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不想想若是选了九丫头,且不说九丫头年纪不够,嫁过去根本没办法生育皇嗣,太上皇后那里如何能愿,且晴儿的爹官位高,不像老二是个淡泊名利,真若是选了晴儿,太上皇又怎会答应。其实早在之前,陈家就和太上皇后有了默契,会择了二房的女儿,在这当时是最恰当的,偏偏她就是看不开。”

这些事余妈妈也知晓,只是这事就不是她能插嘴的了,她只能安慰老夫人道:“大夫人也是因为九姑娘日子过得艰难,才会一时生了怨怼,时间久了,她自己就能想明白。”

老夫人无奈笑了笑,没说话。

这本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当年想得是七丫头身份合适年纪也合适,当然私底下的默契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只能说是年纪合适,这样嫁过去就能诞下皇嗣,也能迅速的站稳。

谁知道七丫头是个不争气的,几年都没生下儿子,就因为这事老大媳妇没少暗中看笑话。

好不容易日子久了,事情淡了,谁知又闹出九丫头丧夫之事,再度旧事重提,弄得老大媳妇就是不愿搀和二房的事,也是二房的刘氏是个糊涂的,喜欢和大嫂一较长短,把人给得罪狠了。

“罢了,只希望她这次能听话些,把去苏府道歉的事办好,就算不是为了我的安生,也是为了她自己。”

“二夫人这次肯定能把事情办好的。”

*

二夫人憋了满肚子气,差点没当场把有些话扔回老夫人的脸上。

可回去静静想一想,老夫人确实说得也有理,如今外面风头不利于皇后和大皇子,起因是因为她这个皇后的娘太无状。

虽然这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原因,但如今想把这事快速平息下来,赶在冬至祭天之前把立太子的事定下,她就必须把认错的姿态摆出来。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该丢的脸已经丢完了,皇后也当着陛下面许诺自己会登门道歉,事情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这也是二夫人为何没拒了老夫人的原因。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二夫人索性也不挣扎了,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第二天就坐着车去了苏府。

在来之前的路上,二夫人已经想好该怎么说,怎么道歉。

她甚至阴暗的想,若是她姿态摆得如此低下,那粗妇却给脸不要才好,这样一来她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就成苏贵妃的娘不容人,人家低声下气上门道歉,她却态度恶劣。

二夫人甚至想好到时候怎么让人宣扬开,她想了一路想得心花怒放,谁知道等到了苏府,苏家人竟然不在。

看门的仆人说了,老太爷和老夫人以及大老爷和大夫人去看陛下新赐的伯爵府去了,二老爷也不在。

也就是说,如今苏府连个能见客的人都没有。

本是信誓旦旦,谁知却落了空,二夫人的心情别提了,心里自然没少骂苏家人没见识,不就是新赐的宅子,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全家人都去看?!

☆、第136章

136

还别说, 苏家人就是没见识。

上次去看新赐下的府,因着是内务府的人领着, 只去了苏海和苏大田, 潦草一看回来了,家里的妇人都没见着是什么样。

本来苗翠香一直怂恿苏江说去看看, 姚金枝不让他们出去, 说是外面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还是少出门为宜, 也免得显得苏家人太没见识。

终于忍了十多天,连姚金枝都忍不住了, 索性一家人都去。

御赐的伯爵府就是不一样, 首先规制就不同了, 之前苏海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武将,有许多逾制的东西都不能用,如今成了伯爵府, 首先正堂的构架就不同了,五间七架, 看着就阔气。

更不用说这府里的花花草草了,还有那些梁栋上的雕花和镂刻,一切极尽华美之能事。

苏家人看得心花怒放, 喜笑颜开。

府里还有些下人,是跟着宅邸一起赐下的,据说是宅子的上个主人搬走后,就一直留在宅子里负责日常洒扫的, 这下连下人都能省下不少。

齐全了,齐全了,到时候把苏府里的被褥和日常用物搬过来,就算是齐全了。

当然这也是苏家人的想法,实则一个府邸运转,光凭这点怎么可能齐全。且不说这里,等苏家人回到家后,就听门房说了,承恩侯夫人上门了,可惜家中无人,又走了。

她来做什么?

苏海回来后,给家人解了惑。

“我以为她说上门道歉,就是说着玩的。”姚金枝道。

苏海皱着眉,显然正在思索着什么:“陈家人会上门,恐怕和最近的风头有关。”他把最近在外面打听来的事,和家里人大致说了说。

如今苏海身上没有差事,成天还这么忙,自然是忙着熟悉京里的情况,和打听各种事。他虽在京里没有根基,也不认识什么人,但架不住他身上有一层苏贵妃亲哥哥的光圈,走出去多的是人套近乎。

这种情况,龙蛇混杂,就需要一定的分辨能力了,幸亏苏海当初在扬州,三教九流也算都见过,自然不惧这些套路。苏家其他人看着他每天回来都是酒气熏天,还以为他是与同僚喝酒,实则都是和这些人打交道去了。

他也会挑拣对象,都是些身份不是太高,但相对消息很灵通的人,所以对如今朝中的局势,以及陈家的动向,也算是有些了解。

关于立太子的事,苏海没跟盘儿商量过,甚至两人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题,且以苏海目前的能力,也根本做不了什么左右朝堂的事,就只能是保守为本,若是再能给陈家使使不着痕迹的绊子,那就更好了。

因此转头苏海就跟姚金枝他们说了,让他们最近不要待在府里,既然伯爵府那边什么都要安置,就多去那边。

苏大田他们还有点不明所以,倒是姚金枝很快就明白儿子的意思了。

见苏江连着问怎么了,她极为不耐地道:“什么怎么了,就是不想碰见陈家人,你想他们这种时候上门干什么?肯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是她来了后,回去冤枉我又打了她怎么办,又没有个见证人,可又不能人在府里却不见人家,传出去肯定不好听,老二是这个意思吧?”

姚金枝话糙理不糙。

苏海点点头。

苏江三人恍然大悟。

既然商定好了,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家人就起早贪黑的出门,反正那边的永顺伯府大,随便折腾点什么,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而这一边,二夫人在第一天受挫而归后,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第二天又上门来了。

可苏家人还是不在。

她就不服气上了,难道连着三天都不在,次日再来,谁知还是不在。

问门房,门房说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刚进京,一些衣裳用物都不是很齐备,所以这几天都在外头采买。让二夫人又是一通鄙夷,破落户就是破落户,真正的富贵人家买什么东西还用出门,让下人去打声招呼,自有人上门来。

可鄙夷完,她想见的人还是没见到,最后还是翡翠在一旁插了句嘴,夫人是不是给苏家提前递个拜帖,这样一来他们就没理由出门避着不见了。

二夫人这才想起还有拜帖一说,也是她打心底就没瞧得起苏家,觉得递拜帖就是抬举他们了。在她的想法里,她上门了苏家人就应该在那儿等着,可惜现实完全不如她预想的那样。

没办法,二夫人只能让人准备拜帖。

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再亲自上门,而是让人递了拜帖,打算定下见面的时间,再亲自上门。

谁知道派去的人回来却说,苏府那边说最近暂时没空见客,因为要忙着挪府搬家。

搬家?

二夫人被气得不轻,但也没办法了,她上门人家不见,递拜帖人家搬家。

本来她对上门道歉这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既然没办法了,她就去找老夫人。将事情大概说了说,老夫人陷入沉默中。

半天才说了句,“这苏家也是个不好对付的。”

可不是不好对付,这群人出身底下,自然不讲究脸面什么的,反正你挑理也没用,人家就是不要那份体面,你能怎么办?

老夫人只能让二夫人回去,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而同时,朝堂上也不甚平静,越来越多的朝臣加入进来,或是本就忧心江山社稷,或是出于别种目的,总而言之立太子的风潮越来越大,渐渐激起了一股浪潮。

甚至连着几天,都在因为这件事而争吵着,弄得其他政务都无法当朝处理。

可宗琮依旧沉默着,朝臣们吵归他们吵,他却一直没有表态,直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尚书,当朝跪了下来,并取下官帽,叩着头哭道立太子乃国之根本,储君不立,国将不稳。

此人正是工部尚书闫本清,为人正直清廉,却因为上了年纪而显得有些腐朽僵化。要说他有什么私心,宗琮倒不信,他就是腐朽派的领军人物,将三纲五常奉为上。

这样的人对朝廷忠心归忠心,但有时候就是有那么点不识趣,每次宗琮若是做出点出格的事,这群人首先就跳出来了,告诉他陛下不能这么做,这么做会如何如何。如果宗琮还要坚持,他们就会哭□□皇帝,哭太上皇,再不济还有自脱官帽,当朝撞柱冒死进谏一出。

而这群人也恰恰是立太子的中坚人物,也是最难对付的一群。

因为他们其实是没有什么私欲的,就是觉得理应如此,新帝登基本该早立太子,而立太子自然除过中宫嫡出不做他想。

“闫大人,你先起来吧,你这般如此,难道是逼迫朕?”

“老臣不敢逼迫陛下,老臣不过是忧心江山忧心社稷,储君不立,国将不稳……”

宗琮站了起来:“放肆!难道我堂堂大周,竟会因为储君未立,就江山社稷皆不稳了?”

“老臣并没有此意,可近日朝中风向不恰恰是证明了此言,如今朝臣们哪有心思关心政务,关心百姓民生,反而都是拉帮结派为了立储一事争论不休。”

这恰恰也是这群人难对付的地方之一,不怕得罪人,这种明摆着是得罪人话都敢说。可试想,皇帝都不怕得罪了,难道还怕得罪大臣们?

所以这也是这群人能存活于朝堂上的原因,哪怕有时候再不受皇帝待见,皇帝也得忍着他们,不然朝堂上都是一片阿谀奉承之辈,谁敢对他说真话。

宗琮复又坐了下来,盘了盘腕上的珠串。

他没有说话,而是扫视着下面这一众大臣们,直到有些人禁不住他目光中的重压,一一都垂下头去,才出声道:“闫大人所言,你们可是听明白了?”

“你们身为朝臣,食朝廷俸禄,当为朝廷效力,而不是该为一己之私置于江山社稷不顾。”

听了这话,众多目光纷纷移到左上首第一位的站排。

那里就站着陈首辅陈鉴。

陈鉴只觉得老脸上一片片火辣,不管陛下此言是不是意有所指,当所有人都觉得是在说他,那就是说他了。

“立储之事,朕心中自有酌量,尔等以后不要再议。几位皇子尚且年幼,心性未定,朕初登大宝,有利于社稷之事一件未做,暂时没有打算立皇储。朝廷严令禁止朝臣结党营私,望尔等牢记,若有下回,朕定不轻饶。”

说完,宗琮就走了。

随着司礼太监高呼一声退朝,代表着下朝了,下面顿时响起阵阵议论声。

闫本清直接蒙了,跪在那儿也不知道起来,他原本是想劝谏让陛下早立皇储,万万没想到竟会被陛下借此申斥大臣们结党营私。

直到有人来拉他:“闫大人,您快起来吧。”

“这、这事弄的……”

回他的不过是一声声叹息。

就在后面不远处,第一次下朝时陈鉴身边没聚人,似乎都有意的暂时忘了他的存在。

*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瞬时就传遍了朝野内外。

以前陛下不表态,现在终于表态了,竟然以皇子们心性未定,自己初登基为由,暂时不打算立储。

这句话看似拒绝了这件事,恰恰也透露出很多信息。

若是属意大皇子,当不会说几位皇子年幼心性未定,既然是几位皇子,说明陛下心目中对储君的人选,包括但不限于只是大皇子。

如此一来,里面的意义就丰富了。

可不管如何,陛下如今已经表明态度,再拉帮结派当朝提出立太子之事就是结党营私。

风头正大,谁也不敢触犯,哪怕是闫本清这种持反对态度的大臣们,一时间都沉默非常,不再敢在人前提起此事。

南三所里,宗铎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让进。

何年知道他是个心思重,也不敢耽误,就把这消息递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陈皇后正在发怒,却也顾不得生气了,忙赶到去了南三所。

“母后。”

本来进来后,见书房里一片昏暗,陈皇后还有些担心,正让人去掌灯,宗铎从昏暗里走了出来。

等灯点燃,书房里明亮多了,一种温暖的光芒。

陈皇后在椅子上坐下,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父皇不立太子,有他自己的酌量,确实你年纪也太小了。”

“父皇五岁被立为太子,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了。”

这个理由确实不怎么好,可陈皇后该怎么跟儿子说,说你父皇心目中属意的太子不是你,而是那个贱人生得贱种。这些不好的话,陈皇后并不愿在年幼的儿子面前说。

“其实母后你不说,儿子也知道,父皇想立二弟当太子。只因为我是中宫嫡子,越不过去,才会推说不想立太子。”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第137章

137

旋即, 陈皇后又想宗铎已经七岁了,懂很多事了, 她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毕竟他做都不怕,还怕人说。

一时间, 她心绪百转, 想了很多很多,有悲愤有无奈有委屈, 可终究这一切是不适合呈现在儿子面前的。

她收拢情绪,长出一口气, 扶着宗铎的肩道:“铎儿, 你要知道你是中宫嫡出, 只要母后还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坐一天,谁都越不过你去。你也不要多思多想,你父皇如何想不重要, 毕竟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还有那么多朝臣看着。再说还有你曾外祖, 你只要做好自己,让旁人没有挑拣,剩下的事母后和曾外祖会为你打点。”

“可前阵子外祖母才闹出那样的笑话, 人家现在都在笑话陈家,是不是儿子这次没立上太子,与这件事也有关?”

陈皇后微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着宫外递进来的话,她道:“苏家人有意与你外祖母为难,你外祖母也上门道歉了,可苏家人一直不见她。”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也已经造成了,若说没有影响肯定是假的,毕竟因为此事,中宫一系的声誉也受到损害。

宗铎没有说话,对母亲的安抚有些不耐烦。

他总是听着母亲的话,要保持自己作为嫡出长子的仪范,要用功念书学业出众,其他的他都可以不用管。

可结果呢?

结果还不如苏贵妃的一句话,不如宗钺在父皇面前承欢膝下,不如宗钤的卖蠢,甚至不如婉婤。

二姐说得对,他们背后做的一切父皇是看不到的,因为父皇总去苏贵妃那儿,见到宗钺他们的次数多,难免会有偏爱。

相反,父皇几乎不怎么去坤宁宫,连带他们也受了冷待。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依旧为了那所谓可笑的嫡出颜面而继续端着,处境只会越来越尴尬。

此时的宗铎还说不出埋怨母后的话,但心态已然渐渐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极为细微的,却日积月累一日日地增多。

他只是忍不住去猜想,若是母后像苏贵妃那样得父皇的宠爱,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会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也会是大周的太子,尊荣、光耀、体面都将是他一个人的,而不是他一个中宫嫡出却要去委曲求全。

只可惜这些猜想注定没有结果,而陈皇后眼见宗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低落,抑或是伤心什么的,也松了一口气。

吩咐他用功读书,又让何年他们好好侍候着,她就急急走了。

她要去操持下一次请封太子的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有一日陛下抵不过压力,一定会封铎儿为太子的。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陈家的顶梁柱陈鉴正面临着窘境。

这个窘境就是他要不要告老致仕。

*

汉人王朝讲究的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随着朝代迁变,这种定义已经被一代又一代的帝王集权压缩,但大面上还是如此。

主要体现在,若非重要场合,大臣们是不用见着君王就要跪的,也体现在帝王非一般情况不会轻易杀文官大臣,或是抄家或是流放,总要给文臣留些体面。

还例如,大臣的劝谏帝王哪怕心里不愿听,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从谏如流,就好比宗琮即使讨厌像闫本清这种迂腐的官员,依旧会留着他。还体现在大臣若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上书乞骸骨,帝王总是要留一留的,哪怕是没留住,隔三差五也是要慰问下,甚至赏些东西下去。

这样才能显现出君臣和睦,乃甚至帝王不是过河拆桥、人走茶凉之辈。

这般情况一般都是发生在君臣彼此都有默契的情况下,就好像以陈鉴的身份乃至地位,他第一次上书致仕,作为皇帝的宗琮肯定是不能答应,还要说些挽留话。

若是大臣只是做戏,一次也就够了,帝王和大臣彼此之间都有面子,两厢得益。可若是大臣真动了心思要退,或者是说年纪到了,再不退就不像话了,自然还要上第二次折子。

这一次就要受大臣的身份,乃至是否受帝王信赖重用等等诸多影响了,若是些不重要的人,或者没那么受重用,这次帝王一般都会允了。

同理,若不是,自然还要留第二次。

一般不会超过三次,超过三次,帝王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我给你荣宠,配合你演戏,不是专门用来给你长面子的,所以大臣们也得掂量着,这第三次折子递上去,可能就真被退了。

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大臣故意仗着宠信作,皇帝一怒之下许了他致使,然后此人直接傻眼了。

陈鉴在宗琮登基时,就上了一次乞骸骨的折子,被宗琮挽留。

他见拖的时候太久,在今年初又上了一次,按理说这第三次应该来了,可他却一直拖着。

若是平时无事,他大不了觍着老脸继续拖下去,可之前朝堂上陛下还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再拖下去在外人眼里就成了眷权不放之人,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上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