑眸,心中一颤, 立刻回神摇头, 闷闷的说:“恭喜曜哥哥要做爹了。”拓跋曜眉头松开, 温声说:“傻丫头,我说了,谁也越不过你。”要是换了现代, 这句换一出口, 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嘲讽, 但是在古代谢知相信拓跋曜是真心诚意说这句话的,他也是真这么认为的。谢知苦笑,“我不想越过谁。”胜过崔明珠很自豪吗?谢知心情突如其来的暴躁起来,她是太爷、太太心肝宝贝,是他们精心培养的,结果来古代就是为了宫斗的吗?对付一群根本不跟自己在同一个起跑线、连终点都不一样的女人?拓跋曜安抚的轻拍谢知,“阿蕤相信我,我会都安排好的。”他会给阿蕤一切想要的,虽然他给的只是他认为谢知想要的。“嗯。”谢知信任的抬头看着拓跋曜。拓跋曜感觉到她的信任,疼爱的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我先送你回家。”谢知立刻道:“我自己回家,曜哥哥还是先回宫看崔贵人和李贵人。”李贵人只有一位,是拓跋曜母家的表妹,崔贵人是谁?宫里有三个崔贵人,总不会是崔明珠吧?崔家舍得用嫡女换太子?“也不急在这一时。”拓跋曜不以为然,又不是阿蕤怀孕,哪里需要这么急?有大母在,他相信这些孩子肯定能平平安安生下的。拓跋曜送谢知回谢家,才吩咐侍从回宫,常大用一声不吭的跟在拓跋曜身后。拓跋曜脚步一顿,目光冷冽的看向常大用,常大用连忙跪下,还没来得及请罪,就被拓跋曜一脚踢飞,常大用被一脚踢翻在地上,他忍着胸口翻腾的气血,一骨碌的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拓跋曜呵斥道:“没眼色的东西,滚!”常大用也不敢辩解,弓着腰退下。拓跋曜忍着郁气走到太皇太后宫中,尚未进入宫中,他脸上已带了欣喜的笑容,太皇太后宫中一片欢声笑语,崔明珠和李氏如丧考妣的被欢喜的众人围住,崔太皇太后见拓跋曜进来,笑着对拓跋曜说:“陛下,明珠和阿婉都有身子了,这是大喜事,你要好好待她们。”崔明珠有孩子了?拓跋曜扬眉,她不是一直在避孕吗?怎么还会有身孕了?拓跋曜一直以为是崔明珠的庶妹怀孕,至于她们带来的那几个代替她们怀孕的女人,拓跋曜从来没碰过。崔明珠也想知道为什么会是她有身孕?她每次承宠之后都会用红花熬制的水清洗,还会服用一些大寒的药物阻止自己怀孕,这样虽然让自己每次来月事都疼的死去活来,但能避孕她也满足了。可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庶妹没有怀上、家里带来的媵妾没有怀上,居然得宠最少的自己怀上了!要不是她身边的女官有太皇太后的人,崔明珠真不想要这个孩子,这哪是孩子,分明就是催命鬼!比起崔明珠那种对孩子显而易见的厌恶,李氏面上既有惊恐,也有欢喜,她要给表哥生孩子了吗?如果这胎是儿子,她是不是会跟姑姑一样?或许她运气没那么差,当初王太妃不也跟姑姑同时怀孕吗?她不是平安顺利生下高平公主成为宠妃,她说不定也是第二个王太妃?两人的想法,拓跋曜大致都能猜到,他也不怕这两人会对自己孩子不利,有太皇太后在,她们不敢不生。事实也正是如此,崔太皇太后一早就严厉训斥过她们,警告她们不愿生也要生,要是她们敢对肚子里的龙种有不利之举,她就让人把她们绑着,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不断人,等孩子快瓜熟落地,她再让人剖腹取子。太皇太后这些话主要是针对崔明珠的,这孩子无法无天,任性自私,家人和利益完全威胁利诱不了她,只能用她自己的命才能要挟她。同时太皇太后训斥完崔明珠,崔明珠的乳母又劝慰崔明珠,让她先把身体养好,说不定这一胎就是小公主呢?她毕竟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皇太后不会坐视她去死的。崔明珠被两人软硬兼施的一吓,吓得什么念头都不敢想,就怕被人绑在床上最后剖腹取子。自己生,还不一定会死,剖腹取子是一定死。李氏本就没有对皇嗣动手的胆子,就如此恐吓安慰一番后,她便乖乖的一心养胎。宫里多了两个孕妇,气氛一下不同了,别的小贵人既庆幸自己没有身孕,又有些羡慕两人有身孕。毕竟肚子里有了皇嗣,崔明珠和李氏的待遇直线上升。太皇太后甚至给两人开了临时小厨房,让两人可以随时随地吃到热食。同时太皇太后派遣使者去民间,为皇帝采选美女充实后宫。拓跋曜宫里只有五个贵人,嫔妃人数太少。朝中大臣见状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等宫里两个贵人生产后,再送家中女儿入宫。有了太子,就不会再有杀母立子了,女儿入宫也安全。谢家同样也接到崔明珠和李氏怀孕的消息,陈留一开始还担心谢知接受不了,毕竟任何女人看到未来的夫君美姬满堂,还即将要为人父,心情都不会很好。但细心观察几天,见谢知神情跟寻常也没什么不同,不由把心放下,对谢简说:“阿菀有这份城府,将来我们也不用担心她在后宫适应不好。”谢简不解道:“她有什么好难受的?宫妃孩子生越多,她不是越安全吗?”陈留摇头,这些男人就知道考虑利弊得失,哪里能懂女人的心?她又跟谢简提起一事:“阿菀不操心,可是六娘她最近似乎有点心事。”“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谢简问,他对陈留教养庶女向来放心,尤其是六娘是陈留养大的,就算平时喜欢耍些小聪明,也不会做太过分的蠢事。“她想入宫。”陈留神色有些复杂的说,“她跟我说,阿菀年纪小,不能太早入宫,她愿意替阿菀先入宫,替阿菀抓住陛下的心。”这话是六娘亲口对陈留说的,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动,家里就要把她随便许人。与其如此,还不如拼一下,她时机也拿捏的准,李家、崔家的女儿都怀孕了,她不信她父亲会不动心。“哦?她想入宫?”谢简轻松的对陈留笑道:“想不到我们居然还能养出一个如此心有大志的女儿。”就是他那个孙女,要不是身份缘故,她也不愿意入宫的。“郎君!”陈留没好气的瞪着谢简,这时候他还有心情说笑?谢简摆手说:“放心,没事的,我来解决。”既然六娘敢跟陈留提出这样的想法,就说明她已经考虑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事不好给陈留解决,她毕竟是嫡母,做什么六娘都对她有偏见,还是自己来处理。陈留问:“郎君,你要送六娘入宫吗?”“不送。”谢简淡淡道,“她不是阿菀,入宫做什么?”谢简是有想让族女入宫给孙女借腹生子的准备,但那是要等孙女入宫以后,深受圣人宠爱,圣人允许她借腹生子,他才会让族女入宫。独孤家和崔家都忽略了一点,就是借腹生子是皇帝给宠妃的恩典,而不是臣子可以越过皇帝直接做的,不然就是藐视圣威。不过崔家糊涂,显然太皇太后并不糊涂,不然崔明珠也不会怀孕了。现在正是圣人对阿菀最亏欠的时候,他巴不得两人趁着这时候把感情巩固的越稳定越好,他傻了才把庶女送到宫里,让自己女儿跟孙女成对手吗?不是他小瞧六娘,他那女儿在寻常人家还能使点小手段,到宫里她那点小聪明拿出来只会贻笑大方。“那郎君准备把六娘嫁人?”陈留问,女大不中留,既然六娘都想嫁人,就没必要把女儿强行留在家里。“她的婚事我会考虑。”谢简说,既然女儿心有“大志”,他也不好让女儿随便嫁个普通人家,不然就是嫁女结仇而不是结亲。陈留见丈夫把六娘问题解决,心头大石放下,她最近很忙,也实在没有精力管六娘的事。四娘、五娘要嫁人;宁馨要跟拓跋贺订婚;大郎来年要尚主…大事一件接一件,陈留每天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什么心思去应付她本来就不重视的庶女?谢知在得知崔明珠怀孕后,沉默几天,就一门心思的投入到农庄里,快春耕了,庄上要开始耕种了。谢知做了土化肥,她想要知道使用土化肥后,作物的收成能不能上去?还有就是占城稻到底能不能发芽?她今年还要研究珍妮纺纱机,还要改进棉花工具…这么多事,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让她实在没伤春悲秋的时间。谢知无不嘲讽的想到,或许拓跋曜对自己也是如此,空闲时把自己当可以打发时间的人,谢知明知道自己只有入宫这一选项,但心里还是有了抗拒之情,以前也有,但她可以靠调整心情压抑这种冲动。可自她经历过马车上那件事后,谢知一回想当时的尴尬愤怒,她就无法抑制这种冲动。她想要离开,她想要自己做主!但是还不够,她做的还不够,她还不能够现在离开,她不能只考虑自己,她要考虑家人。崔明珠自怀孕后,许是因为生存压力太大,她人一下消瘦如柴,脾气也越来越坏,宫里的摆设三五天就换一批不算,连伺候她的宫人都时不时都要挨一顿板子,轻则养几天再回去轮值再打,重的起不了身的,就被拖出宫外等死。华阴公主心疼女儿,入宫劝慰女儿,却被女儿的冷嘲热讽了好一顿,最后流着泪出宫。崔明珠怨父母只顾荣华富贵不顾自己,一心只想拿自己命来换他们的荣华。华阴公主何曾想让女儿入宫,但是谁让崔明珠同拓跋曜年岁相当呢?崔太皇太后早有话在先,家里若没有嫡女便罢,有嫡女让庶女入宫,当宫里是什么人都收吗?她这话一出,崔家还能怎么样?崔陟、崔贤都是太皇太后同母的胞弟,身上有爵位,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享受不尽,但他们也是完全依附太皇太后而存在的,太皇太后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崔家实际权力也不完全在崔陟、崔贤手中,崔家还有一人地位可以跟两人相当。这人就是崔太皇太后的侄孙崔远,崔远字宏远,他祖父是太皇太后的堂弟,他祖父和父亲才华平平,也不受太皇太后重视,就靠着崔家的名声度日。倒是崔远因自小有神童之名,被太皇太后看中,把他当成崔家未来的家主般栽培。这种看重曾让崔陟、崔贤很不服气,奈何两人不但自己不争气,连他们儿子、孙子也不争气,所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旁支族人从自己手中分走权力。也正因为如此,两人越发巴结讨好长姐,就盼望长姐能长命百岁,庇护他们一辈子。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女儿违背长姐的心意?再说他们也没亏待崔明珠,她这些年要什么有什么,即使是公主见崔明珠也要退一射之地,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生育皇子皇女是她的福气。哪怕心疼女儿的华阴公主,也只能劝女儿想开些,替她祈祷女儿能生下外孙女,而不是外孙。却从来不敢说,她不期待这个孩子出生。这些事陈留全说给了孙女听,她觉得孙女即使面上不在意,心里也是在意的,她说些崔明珠的惨状,也是告诉孙女,皇帝不让她入宫,不让她面对这些,心疼她。谢知沉默的听着崔明珠的遭遇,崔明珠性子骄纵跋扈、爱攀比还输不起,谢知并不喜欢她,但也仅仅是不喜欢,她并不希望看到崔明珠去死。想到崔明珠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前世还是读初高中的年纪,如今不仅要承受生育之苦,头顶要悬着一把随时的落下的刀,就觉得古代对女性太不友好了。即使是贵族女子,崔明珠平时多跋扈,可在皇权之下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谢知心中轻叹,怎么办?她越来越想造反了,与自己的命运其让别人做主,还不如自己来做主。可惜自己这辈子投胎是女人,要是男人就好了,她肯定毫不犹豫的立刻造反。这个时代,女人想要称帝的代价太大了,还必须要先靠男人。谢知和陈留刚刚同情完崔明珠,崔明珠马上狠狠打脸了两人,崔姑娘用实力证明自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崔明珠怀孕后日渐消瘦,吃什么吐什么,无论用多少方子都不能缓解,崔太皇太后最后让丫鬟强灌,汤水药汁刚灌下去,她就能马上再吐出来。太皇太后见她吐得实在可怜,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无奈之下只能寻求鬼神庇佑。她召来佛家高僧和道家高真给崔明珠祈福,也许是神灵保佑拓跋家的子孙,崔明珠在两人的念经声中身体渐渐好转,虽然胃口还是不开,但总比以前吃什么吐什么好多了。她因此也对佛道两家信奉不已,在自己宫室里开辟了一间静室,上面供奉着佛道两家的神灵,镇日诚心祈求神佛保佑她生下女儿。同时还她拓跋曜说,她跟属羊的人相冲,不希望看到属羊的人,因此她把自己身边所有属羊的侍从都赶走了,她自家家里有姐妹属羊的也都不许入宫见她。拓跋曜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这是在针对阿蕤,因为阿蕤就是属羊的。可他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因为现在崔明珠肚子最大,他可以偏爱阿蕤越过崔明珠,但不能偏爱她越过自己的子嗣,不然他就是在害阿蕤。也正因有了崔明珠的说法,谢知也不能随拓跋曜去洛阳,虽然崔明珠要留在宫里养胎,但太皇太后怕谢知刺激到拓跋曜,特地把他召来,委婉的劝他忍一段时间,一切等崔明珠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如果现在谢知是宫妃,太皇太后未必会如此,毕竟哪有宫妃不许皇帝宠幸另一个宫妃的?就算皇后也没这个资格。可现在谢知毕竟只是臣女。拓跋曜只能无奈的派人给谢知送信,又私下送了好些礼物补偿谢知。谢知看着堆在金盘里的璀璨宝石,沉默了好一会,提笔给拓跋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上完全不提自己的委屈,只劝拓跋曜要多关心崔明珠和李氏,女子生育过程痛苦,尤其是崔明珠这胎怀得艰难,性子上很容易钻牛角尖,让他一定要多体谅两人。同时还让拓跋曜自己保重身体,听送信的王直说他这些天都瘦了,她心里很担心,让他多保重龙体。同时又说自己这几天想画一幅田园图,本来就想去庄上取景,如今正好多住几日。她还在庄上养了一只小犬,等拓跋曜下次狩猎,她说不定也能带一头猎犬去给他助威。谢知主动去庄上避让的举动让太皇太后很满意,觉得这孩子很识大体,知道分寸,还是那句话,可惜不是崔家的女儿,她哪里需要担心崔家的未来?除了谢知自己,这次哪怕是谢简都觉得太委屈孙女,难得抽空劝慰了孙女几句。谢知谢过祖父的好意,收拾了包袱,带着柔娘去庄上长住。一开始庄上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的,就怕一不小心就引起她的伤心事,可等春耕开始,谢知风风火火的带着木匠和庄上的妇人开始改进纺纱工具时,众人都忙得完全没有闲心去想这件事。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干活、干完一天活,大家最后一件事就是想睡觉。哪怕是一直关心谢知的柔娘都没精力替谢知生气,因为她也被谢知丢到了庄园的学习班,早上读书、下午跟着同学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劳动,两人同庄上大部分人吃一样的饭菜,干着差不多的活,大家的感情突飞猛进。就是连刚加入大家不久的赫连凤容都没了初来时的隔阂,她跟谢知相处越久,越觉得她不愧是被五公子赞不绝口的谢娘子。她脑子里总有数不尽的奇思妙想,且精力旺盛,一旦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她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好几夜,就为攻克一个难题。同时她见识到了谢知真正的实力,她自负算盘打得好,可她算盘打得再快,都比不上谢知的脑子快,她甚至只要扫一眼账本,就能清晰的算出任何数据。一样的年纪,她就是拍马也赶不上谢知。赫连凤容再也不去想夺回家业,也不想在京城如何交际,她只想一心一意的跟着谢知一起干活。她喜欢谢知庄园里的感觉,他们一起热火朝天的干活、商量问题,没有太严格的等级身份划分,有的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不知不觉间,赫连凤容彻底融入了庄园,并且将庄园视作自己的家。她的经商能力是天生的。谢知只会种田,庄上出产的物品她都是原封不动的卖出去的,也就赚个原材料钱,庄上一直入不敷出。要不是谢知时常拿私房补贴,庄园早破产了。赫连凤容一来,庄上的收益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她把新鲜的蛋类腌制成咸蛋、把蔬菜晒干、把豆类晒成大酱对外出售,谢知还在赫连凤容的逼迫下,将黄豆酱油苏了出来。她甚至还让众人把红烧肉用芦苇叶包了分小块出售…因为赫连凤容的诸多谋划,谢知以前的杂货铺都改成食肆。眼见庄园可以收支平衡,谢知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棉花纺织工具的改进和占城稻的耕作上。占城稻是不能马上推广的,但是棉花是可以推广的,本来谢知是想把改进方法交给拓跋曜,让他从全国推广,但是现在谢知改变主意了,她想要换个推广方式,或许她应该要为自己赚点名声了。就在谢知不停试验、改进棉花工具时,陈留突然紧急召她回去,谢知这些天在庄园里几乎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庄园里的人有意识的隐瞒她外面的情况,谢知等到了公主府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或者说出大事的不是谢家,而是宫里,谢家只是遭池鱼之殃而已。宫里崔明珠又作出新花样,她公然嫌弃即将要下降自己兄长崔珺的西平公主,认为宫里是把没人要的废物丢到崔家来。拓跋曜偏心谢知,就把好的留给谢家,这话是她在花园里同宫妃们说笑时提起的,正好被路过的西平公主听到。崔明珠也不以为意,因为西平公主向来懦弱,从小到大不知被崔明珠欺负了多少次,都不见西平公主找人告状,她应该明白,自己就算告状也没人做主。宫里的宫妃也习惯了西平公主的脾气,笑着打了圆场就算过去了。但谁都没想到,向来闷声不吭的西平公主这次居然干了一件大事!她也不找太皇太后和自己养母哭诉委屈,而是偷偷的跪在太庙前大哭了一场,哭她的父亲天和帝,哭他太狠心,走的时候不把她带走,把她留下来给臣子侮辱。她这一哭一跪,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正文 第68章 道观偶得

这件事在朝廷中引起了大震动, 这事表面看是西平公主不满崔明珠,实际是幕后者剑指崔太皇太后。所以谢简已经一连几天都没回公主府了,谢大郎、谢二郎也不在。独孤氏听说没有留一拍大腿,就把谢知叫回来。看到谢知出现, 两个比谢知年长的女人,心里诡异的有了一种安定感。陈留的话让谢知惊呆了,她都开始怀疑崔明珠是不是孕期抑郁症?不然怎么能作死作出这么多花样来?不过——“西平公主是怎么去太庙哭的?”这才是大问题。太庙又不是皇宫后花园,太庙离皇宫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是怎么过去的?最关键是, 她怎么哭到众所周知的?太庙是宗庙,不说警备跟皇宫一样, 也不会太弱,西平一个弱女子, 是怎么能跪在太庙前哭?侍卫是摆设?再说她又没装扬声器,是怎么在太庙哭得众所周知的?谢知第一反应就是拓跋曜没事吧?很多人都会以为这事是拓跋曜做的吧?不然祖父也不会这么焦头烂额了。但谢知很确定这事不是拓跋曜干的。从理性分析,这事谁都可能干,唯独拓跋曜不可能, 因为他跟太皇太后完全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太皇太后是专权, 可别说古代, 就是现代,哪个豪门的老祖宗不专权?好多儿女辈都要熬到有曾孙了才能出头。拓跋曜现在才几岁?他年纪那么轻,就算现在掌权, 也是被朝臣挟制, 拓跋曜傻了才会做这种事。而且从私情上来说, 谢知也觉得不可能,拓跋曜就算想找崔太皇太后麻烦,也从西平处入手。他这不是给他们谢家找麻烦吗?虽然拓跋曜女人很多,也跟别的女人有孩子,可是谢知还是相信他对自己是真爱,当然这个真爱仅限于他自身,不能跟大局比。他心心念念为自己为谢家打算,他怎么可能现在做出这种事?“阿菀,你说大郎和高平的婚事会不会有影响?”陈留最担心的就是这点。“不好说,我觉得影响不大,但西平公主能得偿所愿。”谢知轻叹一声,以她对西平的了解,她肯定是被幕后者怂恿了,以为这一闹就可以不嫁崔珺?她这样是肯定嫁不成崔珺,但她将来是否能嫁人还两说。拓跋曜和崔太皇太后估计对她不会像对怀孕的崔明珠那么容忍。崔明珠这是笃定自己怀儿子了?“她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陈留本来对西平印象就不好,她身世跟西平一样,也是母亲早逝,不受父亲宠爱,也没养成西平那种性子,“幸好当初陛下圣明,没把西平指给我们。”谢知、独孤氏默然,陈留是公主,西平也是公主,只有公主才能说公主,她们是说不得。“阿菀,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陈留问。谢知说:“一切照常。雨露雷霆皆是君恩,我们只需要听天家吩咐便是。祖父留在宫中,肯定不会为了两位贵主的婚事,而是为了贵主惊动太庙的大事。”西平公主能去太庙哭老爹的背后含义,比这件事本身要重要多了。“那万一他们把西平下降到我们家怎么办?”陈留问,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万一呢?万一他们来个姐妹易嫁,他们该怎么办?谢知沉默许久才道:“不知道。”她自己不想委屈自己,所以她也说不出让大哥委屈自己的话,她现在也没有帮大哥解决问题的能力。这种认识很无力,也很憋屈。陈留却当谢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她轻叹一声,暗笑自己怎么急糊涂,居然问孙女这种事,她到底还是小孩子。陈留对谢知说:“既然回来就多住几天,一切等你祖父回来了再说。”谢知顺从的的说:“好。”其实她的研究正在关键阶段,她回家住一天就是耽搁一天,可大哥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回庄上做自己的事?陈留看着留在外面的赫连凤容,对谢知说:“让赫连姑娘跟你住一起?”“嗯,阿容我来安排就好。”谢知说。“对,你们姐妹好好相处。”陈留也希望谢知能跟阿狼未来的妻子处的好。赫连凤容等谢知出来,关切的问:“怎么样?没问题吧?”“应该是没问题。”谢知勉强对她露出笑容。赫连凤容轻叹一声,“出了庄园,就感觉回到人世一样。”也正是因为如此,赫连凤容越发珍惜那个庄园,那是多少人的世外桃源。谢知说:“是啊,我们也该回到人世了。”她在庄园里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回到人世吗?“那位崔贵人真是——”赫连凤容对崔明珠厌恶透了,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孽,但她敏感的感觉到谢知对崔贵人的心态不同,她甚至对崔明珠隐隐有些怜悯,所以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虽然赫连凤容不觉得崔明珠没什么可怜悯的。“她现在就祈祷自己生个儿子。”谢知冷笑,她要是生了儿子,看在她要死的份上,往事肯定一笔勾销,她儿子要是命好,能熬过拓跋曜登基,说不定能给她追封个皇后之位。她见赫连凤容奇怪的看着自己,她疑惑的问:“怎么了?”赫连凤容说:“我以为你是同情崔贵人的。”谢知莞尔:“你当我以前脑子坏了吧。”谢知之前同情崔明珠是因为兔死狐悲。她从入宫开始,就是跟崔明珠一样的角色,崔明珠被崔太皇太后重视,她被拓跋曜重视。她们两人就是上位者手里玩偶,被上位者宠爱的时候有人金尊玉贵的捧着,厌弃的时候就是一件废品。如果自己将来入宫,她或许会面临跟崔明珠一模一样的局面,无论是她、崔明珠还是李贵人,或是现在的西平、高平,整个皇宫所有人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生死荣辱完全由别人掌握,甚至上位者不允许的时候,众人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看着疯狂的崔明珠、已经被压得不敢说话的李贵人,谢知不敢想象自己将来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她变成那样,她怎么对得起现代疼爱自己的家人和这辈子的阿娘、小叔?所以谢知想要改变,她不仅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可能,她还想改善一些这个年代弱者的生活,至少给大家多提供一条谋生路。现在崔明珠都作死到程度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再同情?只是这些话她不能对赫连凤容说,她谁也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谢简回来已是三天以后,他回来时候一反以往的风度翩翩,满面胡须,眼下有浓浓的黑眼圈,谢知心中微惊,“祖父,您没事吧?”“我没事。”谢简对陈留说出了她最关心的话,“我们家不受影响,西平公主暂时要去道观为先帝祈福。”陈留恨恨道,“就该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人!宗人寺被她折腾的人仰马翻。”谢知心有戚戚的点头,管理太庙的官员都被刷了下去,这些都是官员,是大家关心的人,那些太庙的侍卫、寺人还不知被她牵连了多少,这些都是掌权者不在乎的,也没人会提。谢知欲言而止的看着祖父,她想问问拓跋曜的情况,她有点担心他。谢简说:“放心,他没事,太皇太后知道不是他。”他说着只有祖孙两人心里有数的话。谢知心头一松,对谢简行礼道:“您好好休息。”谢简看着担心的陈留,握着她的手说:“你看,女大不中留,我们小孙女都会开始担心人了。”陈留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开心,她扑哧一笑,“你快去梳洗,都成什么样子了。”她还第一次见谢简如此不修边幅。谢简笑着去净房,他嘴上说的轻巧,其实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要不是皇帝坚持大郎尚主不变,大郎以后还能不能娶妻都两说。本来他就因为庶子身份被人诟病,若不是陛下赐了大郎爵位,宗人寺也不会轻易允许大郎尚主。如果大郎这次不能尚主,西平肯定还能再找个好人家,大郎这辈子也别想在娶好人家了。谢简自省,自己当年给阿灏定亲订的太随意了,他哪里知道长媳身体会如此弱,大郎若是阿灏的嫡长子,何来这么多事?朝堂上的风云男人费心,跟女人无关,陈留和独孤氏只知道他们渡过难关了,经历这次时间,婆媳两人关系出乎意料的好起来,独孤氏主动说她知道有一处道观求子特别灵验,她想让陈留陪她去道观求子。独孤氏家里是信佛的,不然她也不会小字叫阿难,但她知道陈留信道,所以特地找了一家名声远扬的道观。陈留一口答应,顺便还带上家里诸多女儿,兴致勃勃的往道观赶去。到道观时候,道观的方丈正在讲经,让众人觉得不可置信的是,这位方丈居然是身体腾空着讲经,底下的信众虔诚的磕头念经,这氛围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压低呼吸声。

正文 第69章 如何扬名

谢知看着远远的,烟雾袅袅的讲经台, 再看到方丈手中那根寿星杖, 心里就大约明白方丈悬空讲经的原理了。但是除了谢知,没人会去细想方丈为何能悬空, 就是平时好奇心最重的谢宁馨都满脸虔诚的跟着陈留、独孤氏进香。一如许多跪在讲经台下的信众一般。这并不是说她们愚昧或轻信别人,而是她们所在的氛围就是一个有神论的环境, 而谢知是在无神论环境下长大的,她看到这个现象第一反应是找它背后的真正缘由。陈留和独孤氏等人进香完毕, 就由坤道们引入后院厢房休息, 她们并没有说自己身份, 但是光看她们的举止气度就知道她们不是一般人, 观中坤道们也不敢怠慢。谢知偏头打量这间道观,占地不广, 摆设也甚是简朴, 看出道观不甚富裕, 但整间道观都是干干净净的, 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坤道们知道陈留等人不可能用外食, 只送来清水, 坤道对陈留柔声说:“这是我们道观后院甜井所出的清水,入口十分甘甜, 善人可用来烹茶。”“有劳道长。”陈留对坤道极为客气,这座道观全是女冠, 年纪都在三十以上, 各个慈眉善目、谈吐温和, 让陈留对这座道观的第一印象很好。坤道问过陈留此行的目的,对众人说:“我们观主最擅看女科,待她讲经完毕,可为善人求子。”陈留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听观主讲经去。”许是有了观主悬空的威力,就是不爱听经的谢宁馨都坐着听得津津有味,谢知前世就翻阅过不少道家典籍,她闲暇时也会诵读一些经文,甚至晚上还会静坐片刻。因此也专心致志的听着观主讲经,观主讲经的对象大多是不认字的平民,因此她的经文也讲得浅显易懂,大部分都是引导人向善的小故事。待观主讲经完毕,经台上再次冒出白烟,将观主的身形遮蔽,白烟中谢知隐隐看到有几人走过,谢知猜测这些人可以是要把方丈扶下来,这年头开个道观也不容易,不止要讲经、给人看病,还要给人变魔术。观主讲完经文,听到徒弟说来了大客户,连忙直了直坐麻的腿,赶紧去见陈留和独孤氏,她一看陈留的气度就知道是大贵人,赶紧上前行礼,“善人有礼。”“观主有礼。”陈留对她微微颔首。观主目光含笑朝谢知等人看来,看到谢知时,她停顿许久,谢知坦然自若的回视她,观主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贵人。”谢知一愣,陈留和独孤氏大惊,“观主何处出此言。”观主正色道:“贫道观这位小娘子面相将来必定贵不可言。”谢知:“…”观主再次看过谢宁馨等人,她对陈留赞道:“善人,你家诸位小娘子皆是贵人,满门贵人!”谢知对观主无言以对,但陈留和独孤氏已彻底信服观主,独孤氏对观主说:“观主,我们是来求子的。”观主打量着独孤氏,“我看善人已有女儿?”“对!”独孤氏看观主的目光,也就跟她看谢洵差一线,“我还能生儿子吗?”她要跟夫婿生个儿子。观主斩钉截铁道:“善人就是儿女双全的面相!先开花后结果,善人何必急着现在求子?善人女儿也是您的福星。”谢知听了观主这话,对她印象立刻改观,即使骗人又如何?至少她知道劝众人善待女儿。小叔和小婶疼爱女儿,可天底下更多的是厌恶女儿期待儿子的人。独孤氏被观主哄得欢天喜地,豪爽的给了观主五百贯的香火钱。观主叠声称赞独孤氏是大大的善人,不仅给独孤氏在道观中点了长明灯,还给她画了一个求子符,折叠好后让她随身佩戴。还给她把脉,同她说了好多养身体的知识。最后她还不忘奉上道观坤道们自种的蔬果让陈留等人带回家品尝。谢知了然,看来这位观主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妇产科大夫,别的名目都是她为了道观加上去的。谢知对这位观主佩服不已,这才是全方位的人才。谢知随陈留在观中逛了好一会,对道观的印象挺好的。她发现道观里不是没有年轻的坤道,但这些坤道都不对外见客,都在后院里织布、耕种。估计是怕这些年轻女坤道被人叨扰。至于观主的魔术表演和利用各种语言陷阱忽悠人,谢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一种产品推销手段,只要她们不会真拿符水来让人喝,不骗贫民救命的家产,让有钱人多贡献点香火钱又有什么问题,完全你情我愿的事。陈留等离开道观后,对独孤氏说:“这间道观是个真正清修之地。”一个道观风气好不好,看里面坤道的言行就知道。陈留或许看不出观主骗人的把戏,但她只能看出这观主是有真功夫的,她的道观也不是那种脏污纳垢的污糟之处。独孤氏说:“是啊,这位观主不仅医术高超,还是真正有修真的高真,不仅可以悬空讲经,据说她还曾在滚油里取过铜钱,皮肉却毫发无伤,平时她还时常免费施舍米粥给附近百姓。”谢宁馨惊叹,“观主真是仙人!”陈留回头看着谢知,“我看着这观主也有识人之明,知道我们阿菀将来贵不可言。”谢知微笑,祖母是在夸她,她谦虚也不好,应下也不好,还是微笑吧。陈留在回程的路上对谢知神秘微笑,谢知被祖母笑的心里直打鼓,总觉得祖母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等回到公主府,看到在书房等候的拓跋曜,她才知道祖母为什么会这么笑。几个月不见拓跋曜,他人又长高不少,气势凌人,看着更有男性魅力,撇开别的不说,有这样人的喜欢自己,她也足以自傲了。拓跋曜见谢知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低头逗她:“舌头被猫儿咬了?见了我都不说话?”谢知仰头一笑,主动搂着拓跋曜的手说:“曜哥哥,我想你了。”拓跋曜被她哄得眉开眼笑,又口是心非道:“你真想我?我看你在庄园里都玩得忘了回家。”谢知摇头,“我在庄园里不是玩啊,我在认真做事。”拓跋曜问她:“什么事?”谢知甜甜一笑,“我现在不告诉你,等做完了我再告诉你。”拓跋曜无奈,“好。”他伸手搂过谢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他从来没这么久没见过阿蕤,哪怕阿蕤几乎是天天给自己写字条,拓跋曜都觉得不够,他将谢知搂在怀里,喃喃道:“阿蕤,这次跟大家一起入宫吧,我想跟你在一起。”谢知身体一僵硬,她摇了摇头说:“曜哥哥,现在不行。”拓跋曜暴躁道:“她都快生了!”“没有,她才怀孕五个月。”谢知说,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但十月怀胎,怎么算崔明珠还有四五个月才会生。“等她生完——”拓跋曜切齿想说狠话,却被谢知捂住,“曜哥哥你别说,我不想听。”谢知真不想听拓跋曜别的宫妃的事,这会让她产生自己是小三的负罪感。即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是小三,崔明珠她们也不是皇后。就算拓跋曜有皇后,她去做宫妃也不是小三,可谢知还是过不了这个坎。以前他们年纪小的时候,谢知可以忽略,因为那时候拓跋曜没有宫妃,她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可现在真面对了,她觉得自己真适应不了。“好,我不说。”拓跋曜有点心疼,他握着谢知的手,“以后别去庄上住,庄上太辛苦。”在拓跋曜看来,谢知去庄上就是去流放。谢知笑道:“我很喜欢我的小庄园,阿柔也喜欢,我们在那里过的很开心。曜哥哥看到我送给你的稻草编成的小动物了吗?这些都是我亲手编的。”“嗯,我把它们都放在你送我的鱼缸里。”谢知用松香做了一些花珀给拓跋曜,所以拓跋曜的书房里有不少非常富有情趣的小东西,近臣一看就知道是女性布置的,也只有女性才有这么多耐心。谢知点点说:“我也自己做的花珀也都被阿柔倒到小鱼缸里。”拓跋曜将谢知抱在膝上,双手合拢住谢知的小手,低声问:“你带阿柔一起去的?你们平时在庄园里做什么?好玩吗?”拓跋曜冲动之后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谢知入宫的好时机,他要是一意孤行,只会让朝臣对谢知反感,因此他不再提这件事,他只能珍惜着现在跟阿蕤相聚的时光,他想多听阿蕤说说话。谢知也明白拓跋曜的心思,尽量挑拣着庄上的趣事同拓跋曜说,拓跋曜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终于确定她是真喜欢自己的庄园,想到朝中的压抑,拓跋曜也不忍心让她留在这个环境。他双手一紧,让谢知贴在了他的怀里。谢知乖乖的靠在拓跋曜怀里,“曜哥哥,西平公主的事是谁做的?“高阳王世子妃。”拓跋曜说。“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谢知问,拓跋家王爷太多了,谢知迄今都记不大全,只记得第一任高阳王大约是魏武帝的儿子?如今高阳王是他儿子还是孙子?“他们想要做宗人寺卿。”拓跋曜说。谢知随口道:“那他们现在也可以如一半愿望了。”“怎么说?”拓跋曜扬眉。“他们现在大约全家都进宗人寺了?不是如自己一半愿望了吗?”谢知的话让拓跋曜哈哈大笑,“你说得对,他们可不是一半如愿了。”谢知问拓跋曜,“曜哥哥,你准备怎么处罚他们?”“夺去王位,贬为庶人。”拓跋曜说,在处置高阳王方面,拓跋曜和崔太皇太后都不会留手,两人对意图挑起两人争斗的高阳王厌恶至极。“那西平公主呢?”谢知问。“她会暂时出家祈福。”拓跋曜淡淡道,什么时候出来就看他跟太皇太后的心情。谢知也没多说什么,如果崔明珠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那么西平公主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谢家作为西平行为的直接受害者,谢知很难说出同情西平的话。拓跋曜很想多陪谢知待一会,但他实在太忙了,也不可能在谢家停留太久,陪谢知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后就匆匆离开。谢知怔怔的看着拓跋曜离开的身影,更觉得自己像见不得人的小三。赫连凤容欲言而止的看着谢知,谢知回神对她一笑:“找我有事?”赫连凤容是担心谢知,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只是担心她,遂转移话题问谢知道:“阿菀,你说那个观主真有这么厉害?”以赫连凤容的精明,都被观主忽悠糊涂了。赫连凤容跟谢知关系亲近后,她就开始喊她阿菀,而不是阿蕤。“不是。”谢知对着陈留和独孤氏不会戳穿观主的骗局,她觉得观主也没做坏事,这年头道观不搞些神迹活不下去,但是赫连凤容不能被观主忽悠傻了,她是自己的合作伙伴。谢知解释观主那些魔法表演:“你看到观主讲经时候手杖吗?那个手杖连着一块铁板,观主是坐在铁板上的。滚油取铜钱我没见过,但是应该是上面是油、下面是醋,刚烧开的醋不烫,不会烫伤手的。”“可她还说你贵不可言,还猜到独孤女君有一女。”赫连凤容说。谢知道:“因为她们看到小婶之前抱着阿楠下马车,确定阿楠是小婶的女儿。她说的是有女儿,不是只有一女,来这里求子,又有女儿,不就是为了求还没生的儿子吗?”“那——”赫连凤容想说贵不可言,可转念一想,也想通观主为何会这么说。因为她们一看身份就不凡,而最近圣人又在采选,勋贵女子都想要入宫,一旦入宫,可不就是贵不可言吗?赫连凤容惊叹道:“京城果然地大物博,我以后要多去外面看看。”谢知:“…”赫连凤容见谢知不说话,赧然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骗人。”谢知说:“不,我觉得偶尔还是可以骗骗人的。”赫连凤容一愣,“你要骗谁?”谢知微微一笑,“骗想骗的人。”谢知跟赫连凤容说完这句话,就又开始忙碌,除了每天固定的锻炼以外,谢知几乎是整日都在做各种实验,可怜她一个理科渣渣绞尽脑汁的想着小孔成像、烟花爆竹的原理,愁的头发都白了,她都没搞成功。这种挫败让谢知最后彻底绝望,决定求助小叔,想让小叔帮自己找几个精通各种“魔术”(障眼法)的江湖老手来帮自己,她自己是肯定搞不定了。谢知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小叔,小叔和祖父已经来找她了。这一日谢简难得沐休在家,还叫来谢洵一起议事,父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难得和谐,谢知进来时,两人还在相视而笑,谢知又惊又喜,小叔这是跟祖父关系有好转?谢洵对着谢知招手:“阿菀你过来,你看你喜欢哪本?”谢知困惑的上前,就见书案上摆放着两本书,一本是《女诫注释》、一本是诗集,谢知翻了下诗集,里面大约有五十余首诗词,其中有十余首诗词,言辞清丽,气度爽朗,谢知赞不绝口道:“小叔,这诗集是你写的吗?好诗!”谢洵给了谢简一个胜利的眼神,对谢知说:“阿蕤你喜欢这本?”“当然。”谢知对谢洵笑道:“小叔又要出诗集了吗?”“不是我出,是你出。”谢洵说。“我出?”谢知一愣,“我又没有诗集,出什么诗词?”“这本诗集不是现成的吗?”谢洵说,“这些诗词都是我新作的,没人知道。”谢知匪夷所思的问:“我要你诗集做什么?”小叔这是要给自己代笔,让她出诗集?她要是想这么做的话,她干嘛让小叔给自己作诗?她前世背过的唐诗是假的吗?婉约派、豪放派,她想要什么风格有什么风格,何必让小叔费心?“给你造个好名声。”谢简解释说:“这次采选的秀女中,有一名汉族女子林季华,就因为自小才学出众而入选,入宫后便极得盛宠,论才学你比她高。只是她擅长作诗,你不爱作诗,所以我替你写了一篇女诫注释,你小叔则觉得出诗集更好。我看林季华的诗集也没什么大作,都是仿作或是打油诗,你要用点心也能写出来。”说道最后谢简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孙女,她就不能做些女孩子都喜欢事吗?比如吟诗作画之类的,天天去地里劳动这算什么爱好?她以为自己是瑶姬*投胎?谢知不可置信的看着祖父和小叔,迟疑良久,才小声问:“大父、小叔,你们真不需要去看太医吗?”祖父居然替自己写女诫注释!谢知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惊吓,她是见了假祖父吗?谢简和谢洵同时怒视她,谢洵恨铁不成钢的说:“我是为你好!才名要宣扬才知道,你躲在闺阁之中谁知道?光陛下知道你的好又有何用?要大家都知道你的好。”好名声都是吹出来的。“那也不用你们替我代笔,我可以自己写。”谢知无奈的说,“诗词我不擅长,我可以写文章,不过女诫注释还是算了。”那玩意还用特地写一篇注释?她可不准备自己以如此特别的方式名留青史。虽然现阶段写这篇文的注释是非常好的选择,尤其是在崔明珠和西平事件发生以后,祖父的政治觉悟是没话说的。“哦?那你准备写那本书的注释?”谢简问,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自己想写注释,她真当写书是这么容易的?谢知哪知道自己能写那本书的注释?四书的注释她都能写,因为太公专门请家教给她讲过六年四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六年级结束。后来谢知自己也有兴趣,翻过好些人写过的注释,心里大概清楚古人是怎么写注释的。但是以她的年纪,刚开始写就写四书注释太狂妄,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谢知看着祖父和小叔身上的道袍,想到她来找小叔的目的,谢知灵光一闪,“我写清静经注释!”“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谢简和谢洵一下反应过来清静经的全名。“对,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的注释。”谢知说,对很多不了解的道家的人来说,这卷经文很陌生,远没有道德经那般人尽皆知,但实则这篇经文是道家非常重要的一卷经文,全篇五百八十字左右,是道士们日常诵习的重要功课之一。谢知前世在太爷、太太去世后,有一阶段差点得了抑郁症,在有人的开解下,她翻了不少宗教书籍,后来又看了几本如陈先生、南先生修行方法后,她就开始学道家典籍,《道德经》、《庄子》不必说,《天仙正理直论》、《西游原旨》、《伍柳天仙法脉》这一类的内丹修炼功法,她都囫囵吞枣的大致看过一遍,清静经这样重要的道家典籍她更是看了又看,而且还比照过不少名人的注释本。清静经是一篇让人修心养性的经文,也是谢知非常喜欢的一篇经文,每次她觉得心神不定时候就爱诵读,读着读着她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当下的清静经虽不如后世那么出名,但也是很多修道之士必看的书籍。所谓的注释,就是写出自己对清静经的理解,谢知前世看了那么多注释本,又念了那么多年清静经,自然对它有不少自己的理解。既是自己写的,又是道家典籍,不比让小叔代做诗词和注释女诫更好吗?“你——”谢简想骂孙女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妄想注释道经,但却被儿子打断,谢洵兴致勃勃的说:“注释清静经不错,阿菀先写,等你写完我们给你作序。”谢洵也有点担心侄女写不来,但他更愿意多鼓励侄女,不行就他给阿菀捉刀,何必要扫阿菀的兴?谢知保证道:“好啊,小叔你等着,我写书很快的,一个月后就能看到初稿了。”谢洵兴致勃勃的说:“那我也要现在开始替你想序言。”“不急,序言要最后成稿才写呢。”谢知说。谢简冷眼看着这对叔侄兴致勃勃的讨论,应该怎么印书,最后制成雕版需要用何种字体…他轻哼了一声,就知道做白日梦!谢知同谢洵离开谢简书房后,谢知让谢洵帮自己找几个会做把戏的江湖人,她需要那些把场面撑得越大越好的人。谢洵奇怪的问她:“你要这些把戏人做什么?”谢知想了想说:“小叔你跟我去庄园里就明白了。”谢洵满肚子疑惑的随谢知回到了她的庄园里,看到庄园里妇人几乎人手一台挂在腰间纺织机时,他几乎惊呆了,“这是——”“这是棉布,我让她们以苎麻为经线、棉线为纬线纺织布料,她们用的织布机叫踞腰织机,还有一种是脚踏的织布机,都比我们的花楼机造价便宜。”谢知说,她带着谢洵去看棉花的最初处理,看着众人用一架小机器把棉籽挤压出来,然后经过各种处理,放在一台纺纱机上纺纱。谢洵震惊的看着谢知,他平时虽表现的不同俗物,但他只是不愿意去做这些事,而不是不懂这件事,他已经隐约感到阿菀如果能推出这些机器,她所得到的名声将是前所未有的,这是撼动朝堂的大事!谢知琢磨棉花纺织的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想给天下的弱者一份活路,不管是男女,有了工具、总能纺纱织布。谢知前世长在江南,那边的女子旧时都会一门手艺,不是纺纱织布、就是绣花养蚕,有时候一个女人就可以撑起一个家庭。所以那边女性地位哪怕是在古代也还可以,有经济权才有别的权利。她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元明之时那个条件,也不知道自己推广织布机后能不能引起所谓的棉花革命,但至少她可以让更多的人有一份收入。而且棉花的保暖效果不差,又不是什么难养的作物,现在各处都是地广人稀,只要肯耕作肯劳动,家里一人一件棉衣是肯定的。以前谢知只觉得自己作为穿越者,至少也做点事才不枉费自己一番穿越,现在她观点改变了,她不会再告诉拓跋曜或是秦纮,让他们去给自己推广,自己默默隐在身后,她现在需要名声,需要这些东西来给自己造势,她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她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谢洵沉默许久才问谢知:“阿菀你想要什么?”谢知看着那些热火朝天干活的人,轻轻的说:“我想要自己做主。”“好。”

正文 第70章 叔侄谈心

谢洵只应了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谢知眼眶渐红, 眼底水光流转。她就知道小叔会支持她的, 在京城的亲人中也只有小叔会支持自己。哪怕她现在做的事同谢家利益相悖,小叔也会支持她的。谢知微微仰头, 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压回去, 她已经很久不曾想哭了,以谢知的骄傲, 也不愿意在人前哭, 哭只会让别人感到尴尬和为难, 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阿菀, 你准备怎么做?如果你想自己做主,这些可能还不够。”谢洵是家里仅有的从开始到现在, 都不曾愿意谢知入宫的人。阿菀是公主, 她本该是天之骄女, 她嫁人应该叫下降, 她的丈夫不是娶她, 而是叫尚主。其实谢洵也不是抓着过去不放的人, 先帝都走了那么久,阿菀也不是以公主身份长大的, 没必要过于纠结她未来夫婿的身份。可他还是希望阿菀能嫁个能怜惜她、疼爱她的夫婿,而不是嫁给皇帝。同样是皇帝, 拓跋曜跟先帝的个性完全不同, 或许以皇帝来说, 拓跋曜会比先帝好,但以夫婿来说,谢洵更希望侄女嫁她父亲一般个性的人。只是以前阿菀从来没表露过这个意愿,她甚至跟拓跋曜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谢洵只能将反对压在心里,现在阿菀不愿意入宫了,谢洵求之不得,连忙帮侄女想主意怎么才能不入宫。阿菀现在的想法很好,她名声越大,后宫女眷就越忌讳,到时候所有女眷联合抵制阿菀入宫,就是皇帝也不能反对。可阿菀想要扬名,光靠推出棉花和纺织机还远远不够。棉花推广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谢洵能隐约察觉到里面的份量,他甚至在想如果能在边疆广泛种植棉花,是不是魏国的军士都能一人配上一件棉袄?这不是单纯的多一种布匹,棉花甚至是一种军用物资。但就算是在朝堂,有这样敏锐的人也不会很多,甚至一开始会有人反对种植棉花,因为它们占耕地,本来粮食出产就不够,棉花又不是甘蔗一样的暴利植物,估计那些世家大族对种植棉花的兴趣不大。毕竟对他们来说,他们不会穿棉衣,也不需要用棉袄取暖。“棉花当然不够,自古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最重要的。”谢知对谢洵说,“小叔,你跟我来。”谢洵失语的看着侄女利索的翻身上马,策马往前方跑去,谢洵连忙追赶过去,“阿菀你何时学会骑马的?”她不是一直只会让人牵着马走吗?“我从一开始就会啊。”谢知漫不经心的说,她前世从高中就开始上马术课,她有不少发小都热爱骑马和打高尔夫球,她怎么可能不会骑马?或许谢知不能像继父、五哥一样,可以在马上日夜奔袭,但是论骑术技巧,谢知一点都不比这里的人弱。她看着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的谢洵,她淘气笑道:“我太优秀了,总要给别人一条活路不是吗?”鲜卑族最自傲的就是骑术,鲜卑贵女引以为傲的也是自身骑术。对学业她们或许不在意,因为对大部分人都理所当然的认定,汉女课业就该比她们好,但如果骑术还比她们好,就太惹人注意了。谢知又不是崔明珠,她在宫里已占够宠爱,干嘛还非要事事占上风?“你瞒得也太好了。”谢洵无奈的苦笑,居然连家人也一起隐瞒,所有人都认为谢知骑术很差,根本不会骑马。“没有不透风的墙,要瞒就瞒得彻底。”谢知微微一笑,家里都漏成筛子,谢知对自己下属有信心,只要谢知愿意,她可以把自己院落管得密不透风,可她能在家里展现自己奴下之道吗?祖母再好,也不是亲妈。“这里你就放心?”谢洵扬眉。“小叔要是有空,带着小婶、阿楠在这里玩几天就会明白。”谢知说,她费尽心力将这里打造成所有人认定的家,如果还有人背叛,谢知也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够,不能让人信服。谢知带着谢洵来到稻田,谢洵看到谢知的稻田时,谢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阿菀这里的稻子居然已经快收获了?谢洵看着一派贵公子风度,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他远比大部分贵族接地气,他知道现在是种水稻的时候,但别家的水稻才刚开花,这里居然要收成了?这怎么可能?“这是我让人从真腊、交趾那里带来回来的稻种,我们这里的水稻要百日才能长成,这稻种成熟只要五十多天。”谢知下马,她有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居然让人顺利带回占城稻,“这种稻子产量也比我们这里的稻种高,但具体产量还要等收获以后才知道,我猜他们的口感也不会很好。”谢知做土硫酸铵就是为了种水稻,水稻种植过程中几次追肥都要用到硫酸铵,她弄不来真正的硫酸铵,用土硫酸铵代替也可。谢知想看看经过自己施肥料后,占城稻到底一亩到底能收获多少,她偏头对谢洵说:“小叔,你觉得这种稻种够不够?”谢洵惊愕半晌,蓦地跳起来喊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就在自己田庄里种了!”“不在这里种,我怎么知道进展?”谢知不以为然,“小叔你再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谢洵环顾四周,发展这个稻田所在之处颇为巧妙,它嵌在两座山丘之间,几乎四周都有遮蔽,唯一一处空地则种满了蔷薇花,将稻田遮蔽的严严实实,“这些蔷薇花做什么用?”“我用来蒸花露的,鲜花从播种到耕种用的都是女孩子,从来不许男人靠近。”谢知说,给她种占城稻的人都是死士,就是种花的女孩子也是谢知亲手培养的,可以信任的人,他们都知道这里的重要性,所以谢知这里看似松,实则守备很紧。而对外谢知不许人靠近这片花田的理由也光明正大,不许臭男人靠近熏臭了蔷薇花,作为一个贵族小姐,有这么一点矫情不是很正常吗?大家都很识趣远远避开花田,顺着谢知的意思。再说谢知对外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被皇帝看中的小贵女,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容貌和才华,谁会对她多加关注?有时候女人身份也是一种掩护。“阿菀准备何时推出这种稻子?”谢洵双目发光的看着稻种,也顾不上仪态,直接蹲在田间看着水稻,那姿势跟老农民一模一样。谢知忍笑,家里就属小叔最接地气。“粮食是重中之重,我不能只种一年就推广,起码也要种上四五年再说。”谢知说,她还要测试化肥该撒多少,怎么才能把有机肥和化肥有效结合,还有栗米,也不知道用了化肥后栗米能收获多少。除了占城稻,化肥也是可以推广的,只要注意有机肥和化肥均衡就好。这时代化肥比有机肥更贵,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用化肥的。谢洵问:“那你先准备推广棉花?”谢知笑道:“是啊,我先推广纺织机,我是女人,推广纺织机不是很正常吗?”想要扬名,也要一点点慢慢来,自古对贤良女子要求之一就是会纺纱织布,以谢知的身份推广这些最合适不过,她是内定的未来宫妃。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想来那些大臣就算不愿意马上推广棉花,但是也乐意给她一个好名声,也愿意推广那些织布机,毕竟这些也能用来织麻衣。谢知不是急躁的人,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只要她努力了,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如自己所愿,她也无憾了。谢洵问:“你想先说出纺织机,再推出占城稻?”谢知说:“我会先写清静经注释,然后推出纺织机,然后继续写道经注释,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推出占城稻。”她要给人塑造一种清高、不屑名利,又心怀天下的形象,这样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毕竟她没准备造反,就算造反,她也不会傻得现在就宣扬。“那阿菀你想过以后吗?以后你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谢洵困难的说出两个字,“嫁人。”他明白侄女的意思,她想要把自己名声宣扬到顶端,让太皇太后不愿意让她入宫,这样她固然能得偿所愿,但也不会有别人娶她,没人敢娶皇帝喜欢的女人,她准备一辈子孤苦无依、最后连孩子都没有吗?“天下还有比皇帝更好的男人吗?”谢知问小叔。谢洵一怔,微微摇头,他不喜欢阿菀当拓跋曜妃子,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拓跋曜很优秀,又对阿菀一往情深,错过了他,阿菀也未必能找个更好的。“我既然连皇帝都不愿意嫁,我为何还要嫁给别人?就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梅夫鹤子,一世清修。”谢知笑着说,要不是她前世羁绊太多,她后期真想抛弃一切,遁入终南山。可是看到老迈的祖父母、日益变老的父母,谢知甚至连这个想法都不敢流露。有位老道士说得好,人生在世何处不清修?连自己父母长辈都不奉养,又谈何修行?天下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谢知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现代的自己是死了?幸好自己有冻卵,总算还能给爸妈一个指望。她这辈子也算做了点好事?如果真有天道、真有功德,她希望都分在自己两世父母和所有疼爱自己的长辈身上。“梅夫鹤子,一世清修。”谢洵喃喃的重复一遍,“好!阿菀你有这样的志向,小叔一定帮你!”“小叔,你对我真好。”谢知真心道,如果说京城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的帮自己,也就是小叔了,所以她还是幸运的。谢洵在侄女的庄园上看了许久,看到纺织机、看到占城稻、看到土化肥…谢洵兴致高昂的走了,他要好好想想他怎么给侄女做序,然后还要怎么推广,岳父那里肯定要一份,秦宗言需要吗?他似乎不信道教?他去找几个信道的朋友问问,他们推荐肯定比自己更有用。

正文 第71章 姐妹情深

谢知送走谢洵, 也回到书房准备写清静经注释, 见赫连凤容在给自己磨墨, 她诧异的问:“阿容怎么是你在磨墨?”赫连凤容说:“玉蔓她们在忙,几个小丫鬟磨墨不好, 正好我也没事,就一边磨墨一边看书了。”谢知笑道:“那麻烦你了。”她也不跟赫连凤容客气, 她们当年读书时同学间也是这么相互磨墨的, 只要是在看书的人,都会手里拿个墨块磨墨, 不是给自己磨就是帮同学磨。谢知铺开蚕茧纸,先提笔端正的默写了一篇清静经,这一次谢知彻底没有掩饰自己真正水平,全篇五百余字一气呵成,全是端庄美秀之极的小篆, 即使赫连凤容这种看不懂篆书的人,也觉得谢知写得着实好看。谢知默完篆书, 就开始写她对清静经的理解, 她已打好腹稿, 准备先写一篇自序,写她对清静经理解,然后比照原文,写她对清静经的理解, 最后再写一些她修炼时的感想, 同时引入一些内丹修炼之法。清静经并不涉及内丹修炼, 它是一篇纯粹修心的经文,没有任何神异内容,但时下内丹修炼法门已有萌芽,黄庭经已问世。谢知来自后世,后世道家修行以内丹为主,谢知也不可避免的受后世的影响,她将来准备出家,道家门派不知凡几,她准备入内丹门派的,就要现在开始铺垫。写书不容易,尤其是在没有电脑的情况下,谢知写写停停,不知不觉写了一下午,赫连凤容一直在沉默的照顾她,等她悄悄给谢知点上烛火,谢知才恍然回神,看到赫连凤容还在书房,她讶然道:“阿容你一直在?”“是啊,反正我也没事。”赫连凤容也看了一会谢知写的东西,只可惜上面的字她大半都不认识,有些认识的,她也不知道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谢知放下笔,“阿容你找我有事?”她这模样似乎有话要跟自己说?赫连凤容迟疑了一会,谢知耐心的等着她,也没有催促。赫连凤容下定决心对谢知说:“阿菀你知道我的家世吧?赫连家的家产,我祖父原本是准备给我的,但是被我父母强夺走了。”赫连凤容讥讽一笑,如果母亲是要跟自己夺权,她夺走祖父的财产她都不会那么不甘心,毕竟母亲生养了自己,可是母亲居然情愿给庶子也不愿意给她,赫连凤容心目中的恨就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如果祖父泉下有知,看到她把赫连家的家产给父亲的庶子,他恐怕会呕血吧?早知道如此,他又何必给她招婿?把她嫁人,他从外面另外过继一个嗣子不更好?这样就不会便宜了赫连家。母亲真不知道祖父跟他那几个哥哥都不合吗?她肯定知道,她只是被父亲哄得愿意假装不知道。“我知道。”谢知想了想,斟酌劝赫连凤容道:“阿容我知道你委屈,但我不赞同你现在跟你父亲翻脸,我们年纪还小,我们可以慢慢筹谋。”她能理解她的委屈,但现在真不合适。起码要等赫连凤容手里底牌够足,才能让继父和五哥答应整治凤容的父母。赫连凤容笑了,笑容明媚灿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祖父对我母亲知之甚深,也知道他去世后我会面临什么下场,所以他不是没留了后手给我。”谢知一怔,她不是奇怪赫连凤容祖父留底牌给孙女,而是奇怪凤容为何要跟她这事,这不应该是凤容的秘密吗?五哥也应该不知道这个秘密吧?“我祖父给我留了二万斤铜钱,还留有一个约有千人的小部落给我。部落里青壮不多,但很多老人都是随我祖父早年走商路的老人,里面还养着百来匹我祖父留下的良种马。他跟我说,如果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找以前的叔伯爷爷,离开大魏,天大地大,我们何处去不得?”赫连凤容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底牌,目光灼灼的看着谢知。“所以?”谢知不动声色的看着赫连凤容。“所以——”赫连凤容一下跪在谢知面前,“无论你想做什么事都可以带上我,我赫连凤容对天发誓,愿一生一世效忠谢知,绝不背叛,若有违誓,天道不容,让我五行俱灭。”赫连凤容说完,紧绷的身体一下放松,自从祖父离开后,她的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只有跟着谢知时才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她并不知道谢知在做什么打算,但她能敏感的察觉道谢知似另有计划,所以赫连凤容将自己最后的底牌都对谢知交代了,只求她能愿意接受自己的效忠,将来她去那里都要带上自己。饶谢知向来聪慧,都想不到赫连凤容会如此,她连忙扶起赫连凤容,“阿容,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是效忠了我,五哥怎么办?”谢知无奈的说,她怎么能让未来的五嫂效忠自己?谢知也不能完全信任她,她身上早打上秦家的烙印。赫连凤容说:“我跟五公子并非订婚,五公子也不是非我不可,他选中我只是因为我听话,他完全可以再找个更听话的人。”赫连凤容见谢知满脸愕然,简单的将秦家的打算说了一遍,末了说:“五公子人很好,要是以前,我说不定也愿意跟着他,为他操持一切,但现在——”她看到了谢知,再想想祖父以前说的,她突然觉得她也可以换个活法,只要阿菀愿意跟她联手,她们两人什么地方去不得?谢知听得目瞪口呆,她都没想到继父对凤容居然是如此态度,凤容那么好的女孩子,哪里配不上五哥了?谢知想了一会笑了,继父的想法也正常,因为女人的价值本来就是依附父亲和丈夫而存在的,她自身好有什么用?不如一个出身。“阿容你真愿意跟我一起走?我这辈子可能不会成亲了,而且后面甚至可能连身份都没有?你愿意跟我隐姓埋名的生活?”谢知正色问,既然赫连凤容主动投诚,谢知也决定向她坦承自己的计划,但她还要最后一次确定赫连凤容的忠心。“我赫连凤容愿…”赫连凤容又要下跪发毒誓,谢知连忙阻止她,“誓言一次就够了,不用多说。”谢知见赫连凤容都如此,也不准备再隐瞒她,赫连凤容那些走惯商道的老人的确很让她心动,她想了想问赫连凤容,“阿容,你对我了解多少?”赫连凤容说着自己对谢知的观察:“我知道你不想入宫,每次你给皇帝写完信,心情都会低落一段时间,这次你见过皇帝,心里就更不开心。他为了怀孕的宫妃都可以委屈你,让你去别庄,连见面都是偷偷摸摸来见你的,他到底把你当什么人了?”赫连凤容并不喜欢拓跋曜,觉得他对谢知太不尊重,她知道按照汉人的规矩,男女未婚前是不可以如此私下会面的,这种会面在汉人看来就是无媒苟合!“还有你研究的织布机,要照你以前的习惯,你早让皇帝和五公子知道的,可是你现在都牢牢的瞒着,我觉得你并不是在跟皇帝赌气,你是另有计划。”“我跟陛下赌什么气?”谢知敏感的问:“宫里又出什么事了?跟我有关?”她连崔明珠的事都没跟拓跋曜生气,宫里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生气?赫连凤容迟疑下道:“我也是刚打听来的,陛下前段时间新册封了一个林贵人,现在极受宠爱。”谢知若有所思的问:“有人拿她跟我相提并论?”不然凤容不会认为她会生气。“林季华小字秀媛,现在外面称你们为玉色媛姿,将她同你相提并论。”赫连凤容恨恨道,“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跟你相提并论!”谢知小字玉蕤,是人尽皆知的,因为这是皇帝亲自替谢知取的。“她是贵人,我是无品阶的臣女,按理她跟我相提并论才委屈。”谢知听到后并没有生气,还有闲心打趣赫连凤容的话,原来如此,难怪祖父想借此机会让自己扬名。他们也想太多了,她又不是什么人,别人想要跟自己比试一番不是很正常吗?“阿菀!”赫连凤容没想谢知还有心情开玩笑,“就算你这次在才学打压了林季华,可又有什么用?将来还有无数个林季华?你真想被宫廷关一辈子?你看我们庄子上的各种棉花机器都研究出来的,还有你养得那些孩子,我们完全可以带上人离开。”赫连凤容详细的跟谢知说着自己的计划,“我听祖父说过,在于阗国附近有不少边民会种棉花,我们去那里开个棉花庄园,然后织布外销别国,生活肯定是比不上长安,但也不会过的太差,而且比京城自由太多了。”而自由的滋味尝过以后就戒不掉了。她以前不肯走是还存了从父母手里夺回祖父一切的想法,可现在想想她又何必跟人较劲?与其将生命浪费在这里,还不如离开,外面海阔天空,任她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谢知是普通的贵女,赫连凤容也不会跟谢知说这些话,可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谢知心里的野心并不比自己少,她还比自己聪明,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陪她并不喜欢的人吗?谢知摇头,“阿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现在不能走。”她走了,留在魏国的这么多亲人怎么办?拓跋曜的怒火谁也承受不起,他第一个就会毁掉公主府。虽然谢知时常对祖父各种腹诽,可祖父毕竟养大了她,还对自己疼爱了这多的年,还有祖母、姑姑…更别说还有阿耶、阿娘和小叔,这么多羁绊在这里,她怎么能走?“你愿意走?”赫连凤容没管谢知是什么时候离开,只要她愿意离开,“无论你准备什么时候走,我都会跟随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我祖父的手下秘密来京拜见你。”既然赫连凤容愿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自己,谢知也愿意信任,“你猜的没错,我发明纺织机是有缘故的。”她把自己跟小叔说的事跟赫连凤容说了一遍,谢洵是男人,很些事天生没有女人敏感,赫连凤容听到这些话,问谢知道:“就算太皇太后不愿让你入宫,可皇帝不愿意放手你能怎么办?你又不是马上离开,你过几年也该长大了,难道你真要当皇帝的——”“当他情人?外室?”谢知轻笑,“想想我也没什么好亏的,有个当皇帝的情人,大部分时候还是他哄着我、替我盘算。”饮食男女,男欢女爱在正常不过了,谢知又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子,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排斥。“那等太皇太后不能阻止陛下了呢?他到时在让你入宫你怎么办?”赫连凤容问,在她看来女人有几个情人再正常不过了,谢知愿意接受这种关系也好,就怕皇帝不会答应。“如果太皇太后真不让我入宫,哪怕她不在,她也会留后手。”谢知很肯定的说,她对太皇太后的脾气很了解。赫连凤容不以为然:“死人又争不过活人,那时候只要他愿意,你还是要入宫。”“他不会,那时候他早已习惯。”谢知摇头漠然道,“让人退让会成为一种习惯的。他如果渐渐习惯什么事都是我先退让,他就会越来越习惯,会一直让我退让下去,然后再从别的方面给我,他以为的补偿。如果哪天我突然不愿意退让,他还会觉得我不识大体。”拓跋曜现在会喜欢她,是因为他没有彻底亲政,他的女人还不够多,还没有给他生儿育女,等后宫女眷孩子渐多,他的政务也越来越繁忙,两人有这么聚少离多,他又能对自己有多少感情?再浓的情义都熬不过时间。赫连凤容默然,她再聪慧,到底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愿意委屈自己的喜欢的人。谢知知道,因为人都是自私的,当伤害一个人代价过低时,他就会下意识的一次次的伤害这个人,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会原谅自己,他永远不会失去那个人。就像现实中很多人对朋友同事都是客气有礼,对自己的父母却时常恶言相向。父母稍有做一点不顺自己的意的事,就会暴跳如雷,因为他们知道父母会轻易原谅自己,但外人永远不会。拓跋曜对自己也是如此,他知道,自己除了跟着他,别无出路。赫连凤容迟疑的问:“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一天改了呢?”“有些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谢知轻轻叹道,“在他改之前,我已经改了啊。”谢知之前的十年一直在做心里建设,逼着自己要去适应宫中的环境,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也跟拓跋曜认真培养感情,她以为自己坦然面对拓跋曜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可真正面对时谢知还是受不了。她不了古代的贤妻,做不到笑看丈夫跟别的女人谈恋爱,还要在丈夫跟别的女人闹矛盾时开解他,甚至在自己年老色衰时还要给丈夫挑小妾。说谢知骄傲也好,说她优越感浓也好,她就是受不了。没有男人可以让她如此委屈,哪怕这个男人是皇帝!她觉得她要是真入了拓跋曜的后宫,她会忍不住杀了拓跋曜。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他从小这么疼她,她还是远远的避开,给他们两人的感情划下一个休止符,希望他们可以好聚好散。赫连凤容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在皇帝还能庇护你前走。”赫连凤容说的很含蓄,在她看来拓跋家皇帝祖传的短命,拓跋曜估计也不会活太久,谢知在拓跋曜活的时候自然能生活无忧,等拓跋曜一死,她的日子就立马不会好过了,她必须要在拓跋曜死之前离开。“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死遁的。”谢知说,她也明白,她敢这么做,还是仗着拓跋曜的情义,一旦没了拓跋曜的庇护,她必须马上离开,华夏从古迄今都是君权高于一切,莫说她只是刷自己名声,刷到太皇太后不愿意自己入宫,就算她把自己刷成神女,皇帝想杀自己的时候也是照杀。她从书房的博物架里取出一卷画展开,赫连凤容屏息看着这卷画,这是一张舆图,一张跟她看过的舆图都不一样的舆图。谢知手指虚虚的在自己自制的亚洲地图上画圈,“阿容你看这里,这里都是魏国的领地,不是很大是不是?这周边还有很多地方,你说去西域是一条路,去梁国也不错,梁国这一带有很多小岛,岛上水土丰美,我们可以去那里隐居。”谢知说的是江南、浙江一带的小岛,那里常年与世隔绝,有了占城稻的种子,他们也不怕没有粮食。赫连凤容看着一会地图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兵力恐怕不够,毕竟我们手下只能当骑兵,不能当水兵。”“可以慢慢训练,而且我们还能可以造|炮|防御。”谢知说。“炮?”赫连凤容不解的看着谢知。“就是类似投石机一样的东西。”谢知说。赫连凤容大惊,“你会造投石机?”投石机是国之重器,寻常人怎么可能有?“不会,不过我们也不用造投石机。”谢知心里暗暗补充,她不会造投石机,但是她有投石机的图纸,这是当年甲一伯伯从宫里带出来的。赫连凤容认真的听着谢知的计划,谢知很多话很多心思,不好跟小叔说,但却可以跟闺蜜说,所以她跟赫连凤容说得更细致,赫连凤容听得双目异彩连连,她就知道阿菀跟她一样,都是不甘寂寞的人,就如她不愿意被秦纮关在后院,阿菀肯定不愿被关在后宫,即使她们遇到的男人都是当世男儿的极品。谢知从赫连凤容处得知了林季华的事后,将玉蔓和零露严厉的骂了一顿,不许两人以后再瞒着这种事,今天是林季华的事,以后更大的事?她不是要被两人联手蒙蔽了?两人连忙跪地认错,谢知冷着脸让她们起来,警告她们下次再这样就不要待在两人身边了。两人叠声保证再也不敢了。谢知让人把林季华的诗集找来,认真的翻过一遍,翻过以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祖父自信满满的认为她写诗也能比过她,因为林季华的诗词大部分都是打油诗,偶尔有两首相对好一些诗词都是拟作。什么叫拟诗?就是照着别人的诗词再做一篇,用现代的话来说算深度借鉴,这几首诗比打油诗略好些,但也只是略好一点。如果以后世眼光来说,大部分十六岁的孩子经过几年诗词系统训练,都能作出这样诗作。但在绝大部分女人都不认字、且还没经历过诗词时代熏陶的现在,林季华在十四岁时能出一本诗集属于非常厉害了,她在诗词方面肯定很有天赋。谢知将林季华的诗词看了好几遍,光从诗词里看,这位林贵人是个敏感多思、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拓跋曜真是好艳福。谢洵接到侄女的传讯,以为谢知把注释写好了,他兴匆匆的赶过来,看到谢知再看林季华的诗词,不由尴尬的摸摸鼻子,“阿菀,你都知道了?”“我早知道了。”谢知放下诗词,将自己清静经的注释递给谢洵。谢洵迫不及待的翻看侄女的清静经注释,看着看着他就看入迷了,他本还想要是阿菀写不好,他就给阿菀修改下,但没想到阿菀能写得这么好,尤其是后面谢知关于内丹之道的衍生,谢洵看的如痴如醉,看完之后他拍案而起,“阿菀,下面呢?”“什么下面?”谢知不解的问。谢洵兴致勃勃的说:“下面的内丹之术,阿菀你都可以去写内景经的注释!”谢知说:“我都写完了。”谢洵满脸失望,“阿菀那你再写一本关于内丹之道的?”谢知没好气道:“小叔,我还又不是坤道。”写点纯理论的注释还行,内丹之术还是等自己当了坤道再说,“您说这本书如何?”“很好。”谢洵点头说,“我都替你想好了,趁着林季华这次宣扬玉色媛姿,我替你宣扬这本书,我想陛下也会盛赞你的,等来年就说瑶姬念你诚心,梦中授你纺织之术。”“为什么是瑶姬?”谢知奇怪的问,瑶姬跟纺织似乎没关系?纺织跟嫘祖、嫫母有关?“因为瑶姬是神农大帝之女,你将来还要将稻种推出去,我替你想了好几天,觉得让你得瑶姬传授较好。”谢洵说。“好,我听小叔的。”谢知对谢洵的安排没有意见,她想趁着这次机会,先推广纺织术,但她没什么名声,贸然宣扬纺织术,谁理会自己?还不如先打点名气再说。谢洵欲言又止的看着谢知,谢知问小叔,“阿叔你怎么了?”“林季华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估计陛下是不知道,不然绝对不许她如此。”谢洵怕侄女多心,替拓跋曜说了几句好话。谢知好笑的说:“我没放在心上,她拿自己跟我比,不是说明她觉得我比她好吗?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愤怒?”在大部分时候谢知都对女孩子都挺宽容的,林季华一个汉女,还是没落世家的女孩,在鲜卑当道的后宫生活也挺不容易的的,谢知不想跟她正面对上。她诗词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古代女诗人本来就少,她说不定将来能做个上官婉儿?谢洵想到侄女都不准备入宫了,自然也不在乎争宠,遂点头说:“你把文章再抄写一遍,然后我去给你写序,我让人去刻雕版。”谢知微微点头说:“好,你五天后来拿。”谢洵卷了侄女的原稿,匆匆去找父亲了,谁说阿菀没写书的本事!看她清静经注释的多好,他敢保证当世没人对清静经的了解超过阿菀。

正文 第72章 拓跋曜的道歉(上)

谢知默默看着小叔离去的身影, 她一直在等, 等小叔和凤容来问自己,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可他们不仅不问自己,小叔还主动给自己想到了瑶姬入梦传承来解释这一切。这种贴心让谢知心中又酸又暖, 她随手拿过草稿纸慢慢写着。以祖父的聪明,恐怕在看到她推广纺织机后就应该知道她跟小叔的意图, 他肯定会很生气。她不入宫对谢家的损失颇大, 她把祖父的计划都打乱了,大事方面谢知从来不是任性的人。她必须要承担自己的出尔反尔造成的损失, 她跟谢家向来是一体的,小叔对阿耶那一句“生是谢家、死是谢家鬼”很排斥,谢知并不排斥,没有家族哪来现在的她?谢知不想因为这件事跟祖父闹翻,人都是有感情的, 祖父母养育她、疼爱她多年,或许对他们没有小叔阿娘他们亲近, 但她也不想让他们伤心, 更不想因此在祖父心里有隔阂。虽然谢知时常看不惯祖父的种种做法,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乱世,祖父在用他的方式守护家人。幸好祖父是理智的人,或许对亲人来说, 他爱得不够深, 但这样的人有时候更容易沟通, 谢知要祖父看清自己的价值,要让他觉得把自己留在家里,比嫁出去更好。谢家不是没有女儿不嫁人的先例,祖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只要自己能符合祖父的期待。这个时空现在发展历史跟她原本的世界不同,所以谢知也无法明确知道未来如何,但是就她现在看到的魏国形势,联系她各朝历史,谢知心中也不是没有隐忧。魏国看着繁华强大,可就像小叔说的危机重重,尤其是拓跋家控制的那些草原部落酋长,更是一个个不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历史上的士族是怎么灭亡的?科举、皇权?不,这些都没有真正压制士族,他们是被自己毁掉的。他们把持政权,不给寒门豪强晋升机会。当上升之路断绝,底层想要上位,只会想到用暴力手段,所以华夏历史上时常有士族被族灭。杀光了,士族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就历史进程来看,谢知觉得士族没落是历史的进步,当一个朝廷开始完全看家庭出身取士,别的阶层晋升之路完全断绝时,这个朝廷离毁灭也不远了。所以谢知对梁国完全不看好,就因为梁国的朝政已被士族完全控制,萧家皇室想要改变现状很难。就算萧家被人篡位,改朝换代依然很难。皇帝轮流坐、士族屹立不倒,已经是南朝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想要快速改变现状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出现一个盖世圣主,压制士族、提升寒门,整合南朝;一种就是出现一个疯狂杀人狂,把士族都杀光…前一种情况太难太难了,压制世家、提升寒门,哪一个都不是小工程,非数十年之功不可为,士族会给这个皇帝这么多年机会吗?魏国会给这个英主机会吗?哪怕这些机会都有,那个英主有这个寿命完成这种改革吗?他的后继者能有他的魄力维持他的改革吗?种种的种种,都让谢知完全不看好梁国,即使那个皇朝才是她真正的母国。后一种也是谢知绝对不想看到的,人命无论如何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没有什么人天生该死!但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光南朝有这种危险,魏国也有这种危险,甚至比南朝更甚。毕竟魏国还埋着那些炸|弹。谢知了解祖父,作为一个最典型的士族弟子,他心中只有家没有君,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重振谢家声威,让家族屹立不倒。那谢知就尽量帮祖父完全这个愿望。士族太高高在上太久,她想劝祖父稍微放下点身段。跟历史潮流做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谢家后面可以不做士族,但可以做个书香世家,家族弟子晋升全凭自身能力,为什么想要独占好处?自己吃肉,给别人一锅汤不好吗?而且家族想要维持屹立不倒,靠的是不是权力,而是人才。只有人才才能维持家族屹立不倒,只有优良的教育才能教出好人才。随着谢知想法的深入,谢知越写越多,思维也越开阔,她笔下如有神,很快就写满了十来张草稿纸。自从谢知对赫连凤容坦诚后,谢知的书房就对赫连凤容完全开放,赫连凤容自觉的承担起谢知书房大部分打扫任务,不让丫鬟们接触任何一张带字的纸,哪怕是谢知不要废纸,赫连凤容都会拿到外面去将它们亲手烧成灰烬,确定不留任何一张残片为止。赫连凤容的举动,让谢知心里感激,也把书房剩余的打扫任务都解决了。现在谢知的书房已经不许下人进入,就算不认字的小丫头都不行。不过她庄园里也没什么不认字的小丫头了。谢知写了一些草稿便停笔,她这些天写字写得太多,也应该运动运动,做点别的事情。这些只是她的设想,离祖父发现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以慢慢写,她问赫连凤容,“阿容你跟你以前那些叔伯爷爷还有联系吗?”“有联系,但联系不多,如果阿菀想要用他们,可以让甲一伯伯带人去一趟。我祖父已经去世,我不能保证里面到底有几个忠心的人。”赫连凤容说,这也是她没有一开始就去找祖父以前属下的最大原因,她不确定他们中还有多少人是忠心的。但现在看到甲一等人,赫连凤容就不怕了,有他们在绝对可以压制这些人。赫连凤容心里不是没有怀疑的,如果甲一是忠于谢家的死士,赫连凤容不会感到惊讶,但她看到甲一等只忠于谢知就很震惊了,她不明白谢知为何能有这么多只忠于她的死士?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世家贵女配备。难道她其实不是谢家的女儿?她的父母另有其人?而且十分位高权重?可天底下除了皇族,还有谁能比谢家更厉害?赫连凤容想不通,就不去想了,反正她就按照谢知的吩咐做就是。“嗯,先让甲一伯伯带人去一趟,伯伯说如果那里环境合适,会选几个庄上合适的孩子去那里的。”谢知说,这就是练兵了。谢知明白这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现在尽力给他们打造合适的装备,牛皮甲、武器、弩|弓、良马…她要把大家武装到牙齿,让大家可以安然从战场回来。“那里环境艰苦,但适合练兵。”赫连凤容了然道,看谢知对庄园里孩子的态度,就知道她想要练兵,“我会写一封亲笔信让甲一伯伯带去,我想部落里有些爷爷年纪都大了,还是把他们接到长安奉养。小孩子也接过来受教育比较好,让庄上的孩子教他们读书认字礼仪,让他们叫大家骑马。”老人是财富,但也容易倚老卖老,还是接到长安来好好供着比较好。“好。”谢知点头,拿起她昨天读完的左传,准备去找王先生说话,却不想丫鬟进来通传说:“常内侍监来了。”常大用?他怎么来了?谢知连忙出门去见常大用,算来她已经快有大半年没见过常大用了?谢知这一算,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最近拓跋曜那么忙?连常大用都脱不开身了,不然为何他没来见自己?以前谢知跟拓跋曜联系,都是通过王直和常大用的,这些天她只见王直,不见常大用。平时还不觉得,现在一算时间就觉得奇怪。“谢娘子。”常大用被人引入花厅喝茶,见谢知进来,他连忙放下茶盏行礼。谢知看到常大用大吃一惊,“常内侍监你怎么如此消瘦?可看过太医了?”谢知的话让常大用眼眶都红了,“奴婢身体尚好,劳小娘子记挂。”他自从那次不慎,惹怒陛下后就被陛下流放了,再也不许他近身服侍,宫中向来是最见风使舵的,常大用一失宠,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他能不被熬瘦吗?直到最近才被他找到翻身机会。事情起因还是因为林贵人。林贵人是以才色晋升的,而且她的才华要比李贵人那种花架子扎实多了,因此林贵人入宫就得了宠爱。至于盛宠,在常大用看来纯属谣言。圣人每月只有半月时候召后妃侍寝,后宫妃子人数多了以后,半个月时间哪里轮的过来?林贵人在半月中独占了几乎三成时间,余下的时间陛下一半时间要去看怀孕的崔贵人和李贵人,最后剩下的时间再分给别人,众人可不就对把林贵人当成眼中钉了吗?林贵人才学好,人也带了一些才女的清高之气,被人用谢小娘子激了几句,她就回了一句,“都说谢家女才华好,我们林家以前也曾出过才女的。”这话一说,宫里人都说林贵人想要跟谢小娘子比肩,渐渐就传出玉色媛姿这四个字。这些圣人都不知道,他心思根本不在后宫。崔贵人、李贵人怀孕后,圣人对后宫就越发冷淡,平时召后妃侍寝也只是让她们去建章宫后院,他甚至都不召妃子中午陪驾。而陛下新上任的那位内侍监是个棒槌,他没见过陛下对谢小娘子的宠爱,以为陛下目前的新宠是林贵人,所以也没把这件事跟陛下说,在他看来后妃之间攀比太正常了。谢小娘子就算将来入宫,也是贵人,两位贵人被并称为玉色媛姿,就证明陛下坐享齐人之福,这有什么不好的?常大用冷眼看着这棒槌犯错,又暗中买通王直,想让王直帮他一把,扶他重新上位。王直跟常大用合作一直不错,王直也是替自己考虑,他将来是谢知的人,他也希望陛下身边近身侍从是亲近谢知的,而不是别人,因此趁着谢简送孙女书稿入宫时向拓跋曜禀告玉色媛姿的事。拓跋曜是少年天才,他诸子百家都有涉及,清静经他也时常翻阅,所以可想而知他看到谢知清静经注释时的狂喜,他只觉得阿蕤写的观点处处合自己心意,是他此生仅有的知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不管谢简无声的拒接,手一挥,接过给谢知写序的任务,阿蕤的书怎么能让别的男人给他作序?即使这个男人是阿蕤的祖父。谢简心里是郁闷的,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炫耀的心思了?谢简以前不是看不起孙女,只是觉得她到底年纪小,写点小文章还行,怎么可能写书?但是没有想到孙女给了他这么多惊喜!尤其是前言那篇小短文,言辞清丽简练,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悠然清静之意,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神安宁。后里面的注释更是引经据典,或许会有人不赞同她的观点,但不会认为她在乱说,最后结尾的内丹之道让人耳目一新。谢简自认他觉得写不出这种文章,这不是学识阅历问题,而是心态问题。他没有孙女那种怡然自得的心态。更让谢简欣喜的事,孙女还在序言里提到了自己,说她的学识全仰仗祖父和先生指点。谢洵是趁着谢简上朝前,先把谢知抄过一遍的草稿塞给谢简的。谢简到达官署后抽空看书,一看就放不下,屏息一口气看完,他便捧着书飘飘然的找同僚炫耀。谁说谢家再也出不了才女了?他孙女的才华你们谁比得上!谢洵也把谢知写的那篇清静经也塞给谢简了,满篇美秀端庄又不失飘逸的篆书,让就是看惯了各种好字的太学学者们也啧啧称奇,纷纷拿着原稿翻看,率先就对谢知的一手字赞不绝口,赞其她的书法已可列入上品之列。乐得谢简嘴巴都差点笑歪。至于儿子给孙女写的序言的话,早被谢简抛到脑后了,黄口小儿写的序言有什么好看的?要写也要他这种成名已久的名士来写!这会谢简开始自诩自己名士了。奈何谢简可以仗着父权压下儿子,拓跋曜也能仗着君权压下他,所以谢知这本书的序言是由拓跋曜做了。序言不是一时半会写出来的,拓跋曜想到他最近新得了几块好墨,就喊来王直给谢知送去,王直趁着这机会,故作无意的提了一句林贵人。拓跋曜何等敏锐,一听就知道王直意有所指,等听完事情经过,拓跋曜勃然大怒。在旁人看来,谢知跟别的贵女没区别,可在拓跋曜心目中,谢知是自己未来的皇后,林贵人不过是宫妃,区区一个贵人也敢给阿蕤媲美?拓跋曜又惊又怒,找来内侍一问,才知道内侍忽略了这件事,而且他还觉得这是一件雅事,陛下已经开心。拓跋曜都快被内侍气死了,他也来不及处置内侍,连忙召来常大用来给谢知赔罪,常大用也因此顺利翻身,他连忙捧着拓跋曜的赏赐乐颠颠来找谢知。

正文 第73章 拓跋曜的道歉(中)

听着常大用得意洋洋的说着拓跋曜训斥林季华, 和挨了板子的内侍, 谢知只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挨板子的人还好吗?”谢知只关心这个问题, 她不想听这些宫斗,全凭一个人的喜好来生存,这样的胜利得来又有什么意思?“小娘子善心,他没什么大碍。陛下知道你心善, 特地叮嘱侍卫留他一命。”常大用说。“那就好。”谢知松了一口气,剩下她也不好多问, 毕竟这是拓跋曜给自己出气, 她又问常大用, 拓跋曜最近身体如何。常大用一一答了,他因谢知而失宠, 又因为谢知复宠,常大用不曾兴起半丝怨恨, 只觉他要好好伺候谢知, 只有让谢小娘子开心, 他才有前途。他特地说明陛下不知道这些事,他平日专心政务,无心顾及后宫。常大用的话, 让谢知眉头微蹙, 齐家治国平天下, 拓跋曜如果连后宫都不稳, 又怎么能让朝臣放心?她就奇怪, 后宫有太皇太后坐镇,怎么会传出玉色媛姿这种匪夷所思的话,现在看来是太皇太后有意为之?她故意要向朝臣展示,拓跋曜还是年少冲动的孩子,还没有足够能力的亲政?要是换在以前,谢知只会在私下含蓄提醒拓跋曜,让他多注意些,但现在——谢知转念一想,吩咐玉蔓将自己书房里的空白花笺取来,再让零露磨墨,她提笔给林季华写了一封信,信上大概的内容就是夸她文采极好,自己心慕她的才华,特地送一册她自制的花笺给她,让她用来作诗,望她不要嫌弃花笺简陋。谢知写完信,将花笺交给常大用,“林贵人才华过人,诗作灵气逼人,我心慕她才华,能跟她相提并论是我的荣幸,你将这封信和花笺转赠给她。”谢知的这套花笺一共十二张,一张代表一个月,每张上面的花卉都是她亲手绘制,选取的都是当月的月花,精美非凡。谢知也就做了三套而已,她自己都舍不得自用,更别说是送人了。她送林季华一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二来也是真心喜欢她的诗才,不想让拓跋曜迁怒她。玉蔓给常大用花笺的时候,表情就跟割了自己肉一样。这套花笺姑娘自己都舍不得用。常大用哪里知道这套花笺会有这么珍贵?含笑接过花笺,心中暗叹,谢娘子不愧是大长公主教养长大的,人美心善、端庄贤淑,“奴婢一定会将小娘子的话带到的。陛下知道小娘子一心为他着想,心里一定开心。”谢知笑着说:“这不是我们的本分吗?”常大用忙道:“奴岂敢跟小娘子相提并论,奴是奴婢,伺候陛下是奴婢的本分,小娘子将来是要跟陛下生死同寝的心上人,都是奴的主子。”谢知被常大用生死同寝这句话惊到了,她尴尬的说:“能于陛下生死同寝的只有皇后。”她才几岁,说生死同寝这种事不是太可怕了吗?常大用看了一眼玉蔓,谢知识趣的让玉蔓退下,常大用这才对谢知道:“陛下对小娘子的心意,小娘子还能不知道吗?年前陛下命匠人替自己打造梓宫时打造的可是双人梓宫,陛下心里最重就是小娘子,无论到了哪里都放不下小娘子,只想跟小娘子生死同寝。”常大用说,拓跋曜命人打造梓宫是秘密进行,除了工匠外,只有常大用一人知道,他命人打造的是双人梓宫。他当时就明白陛下的心意了,不管太皇太后想让谁当皇后,陛下心里唯一的皇后就是谢小娘子,这是何等的厚爱!谢知已经彻底惊呆了,常大用在说什么?梓宫?是自己想到的那个梓宫吗?她难得有些结巴的问:“常内侍监,您说的梓宫是那个梓宫?”常大用不解的反问,“难道还有第二个梓宫吗?”谢知:“…”谢知吓得连脸色都不敢变,就怕被常大用看过端倪,她担忧的轻轻道:“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常大用笑道:“小娘子放心,这事只有陛下、奴婢和工匠知道,工匠是不可能说出去的。”要不是为了讨好谢小娘子,常大用也不敢对谢知说这个秘密,不过他相信谢小娘子不会对外人说的,“陛下是把小娘子放在心里的。”不然怎么会连梓宫都打造双人的?这是从古至今都没有的事。谢知只能微笑,等送走了常大用,她坐在榻上怔怔的看着拓跋曜的赏赐,她以为拓跋曜对自己是有几分真心的,可她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他的私有物吗?“阿菀你怎么了?”赫连凤容从后面的暗室中走出来,担心的看着谢知,“寺人说的梓宫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谢知嘴角扯了扯,“是棺椁。”“什么?”赫连凤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安置死人入土的棺材,帝后和少数极受看重的重臣的棺材叫梓宫。”谢知似笑非笑道:“他要我殉葬,看来我是不是求神佛保佑他至少死的比我晚?”谢知头微偏,一样都是皇帝,她爹会安排阿娘离开,还让阿娘嫁人,而拓跋曜居然要自己殉葬。“什么!”赫连凤容大惊失色,随即她安慰谢知道:“不怕,我们肯定能趁他死前离开的,就算他早死,我拼了命也会把你救出来的。”谢知垂着头看着莹洁无暇的双手,“阿容,爱一个人不是希望那个人好吗?为什么他只想我死?”谢知喃喃道,他是怕自己将来跟崔太皇太后一样,还是怕自己跟阿娘一样?所以干脆死前拉自己一起死?谢知庆幸自己因为崔明珠而清醒,她果然是崔明珠是一样的,如果自己不离开,她下场甚至比崔明珠更惨。拓跋曜死,她殉葬,是灌鸠酒?还是赐白绫?或者是闷死?谢知嘴角凝出讥讽的笑意,她的命是她生父和阿娘给的,谁也不能让她去死。赫连凤容握住谢知的手:“阿菀,他不爱你,爱你他不会这样的,没有人会忍心杀死自己爱人。”谢知勉强笑了笑,“阿容,麻烦你替我磨墨,我要给拓跋曜写信。”本来谢知还觉得愧对拓跋曜,现在谢知觉得她跟他两清了,这十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是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份感情里的,她对拓跋曜一切所作所为都是真心的,她本来以为至少在拓跋曜心里自己是不同的,没想这种不同是让自己陪葬,谢知敬敏不谢。“好。”谢知再次提笔给拓跋曜写信,谢知这一次写信并不完全是风花雪月,她首先从齐家治国平天下说起,说历代圣主后宫妃子都是有女德的,只有历代昏君后宫才有妖妃。这就是因为君王本身立身不正的关系,只有君王自身端严,方能让后宫嫔妃和睦相处,后宫才能出贤德之妃。然后再语气撒娇的抱怨说,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她最近有点不想理他,故决定一个月不给他写信,因此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封信。他不要找人来催她,也不要送礼物来赔罪,她富贵不会淫。最后谢知再次说,女色是刮骨刀,作为君王不能过分沉迷女色。后宫和谐、朝中言路广开,方是明君气象。谢知写的篇书信,已经不算她纯粹的写给拓跋曜的私信,而是以后妃的身份委婉劝解拓跋曜分一些注意力到后宫,她几乎是直接的言明后宫和朝堂的关系。本来这种书信是谢知是绝对不可能写的,她在崔太皇太后的心目中一直只聪明、听话、识大体的印象。这样的贵女不多,但也不少,拓跋曜又喜欢她,太皇太后也乐见其成。但是谢知如果表现出她圆滑的处事手腕和高度的政治敏锐度,太皇太后就不会想自己入宫了。尤其是谢知目前所作所为都是剑指皇后之位的事,崔太皇太后就更不愿意。随着拓跋曜的年纪渐长,太皇太后越来越压制不住他,如果再让自己入宫,太皇太后怎么可能挡得住两人联手?她能威胁崔明珠、李贵人,是因为崔明珠她的侄女,李贵人身份低微,拓跋曜又不愿意维护两人的缘故,而谢知她就不能这么做了,因为谢知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哪怕她不算生父身份,她也是谢家女,陈郡谢氏的嫡系嫡长女,清河崔氏即使当年没有被太武皇帝族灭,身份地位也比不上谢氏。更何况她还有身为太傅的祖父和长公主的祖母,谢家这些年联姻对象不多,但每家的身份都不低,几家联手,即使太皇太后手握重权也不能对自己如何。而且谢知身后还有拓跋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孝道上压制自己。可随着她年纪渐长,手中权力越来越握不住,孝道有没有用还是两说。皇帝愿意尊敬你,那叫孝;不愿意尊敬,那叫反对太皇太后专|权。崔太皇太后为了自己也不会让她入宫。太皇太后或许不会在乎崔家是否有皇后之位,但她绝对不会允许皇后之位落在一个跟她有同类气息的嫔妃手中。因为有野心的皇后是不可能容得下崔家太子,她必定会培养属于自己的太子。只要谢知入宫,将来何来崔家立足的余地?这里所谓的崔家不是单指入宫的崔家女,而是所有崔家人,其中包括她精心培养的崔远。所以谢知肯定自己这些事做下来,崔太皇太后绝对是自己不入宫的最大帮手。当然以她的城府,肯定不会明火执仗的反对,她肯定会不动声色、潜移默化的改变皇帝观点。而她只要做一个一心为拓跋曜考虑,愿意为拓跋曜承受一切委屈的弱女子就好。谢知写完信,吩咐玉蔓送到宫中内侍手中,让他们直接送入宫中,不要给任何人看。她这一举动能瞒得过谢简,却瞒不过太皇太后,估计等拓跋曜看完信,太皇太后也知道信的内容了。谢知站在廊下,远远看着京城的天空,空中云雾变幻不定,再两月就要入秋,也该起风了。常大用回到宫中,先去回禀拓跋曜,拓跋曜听说谢知给林贵人礼物,轻哂一声,“既然她喜欢,就送过去吧。”拓跋曜如何不知谢知这是在保林季华,阿蕤总是这么心慈手软,他问常大用:“阿菀没说什么吗?”常大用赔笑道:“小娘子说她要说的话比较多,一会写信给陛下。”拓跋曜微微颔首,漫不经心的对常大用吩咐:“把阿菀赏给林季华的礼物给她送去,顺便赏她几匹缎子。”阿菀喜欢的人,他也不能没表示。拓跋曜是完全把谢知当自己皇后看待,她喜欢的妃子,他也要多些赏赐,免得折了谢知的面子。林季华今天一整天经历了从天上地下又回到人间的经历,最后看着谢知写给自己的信,林季华豆大的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她是冰雪聪明的人,如何不知谢知这些话是在救她,林季华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良人会视自己如敝屣,而她一心认定的情敌却救了自己,她似笑似哭,她当初到底哪来的自信跟谢太傅的孙女比?林季华抹干眼泪,默默准备将谢知给自己的信裱起来,谢知是用楷书给林季华写的,谢知的楷书写的也非常不错,楷书她喜临赵体,两辈子又出生富贵,生活安逸,颇得赵体风流富贵之意真传。林季华看着自己的字,再看看谢知的字,决定将谢知这封信当成自己的帖子来临摹。而这副帖子和十二花笺中的一月梅花笺和四月牡丹笺出乎意料的流传到了后世,也成为后世为数不多谢皇后手稿真迹。尤其是两幅花笺,风格雍容、笔法细腻、色彩华丽,尽显富贵风流之气,可称传世之作。根据史家记载,谢皇后一生卷不释手,书画双绝,留下手稿不计其数,然而同时期却出现两个皇帝,一个是魏高祖将谢皇后未出嫁前的手稿一扫而空,全部封入他寝陵陪葬。另一个是齐太宗,他在谢皇后死后,将爱妻生前所有手稿都封入寝陵,秘不外传。而这两个皇帝皇陵又是出名的难撬,历代不知有多少盗墓贼光顾,都不能成功打开皇陵。因此后世只有谢皇后的数卷文稿传世,真迹少之又少,让人惋惜。谢知并不知道林季华因为感激自己救命之恩,都已经准备把自己的信裱起来临摹。她正全身心投入占城稻的收获中,她只开了十五亩占城稻田地,但是分了三种方式,一种是按照现有的耕作技术、一种按照谢知所说的耕作方式,但没有施化肥的、一种是使用化肥的。收获下来的结果,第一种地亩产一石,第二种亩产二石半、而第三种地产量则高达八石!所有人看到这个数字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做梦都没想,用了小娘子所谓的化肥,居然能有八石的收获,虽然江南上品良田也有十石大米的收获,但那是最上品的联合良田,还引了水渠浇灌,跟这里的田地有本质区别,还有江南气候也跟此地不同。谢知这一年做了很多实验,她惊讶的发现,她以前的认识是错误的,她以为化肥能增加粮食产量,但实际上只洒了有机肥的田地,也不比多加了化肥的田地收获少太多,至少没有少到她以为的数字。化肥的广泛使用还是因为它的便宜吗?可在这个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化肥的制作没有后世那么便宜,至少谢知就为了她那些土硫酸铵付出了不少代价。当然日后继续制作,费用会减轻一点。在没有杂交水稻时代,化肥的增产作用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吗?谢知有些失望,不止化肥让她失望,水稻也让她失望,虽然在长安水稻能有这么多亩产,如果放在江南,怎么也有三四石的亩产。阿娘跟她说过,江南水稻亩产实际是不满三石的,大部分只有二石左右。三四石是比二石多了些,但也不是多很多,完全没有达到她预期的亩产。谢知扳指算了一会,如果是产量的话,按照一亩三石,也就是三百斤来算,就算是现代社会,不种杂交水稻,差不多也就五六百到七八百的产量,古代能一亩出产三百斤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占城稻所谓的高产已经只是相对的,它的优势是在可以种双季和不挑土地上?谢知有些失望。“贵主,你为何不开心?”甲一见谢知满脸郁闷,不由诧异的问,有这样的良种她还不开心吗?“这稻子亩产也不是很高。”谢知失望的说。甲一说:“可它收获时间短,这要是在江南,这样的稻谷我们一年可以种两季。”谢知说:“可是双季稻多累人啊。”她知道宋朝用占城稻就是靠双季收获来提高产量的,“而且一块地一直种双季稻,地力会不够的,需要养地。”三姨笑道:“累总比饿肚子好。小娘子,你是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不然你不会觉得种双季稻累人的。”谢知想了想说:“那我们还是暂时就留着这稻种再说。”如果是双季稻,推广就要去江南了,现在江南也不是魏国的领地,她似乎想要在魏国推广占城稻的计划失败了?没关系,不推广占城稻,她就推广耕作技术,她的耕种技术总比现在好,她还可以改进农耕工具!三姨说:“小娘子不是想要在吴郡买几个小岛吗?我们可以现在吴郡试种。”谢知问:“吴郡离建康那么近,不会有问题吗?”三姨说:“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会有什么问题?小娘子不是说双季稻累人吗?我们去试试看,双季稻到底累不累人。”谢知听出了三姨的言下之意,依依不舍的问:“三姨你要去吴郡?”“这是大事,除了我去坐镇,别人我都不放心。”三姨说,“小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小岛建得好好的。”谢知曾隐晦对三姨提过,她可能会找机会回到梁国,她想去吴郡买个小岛隐居。说她想吃震泽湖的白虾、银鱼,想吃螃蟹、想吃水红菱、想吃芦蒿…三姨不知道,贵主还没断奶就离开了梁国,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吴郡的特产。但是三姨不是甲一他们,甲一他们心心念念的想要复仇,三姨只希望谢知能过的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这才是先帝的遗愿。因此三姨决定去帮谢知经营那个小岛,三姨是女人,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发现,贵主想要离开魏帝,贵主不是不顾家人的人,她若离开肯定是死遁,把自己后路都绝了,因此三姨决定她要替谢知把前路铺平,让贵主可以欢乐无忧的过隐居的日子。谢知不知道三姨的心思,但死士中她最亲近的就是三姨,这或许跟三姨是女人有关,她想了想说:“三姨还是明年走吧,等我把该做的试验都做完了再说。”她还想知道小麦和粟米的产量,她记得江南也是可以种小麦的,不过是种冬小麦。她还有不少现代先进的耕作理念,虽然她只是纯理论,只是从CCTV上看来的,可她可以慢慢实践么!三姨点头道:“我都听贵主的。”谢知在庄园里接地气的继续冥思苦想她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各种古代农耕工具,而拓跋曜在接到她的信,就气得哭笑不得,他一开始还觉得诧异,这小醋坛子怎么改成一派贤后态度来劝诫自己了?等看到后面她说一个月不想理自己,他才知道还是醋坛子打翻了。富贵不能淫是这么用的?拓跋曜下意识的就想让王直送信,但思及她信里说的不要派人来,就暂时按捺下冲动,先将事务处理完毕,等空出时间亲自去哄小醋坛子回心转意。同时拓跋曜也暗暗警惕谢知信里说的话,他本来一直将后宫交给太皇太后处置,她处置的也非常好,为何这次会突然传出玉色媛姿的风言风语?如果阿蕤真不顾一切的跟林季华争风吃醋,后果会不会就是朝臣认为他耽搁美色?拓跋曜一想就吓出一身冷汗,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私下已经在敲打后宫,不许后妃再作妖了。至于崔明珠,他也不去管,反正太皇太后是肯定会让她平安生产的。正如谢知所料,太皇太后再第二天就看到了谢知给拓跋曜写的信,她对身边女官微微笑道:“我就说这个孩子是个知道分寸、识大体的孩子。”女官笑着附和:“是啊,要是她早点长大就好了,能早入宫伺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淡淡道:“她还小,谢简舍不得,留家里在养几年吧。”

正文 第74章 拓跋曜的道歉(下)

对拓跋曜真识趣的不来打扰自己, 谢知很满意, 她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占城稻收获了,但庄上比之前更忙碌了, 因为庄上的小麦也要收成了。时下耕种还偏向粗放型耕作,小麦亩产说是一石,但是大部分时候都达不到一石。不过经过谢知的指导,小麦的亩产基本都能在一石半左右, 这是谢知在田庄上建了六个沼气池的缘故。以现有的工业水平,是肯定是不能建造现代化沼气池的, 这个沼气池的原意是沤肥用的。谢知认为露天沤肥太脏、污染环境, 就想建立室内沤肥场所, 后来又想到沼气池,最后转变成集厕所化粪沤肥于一体的沼气池。要不是沼气池的造价真高, 谢知还真想多造几个,但现在六个沼气池也勉强够用了。以现有的科技水平, 沼气池里的沼气肯定不能源源不断的提供, 一直是时断时续, 但是用来烧点热水、热饭还是可以的。谢知让庄上老人们轮流在沼气口烧水,水烧开就放在水箱里放凉,让庄上的庄户免费来打水, 谢知不让大家喝凉水, 凉水不干净, 容易引起传染病。水箱也是三天清洗一次。一开始大家都是秉着白占便宜的心态来打水的, 等后来大家都习惯喝烧开的水了, 偶尔也会在家里烧热水喝。这几天庄园里弥漫着肉香味,因要农忙了,谢知让食堂一日三餐都添加肉菜,浓郁的肉香味闻得大家都干劲十足。谢知所有的种子都是用稀释的沼液浸种的,浇灌时也会兑上沼液,地也是用沼渣施过肥的,所以今年小麦的产量要比去年多了一倍,平均每亩可以达到一石半,好一点田地每亩可以有二石。庄户们虽不知具体产量,但也能看出今年麦苗长势比去年好很多。谢知还说粮食按照工分分配的,庄户上别说是壮劳力了,就是老人和小孩子都出动了。谢知也没拦着孩子们下地,让甲一给孩子们安排轻松的工种,每日给个两工分,大家都很满足。收完麦子就是暴晒、磨粉,翻地,再种一批粟米,想到今年年底可能会难得的堆满粮仓,众人干活更有劲了。谢知是肯定不会参加农忙的,但她也忙得不行,她帮大家早日算出工分,早点把收获的小麦分下去,只有到手的粮食才能让大家安心。谢知将心比心,她前世上班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发工资的那一天,佃户想法肯定跟自己一样。谢知收的田租收的不高,扣掉赋税,佃户今年到手的粮食比以往多了三分,真都是粮食增产带来的,大家心里怎么能不高兴?而且现在庄上也不止粮食一项收入,还有饲养的牲畜,这些都是算工分,卖掉后年底会分铜钱。大部分农户一年到头在地里辛苦刨食,到年底除了勉强糊口的粮食外,再无其他收益,而现在庄园上除了粮食外,还有铜钱收入,而且小娘子心善,庄上每一个十三岁以下孩子、三十五岁以上的老人,她都会一人一天发一个鸡蛋,说是给老人、孩子补身体用的。大家怎么不觉得日子有盼头?在这个礼不下庶人的时代,庄园上的农户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权贵像人一样对待的感觉,大家理所当然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有意无意的维护着谢知,玉蔓让大家如果有外人打听小娘子的任何事,他们都不要说小娘子任何情况。这个外人是指庄园以外任何人,庄户们也不傻,都明白玉蔓的言下之意,就是公主府里的两位真正的主人也不算自己人。要是换了别人,庄户肯定不敢如此,毕竟小娘子也要归大长公主和太傅管的。可谢知不同,佃户能感觉出田庄里真正的主人是谁,而且秘密要是被发现,小娘子的掌家权被夺走了,他们日子还能那么好过么?肯定不能。所以大家自发承担起巡视庄园的任务,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告诉庄上的侍卫,让侍卫去抓人。细作是没抓到,但是小偷小摸抓到好几个。谢知笑着给了众人奖励,告诉他们继续努力,只要抓到嫌疑犯就有奖赏。但是谢知做梦都没想到,庄户们会抓到一个“特别”的犯人。这一日谢知正在跟庄上几个老农商议来年该种的作物,计划哪几亩地用来种饲料豆类,哪几亩地继续种粮食,还有甘蔗也要继续种起来,哪怕不卖,用来自己调味。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谢知隐隐听到几个字“小偷”之类的字眼,谢知不由起身从窗口望去,只见庄户们围着数十人,这些人明显以一人为首,将那人牢牢的护在中心,不让庄户靠近。谢知看到那人时,凤眸不可置信睁圆了,她都顾不得换衣服,连忙跑出去,“曜哥哥你怎么来了?”拓跋曜换了一身相对简朴的便服,即使被一群人围着,也显得身长玉立、卓尔不凡,他没有表明身份,但身上不怒而威的气质让佃农们不敢轻举妄动,故只敢逼着他们来见谢知,要换了别人,佃农早一拥而上将他们抓起来了。拓跋曜这次带来的都是以一档百的精兵,自然不惧这些佃户,只是陛下吩咐他们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他们也不敢擅动,只维护着陛下不被下民冒犯。拓跋曜被佃农围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阿蕤的庄园守卫很严。等佃农们将他们带到内院,男佃农都退下了,换上女佃农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拓跋曜就更满意的,他就知道阿蕤向来是最讲理的。待听到一声“曜哥哥”。拓跋曜寻声望去,就仿佛看到了一朵蓝莲花款款在他面前盛开。谢知在庄上一向穿的简单,素净的亚麻原色衣裙,但裙身上她绘了几朵或开或合青莲,衬得她肤色如玉、清丽绝伦,拓跋曜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谢知,几日不见,阿蕤似乎又长大不少。谢知快步奔到拓跋曜身边,玉蔓连忙让佃户们都散去,众人见是谢知认识的,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几位老农也纷纷起身告辞,谢知笑着同他们道别。拓跋曜看着这些平平无奇的老农,问谢知:“你找他们做什么?”谢知说:“同他们商量明年地里该种什么。”拓跋曜环视四周,“这里打理的不错,都比我的皇庄好。”“我的庄园才多大?当然比皇庄好打理了。”谢知让拓跋曜随自己进去,城外总要比城内凉爽,谢知让婉如打来,她挽起袖子想给拓跋曜拧帕子洗脸。谢知双手柔嫩,手腕细的拓跋曜双指环绕还有剩余,拓跋曜哪里舍得她动手,他让谢知坐下,自己亲自洗脸净手,拓跋曜虽锦衣玉食惯了,可他心有大志,始终雄心勃勃的想南征,也偶尔会去军营历练几天,还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谢知从玉蔓手中接过凉茶端给拓跋曜,“这是我自制的凉茶,曜哥哥你尝尝。”拓跋曜正想接过谢知手上的凉茶,手在搭上谢知双手时,只觉肌肤温凉柔腻,他放开自己双手,在谢知不解的目光中,他低声笑道:“阿蕤喂我。”谢知闻言先是霞飞满面,随即微恼的放下茶盏,转身就要离开。拓跋曜连忙拉住她,“怎么突然生气了?”谢知道:“您从哪里学来如此轻薄的一套?你——”以前拓跋曜何曾会这种调情的举动,他那些女人终于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了,谢知心中微微叹息,幸好自己走出来了。拓跋曜见她黑眸泛起淡淡的薄雾,顿时慌了手脚,“阿蕤别哭,我只是想亲近你。”拓跋曜到底还是少年,面对初初长成的心爱少女,他心里如何不爱?他也希望能跟谢知多亲近,他慌忙捧起茶盏,“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你别哭好不好?”谢知见他似要半跪在自己面前,吓得连忙拦住他,“陛下!”拓跋曜将茶盏放案上一放,顺势抱着谢知坐在自己膝上,在她耳畔低声问:“不生气了?”谢知羞恼的斜了他一眼,拓跋曜委屈道:“阿蕤你冤枉我。”谢知奇道:“我哪里冤枉你?”拓跋曜说:“我这套是为了向你赔罪特地跟彭城王学的,他还拍胸脯跟我说,我做了你肯定不会生气了。”他顿了顿笑道:“有你这小醋坛子在,我哪里敢跟别人太亲近。”谢知腹诽,您跟人不亲近都能女人生娃,亲近了你要怎么样?“我才不信,彭城王才不敢教您如此。”彭城王胆子再大都不让皇帝来跪自己。拓跋曜闷笑,“我听人家说,普通百姓家里男人犯了错都跪搓衣板的。”谢知道:“您也知道是普通百姓,您能跟别人一样吗?”拓跋曜柔声问:“那以后还理不理我?”谢知低头卷着自己头发,“我哪里不理你了?”拓跋曜从袖中拿出谢知给自己信,“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谢知没想他居然把自己的信带着,真是个小心眼,她狡辩道:“我就是有点不想理你,又不是真不理你。”“那写信呢?”拓跋曜手握住她的手,谢知的手柔若无骨,放在拓跋曜掌心,拓跋曜都不敢用力,只用指腹轻轻揉着谢知软嫩指尖,“你好久都没给我写信了。”热气轻轻吹在谢知耳畔,谢知觉得耳朵痒痒的,她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是却被拓跋曜搂住。谢知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去推拓跋曜,“曜哥哥,热。”谢知怕冷不怕热,但是拓跋曜年轻,火气太旺,这种天气跟他坐一起简直是折磨。拓跋曜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煞风景丫头!”他心里叹息,阿蕤到底还小,宫里哪个女人会在这时候推开自己?不过他还是放开谢知,打开折扇轻轻给谢知扇风。谢知目光有些迷离,她实在不理解,拓跋曜平时明明对自己这么好,却私下擅自做主自己的生死,人性果然太复杂了。拓跋曜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莞尔道:“知道我对你好了?还同我怄气吗?”谢知微微摇头,“我早就不气了。”拓跋曜抬手轻轻敲了她一下,“不生气都不知道来找我,该打!”谢知惊呼一声,连忙捂住额头,“疼!”拓跋曜还当真打疼她了,连忙去看她额头,结果额头一片莹洁,一点儿红丝都没有,拓跋曜笑着摇头,“娇气丫头。”说着低头在谢知额头上印下一吻,谢知的肌肤如粉铸脂凝而成,肌肤微温,自有一股暖香,拓跋曜心神荡漾,搂着谢知道:“阿蕤以后别不理我,采选我都让人停了,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了,我保证。”谢知双目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扇着,半晌她轻轻道:“好。”拓跋曜笑着抱起谢知往外面走,谢知被他唬了一跳,“曜哥哥你带我去哪里?”“我带你去骑马。”拓跋曜说,“这次我带你骑,让你骑个够。”谢知看着天上的太阳,连忙说:“等等,我要换衣服。”拓跋曜看着她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但确实不适合骑马,他笑着放下谢知,“你去换衣服,我们一会就出发。”谢知好奇的问拓跋曜:“曜哥哥,你今天不回宫吗?”“不回,我要在行宫待两天。”拓跋曜说:“所以我先过来接你。”谢知立刻道:“我可不跟你住行宫。”哪有孤男寡女住一块的?“知道你讲究,我把高平也带出来了,今晚你跟她一起住。”拓跋曜说,见谢知还有话说,补充道:“我已经跟姑姑和太傅说过,他们也都答应了。”谢知这才勉强点头,她吩咐玉蔓给自己准备行李,她先回房换衣服。拓跋曜看着庄园里干净整洁的环境,对此处印象还不错,难怪阿蕤住的乐不思蜀。谢知换装速度不慢,很快就穿着一身骑装出来了,拓跋曜见她穿着裤子,眉头微皱,“怎么穿裤子?”“骑马穿裙子不方便。”谢知说。拓跋曜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我带着你骑,换条漂亮点的裙子。”谢知无奈,只能转身换了符合拓跋曜审美的襦裙,头上还罩了一条精美的绣花头巾,将她连头发和眼睛都遮住了,拓跋曜这才满意的点头,拉着谢知的手出门,谢知将手上的帽子给拓跋曜,“曜哥哥你也戴上。”拓跋曜挑眉,“我又不是女子,戴什么帽子?”谢知认真的说:“可是你会晒黑的,晒黑就不好看了。我长得这么好看,你要是晒黑变丑变老了怎么办?”拓跋曜被她气笑了,“你还敢嫌我?”谢知说:“我当然不敢嫌您。”她话虽这么说,可语气里的嫌弃显而易见,拓跋曜忍了忍,只能默默的将帽子戴上。谢知这才满意的微笑,这么热的天气逼着我出门骑马,看我不闷死你!谢知和拓跋曜出庄园时,发现庄园外已经等着不少人,为首的正是彭城王,见拓跋曜跟谢知手牵手出来,笑着上前给拓跋曜行礼,“陛下,时辰不早了。”谢知没想外面居然等了这么多人,不禁羞恼的看着拓跋曜,他居然带着这么多人来找自己。拓跋曜知道她又在闹小性子,但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哄她,只让人牵来自己的马,亲自扶谢知上马,让谢知正对自己坐着。谢知什么力都不用,都让拓跋曜出力,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她的骑术是众所周知的烂。谢知腰间系了两条长裙,里面一条是正常尺寸,外面一条很长,长到足够遮住谢知跨骑时分开的两条腿,免去短裙被拉到膝盖的不雅。她脚上绣鞋却不可避免的露了出来,谢知的绣鞋跟寻常女子的绣鞋有些不同,她的绣鞋做成小靴子模样,布料是华美的锦缎,而不是寻常的绣花鞋,脚尖还镶嵌了两粒足有龙眼大小的珍珠。她小脚垂在马上,脚尖一晃一晃的,珍珠晃出了优美的弧度。替拓跋曜牵马的人看到那双被裹在锦缎里的精巧小脚,和那一晃一晃的珍珠,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拓跋曜接过缰绳,熟稔的翻身上马,柔声对谢知说:“抓紧我就好,别怕,我不会跑的很快的。”“好。”谢知乖乖的点头。拓跋曜满意的一笑,手微微抖动缰绳,骏马就飞奔出去。彭城王等人连忙跟随,替拓跋曜牵马的贺兰英雄怔怔的看着那双小脚好一会,在自己亲卫催促下,才翻身上马追上去。

正文 第75章 崔明珠、李氏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