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盘儿幼时,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自己的闺房。

那时候苏家的房子不够住,她小时候跟姚金枝睡,再大点就让人头疼了。后来将她送去寄养,其中有个理由就是家里实在没地方住。毕竟苏家是两个儿子,苏江和苏海还住一个屋,总不能让盘儿去和两个哥哥住。

这也是盘儿为何对布置屋子有着极大兴趣的原因。

回去后,盘儿就忙上了,忙了一个下午不过只弄出个雏形。她的画艺不错,但仅是指画那种比较抽象的山水画,碰到这种要求细节比较精细的,就有点抓瞎,只能慢慢弄。

不过倒给她打发了不少时间,下午宗琮也出去了,据张来顺说是去御书房,毕竟这里只是新帝暂时住的地方,见大臣自然不能是在这里。

晚上,宗琮快戌时了才回来,见盘儿没用膳还有些诧异。

“妾身吃了点心,想等着陛下回来了一起用。”

显然这个人习惯多想了,眼睛只往福禄就看了过去。可福禄也很无辜啊,他一直跟着主子身边,苏主子这边的事他也不知道。

“去问张来顺。”

福禄忙下去了。

盘儿解释道:“我真就是想等等你,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

“朕和大臣议事,一时忘了时间。”

恐怕不是这一次吧,以前建平帝就经常这样,不然后来他也不会积劳成疾。

盘儿看了他一眼,也没明说,而是道:“忙归忙,膳也得用,你也别责怪张来顺,他问过是不是传膳,是我自己想等你一起的。香蒲,你跟福公公说一声,让他安排人传膳。”

“是。”

宗琮显然是饿了,食量比平时大了许多。

盘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饭后消完食两人就歇下了,盘儿和他说了说看完院子后,对里面打算怎么布置的一些想法。

都是些琐碎话,宗琮明明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一一答着她。

诸如想好了,就告诉福禄和张来顺,让他们去安排。还有家具摆设什么的,可以去内务府看,挑好了让他们记下。还有景仁宫那边,等重修好估计还得一阵子,想要怎么修,也可以提前想好安排下去之类的。

盘儿着实替他累,忙完了外面的事,还得想着安抚她。

她埋在他怀里,抚了抚他最近瘦了不少,几乎能摸到下面肋骨的胸膛,道:“快睡吧,我知道你肯定很困了,我也困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天还没亮,宗琮就醒了。

盘儿还正在熟睡中,他也没叫她,将她放了开,轻手轻脚地起来了,正打算去外间更衣洗漱,谁知盘儿打着哈欠也坐起来了。

“妾身服侍陛下更衣。”

“你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不早了,等会陪陛下用了早膳,妾身就该回东宫了。”

宗琮正套着外衫,突然停下动作,他做了个手势,福禄等人就鱼贯退了出去。他转过身,来到床前坐下。

“朕又没赶你走,你倒急着回去。”

盘儿笑着说:“不能因为陛下一直没撵我,我就赖着不走啊,到底不合规矩。”

宗琮看着她的发顶,良久微叹了口气,音调也低沉了不少。

“本来朕打算给你个皇贵妃的位置,可皇贵妃位同副后,本朝还从没有立过,又是朕登基之初,太上皇犹在,齐王等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封你做皇贵妃,会让人误以为皇后地位不稳,恐会生乱,于大局不合。你放心,等过两年,朕就……”

“好了,陛下,我懂。”她埋进他怀里。

从他不合规制把她叫来乾清宫,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包括留她在这里两日,包括给她选宫殿,给婉婤选住处等等,无不是在补偿她。

他以为的补偿。其实盘儿根本没想到他一起初是想封自己当皇贵妃的,毕竟前世她能封皇贵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建平帝想压制陈皇后,还有她生了小十六。

因为他想封她皇贵妃,却为了要顾全大局,只能暂时放弃这个念头,他便觉得愧疚了,便刚一登基就将她往盛宠的位置上放。

就凭着还没正名就被召来了乾清宫的两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管是东宫也好,还是紫禁城也好,恐怕没一个人敢轻忽她。

“我真的明白,其实贵妃和皇贵妃也没什么区别。”她环着他颈子,小声说。

宗琮早就知道她善解人意,但第一次她的善解人意让他觉得有些局促,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揉了揉又拍了拍她的背。

用完早膳,宗琮便要去上朝了。

这是盘儿(这一世)第一次看他穿得如此正式,明黄色的龙袍让他显得十分威严,冲淡了那股温和的气质,多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外面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再回去。”

盘儿没有拒绝,等宗琮走后,她又转头睡了个回笼觉。毕竟他都帮她把架子搭起来了,她没道理再半途而废。

这一觉睡到了巳时,起了后盘儿就回东宫了,还是坐着她去的时候坐的那副肩舆。

回到东一院,晴姑姑带着人前来迎她,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唯独晴姑姑有点欲言又止。

回了屋,正打算说说话,有人来报大封的圣旨来了,太子妃召众人去继德堂。

此时继德堂里,也同样是一片喜气洋洋,甚至隐隐带着点激动。

圣旨是陛下发的,这又是他的妻妾,所以宣旨太监一点架子都没有,到了继德堂就漏了口风,所以继德堂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妃要封后了。

接旨自然不能等同视之,又是摆香案,又是做准备。

二夫人乃外命妇,不适合在现场,只能在屋里待着。等东宫一众妃嫔都到后,并按着次序都跪下接旨,宣旨太监才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陈氏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先是太子妃,再是盘儿,然后是胡良娣等人。

太子妃毫无意外的被册立为皇后,盘儿是贵妃,胡良娣是淑妃,徐良媛是德妃,何良媛是贤妃。李良媛和赵曦月封嫔,马奉仪和钱奉仪乔奉仪则是为贵人,东宫一众妻妾一个没拉。

除了李良媛稍微有点意外,自己竟被和一个奉仪等同视之,只封了嫔位,不过这种场合,她也不敢说什么。

☆、第108章

108

虽然心里早就预料到, 自己可能要屈居于某人之下。

但真当结果出来了,胡良娣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以前同是良娣时, 大家不分大小, 还能佯装无事,现在一个后来的居然压在她这个先来的头上。

可压也就压了, 没看见太子妃也没说什么?

胡良娣侧首看看正堂, 陈家的二夫人来了,这件事她是知晓的。恐怕也是急了, 所以急匆匆就来了,谁知正好册封圣旨就下了, 简直让人觉得滑稽。

这么一想, 胡良娣心里就舒服了, 反正压得也不是她一个。

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院子里只剩东宫自己人。

见太子妃没说让她们走,而是转身进去了, 一行人就跟着进去了。

太子妃端坐在首位上,环视下面。

“我知道最近大家都有些着急, 册封圣旨一日没下,你们一日心都不安。可到底都是东宫的老人,陛下的秉性你们也知晓, 多的本宫也就不说了,最近这些日子大家谨言慎行,在没挪宫之前不要闹出什么事来,也少出外走动, 也免得让人非议东宫女眷不够庄重。须知地方就在那儿,该是谁的跑不掉,静心等待便是。”

这话乍一听去挺正常,可要是结合当下情形来听,不免有些意有所指。

几道目光投过来,落在盘儿身上,盘儿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太子妃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咳了两声,道:“本宫说你们呢,你们看苏良娣做甚?”

“妾身等不敢。”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都退下吧。”

“是。”

一行人退了出去,李良媛本来还想找太子妃说说自己册封的事,谁知横生枝节,现在也不敢说了,蔫蔫地走在最前头。

太子妃目送这一行人出去,柳眉微蹙,为自己的不冷静感到懊恼。

可连着发生的事太多,而之前二夫人的话对太子妃也不是没影响,只是知道着了别人道的危机意识占了上风。突然事情逆转,封后圣旨下了,她是皇后,而苏氏不过是个妃。

她终究越不过她去。

太子妃一时心绪起伏过大,难免有种忍辱负重如今一朝翻身的激动,便一时不慎说错了话。恐怕那话不会让苏氏觉得难堪,反而给人一种她小人得志之感,让人暗中嘲笑。

这边太子妃正懊恼着,富春等人也不敢说话,那边二夫人见人都走了,便从次间走了出来,满脸都是喜色。

“好好好,圣旨终于下来了,为娘的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娘。”

“那姓苏的封了贵妃?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封上贵妃!”

太子妃心中厌恶之感更重,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失态都是因为二夫人的态度影响了她,于是语气不免就有些不好:“封她做贵妃是陛下的意思,难道娘你说她不够格,就是不够格?”

这趟进宫,二夫人真觉得女儿变了太多,让她琢磨不透心思了。又觉得女儿大抵心中也恼,可又说不出苦处,听了她的话自然不乐意。

“娘说错了话还不成?”

见二夫人认错,太子妃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放软了声调:“娘,这到底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不能说。”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我女儿现在是皇后了,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我得赶快给皇后娘娘行个礼……”

二夫人装着腔作着势,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把太子妃也弄得有些赧然,忙去扶她,嗔道:“娘,您干什么呢。”

“当然是恭贺皇后娘娘啊,以后再见面了,娘见你也要行礼了。”

富春等人忙也凑趣地都跪了下来,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太子妃道:“我娘笑话我,你们也笑话起我来了?”

“奴婢哪敢,奴婢等是真心祝贺娘娘。”富春带头笑着说。

一通笑闹,闲杂的人都退下了,就留了富春富夏在屋里侍候。

二夫人和太子妃说了几句体己话,又道:“多得我也就不说,想来你在宫里多年,是有自己的主张。但还有一件事你可别轻忽了,我来之前你祖母专门交代过,让你别担心封后的事,但册封太子的事一定要上上心。”

这时的二夫人俨然忘了之前她是怎么骂老夫人老糊涂的,又把老夫人的话搬了出来。不过这确实是陈家目前最关心的事,想出个皇后其实不难,难得是同时也把太子给封了。

太子妃乃太子原配正妻,又没有犯什么大错,册封她为后理所应当,不册封朝臣才要非议。后宅女子看不透,喜欢计较一时长短,陈家的男人们哪会如此短视,他们注重的反倒是立太子的事。

毕竟众所周知,陛下长子体弱,次子三子既聪明又康健,还同是宠妃苏氏所生。可别轻忽了女人的作用,宠妃的分量为何会那么重,从不在于她的出身,而是在于她对男人的影响。

东宫也就罢,虽然在宫里,但规矩约束太多,有些宫里的墨守成规其实并不通用东宫。实际上皇宫才是最不讲究出身的地方,只要能得宠,谁敢说谁就一定能压过谁,那些史书上的例子还少吗?

子凭母贵,母凭子贵,这两样是相辅相成的,就照那苏氏如今这势头,还真不好说宗铎就一定能封上太子,毕竟他还有最大一处短板,天生体弱。

太子妃本来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件事,一听二夫人的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陈家人想到的事,她也能想到,甚至想到的更多。

这种事现在下结论,还有些为时尚早,她只能安抚二夫人说自己会放在心上,陛下素来重视铎儿,肯定不会封了别人做太子。

说归这么说,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儿,也因此等二夫人走后她不见欢颜,反而更加凝重。

富春看着满是唏嘘,觉得这宫里就像看不到头,本以为封后就是女子一生最大的荣光了,可现在瞅着好像刚开始。

*

确实也刚开始。

就好像一些书里说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那不过是书里的终点,现实中的日子依旧持续着。

有了册封,到底身份是不一样了,虽然还住在东宫,也可以关心一下外面的事,而不会遭受非议,而是名正言顺。

至少对太子妃来说,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本来为太上皇及众太妃们挪宫,这事是宗琮一手操持的,如今有了皇后,皇后也该把宫里的事接起来。

宗琮让福禄送来好几摞卷宗,还有一本列明了该如何安排的折子,内务府的人最近也频繁进出东宫,就在为此事忙碌着。

太子妃忙着的同时,盘儿也在忙着。

宗琮说让她想想景仁宫和婉婤的院子怎么修怎么布置,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打算这么做。

内务府的人已经来了好几趟,都是问具体章程。

如此一来,盘儿和婉婤母女二人终于有事做了。

在亲娘的带领下,婉婤对修自己未来将要住的地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是一天一个想法,把盘儿折腾得顿时后悔了,后悔不该挑起女儿的兴趣,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另一边,有了册封做什么事也方便了,所以也就隔了一天,宗琮又命人来传盘儿去乾清宫。

有时候去半日,有时候去一日,总是要在那里过夜的。如此这般几次下来,不光乾清宫的人认识了苏贵妃,平时走在宫里,见到各处的奴才都是毕恭毕敬的。

有时候有些事看似没必要,其实很有必要,尤其在宫里,势都是这么起来的。

于是册封典还没正式下来,宫里人人都知道新帝有个苏贵妃很得宠,还知道苏贵妃以后就住在景仁宫。

也所以内务府的人往东一院跑得更勤快了。

婉婤现在下了学就操心自己院子的事,也不去练武跑马了,回来后要么去东一院,要么在自己的院子里。也学着盘儿那样画图,不过她画的图实在不堪入目,为此婉婤下了决心要把画学起来,最后倒成了她长大后唯一能拿出手的‘才艺’。

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现学也来不及,她只能从宫女里挑一个会画画的,她说让人帮着画,倒也不耽误事。

她这么折腾,自然瞒不过毗邻住着的婉娴、婉姝、婉婵等人。

婉娴几个也就罢,到底大了,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心思,有些话也不会随意乱说。可婉姵跟婉婤差不多大,小女孩哪有不稀罕这些的,见婉婤给自己院子里加了个鱼池,又种了花儿种了树,还搭了秋千,就眼馋得不得了,说要是自己院子能这么修就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婉婵就拉了她一把。

这时,婉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又改不了口。

婉婤倒是极大方说:“我修院子是跟着我娘的住处一起修的,婉姵你要是喜欢这么弄,可以回去跟胡娘娘说一说,说不定她就许了。”

这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却把婉婵点炸了。

“你以为我娘跟你娘一样得宠?婉婤你是不是故意拿话刺婉姵?”

婉婤听了这话有点懵,她因为出身宫廷,所以比寻常孩子的懂事,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那都是很浮于表面的,也不会精细到说一句话还要在脑子里想想是不是有问题。

“三姐,你怎么这么说,我就是随口一句话。”

旁边的婉娴婉姝都没有说话,婉婤忙又跟婉姵解释:“四姐,我可真没有故意想刺你的意思。”

婉姵道:“我知道,你别急,”她又对婉婵说,“三姐,婉婤真没有那种心思,你又何必这么说她……”

“对对对,我是炮筒子,我为我自己出头,白疼你了!”说完,婉婵就气呼呼的走了。她的贴身宫女忙跟了上。

这种情况闹得实在不好看,婉娴站起来道:“婉婤,你也别多想,你知道婉婵她就是个炮筒子,说起话来也有口无心,我和婉姝去劝劝她。”

婉婤抿着嘴点点头,婉娴和婉姝就走了。

“我真的没事,我也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我替三姐向你道歉。”婉姵满脸窘红,大抵也不好受,眼泪都快出来了。

婉婤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反而还要去安慰婉姵,不过婉姵也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这大抵是婉婤有生以来经历的第一场如此尴尬的事情。

似乎谁都没有错,可似乎谁都心里不舒服,婉婤不是没有发觉婉娴和婉姝的态度也不太对。换做以前,婉娴这个做大姐的肯定不会坐视闹成这样的,可今天偏偏就没管。

心里有事,不免脸上就带了痕迹,到底是个小孩子。

盘儿发觉了,就问婉婤怎么了。

婉婤也没瞒娘,老老实实说了。

盘儿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劝解女儿。

怎么劝呢?说因为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因为你娘得宠,她们的娘不得宠,所以哪怕是姐妹之间,也难免有些差别。

这些差别虽然细微,但它就是存在,可能随着时间的过去,会越积累越多。宫里就是这样,很多事是没有什么道理而言,得宠的嫔妃风光无限,不得宠的嫔妃连冬日里用的炭都会被人克扣。

不平衡吗?嫉妒吗?

自然会的。

可怎么解决?

自然卯足了劲争宠,也好改变自己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