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是鸦雀无声,不过盘儿倒是没少为太子布膳。也是习惯了,索性已经做了,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也不拘什么。

前世每当盘儿为建平帝布膳的时候,他也没少替她夹菜,不过这就不用想了,现在的太子也不是日后的建平帝。这倒让盘儿多了几分不甘心,想让‘他’回来,却又知道这事根本急不来。

用罢膳,太子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盘儿只能陪着。

他去盘儿的书房看了看,见书架上寥寥无几的书,以及没怎么动过的书案,绕到书案前,见纸镇下压了张纸,便拿起来看。盘儿跟着看过去,才发现是她那日画坏了的双陆图。

大概是她没说,香蒲她们也不敢乱扔,就还一直留着,而盘儿这些日子没怎么用上书房,倒是给忘了。

“你会玩双陆?”

“会一些,殿下可会?”

这不是废话,太子自然是会的,不过是盘儿眼见两人这么杵着太无聊,故意给彼此找些事来做罢了。

见太子点头,盘儿就装得兴致勃勃让人去拿了她做的双陆来。

她做的这副双陆极为简单,也是碍于材料有限,连棋盘都没有,不过是用纸画了图阵为底图,棋子是木头做的,是小德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木块,上面让盘儿用毛笔写了字。本来盘儿想找造办处做副精美的,碍于不想惹眼,只能这么了之。

盘儿让人把双陆图置于炕桌上,她和太子各据一方,一共三十枚棋子,黑白各分十五。

配有骰子,另有筹计算输赢,不过双陆高手都会在心中默算,用不用有人在旁边算输赢倒是不妨。

不过主子们想玩,自然要玩得高兴,福禄就专门找了个人在旁边算筹,他不精通这个,身边的小太监也没人会,最后还是请了晴姑姑来算。

前世盘儿和建平帝玩过双陆,就知道他是高手,所以特别谨慎。

不过是双陆这东西,除了靠算,还得有几分运气。所以刚开始玩的时候,盘儿和太子各有输赢,可玩着玩着盘儿就输多赢少了。

后来她才发现太子竟会投骰子。

这事哪怕是前世她都没发现的,骰子自然没做手脚,这点盘儿还是知道的。所谓太子会投骰子就是他似乎很精通,想让骰子出几点就能出几点,盘儿观察了两盘才发现。

“不玩了,殿下这么会耍赖,谁还玩得赢啊。”她丢了骰子,赖皮道。

福禄恨不得把她拖出去打两板子醒醒脑,白术几个也被吓得不轻,倒是太子十分受用她这副模样,难掩欢颜地哈哈大笑了几声。

“我怎么耍赖了?”

“您这么会玩骰子,这我还怎么玩的赢!”盘儿一脸娇嗔,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为了以示公平,你得把这手绝活儿教了我才成,你把我教会了,咱俩就势均力敌了。”

太子哪里见过这么赖皮这么会撒娇的妾室,不免有些窘迫,却又受用得很。又见她年纪小,自己长了她十岁,也是存了让心。

“这个不太好学,也是当年我还小的时候,身边太监们教的。”

☆、第22章

22

太子没说的是, 他整整学了三个月才学会,为此还耽误了功课。幸亏他从小天资聪慧, 才险险过关, 可这事却被成安帝知道了,父皇当着几个兄弟的面训斥了他, 说他不堪为储, 玩物丧志。

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为何同样是儿子,却会有区别待遇, 为何二哥可以,四弟可以, 偏偏轮到他却不行, 后来母后对他说, 因为他是太子。

他是大周的太子,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所以别人可以他不可以。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 事事做在人前,从不允许出疏漏, 后来才发现这句话其实也不对。

想到这里,太子的眸色不禁暗了暗。

盘儿下意识靠过去,问:“殿下您怎么了?”

太子去看她, 想着两人本来挺高兴的。

“没什么,你既想学,我就教你。”

两人开开心心学起玩骰子,福禄这会儿也不暗道苏奉仪胆大了, 见太子难得高兴,就把屋里侍候的人都撵了出去。

盘儿手劲儿不对,太子教她如何使力用巧劲儿,她面上连连点头,可亲手去试总是不行,急得小脸通红,太子只能将她拉进怀里手把手教她。

“你要这样,不能不用力,但力要收着用……”

盘儿侧脸看他。

灯光下,从她这个角度去看,他下颌的弧度近乎完美。方正却又不会显得太过,精致但又不会阴柔,颈子修长有力,喉结凸起,十分具有男性阳刚之气。

她不禁在上头蹭了蹭,又亲了一口,太子的动作瞬时顿住了。

盘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肺之间都是他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人恍惚而沉醉,想深深的埋在里面,紧紧地包围住她。

盘儿突然觉得上天让她重活,定是来补偿她的,让她重遇年轻时候的他,来补足她好不容易渐入佳境却面临时光残忍只剩自己一人的悲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在皇帝里头已经算是长寿的了,可她依旧活得比他久,而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太多年。

这一刻,盘儿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太子妃胡良娣东宫,就让时间在这一刻停顿。

“你想要了?”两人靠得很近,所以这话几乎是贴着耳朵说的,尤其他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格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和亲昵,让人耳朵发麻。

呃?

盘儿晃了晃不清醒的脑子,觉得他的思路有点诡异,转念再想她突然亲了他,他以为她迫不及待想与他敦伦,这么说也没错。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脸颊依旧埋在他颈处,小声道:“殿下身上好香啊,这种味道妾身好喜欢。”

太子浑身紧绷,面上却佯做正经:“这是手串的味道。”

他盘了盘手里的佛珠,拿给盘儿看。

他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如玉,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手。

盘儿却置若罔闻,手甚至伸了上去,环住他的颈子。她像一个沉迷于花香之间的少女,低低地嗅着,呼吸喷洒之间,太子就觉得颈上热辣辣的,毛孔似乎在一瞬间大开,变得敏感至极。

佛珠掉落在炕桌上,发出一阵暗哑的响动。福禄听到动静,伸了个头进来,又在下一瞬忙缩了回去。

“去榻上……”

“殿下你捏疼我了……”

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不过还是去榻上了,至于怎么去的,事后两人都不知道。

这次盘儿一改上次的被动,变得主动起来。

太子被她压在榻上,她骑在他的腰腹上,手指在他喉结上盘旋。

太子压在嗓子里的‘放肆’,来回转了几个圈,都没说出来,也是喘得太厉害。何曾有人这般在他面前放肆过?

颠龙倒凤?太子没见识过,自认也不会有人敢在他身上这般施为,可偏偏竟然有个大胆的人破例了。

而他竟没有想要喝止的打算,也是顾不上来,眼见盘儿将他的衣襟撩开了。

是的,撩开。

因为现在太子的注意力,都在那根纤白的手指上,就看着那根手指在他身上划来划去,又眼见它钻进衣襟,在里头肆意放火。

“你……”

“殿下……”

*

因着盘儿的刻意撩拨反被压,动静一直闹到三更才停下。

外面的福禄终于吐出一口气,望了望一脸疲色加窘色的晴姑姑和白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她们都去歇着。

今夜眼见他是歇不成了,那就继续守着吧。

晴姑姑想了想,步到近前来,低声道:“奴婢让人把耳房收拾出来了,公公还是去歇一会儿,您日里跟着殿下百般忙碌,夜里不歇可不成,这边由奴婢看着就事,怕耽误了差事您说个时候,到时候奴婢让人叫您。”

福禄瞅了晴姑姑一眼,才发现这苏奉仪身边还有个还挺会办事的人。

想了想,他点点头,也是之前刚挨了板子,本就是强撑着,如果不歇一会儿,明日他恐怕支撑不住。

小德子也一直没去回去呢,就在回廊下蹲着打瞌睡,晴姑姑让白术去把他叫醒了,由他侍候福禄去歇息。

小德子虽被叫醒了,却一点不快都没有,这可是太子爷身边的大太监,往日里巴结都巴结不到,如今让他侍候,自是各种奉承体贴不提。

而晴姑姑虽面带疲色,但还是露出一抹笑意,她知道今晚过后,不管怎样,这东宫后院里都有姑娘的一席之地了。

至于东厢那边,也有人没睡呢。

赵曦月流了一晚上的眼泪,赵嬷嬷也是连连扇自己老脸,说都是她胡乱出主意,不该让赵曦月那么快跳出去,就算想出头,也该继续奉承着太子妃,不然也不会便宜对面的。

这东西厢本就是两对面,离得也近,那边声响稍微大点,这边就能模糊着听见。

玉萍玉霞来回进出几趟,嘴里骂盘儿是个骚蹄子,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羞。这话她们敢说,纯儿香儿和小六子他们却不敢说。也没人提醒她们,也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明摆着听不进去反而落埋怨不是。

反正这东厢事事都不顺,下面的奴才办事也什么劲儿。

一直到眼瞅着福禄都去歇下了,这边也才都去歇了。

*

次日起来,两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备水沐浴。

等都沐浴后出来了,盘儿服侍太子更衣。

大抵是经历了昨晚,两人都有点不自在,尤其盘儿,头垂得都快到胸口了。

一到晚上就大胆,天一亮就怂了的小姑娘。太子垂目看了看她,临走前捏了捏她的手。

就因为这一下,盘儿临去继德堂之前都挺高兴的。等到了继德堂,看见站在门外似乎站了很久的赵曦月,盘儿嘴角的笑也不禁收了起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富春走了出来,叫众人进去。又说太子妃今儿身子有些不爽,让她们喝了茶就回去。

胡良娣照旧是没来,她不在,太子妃也不在,向来话多的徐良媛都安静多了。徐良媛的目光在盘儿身上转了又转,笑了笑。

等所有人都走后,盘儿暗暗叹了一口,也起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打帘子的宫女看了她一眼。

盘儿垂眸走出继德堂,刚走出去没多远,身边的香蒲轻轻撞了她一下。

竟有人在前面等着她,正是刘承徽和马承徽两人。

对于这两个人,盘儿前世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太子登基后大封后宫,两人只得了贵人的位份,再之后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两人关系倒是极好,从来同进同出,当了贵人后也住在同一个宫里。

“刘承徽、马承徽。”眼见到了近前,两人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反而看着她,盘儿屈膝行了个福礼。

刘承徽似乎感觉受了盘儿的礼,有些难以适应,想躲又没躲开,有点慌张。

“苏奉仪,我等你不是其他事,就是想说说昨天那事,我是真的不在意。”说完后,她就拉着马承徽匆匆走了。

盘儿愣在当场。

就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她不禁皱起眉。不为其他,而是一个不像能干出这种‘多余’事的人,恰恰反而多余干了这件事。

她怎么都觉得很怪。不过盘儿也没多想,只当是刘承徽处事太谨慎,也太胆小,她不过是个新人,不过两晚上的临幸,竟能让她怕到如此。

可盘儿却知道太子从没有连着两晚临幸一个人的惯例,至少这世是没有的,而且这两晚不该是她侍寝,偏偏太子却来了她的院子。

所以太子妃今儿身子不爽,也是因为这?

盘儿感觉心有点累。

香蒲道:“主子,她这是看您得宠示弱呢。”

盘儿看向她,忍不住笑了笑:“什么得宠不得宠,尽胡说。”

香蒲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奴婢只知道不招人妒是庸才。”

“你还懂这话?”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

盘儿顿时心情好多了。是啊,不招人妒是庸才,如果现在她都受不住,还谈什么以后。

☆、第23章

23

用罢早膳, 太子去了惇本殿靠东侧的围房。

这里本是东宫属臣值房之用,因现在太子领了修书的差事, 这差事琐务繁琐, 自然也不能都太子一个人干,成安帝便从翰林院挑了几个人协同太子修书, 办公之地就设在此处。

太子到时,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见太子从外面走进来, 俱是恭敬地行了揖礼。太子点点头,越过他们往里面走去。

靠最里端有一间僻静的值房, 充作太子日常之用。太子去了书案后坐下, 就有小太监上了茶。

夏日的阳光是极好的, 尤其是早上的时候,临着墙的一排槛窗都打了开,照得满是通明, 窗外的墙根下种了两株芭蕉和几丛竹子,虽面积不大, 但十分雅致。

太子心情很好,不禁想起昨晚的事。

想到今早她收拾被他撕烂的那两件衣裳时,露出埋怨的小眼神, 不禁道:“让人开了库房,给苏奉仪送些做衣裳的料子。”

站在旁边的福禄还没反应过来,听清了忙记了。

“多送几匹。”

听了补充,福禄忍不住看了太子一眼, 应诺下去办了。

太子既然说了,东西肯定是要赏下去的,可没说经过太子妃,那就是要走太子的内库。

太子的内库和东宫的内库并不是一处,东宫的内库如今由太子妃管着,里面的东西只限于后院这处,也会有些额外的东西,例如让太子妃拿去赏人送礼之类的物什,一般都是由太子的内库提前分下去,由太子妃做处置。

而太子的内库也分两处,既有外库,又有私库。外库算是公用,比较混杂,私库是太子个人的库房了,里面所藏之多,反正福禄是暂时没弄清楚。

这地方有专人去管,就在毓庆宫后面,福禄怕下面人办不好差,让张来顺先侍候太子,自己亲自去办了。

就因为这张来顺还颇为感到稀奇,以为干爹是去办主子吩咐下的大事,殊不知就是给个奉仪送做衣裳的料子。

实在不是福禄太小题大做,而是他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给人送衣料。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如赏太子妃、胡良娣,但那都不是这种口气,还怕他送少了,补充说让多送几匹。

男人宠爱女人,福禄虽是个太监,但在宫里也见多了,他自诩自家主子不是那样的人,如今破了天荒。

所以这既是送衣料,又不是。

为了这次破天荒,福禄坚决要亲自去看着,一定要把这差事办好了。把那位主儿哄高兴了,主子去了,就能把主子哄高兴,主子高兴了,下面人自然也都皆大欢喜。

看守太子内库的是个叫许长富的老太监,说起来老,也不过四十多岁,福禄跟他比起来还要虚小十岁。也算是太子心腹之一,不然也不能在这儿。

见福禄来了,许长富还有点慎重其事,以为他是来替太子取东西的,谁知却是取给女人做衣裳的布料。

许长富将他领进库房中专门存衣料的地方,见福禄东一指西一指的,看样子要拿的似乎不少。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笑着问:“怎么?太子爷要大赏后院,怎么你亲自来了?”

福禄见差不多了,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把东西送到苏奉仪那儿去,还叮嘱小太监去了放客气点儿。这边才顾上许长富说话,不过见到这架势,许长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咂着嘴比了个手势:“怎么?那地方终于要三足鼎立了?”

福禄含蓄地笑了笑,有点卖关子的味道。

“你关心这事做甚?”

“怎么不关心?虽咱守着这地方,万事不沾身,只管把这些死物看好就行,但这死物也关联着活人嘛,总不能哪天一伸头,发现外面天都变天了还不知道。”

福禄咂了咂嘴:“哎呀,这事我也不知怎么说,到底怎么样还得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他就匆匆忙忙走了,许长富在后面骂了他一声老滑头,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打听打听那位苏奉仪的事,他方才可是听到了,东西都是送到苏奉仪那儿的。

因福禄这差事办得太体贴,再加上东西也确实多,所以从毓庆宫出来往后院去的这一路,看似路程极短,实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眼见那些东西流水般的都送到苏奉仪那儿去了,气急败坏暗中妒忌的不知有多少人。太子妃那儿也收到了消息,她刚从坤宁宫回来,就听说了这事,脸上得体的笑容僵了下来。

见此,陈嬷嬷忙让禀报的人下去了,又让人侍候太子妃更衣洗漱,待太子妃换上一身家常衣裳,环佩饰物都卸了下,本来光鲜亮丽威严得体的太子妃,不过是个面容有些苍白的女子。

妆台前,陈嬷嬷给她按摩着头,富春束手站在一旁。

“那位倒是个不得了的,不愧是二夫人精挑细选送进来的,老奴看那赵奉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太子妃这下总算安心了,由她压着胡良娣那边,且不说胡良娣会不会一气之下孩子生不出来,就算生下来了,等能再次出山时,外面大抵早就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