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让你不要出来么?你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那怎么办啊?你都说了要出门她还赖定不肯走,难道今晚真的要不醉不归啊?”她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那瓶红酒,她不懂杯中物,可显然姜禹和苏荨都有这高大上的爱好,要真的坐下来品酒夜谈,气氛升温,指不定就成了好事。

姜禹却高兴不起来,虽然暂时打发了苏荨,但她眼里看到的一切不出一天就会传到他父母那里去,到时又会是一场风波。

他蹙眉的样子看起来严肃极了,陶然有点发怵,正好脚踝疼得站不住了,问他道:“有没有红花油?”

姜禹拿着药瓶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道:“伤在哪里?”

陶然指了指脚踝,肿得高出一块。

姜禹把她受伤的腿捞到膝盖上摆好,垂眸目不斜视地倒药油,“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他的手覆上受伤的那一块,掌心的温度很暖,恰到好处地把药油揉入她的肌理。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疼痛,注意力全都放在他低垂的眉眼发丝以及那温暖的触感上头。

姜禹不喜欢这样的肌肤相触,女孩子肌肤赛雪,纤细的踝骨在他手中不盈一握,刚才那种片刻失神的感觉又来了,他看似淡然,目光却不敢倾斜分毫,怕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

“好了,这几天走路小心点,有空自己再推点药油。已经很晚了,早点睡!”

陶然惊喜,“你…你不赶我走了?”

姜禹站起来擦掉手上的药味,“床让给你睡,我睡隔壁。”他这里不设客房,除了卧室,另一个房间摆着影音设备和健身器,只有一套简易沙发勉强能躺。

他也知道凡事开不得头,开了头便有重复,甚至成为习惯的倾向。但她今晚留宿这里,已经看在他人眼里,就算不是事实也已成为事实了,又何必瞎折腾。

陶然窃喜又感动,他并不是不近人情。

姜禹礼数周到体贴,被褥床单全给她换了新的,她晚上睡得极为安稳,而且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包围着她。

就让她鸠占鹊巢一晚。

早晨起来姜禹不在,陶然似乎也开始适应他工作的节奏,周末突然被叫去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餐桌上有他留下的便条,字迹遒劲毫不陌生:离开时大门不必反锁,关上即可,不要落下东西。

陶然笑了笑,在他的字迹下方画了一个自己的简笔笑脸,外加剪刀手。

如果他们真的住在一起,这样的小纸条就常常会出现在餐桌和冰箱上了吧?她喜欢与他之间这种微小的温情互动。

她在房间里整理床铺,虽然她自己的住处凌乱惯了,但她知道姜禹爱整洁,于情于理她都该给他收拾好再离开。

谁知又有人按门铃。

陶然从猫眼看出去,居然是姜禹的妈妈袁和。

她带着家里的帮佣过来,手里大包小包都是给姜禹的东西,其实送什么都不重要,她也大可不必这么早就跑过来,她的目的只是确定一下姜禹是不是真的跟女友同居了。

柳陶然被她堵个正着。

袁和对她的态度很中立,不若对苏家女儿那么热络,但也并不排斥她,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放下东西就走了。

看似什么都没说,但柳陶然觉得她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说完了,尤其是临走时那句:“改天找个时候,跟你妈妈他们见个面吧,我们也该上门拜访一下。”

这简直跟林淑言的想法不谋而合。天下父母心,果然都是差不多的。

陶然要晕倒,姜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高兴,又被逼婚而且进退失据,他再难找到脱身的法子了。

陶然没有离开,想等着姜禹回来商量个对策,统一下口径也好。可他手机一直不接,天都黑了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看到陶然,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皱眉,语调冷淡,“趁现在还不是太晚,快点回去!”

陶然见他好像非一般地疲累,都不忍心烦他。可是想了想,还是道,“今天你妈妈来过,碰见我了,可能…真的会有点误会。”

“我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还是说,这本就是你期待发生的事?”

他不喜欢巧合,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世上有太多巧合,到头来都是悲剧离歌。

昨晚难得温情脉脉,现在态度却截然相反,陶然被他弄懵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先回你自己家去,我很忙,换件衣服就要回所里去,没空应酬你。”

“你不用管我的,我可以…”

“我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吗?”姜禹的怒火犹如火山突然迸发,“回你自己家去,我没空照顾你,也不想照顾你!别再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走啊!”

他厉声喝问,然后就立刻抿紧了唇,好看的唇线此刻绷的那么紧,像是张满的弦,呼吸声急促得清晰可闻。

陶然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平时偶尔锐利的眼神这时却是鹰鸷般的凌厉,拉满了鲜红的血丝,浑身竖起尖刺,可偏偏又好似脆弱得可以一捅就破的纸人。

“姜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喉头有些哽,但并不怕他。也许她是有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许她料定姜禹不会对她怎么样。

第23章 分担

姜禹没说话,硬是生生把那些愤懑和怒火压了下去,摔上门就走了。

陶然颓然地坐下,抹了抹眼角的泪,心疼又无措。

接下来两天他都没回公寓,陶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值班有专供休息的宿舍,可他是住在宿舍里吗?

也许他恼她鸠占鹊巢?或者怪她赖着不走让他家里人误会了,横生枝节?

陶然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首当其冲就是要找到新的住处。之前的公寓不敢回去住了,姜禹公寓所在的社区倒是不错,也毗邻地铁,方便她上班出行,环境很好,价格也适中。

关键是能与他挨的这样近,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她全权委托中介去找,竟然就在姜禹的公寓楼上找到出租的房源。

陶然欣喜之余,还是决定到他单位去看看他的状况。他什么都不肯跟她说,她只好自己去问。

派出所的气氛有些异常的凝重,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连插科打诨的调侃都没有,见陶然来也只是点点头,就低头又去忙手头的事。

陶然没看到姜禹,于是找到小燕,问她道,“小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姜禹呢?他都好几晚没回家了!”

要是平时,小燕听到这番话眼里早就冒出八卦的小火花了,可这会儿她却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陶然,“出了大的案子,姜队今天又到现场去了。上面领导很重视,他压力也很大的,你别介意。”

最后这句话,陶然总觉得似乎另有深意,“是什么案子?不能说吗?”

小燕纠结,“不是不能说,而是…”

“两位美女,在这偷偷摸摸说什么悄悄话呢?”韩漱用文件袋从身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你才偷偷摸摸呢!”小燕没好气地转身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姜队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么,怎么没一块儿回来?”

“拜托,我跟他虽然是好基友,但还没真到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地步吧?他有手有脚的,开车还飞快,我哪能管得了他啊?”

陶然听到姜禹开快车,心就提了起来,“他这两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跟手头的案子有关吗?”

韩漱兴味十足地看她,“啧,还是小柳你敏锐啊!”

“…叫我陶子就好。”

“嗯,陶子。你跟姜禹是不是又吵架了,还是他给你脸色看了?我说他这几天怎么住在宿舍不回家呢,原来是为了避开你啊…哎哟!”

小燕狠狠踩了他一脚。

陶子有些黯然,“我不是故意要占着他的地方,就算他有案子也不用不回家。”

韩漱一脸得逞的笑,“哈哈,我就说嘛!你们真的住一起啦,进展神速啊!”

小燕安慰陶然,“你别听他胡扯,这两天是真的有大案子,姜队破案心切,忙的天昏地暗的,太晚了就住在值班宿舍了,不是你的问题。”

“到底…是什么案子?”

陶然眼巴巴看着小燕,小燕暗自叹口气,又看向韩漱,他终于敛起笑意,“前几天有人在附近一个废弃的院落里发现了被掩埋的女性骸骨,推断死亡时间在三年左右,身份不明。”

江临市治安还算不错,但杀人埋尸之类的恶性案件在陶然跑新闻的这些年里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姜禹他们这个辖区也有,以他的经验和能力,处理起来应该游刃有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焦虑?

死亡时间三年?三年这个数字就像一个开关,让很多平日刻意忽略不去想的事情倾泻而出,冲击得陶然险些站不稳。

“是苏苡吗?难道…那具骸骨是苏苡吗?”

“现在还不知道,法医那边还没能确认死者的身份。不过你不要想太多,其实事情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糟,我跟姜禹也是这么说的。”

韩漱算是乐天派,在他看来,无论骸骨是不是苏苡,对姜禹来说都不见得是坏事。

世间有那么多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可最让人惶惑不安的却是不告而别。

苏苡失踪,让姜禹的心都悬空了,一千多日夜劳心劳力的寻找和牵挂,也该是时候解脱。

死讯也是解脱的一种。

何况现在法医迟迟给不了确切的消息,死者身份还没有确定,说什么都还太早了。

可姜禹的情绪已经变得很糟,眼前的柳陶然也是。谁说他们真是郎无情妾有意呢?要不是都对彼此有些在意,又怎么会患得患失?

姜禹这些年来,早就对苏苡的各种结局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应像如今这样失态。

可惜韩漱不了解柳陶然跟苏苡的渊源,体察不到这样的消息对陶然而言有多大的震动。

她有些恍惚地问:“法医那边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我现在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小燕答道:“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法医中心最近积压的案子很多,人手不够,负责我们这案子的大概是新来的,没有交情,都不好请人家优先加急。眼下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法医报告和痕迹检测报告,其他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姜队都跑了多少趟现场,做了多少走访调查了,仍旧一筹莫展。说来讽刺,现代刑侦工作就是这样,缺少法医、痕迹之类的技术部门,案件的侦破就变得异常困难,他们的报告迟迟不出,警察能做的就很有限了。

陶然向报社请了半天假,陪妈妈去医院做治疗。林淑言对药物的反应很大,虽然效果是有一些,但过程也很痛苦。

陶然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呕吐完,细心地给她擦脸擦手,心里难受得恨不能帮妈妈承担这份痛。

林淑言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笑笑,让柳建业和陶然不用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陶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甚至连嘴唇都泛着白色,就难过得想掉眼泪。

柳建业几乎是住在医院里了,他血压控制的不好,为了跟林淑言有个伴,也干脆订了一间病房陪她住院。她没那么难受的时候,就陪着她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散步,坐在一起吃配好的营养餐,看看电视。

陶然鼻腔发酸,想来小时候真的不懂事,那么抵触妈妈另寻幸福嫁给柳叔叔,以为所谓团圆就必须是她的亲生父母永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其实少年夫妻老来伴,在生命中来了又走的是过客,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才是终点。

陶然到医生办公室问了问情况出来,在走道遇上柳博延,陈久在他身后,手里捧着果篮和一束新鲜的百合。

“大哥,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怎么有空过来?”

他冷然,“不用自作多情,我只是过来看看我爸。”

陶然笑,“嗯,他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妈妈才是爱花人,柳宅里最常见的就是百合。案上有花就不寂寞,月移花影照窗纱是最宜人的风景。

柳博延的谅解和接受,是给妈妈的宽慰剂,癌症患者心境宽慰,也许比放疗化疗还要管用。

他没有待太久,但这样已经足够了。陶然还有事要办,也从病房退出来。

柳博延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看你这模样又是心事重重的,别等会儿开车又撞上绿化带,撞坏了人不要紧,小心撞坏我的车。”

陶然赧然,前些天开车跟人发生擦碰,她车子的一侧撞上了绿化带,柳博延得知消息的时候,表情像是要吃人。

她坐上他的宾利,对司机道,“麻烦你到华光路放我下来。”

柳博延在她身旁微微眯眼,“华光路?你要去法医中心?”

“你怎么知道的?”

“哼,那条路上也只有一个法医中心是你这种跑法治新闻的记者会去的地方。你又遇到了什么大案,还是又有什么麻烦?”

他太敏锐,连林淑言都因病痛消蚀而没能发现女儿心底压抑的沉重,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陶然也不隐瞒,“姜禹他们有个案子等着法医结果才能展开工作,我以前跟法医中心的两位老师还算有点交情,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柳博延睨她一眼,沉声对司机说,“就到华光路,法医中心。”

到了地方陶然向他道谢,没想到他却跟她一块儿下车。

“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进去吗?再磨蹭一会儿人家就该下班了。”

陶然错愕,“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大哥你先回去吧,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

她把他当车夫?柳博延都懒得跟她置气了,“案子成百上千,先办谁后办谁除了轻重缓急,就是人情世故。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以为凭你那点关系就能帮他们做部门之间的协调?”

“我的确是没有很大把握…”

“没有把握就不要做,要做就得做成。”法医中心门口的台阶他走得颇为费力,陶然上前扶他,被他挣开了。

他的人生信条跟这无法随心所欲的身体相悖,让他连守护一个人都那么艰难。

第24章 逼近

陶然跟在柳博延身后走进法医办公室,他要找的人似乎不在,值班的法医告诉他去解剖室找。

陶然一听解剖室就有点头皮发麻,上回晕血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柳博延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不敢去就在这等着。真亏你还有勇气跑到这里来求人办事,你应该听到法医两个字就晕了才对。”

陶然被他奚落得无地自容,但还是坚持道,“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求人总得有点诚意啊!”

“随你吧,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这时候他的口吻跟姜禹还真像。

他们去了二楼解剖室,陶然竟然奇异地闻到了香菜的味道。柳博延认识的法医不会真的跟电影电视里演的一样在解剖室里吃东西吧?未免也太重口,太放的开了。

解剖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边走边用香菜搓手。

看见门外的柳博延,原本冷清的表情漾起笑,“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是什么风啊,竟然把柳总给吹来了!”

柳博延朝他点头,介绍道,“这位是我妹妹柳陶然,今天过来是有点事想拜托你。”

“噢~就是她啊!”男人露出几分了然的表情。柳博延这个妹控,钟情自家继妹,这么一看也没有漂亮到哪里去嘛,中人之姿。

柳博延轻咳,瞪了他一眼,他才正色跟柳陶然打招呼,“你好,叫我苍术就行了。”

陶然不知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也堆起笑,“你好你好!”

他本打算绅士地跟她握一握手,看看手里揉烂了的香菜才作罢了,“走吧,去我办公室谈,这里气味不太好。”

陶然好奇,“你手里的香菜是做什么的?”

“哦,刚刚解完腐尸,蜡化了,太臭,所以用这个把手上残留的味道去掉。”

他说的那样轻松随便,陶然听完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难得柳博延大驾到我办公室来,能帮的我一定帮。”

苍术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陶然发现他穿armanijeans的衬衫,其实先前就有留意到他脚上穿的纯手工定制皮鞋,都说作医生的人穿衣品味大都体现在鞋上,因为白大褂一罩就只看得到一双脚。而他就这么公然踩着意大利工匠的心血套上鞋套进出解剖室和凶案现场,毫不心疼。

他很讲究,也并不刻意低调,大概是家境非比寻常的富贵公子,否则以他的薪资估计撑不起这套行头,也不会跟柳博延相熟。

人以群分。

柳博延也不跟他客套,“我妹妹最近跟的一条新闻,迟迟等不到法医这边的报告,不知你这边能不能优先处理?”

苍术问陶然:“什么案子?”

“城中废弃的院落挖出女性的骸骨,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三年左右。”

“噢,这个,正好是我手头的案子。承案民警是…姜禹,没错吧?是你男朋友?”

陶然脸色绯红,听到正好是苍术的案子又不由庆幸,“你能帮帮忙吗?”

他不答反问,“这案子他查的很急?为什么?”

“因为…受害者可能是他以前的女朋友。”

苍术眸色一深,转头看了看柳博延,“是三年前跟段家有关的那个案子?被绑架后下落不明的苏苡?”

这事江临果然无人不晓。

柳博延点头,“我知道你刚空降过来,如果很为难,就算了。”

他们刚才也看到了,苍术手头棘手的案子不止一件,不是白骨就是腐尸。

“谈不上为难。”苍术十分笃定,“其实我这边常规的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只不过请了外援,等他用电脑先进科技帮忙还原人物生前面貌,到时候再一起出报告。”

“真的?那太感谢了。”陶然这话是由衷的对面前两个人说的。姜禹能早点拿到法医报告,就能早点破案,放下心头负担。

柳博延和苍术两人各怀心思地看了她一眼。

苍术笑笑,“其实你也挺着急知道这案子的结果吧?你希望这骸骨是苏苡,还是希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