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坤宁宫等着想抓她的小辫子,不是一天两天,不然能她从内务府得了两张紫貂皮就被富春一个宫女知道了?

不过盘儿也不是没有应对法子,来之前她就清楚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不过她无所谓,反正闹大了怕的不该是她。

盘儿看都没看富春一眼,将贵妃的架势摆得很足:“白术,奴婢跟主子说话该怎么说?”

本来被打倒在地,在盘儿进来后,就站起来在边上低着头的白术答道:“回娘娘的话,为了以示恭敬,奴婢们跟主子说话当带敬语,言必称回主子的话。”

“那好,她冒犯本宫了,给本宫教训她!”

白术也没含糊,上前两步就拽住了富春的衣襟。

富春还在错愕之中:“你不能打我……”

“一个奴婢,连奴婢都不会说,多给本宫赏她几巴掌,教教她规矩。”

“是。”

陈皇后急怒道:“苏贵妃你想做甚?”

此时盘儿已经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皇后在首位的凤座上,她则随便在末端择了个位置坐,看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可气势一点都没输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本来是来找娘娘说说家常,未曾想这富春如此不懂规矩,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出去丢了皇后娘娘的脸,臣妾就越俎代庖替娘娘教训教训她,教教她规矩,免得她以后出去给皇后娘娘惹事。”

说话之间,白术的巴掌已经抡上去了。

是的,抡。

之前富春就是这么打她的,如今贵妃娘娘冒着和皇后彻底翻脸的危险来救她,她自然要同样打回去。

富春没有鬼哭狼嚎,只是到底下手重,难免吃疼几声。

倒是陈皇后受不住了。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放肆,也从没有如此让人下过脸面。陈皇后这两日本就煎熬,她当然知道她把白术叫过来并不明智,可与命人回家询问,此举反而更让她有周旋余地。

若是陈家本就不知道,反而被她一问坏了事,是时事情摊到了台面上,她不再是陈家在宫里唯一的女儿,不是便宜了姓苏的这个贱人!

陈家十姑娘早就死了,既然姓了苏,最好就一辈子姓苏!

“你知道了?”

陈皇后的眼神有点吓到了盘儿,这种眼神她也就在前世穷途末路要被关入冷宫时的陈皇后身上见过,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她就穷途末路了。

“知道什么?”

啪啪地巴掌声中,这样的对话是极为诡异的。

“你明知本宫在说什么!”

“你怕?”

“本宫怕什么,本宫乃陛下原配发妻,本宫乃中宫皇后,本宫只要一天没犯错,陛下一天就废不掉我,你也不过只是个贵妃而已,本宫怕你?”陈皇后冷笑道,可眼中的一些东西却骗不过盘儿这个两世的老对头。

“我姓苏,不姓陈。你为之不惜拼掉性命的东西,其实对别人来说不值得一提。”说着,盘儿有些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白术也停了手,跟在后面。

“我就不信你不贪图一个富贵的家世!”陈皇后从凤座上站了起来,按着扶手嘶喊道。

当初建平帝登基时,只封了盘儿的贵妃位,未尝没有她身份太低,不适宜一下子拔得太高的意思。

盘儿站定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陈家对我们而言,真是好?”

如果好,为何建平帝一直不立太子?

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于盘儿身上,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还有了贵妃的位置,真的不需要再多一个陈家了。

陈皇后一屁股坐在凤座上。

她自然懂苏氏话里的意思,她不是没想过陛下一直不封铎儿当太子,是不是因为陈家的缘故。陈家已经有一个首辅,一个礼部侍郎,还有一个皇后,如果再多一个太子,若干年后,这江山到底是姓宗还是姓陈?

可她能怎么办?

陈姓对她来说是助力,也是束缚,不是因为姓陈,她不会被选做太子妃,同理不是姓陈她可能早就被苏氏压了下去。

她只能姓陈,她也只姓陈。

*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虽长街上有宫女太监悄悄张望,可也仅仅只敢偷看。

回到景仁宫,白术道:“若不是因为奴婢……”

盘儿摇了摇头,笑着道:“迟早有这么一天,我并无认回陈家的想法,也免得她张皇之下做出什么更难以挽回的事,撕开来说反而更便宜。”

所以盘儿是有意把话敞开说,她早就在等这个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快去让香蒲给你擦些药,到底是姑娘家,别坏了脸。”

香蒲把白术拉了下去,还故意与她说笑。

白术嘴上没说什么,看着香蒲的眼睛却软了许多。今日若不是香蒲,就她这么闷着撞过去,只能是一个死的下场,幸亏香蒲又‘多事’了。

盘儿也没去乾清宫,等到用晚膳时见宗琮没来,她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他肯定是政务很忙,暂时顾不得这点小事,也给她一些缓冲的余地,想想到时候怎么解释。

遂让人传了膳,和三个孩子一同用了起来。

今日聚得倒是挺齐,随着上书房的功课日渐繁重,宗钺并不是日日都会来景仁宫用膳,而东宫的女学也被宗琮挪到了宫里,就在公主院临着宁寿宫那一长排围房里。

现在婉婤越来越大,女学的先生除了教导她们读书识字,女工和琴棋书画也提上了日常。

婉婤也不敢说不学,不过有着之前手指被扎洞的经历,她现在也不太反抗学这个。而琴棋书画之中,她倒是对画很感兴趣,这点倒是出乎盘儿的意料。

至于宗钤,眼见也快要满五岁了,一到五岁就要入上书房,所以提前就挪去了南三所。

不过自打他大了知道事了,就爱缠着哥哥姐姐,住在盘儿宫里的次数倒少,所以一听说要挪院子了,他比任何人都高兴,倒让盘儿这个当娘的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感叹。

平时母子几个在一起用膳从来安静不了,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宗钺和婉婤竟然没怎么说话,连向来闹腾的宗钤话也变少了。

“怎么了,你们这是?”

宗钺神色有些担忧道:“儿子听说娘和皇后娘娘闹了矛盾,因为一个宫女闯了坤宁宫?”

这消息倒是传得真快,宗钺都听说了。

盘儿去看婉婤和宗钤,显然这两个也知道了。

“没什么事,就是皇后娘娘把白术扣下了,娘过去找她讨罢了。”

“那她为何要扣白术,咱们景仁宫的人也是她坤宁宫能随便乱扣的!”婉婤不忿道。

盘儿点了点她额头:“瞧瞧,都是娘把你惯坏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也不小了,难道不知道?就算这事心里明白,也不能乱说,皇后娘娘作为六宫之主,总理后宫大权,她叫一个宫女去问话乃是理所当然,不过是因为白术是娘的贴身宫女,娘才去管她要的。”

“那她明知道白术是娘贴身大宫女,还随意就扣,分明就是欺负娘!”

婉婤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次谁欺负谁还不好说。

“娘就像你说的那么没用,随随便便就被人欺负了?再说还有你们父皇,皇后娘娘她不敢随意欺负我。好了,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你们才多大,就操心大人们的事,也不怕未老先衰。娘没事的,你们平时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好好用功多上心学业,至于你别调皮捣蛋就行了,剩下的娘自会处理。”

这个调皮捣蛋自然说的是宗钤,他颇有些不服气,小嘴瘪了瘪。至于宗钺和婉婤两人,则对了个眼色,什么也没再说。

用罢了晚膳,宗钺他们留下陪盘儿,还故意说说笑笑逗她开心。

到底还是小孩子,有时候面上做不到那么全面,总是时不时看窗外,大抵是想说父皇今日怎么没来,却又没好明言。

直到盘儿说让他们回去休息,婉婤甚至给宗钤使眼色,让他仗着小今天留下来陪娘睡,可惜宗钤是个不懂眼色的,还问大姐冲自己挤眼睛做甚,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可把婉婤给气的,盘儿却是哭笑不得赶他们回去,就在这时宗琮来了。

“父皇。”

宗琮坐下后,环视了孩子们一眼,又看了看盘儿,才道:“这都几时了,还没回去休息,宗钺明日还要去上书房,早上可是能起来?”

宗钺笑着挠了挠脑袋道:“陪母妃说话一时说忘了,儿子这就便回了。”

三个孩子一同离开,盘儿专门吩咐人让路上灯笼打亮些,别让摔着了。等孩子们都走了后,她才问宗琮用过晚膳了没。

果然是没用的。

“大同一时不慎被关外的金人突袭,虽然侥幸没失守,但大同总兵胡炳成重伤,如今大同形式一片混乱,朕哪有心思用晚膳。”

☆、第125章(捉虫)

125

大同, 胡炳成?

这是胡淑妃的娘家了。

不过盘儿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就算你操心边关的事情, 也该用晚膳。你用不用晚膳, 跟大同乱不乱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你不用晚膳, 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一堆歪理!”宗琮点了点她额头。

她也没理他, 转身出去吩咐香蒲她们传些晚膳过来。

福禄忙凑了过来,道:“娘娘, 晚膳奴才早就命人备着呢,就是陛下没心思用, 不用香蒲去传, 奴才这就让人端上来。”

不多时, 晚膳就传上来了。

大抵是想时候晚了,免得吃得太硬晚上不克化,所以膳里头还有一道素面。

面色微黄, 盘儿瞅着像是用鸡蛋和的面,这福禄为了宗琮的吃食, 可谓是费尽苦心。估计也是知道边关生乱,陛下大抵没什么心思用膳,说不定又是随便对付两口算了, 所以在面里头动的心思多。

果然最后宗琮就盯着面吃了,虽然盘儿还主动给他夹了几筷子菜,他耐着性子,也没用下几口。

一碗面吃下去, 人舒服多了,宗琮喝了盏茶,才有心情跟盘儿说话。

“今天上皇后宫里头去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皇后娘娘把白术叫走了,我这人心眼小,怕她刁难白术,自然要过去把人要回来。”

“又粉饰太平。”宗琮笑了下道。

“我哪有粉饰太平,事实确实如此嘛,”她眨了眨眼,调皮道,“皇后娘娘说内务府孝敬了我两张上等紫貂皮,不在我的份例之内,却被白术明知故犯领了回去,所以就找白术问话。白术也是个死脑袋,就不知道推脱,挨了好些个巴掌,我气不过就找由头把富春给教训了。”

她捂着脸道:“其实我也知道错了,不该冒犯皇后娘娘,可人家到底也是个宠妃,宫里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也要脸啊,今天这事若是就这么过了,以后都要欺负我头上了,所以她打了我宫女,我就打了她的宫女。”

宗琮被她这副唱念做打的样子给逗笑了,拍着她的手,“还说你不是粉饰太平。”

“真不是粉饰太平。对了,我还跟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我说我姓苏姓了二十多年,没打算改姓,让她别担心,别找我麻烦,我胆子小……”

“你啊,真是个磨人精,亏朕还担心你在皇后宫里吃了亏。”

盘儿拿眼睛去瞅他:“你担心我在皇后宫里吃亏,也没见你来救我,害我想了半天法子才脱身。”

“你连皇后的大宫女都打了,还担心走不出来?”他伸手去拧她脸颊。

她捂着脸,就是不给他拧。

两人闹了一通,心情不好的心情也好了,事情也说清楚了,遂上榻歇息,毕竟宗琮今天也累了一天,一整天都没怎么消停。

*

事情似乎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宫里头这么多双眼睛,就算不知道内情如何,也知道这次贵妃和皇后是真闹僵了。

傅太后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佯装不知,总之次日去请安没听她提起。倒是皇后这头,事发的第二天她还撑着去宁寿宫请了安,回头就病倒了。

宣了太医,太医开了药,这下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病了。接下来几日皇后免了众妃的请安,又向宁寿宫告了病,就闭门在坤宁宫养病。

坤宁宫里,陈皇后面色苍白地躺在凤床上。

宗铎和婉姝刚走。

事情闹成这样,宗钺都能知道,他们自然也知晓。可与宗钺的心情不同的是,母后俨然是在苏贵妃手里吃了亏。

表面上说的是景仁宫领了不属贵妃份例的上等紫貂皮,皇后才发作了贵妃身边不懂事的奴才,为此内务府还专门使了个太监出来领罪。

谁知转天陛下就吩咐赏了景仁宫,不光有紫貂,还有黑狐、银狐,连向来少见今年贡品里就只有两张的海龙皮,都赏了一张过去。

还有一张在傅太后那儿,这一张是宗琮自己的。

这次打脸可打得有些太狠了,这也是陈皇后转头回去就病了的原因。

富春眼睛都下陷了,都是这两天熬的和哭的。

她劝陈皇后:“娘娘,就算您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大皇子和二公主。”

陈皇后反倒很平静,除了脸色苍白些,倒与平常无二,伸手拍了拍她:“我没事,我就是想安静几天。”

“可是——”富春犹豫了一下,将下滑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若是您一直病着,陛下说不定……”

剩下的话,富春没说完,但是陈皇后会想。

说不定就会把宫务移交给苏贵妃,毕竟八月十五乃中秋佳节,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要举办宫宴,总得有个管事的人。这宫权一旦交出去,就凭着现在这势头,恐怕再要回来就有些困难了。

宫权这东西看似轻飘飘,甚至因为内务府的存在,极大的削减了宫权的重量。可对于后宫妃嫔来说,却无意是掐中了她们的命脉。

就算那个人有宠,她奈何不了她,但还有别人呢。陈皇后可没忘记身后还有个胡淑妃,此人自打入东宫一直与她做对,趁人病要人命这事在宫里历来不少见,她可不想落草凤凰不如鸡,被人趁机打了落水狗。

所以陈皇后一下子就精神了。

“你说的对。其实本宫这两天也想明白了,既然那苏氏不屑认回陈家,陈家那边如何想如何打算反倒在其次,陈家只能跟本宫绑在一条船上,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陈皇后坐了起来,却因为头晕又倒了回去,富春忙扶住她道:“娘娘,就算您想逞强,也要顾念凤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只要有这个心气儿,就不怕会输,到底您是中宫皇后。”

之后富春下去给陈皇后准备吃食就不细述。

*

盘儿本来还怕傅太后发作自己,谁曾想居然没有。

扭头见坤宁宫抱病,她倒有点窘了。

怎么感觉好像欺负了人?

当然这就是一时的念头,事实上日子该怎么过,还在怎么过。又因为陛下赏了景仁宫,这下景仁宫上上下下都有脸面了,下面奴才个个劲头儿十足,连那日被香蒲叫过去凑场几个宫女和太监,说起那日的事都是绘声绘色。

虽然她们没进去,也没目睹整个过程,可之前娘娘闯坤宁宫的架势她们看见了。

她们可不怕坤宁宫呢,且娘娘仁义,没瞧见就因为白术姐姐被坤宁宫刁难,娘娘就亲自去把人要回来了,跟着这样的主子才安心。

盘儿倒没想到因为这事,让景仁宫上下成了一心,一些刚分来的本来还没有归属感的宫女太监顿时变了态度,以能当景仁宫的人为荣。不过这事也是能预料得到的。

“行了行了,小话儿在宫里自己人面前说说也就罢,出去可记得把嘴给咱家闭紧些,也免得给娘娘招祸。”冯海笑着说,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笑嘻嘻地一哄而散,他抬步走进殿中。

“娘娘,坤宁宫那边好了,刚宣了太医。”

盘儿正坐在炕上喝茶,听闻此言,放下茶盏,又让香蒲给冯海挪了个座,才道:“这事能预料的到,皇后娘娘的韧性可非一般人能比的。”她前世早就有经验了。

之前宗琮也提过让盘儿把中秋节这摊子事接下,却被她给拒了。她只推脱说,皇后娘娘说不定就好了,宗琮心知她不想再冒头,也就没多说。不过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陈皇后凤体一直不好,这事她总要接下来。

冯海之前还跟盘儿提了提这事,让她做做准备,盘儿只让他等等再看,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既然皇后娘娘都好了,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别因为那日的事就轻了骨头,到时候惹了事我肯定不饶他。”盘儿道。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交代好下面。”

*

陈皇后的康愈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转念想想马上就要来临的中秋佳节,倒也能明白她为何能好的这么快。

等陈皇后病愈后带着妃嫔去跟傅太后请安时,傅太后看着她,态度倒没有什么变化,道:“皇后好了就行,也别太辛苦,有些事该放给下面人做,就让下面人去做,宫里这么多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也难怪会累坏身子。”

“谢母后的关心。”

这边婆媳两个说着客套话,那边李嫔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她赶忙拿着帕子按了按嘴角,用眼睛去瞅太后和皇后,她怎么觉得太后这话有些意有所指呢?胡思乱想着,她又看了看坐在前头的苏贵妃。

盘儿自然没发现李嫔的眼神,她下首处坐着胡淑妃,见胡淑妃神色难掩憔悴,她借着放茶盏的空档低声道:“淑妃不用担忧,令尊肯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