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盘儿也醒了, 记忆也全部回笼, 而且一大早出奇的清醒, 她意识到自己昨晚干了很多出格的事。

不过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也没脸说后悔,就特别老实地服侍太子梳洗更衣, 一直到把太子送走,才慌慌忙忙梳洗打扮往继德堂去了。

昨晚盘儿睡得挺好, 她并不知道昨晚后院没几个能睡得好的。

太子从胡良娣院子出来,扭头往盘儿所住的小院里来了。

刚开始胡良娣还很得意,之前她特意在太子面前提了赵奉仪来探望三郡主的事, 转头太子就去了赵奉仪的院子。

胡良娣虽心里有些酸楚,但只要一想到太子妃知道后大抵又会气得不轻,她就十分高兴,谁知过会儿有人来禀说是弄错了, 太子确实去了赵奉仪的院子里,但那院子里可不止住着赵奉仪一个人。

连太子妃收到消息后都有点懵,忍不住去想她昨天有没有在太子面前提苏奉仪的事。

其实按理她应该提的,毕竟想打压一个,必然要捧一个起来,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又因陈嬷嬷的话,太子突然要走,这事就没提。

可既然没说,太子为何去了苏奉仪那儿?

是那个苏奉仪运气太好,还是虽然她没明说,但太子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太子妃还是觉得应该是后者,就像陈嬷嬷总说的那样,太子还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的,从不会故意给她没脸,也不容许这后院有人能越过她。

于是心里的那点不舒服顿时没有了,再想想自己的肚子,和胡良娣知道后估计气得要吐血,太子妃心里还是高兴居多。

也因此明明今天盘儿来请安有些迟了,太子妃还是很和煦,还说她今天感觉身子舒服多了,才出来陪大家坐坐。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每天请安时太子妃都不会出来,今天却身子舒坦出来了。同样出现还有胡良娣,也不知她到底如何想的,明明借口胎气不稳好多日子不来继德堂了,偏偏今天也来了。

大概是来看盘儿的。

也确实是来看盘儿的,打从盘儿进来后,胡良娣的眼睛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同样如此的还有一人,便是赵曦月。

赵曦月心中又恼又恨,既想竟然让她抢了先,又想是不是太子妃在后面鼓动的,心里忐忑自己投向胡良娣是不是错误之举,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其实赵曦月也清楚,她的路走得太绝对,也把自己的路走绝了。

再投向太子妃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跟着胡良娣一条道走到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太子妃身边除了这苏盘儿,还有徐良媛。

瞧瞧徐良媛只差在她身边甩眼刀子了。这么想了想,赵曦月到底心里平静了些。

平静下来不免就想搞事,她瞅了一眼老实巴交坐在斜对面的刘承徽,道:“苏奉仪应该谢谢刘姐姐才对,昨晚明明应该是刘姐姐侍寝才对。”

是的,昨晚是刘承徽侍寝的日子。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往那处想,包括盘儿。也是刘承徽和马承徽在这东宫太透明了,像隐形人似的,所以盘儿根本没当成回事。

此时被赵曦月提及,盘儿既有些懊恼,也有些猝不及防的羞愧。她觉得自己昨晚若是抢了徐良媛何良媛的侍寝,甚至是赵曦月的,她说不定都会头疼一下,可偏偏是刘承徽的,她竟就宛若无事了。

盘儿向来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颇有韧性,可让她这么明晃晃欺负一个老实人,她也做不出来。不过让她当面道歉,她也有些说不出口,这种情况她若是说了什么软话,恐怕这以后东宫里人人都敢欺辱她了。

她只能默不作声,半垂下眼帘。

倒是刘承徽,反应比盘儿大多了,她连连摆手,笑得既尴尬,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笑的可怜。

“我不在意的,我真不在意。”

因为这么一场事,让紧绷的气氛顿消,反而让人有几分忍俊不住。之后胡良娣临走时,颇瞧了盘儿和刘承徽好几眼,眼神十分有意味。

何良媛则是含怨一瞥。

倒是赵曦月,幸灾乐祸看了盘儿好几眼,刘承徽这个事主则拉着马承徽匆匆忙忙走了,谁也没搭腔。

*

盘儿回去后,继德堂来了赏赐。

说是惯例,每次有新人进门承宠后,太子妃都会赏东西。

东西大多都是布料,一改早先内务府送来的份例布料,都是些时兴颜色鲜亮的好料子。

还赏了几样首饰。

太子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打扮好看点,好好替她争脸。

香蒲和青黛等很高兴,包括晴姑姑,也给出主意这些布料做些什么款式的衣裳才好看。倒是盘儿显得很平静,其他人没看出什么,晴姑姑看出了点端倪。

“这是怎么了?”等进了里间只剩了两个人,晴姑姑才问道。

“没什么。”

晴姑姑有些感叹,将她拉到妆台前坐下。

不光她能顺着镜子看到盘儿平顺的眉眼,盘儿也能看清楚自己。

“姑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在其位谋其政,咱们的命该如此,多想无益。”

盘儿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才吐出一口气,也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想什么呢?不舒服什么呢?

她本就是因固宠才入宫,如今承了宠,太子妃非但没生气,反而抬举是好事,她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邀宠是她的本分,她只要趁着太子妃有孕期间,确定自己的地位,若是能趁机怀上钺儿更好。

其他的事都不该是她想的。

盘儿觉得自己是乱了,以为重活了一世,也许很多东西会不一样。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她是应时而生,注定有些人有些事越不过躲不开逃不了,她若想日后路走得平顺,就不该去庸人自扰。

毕竟她上一世能走到最后,无外乎想得开心态好,有些人输就输在这上头,所以——

“姑姑你放心,我没多想别的,我就想啊,我是不是该去太子妃那儿谢赏。”盘儿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说。

*

太子整整一天都有些不对劲。

这是福禄观察来的。

认真来说,太子的定力很好。若是不好,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只想着抓他的把柄,却苦求不得。

甚至一部书一修就是五年,若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尤其又是太子这位份,恐怕早就在寻思圣心难测,庶子当道,处境堪忧什么的,唯独太子仿佛没事人似的,不疾不徐地修着书,甚至私下该安排的也没少安排。

福禄能看出来,太子爷是真想把这部书修好,所以他平时很认真。

可今日却无缘无故走神了好几回,尤其是自打从继德堂出来后,能明显感觉出他心情不愉。

是因为太子妃?还是苏奉仪?

不知为何福禄想起了苏奉仪,想起那新承恩宠娇无力的模样,想起太子从那院子里出来时难得一见神清气爽。

不就是幸了个合胃口的女人。可福禄又想起之前在继德堂,太子妃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想起她提起苏奉仪刻意的口吻。

福禄突然意识到,苏奉仪是太子妃的人。

昨晚太子去幸了苏奉仪,想必很合太子妃的心意吧,以至于高兴成那样。

福禄觉得自己都搞快不懂这些女人们到底在想什么了,怕人说自己善妒,所以弄些虚套来,人是自己抬进来的,高兴的是她,不高兴的还是她。

他也搞不懂太子的想法,想遂了太子妃愿的是他,遂了却又不高兴的还是他。

其实不就是幸个女人?

合胃口就多幸两次,不合胃口就不去,就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搞这么复杂!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只敢搁在心里偷偷想想。眼角瞅见他干儿子张来顺的袍角在门边闪了一下,福禄抬目看了书案后的太子一眼,悄悄下去了。

“什么事?”

张来顺笑得讨好:“干爹,刚才刘元来报了点事。”

“哪位?胡良娣?”

张来顺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是昨晚那位。太子妃赏了小院的苏奉仪,苏奉仪刚去继德堂谢赏了。”

福禄听了这话,搁在心里品了品,方摆摆手让张来顺退下了。他自己则又进了书房,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猫着。

他继续想心事。

福禄没想到那苏奉仪竟进了刘元的眼,刘元在这东宫看似不显,可这里头上上下下很多事可能他不知道,但刘元知道,刘元干得就是这活儿。

自打东宫连着出了那两场事,刘元就从书房侍候调到库房去了,其实是明贬暗升,之后后院那边但凡有点刘元觉得可以报上来的事,都会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以往这些消息都集中在继德堂、胡良娣、徐良媛这几处,其他几个地方也有,但都是些零零碎碎,万万没想到这苏奉仪不过就昨晚侍寝了那么一回,就让刘元这龟儿子上了心。

福禄知道刘元看着凡事不沾,实际上从不干那无谓之事,他的命都是太子爷的,自然也不可能背叛,既然急慌慌地把苏奉仪的消息递上来,就说明有递上来的必要。

须知福禄虽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但这个地位不是不能取代。

俗话说铁打的主子,流水的奴才。用谁不是用呢,这宫里什么不多,就是奴才多,在一处当差的奴才们看似和睦,其实都挖空心思想往上头爬。太子这边规矩严,不允许有哪些互相踩的事发生,那能不能爬上去,就看会不会替主子办差事了。

想当初刘元会被调去库房,还是福禄耍了心思,就是觉得这小子看着年轻,实际上对他还是有点威胁。

如今刘元比他先意识到这位苏奉仪非比寻常。

不,不是他福禄意识比人浅短,是因为他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还在这里琢磨主子的心思犹豫着要不要卖个好,殊不知下面人已经动了。

有时候有的人输不是输在比别人蠢上,而是输在想得太多。

这么想了一会儿,福禄挺直了腰杆,瞅了瞅角落里的西洋钟,又把腰弯下去凑到书案旁边。

“爷,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先让人传了晚膳来用?”

☆、第21章

21

太子抬眸看了看墙角的大座钟, 时针已经指到酉时二刻,也就是下午五点的时候。

宫里人人都爱这西洋来的玩意儿, 尤其是这大座钟, 太子却嫌它吵,走起来滴滴答答, 到了整点还鸣叫。后来造办处一个师傅琢磨了大半年, 终于把声音都给去了,还能大座钟运行如常, 毓庆宫里才摆了这东西。

太子没有说话,又把目光投注在书案上。

这是没听进去了?

福禄默了默, 又道:“您在这儿也坐了大半天, 总得顾念顾念身子。这会儿正是各院用晚膳的时候, 要不奴才命人把晚膳摆在苏奉仪那儿,您去看看苏奉仪?”

这次太子又抬起头,目光却落在福禄身上。

福禄本想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可太子的目光压力实在太大,他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顺着鼻翼往下滴,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

“自己去领罚。”福禄低低地应了声,就忙出去了。

出去后叫了人, 也没让执刑的太监下轻手,硬挨了十板子。

张来顺慌得手忙脚乱,想说话又不敢说,只能在旁边看着。等打完后, 他忙过去把福禄扶了起来,想问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就受了罚,又想搀他去值房里上药,被福禄一把推了开。

“嘴都给我闭紧些,不该说的不要说。”福禄啐了口唾沫道,自己又一瘸一拐进了书房。

张来顺领着一众太监应诺。毓庆宫的规矩,他们这些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再清楚不过,这里头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往外说,睡觉也得把嘴给捂严实了。

等福禄进去时,殿中已经有些暗了,他又忙叫人掌灯。随着一盏盏烛火燃起,书房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太子抬目看了他一眼,虽什么也没说,但福禄却松了口气。

心里暗暗骂刘元王八犊子害人,又庆幸这顿打挨得好,挨了打才说明摸对了主子的心思。

太子突然扔了笔,往后靠了靠,捏着眉心。

一个奴才竟妄图揣测主子心思!打了他不屈!

可他却不能否认福禄确实猜到了点子上,他确实是因为昨晚的事懊恼着。懊恼的不光是昨晚破例太多,也是因为他今天突然意识到那娇气的小姑娘是太子妃的人。

对于太子妃这个人,太子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知道她是原配,是发妻,他该对她尊重,全她的颜面,毕竟夫妻一体,这几年东宫又是多事之秋,可后来太子却发现,因为他的纵容,太子妃越来越不像话了。

有些事情他不能明说,是不宜将事情闹出来,也是要给她颜面,却也不能任她这么折腾下去。所以胡良娣被立了起来,一改东宫后院太子妃一家独大的境况,她似乎也知道哪儿错了,渐渐有了收敛。

可治标却不能治本,之后太子妃做出的一些事,太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太子妃只要一天没生下嫡子,这事就不会完。可如今她怀上了,似乎依旧没完,想想中午太子妃说的那些话,太子一大早的好心情就全被破坏了。

福禄见太子扔了笔,忙上来又是洗笔又是收捡桌案。

看这老货如此殷勤的模样,太子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福禄笑得又是讨好,又是委屈,咕哝道:“奴才倒没想那么多,奴才就觉得主子好不容易碰个侍候合心意的人,觉得好就多去两回,也没什么。”

太子一愣,旋即笑了。

他站了起来,轻踢了福禄一脚:“滚!”

“主子不用晚膳?奴才这便去让人传膳。”似乎也看出太子不是真怒,向来稳重的大太监福禄也学那小太监嬉皮笑脸的。

“你不是说把晚膳摆到苏奉仪那儿,就摆过去吧。”

*

今儿西厢上下格外喜气洋洋。

苏奉仪侍了寝,太子妃又赏了东西,别提多扬眉吐气了。

香蒲去膳房提膳回来,兴高采烈的,盘儿这才知道原来是膳房多塞了香蒲两个菜,不用塞好处的。

盘儿现在的食量还是不佳,但吃东西已经不挑了,软硬甜辣都可以吃。但晴姑姑说了,要想保持体态,还是要注意吃食,所以如今她多是吃瓜果蔬菜及鸡鸭鱼,少数吃主食和一些牛羊肉。

猪肉是不吃的,荤油也不吃。

像今儿晚膳,除了熬得粘稠的红枣小米粥,还有牛肉脯丝一碟,清炒地三鲜一碟,鲜菇牛肉肠一碟,卤煮咸鸭一碟,麻油拌木耳一碟,两小碟腌的咸香脆的小酱菜。

面点有四样,枣泥糕,放红豆沙的山药糕,还有香葱小花卷和龙眼包子。

里面有几样都不是盘儿份例里该有的,却被端了上来。看样子膳房那边还是挺有眼色的,昨晚太子刚歇在西厢,今儿太子妃又赏了东西,到晚上时他们的孝敬就来了。

所谓受宠,什么叫宠,这就是宠,来自于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盘儿是见怪不怪了,香蒲青黛几个小丫头倒是挺高兴,连白术都不禁露出几分笑意,盘儿多看了她一眼。

膳摆好后,盘儿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外面院子有动静。

她还没站起身,太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太子,盘儿一时有些发愣,她没想到太子会在这时候来,按照她对太子的估摸,他就算觉得服侍得合心意,也不会连着两天来找同一个人。这无关乎喜欢不喜欢,不过是性格使然。

但她比脑子反应快,忙上前行了礼。

太子抬手叫起。

盘儿看看刚摆好的桌子,问道:“殿下可是用了晚膳?妾身这儿刚坐下,若是没用,妾身让他们再去准备几个菜?”

这边正说着,那边福禄做了个手势,就有几个提着食盒的太监走进来了。

这自然是福禄的巴结之举,那边太子刚放了话,福禄就命人安排上了,等太子从前面到后院来,膳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候自然轮不上香蒲她们侍候了,不过能在太子身边侍候的,都是奴才里头拔尖的,摆起膳来是又快又稳,连点动静都没。等两人来到桌前,膳已经摆好了,盘儿也不知自己是该坐还是站着侍膳,只能选了稳妥的做。

见她还站着,太子抬眸看了她一眼:“坐下用。”

盘儿就坐下了。

太子有专门的试毒太监,不过这次倒是没出动,他平时的膳食专门有人盯着做,这种情况自然不需要有人试毒,也是福禄故意卖好,心想太子每次在继德堂用膳,用的拘谨,吃得也少,到妾这儿来就是来享受的,何必弄几个侍膳太监在旁边杵着碍眼。

再说有他也就够了,不行了苏奉仪还能搭把手。

别人不清楚这事,盘儿却是极为清楚,知道太子私下不是个规矩大的人。见没人侍膳,她就挑拣了几筷子菜夹给太子,都是太子喜欢吃的。

她不以为然,旁边的福禄却是心肝都颤了,不禁想自己这么干是不是错了,难道这苏奉仪还私下还打听过主子的口味,要不怎么夹的都是主子爱吃的菜?

转念再想这苏奉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那就是太子妃透露的,可连太子妃都不知道太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啊。

可要说贸来的,那这人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盘儿何等眼色,当即意识到自己又出错了,只能笑着道:“妾身也不知殿下爱吃什么,就捡了妾身爱吃的,殿下千万莫怪。”

这倒不是虚言,再是胃口相驳的两个人处在一起久了,口味就会慢慢变得一样。

例如盘儿前世虽吃得少,很多东西也不吃,但她喜欢吃的无一不是建平帝喜欢吃的。她喜欢吃的,建平帝也会跟着吃两口,渐渐也就喜欢吃了。

一听这话,福禄当即松了口气。

太子却有些忍俊不住,为这老货的戏多莞尔。再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一改前两回的胆大,不禁蹙了蹙眉,心也软了。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