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你看大公子多可怜,都八个多月了,身子还不如那些满百日的壮实,七活八不活,她怀的又是双胎,指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再说,这事也怨不得咱们,比起一个奉仪,自然是大公子重要,咱们可是继德堂的奴才,难道不为自己的主子去为别人?就算真有人怪罪下来,我们也是忠心为主的奴才,实在是太担心大公子,才会罔顾那边。”

富冬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她以为陈嬷嬷就是想给那边点苦头吃,万万没想到陈嬷嬷竟是打这种主意。

其实她不该意外的,如果不是打这种主意,陈嬷嬷至于会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她被人当出头的椽子了,这老货自己想死,还要拉上她。

可富冬却说不出一句话,事情已经这样了,根本不是她的能力就能改变,她只能硬着头皮跟陈嬷嬷一条道走到黑,早知道是这样今天她就该求着太子妃跟着出去,而不是留在家里。

就在富冬胡思乱想的间隙,陈嬷嬷已经走了进去。

也不知她跟那年轻的太医说了什么,对方明显露出为难之色,却又不得不听从。富冬心里很乱地走进去,刚站定,身后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陈嬷嬷,刘公公求见。”

吓得富冬顿时一哆嗦,转头斥道:“你动静小点!”

陈嬷嬷皱着眉:“什么刘公公?”

小宫女面露委屈之态:“就是管库房的刘元刘公公。”

“他来找我做甚?”陈嬷嬷道。旋即她想起一件事,这刘元好像是从毓庆宫出来的,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太子爷罚去管库房。

陈嬷嬷倒不怕这人,因为这样的人明摆着就是失了主子的心,可沾上太子的关系,尤其在这当头,让她心里莫名不安。

且她和刘元从无往来,他来找她做什么?

“咱家自然找陈嬷嬷有事相商。”

还不及陈嬷嬷拿出章程,那小宫女突然被人推开,从后面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长脸太监。

陈嬷嬷被吓了一跳:“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擅闯大公子的房?大公子如今正病着,吓着你能担待得起?!”

刘元笑盈盈的,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哟,嬷嬷瞧你说的,咱家哪有那般粗鲁,就能吓着大公子了,也是事出有因。您瞧宫里这两日摆宴,贵人们开心免不了喝多了吹了风要点什么解酒药解酒汤之类的,咱们陛下和娘娘都仔细,专门每处安排了一个太医。这不,太医院的人手就不够了,就这么一个太医被请了来,继德堂这边说大公子犯了病要紧着先看,可苏奉仪那边还等着生孩子呢,咱家就想要不让太医先给开副催产药用着,等您这边忙完了,再把太医送过去?”

“你——”

“可、可,我这就来开。”里面那位年轻的太医匆忙走过来,他额上还有冷汗,可见心里也清楚这是被搅进主子们争斗之中了。可他一个最末等的太医,能插什么言,左不过就求个保命。

如今苏奉仪那边的人找了过来,不管如何,他总能脱去一桩罪名。

来之前因为小德子说苏奉仪要生了,所以太医是带了催产药的,他把药方拿出来,又从随身药箱里拿出一包药材。为了避嫌,他本来还想把药包打开来看,对照药方把药材清点一下,谁知一把就被刘元夺了过去。

刘元对陈嬷嬷一拱手道:“既然拿到了药,咱家就不打扰嬷嬷了。”丢下这话,他就走了。

等出了继德堂,冯海跟在边上道:“还是刘哥哥本事大,奴才就没想到这法子。”

刘元瞥了他一眼,他不是没想到,而是根本闯不进继德堂。

“行了,别浪费这些口舌,我瞅那太医太年轻,苏奉仪的身子平时也不是他看着的,还是要把董太医请进宫。你拿了我的腰牌,再带几个人出宫去请他,我这边命人去寻太子爷,看能不能把王太医请来。

“还算你小子聪明,知道求到我面前来!”

冯海摸着头嘿嘿一笑,接过腰牌忙不迭走了。

*

太子嘴角噙着得体的笑,目光放在众人瞩目的中央。

殿中仙乐袅袅,舞伶舞得美轮美奂,众人欢声笑语,一片歌舞升平之态。

感觉到福禄又出现在身后,太子微微侧了侧脸,做询问之态。福禄抹了一把汗,心里唾道这叫什么事,却也不敢瞒太子,把事情大致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三弟真是日理万机,今儿如此好的日子,还不忘忙你那些事。福禄,你跟咱们太子爷说什么呢,说来我听听?”捏着酒盏的楚王,似笑非笑道。

“不过是件小事,”太子盘了盘腕上的手串,笑意不及眼底:“后院有个侍妾要生了,下面的奴才们不当用,就报了过来,”说着,他又对福禄道:“你去慈宁宫,把事情禀明太后,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体恤小辈,不会不把王太医借出来的。”

“是。”福禄应道,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听到王太医,楚王剑眉动了动:“可是你那个怀双胎的妾室要生了?这好像还不够月份吧,还真会挑日子,八月十五要生了。”

“没想到二哥如此关心孤的后宅之事,不过让孤来说,二哥还是多关心关心楚王府的后院才好,三天两头闹出人命,父皇就算再宠着二哥,恐怕也少不了要训斥几句。”

“你——”楚王面露一丝厉色。

这时,方离开又回来的齐王插进二人之间:“二弟和三弟倒是亲热,说什么呢,说给本王听听?”

别看楚王经常帮着齐王对付太子,但两人也是面和心不合,表面笑呵呵背地捅刀子的事没少干过,自然不会跟他细说自己被太子反讽的事。

太子也不愿多生事,齐王自然落个没趣。

不过他能做大哥,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仿若无事地又和楚王太子说些闲话,倒也把这茬略过去了。

一直到亥时过半,宴才散。

今日因有外国使节,所以太子妃这班女人们的赏月宴和男人们不在一处。从澄瑞亭里出来,太子妃就在问下面人太子那边的宴可是散了。

奴才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太子妃想着那边肯定没这边散的早,就带着人往浮碧亭去了。横跨整个御花园,到了浮碧亭外围,远远就看着那边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隐隐有乐声传来。

太子妃择了一个地方站着,让人去请示太子。

不多会儿,人回来了。

“回太子妃的话,殿下已经走了。”

“走了?”

“是,刚走没多久,说是苏奉仪要生了,殿下回东宫了。”

太子妃正在想这月份还没到,怎么就要生了,突然从后面扑上来一个人,跪在她面前。

是富冬。

“太子妃,救命!”

☆、第69章

69

东宫里一片灯火大作。

太子妃一路行来, 明明四处安静至极,可衬着这通明的灯光, 莫名就让人心里不安。

蠢货!蠢货!蠢货!

太子妃回来的路上, 已经骂了一千次一万次,可再怎么骂也没用, 事情已经出了。奴才办错了事, 承担后果的就是主子。

现在她该想的是怎么取得太子的谅解,而不是慌。

可怎么取得?太子能谅解她?还有前车之鉴在, 再加上这件事,他肯定会更厌恶她?

太子妃觉得命运很会捉弄人, 就在她好不容易想通了, 沉下心来, 什么也不管,就想先把仅剩的那点夫妻情分给拾回来。

她该认清现实,不该掩耳盗铃的捂着耳朵当做太子不知道,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容了她。所以她跟他之间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 只要她能放下身段,只要她暂时不去对付别的女人。

她已经有嫡长子了,可嫡长子身体太弱, 为了稳妥起见,她还需要一个嫡子。所以明明内心如焚,她依旧忍着没去对付苏盘儿,她觉得这是展现她大度以及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

太子不是宠那个女人, 到时候定会满意她的态度,觉得她这个太子妃还是好的,时间长了,太子就会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就能再给她个孩子。

今日宫里赴宴,太子妃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至少不像之前那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嬷嬷?富冬?

救命?谁来救她?

继德堂里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却是安静至极。

太子妃路过门前,脚步未停继续往后走,身后跟了一连串低着头的奴才,除了轻微的脚步声,连一丝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

越来越近,太子妃甚至已经能听见女人生产时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这种声音刺激着她的耳膜,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看着不远处的灯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

太子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盘着珠串。

随着里面的呻/吟声,他时不时换个姿势,珠串被他盘得撞在椅子扶手上啪啪直响。

福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有小太监进来换茶,他忙走了过去,将茶接了过来,又轻轻地放在太子手边。

“主子,您别着急,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都得疼一遭,不疼那孩子不能出来。您看现在王太医来了,董太医也来了,有两位太医看着肯定没事,方才晴姑姑不也派人出来说,奉仪主子的胎位正着呢,一会儿就能生出来。”

太子瞥了他一眼:“话多。”

一旁喝茶的胡良娣掩着嘴笑道:“福公公也是,明知道咱们爷担心着苏奉仪,这会儿什么劝慰的话都听不进去。不过呀,让我瞅着苏奉仪是个有福气的,肯定能母子仨都均安。”

福禄老脸一赧,“良娣说的是。”就退到边上站着不动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请安的动静,太子妃走了进来。

“苏奉仪可还好?我听到消息就赶忙赶回来了,殿下别担心,苏奉仪肯定能稳稳当当诞下孩儿。”

太子看着太子妃,眼中带着不显的冷。

太子妃被看得越来越尴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殿下,您怎么这么看着臣妾?您走的时候也没让人给臣妾传话,还是澄瑞亭那边散了,臣妾才知道苏奉仪发动的事,匆匆忙忙就赶了回来,继德堂都没回去……”

“行了,坐吧。”太子不耐烦挥了挥手里的珠串,冷着脸道。

胡良娣噗地笑了一声,又戛然而止,无形中就让气氛更尴尬了。

太子妃去看胡良娣,对方笑了笑,带点挑衅的意思。

不过胡良娣也没与她对视太久,而是看了太子一眼,才道:“让我说,咱们太子妃向来是最大度不过,都没回去看看大公子,就先来看苏奉仪。”

太子妃明明已经想好见到太子就立即请罪,可胡良娣等人在此,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又被这么接二连三的刺着,她心里也是十分心浮气躁。

“胡良娣你说这话是为何意?我乃太子妃,东宫有妃嫔生产,我本就该关心一二,怎么放在你口里就变了腔调?”

胡良娣脸色讪讪的,口气可一点都没示弱:“妾身这不也是关心太子妃嘛,您大概不知道,苏奉仪傍晚那会儿就发作了,可凑巧大公子又在这时候犯了病,陈嬷嬷就让人把请来给苏奉仪看诊的太医给拦去了继德堂。哎哟不是我说,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收到消息来看苏奉仪,那小脸疼得,一片惨白……”

“你血口喷人……”

“都给我闭嘴!”

太子闭了闭眼,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这里不用你们陪着。”

“殿下……”

福禄走上来,陪着笑:“两位主子,您们看这儿也不清净,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胡良娣扭了扭身子,对着太子屈了屈膝走了。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也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至于徐良媛何良媛等人,同太子行了礼后,跟在太子妃后面鱼贯而出。

刚踏进院门,憋了许久的如画没忍住笑了一声。

“主子,这次太子妃肯定完了。您说陈嬷嬷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尽干糊涂事,要是有本事一下就能把人拍死也好,关键这种漏洞百出的法子也能被她用了,最后用成了这样。”

胡良娣瞥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你要是处在她那个位置,不一定能受住这个诱惑。想想,两边积怨已久,明明一个是另一个的附庸,偏偏因咱们太子爷宠得厉害,就硬是被颠了个个儿。这边生了个病秧子,那边怀的可是祥瑞的双胎,这里面至少有一个儿子吧,这两边岁数离得这么近,继德堂那边能安心?

“陈嬷嬷充其量就是帮太子妃做了个决定,换做是她自己面临今天这情况,说不定也会这么做。

“不过若换做她来做,肯定要做得更隐晦一些。

“你们且看着,咱们这位太子妃可没那么容易倒,也就是损掉两个奴才的事。要不怎么说女人出嫁以后还得指望娘家,只要陈家还在,太子爷就算把她当成摆设摆在那儿,也不会废了她。”

这话里意思太多,如画等几个宫女都默默地消化着。

胡良娣却是低嗤了声:“再说,我本就没想她被废,就算废了她,也便宜不了我,还不如就当个摆设。”

*

与此同时,太子妃刚迈入继德堂。

她走进正堂,屋里一片寂静,富春富夏富秋几个都不敢说话,只有跟着后面的富冬若有似无的抽泣着。

太子妃去了上首的宝座坐了坐,又站了起来,往厢房行了去。

那里正是大公子的住处。

屋里的灯光很是柔和,太子妃迈进去就发现里面一片安宁,陈嬷嬷正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大公子。

“太子妃。”

陈嬷嬷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当场跪下,既没有求饶也没有怨恨,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儿。

太子妃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嬷嬷!”

“太子妃恕罪,这事都是老奴一个人干出来的,那苏奉仪张扬跋扈,仗着陪侍太子爷南巡就不把继德堂上上下下放在眼里,还出言讥讽老奴,老奴心胸狭窄,早就对她积怨已深,才会一时糊涂办下这种错事,等会儿老奴就去找太子爷请罪去……”

“嬷嬷,你别这么说,殿下没有派人来,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这么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太子妃哭了起来。

她素来要强,人前人后都不轻易哭,因为她觉得哭就是自己没本事,是代表自己输了,没有人会同情,只会招来笑话。

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该怨谁,怨陈嬷嬷?也许之前心里确实是有一些,可当听见陈嬷嬷说的这些话,往昔发生的一些事都浮在她眼前。

她想起幼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陈嬷嬷的怀抱等着她,娘为了讨好祖母,就把她送去了荣安堂。她其实不想去那儿,那么多姐妹都想讨好祖母,都想住进荣安堂,偏就她一个人去了。

她害怕。

是陈嬷嬷一直陪着她,鼓励她,给她出主意,后来等她被封了太子妃,又陪着她出嫁。

“……太子妃你别哭……老奴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不过我会做的更周全些……老奴万万没想到太子爷会把刘元安插进来当钉子,更没想到苏奉仪竟能和刘元搭上关系……可就算只有一成的机会,拼上老奴这条命,我也要去试试……”

主仆二人,一个站着哭,一个抱着对方的腿老泪横流,看着着实让人感慨唏嘘。

富春几个也是泪水涟涟。

本以为就要这么一直持续下去,谁知动静太大把大公子惊醒了。屋里又是一片混乱,等大公子又睡下后,太子妃回房洗了漱,才又继续和陈嬷嬷说话。

“……就算老奴把所有事都扛下来,太子爷必然还要迁怒太子妃,为今之计只望那边千万别出事,能安稳生下孩子,到时候太子妃主动去请罪,才能博一个好印象……只要有陈家在,太子爷不会废了您,可您以后也要万万当心,护好大公子,别给人下手的机会……

“……以太子爷的性格,他肯定不会为难您,也不会让人欺辱了您,那苏奉仪老奴瞅着不是个爱生事的,不过这也说不定,但老奴觉得太子妃以后不易与她为敌,怎么说您与她也有一份提携之恩,她若是知恩图报,就不该与您为难……

“……倒是胡良娣,此人一直不安分……大公子最近一直挺好,怎么就突然吐奶吐成那般模样,还正巧是苏奉仪发动的时候……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老奴根本来不及细想,后来事发后老奴想了想,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老奴觉得那几个奶娘里,肯定有人有问题,太子妃别打草惊蛇,暗暗的查,再不济告诉太子爷,让他去查……你只用咬着不知情,老奴也只管咬着实在太担心大公子,才会办了糊涂事,把这件事的苗头透给太子爷知晓……

“还有太医院那儿,怎么就那么巧所有太医都被招了出去,就留了个愣头青在那儿,董太医又不当值……还有苏奉仪发作的也太突然了,她的身子一向挺好,若是有早产的迹象,太医肯定早就禀上来了……

“……这宫里多少人盯着咱们东宫,这些都是能利用的,只要能把这滩水搅混了,太子妃就别怕……至于以后,你要沉住气,只要有大公子在,谁都越不过去您,咱们大公子虽然弱了点,但不是不能养好,这是宫里,别处养不好的孩子这里一定能养好……”

“嬷嬷……”太子妃又哭了起来。

“别哭,太子妃别哭,”陈嬷嬷轻抚着她的背,强撑起笑:“老奴今儿就放肆一回,多跟太子妃说说话,等天亮以后,太子妃就领着老奴去请罪……”

……

这个夜,注定比想象中更漫长。

丑时五刻,小院里终于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是位小郡主,还有一个,要等等……”

一阵杂乱的动静后,生产的动静还在继续,用来补气的参汤已经送了两碗进去,终于在东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又一道婴孩的啼哭声响起。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太子站了起来,起来的动作微微有些迟缓。

“是位小公子。母子均安。”

与此同时,太子妃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领着陈嬷嬷出现在小院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