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是昨天那个男人的女儿,他没有食言。

南澄在篮球场找到顾怀南,在男生们的口哨声和起哄声中把他拉走。

“你,你干吗?”顾怀南无端紧张起来,脸烧得像要起火。

“睿睿让我们去她家。”

“谁是睿睿?”顾怀南冷静下来。

“就是昨天那个……‘变态’的女儿。”

在路上的时候通过和睿睿的聊天,南澄和顾怀南知道了他们家的大概情况。

如果说故事的A面是睿睿的爸爸偷了许多女生的衣物,那么原来所有人都想错了故事B面的真相。

睿睿的爸爸全名周智,原本是个小小的包工头,后来因为负责的工地出了意外,有个工友从高空坠落摔断了两条腿,终身瘫痪,而老板却拒不负责,认为是工人自己不小心,责任不在他。

周智几乎是倾家荡产替工友垫付了医药费,还得罪了老板,失去了包工头的工作。因为有老乡在做废品收购的买卖,并且经营得还不错,他也加入了这个行当。

可别人是捡废品,他却捡起了小孩一多半是天生残疾或者体弱多病的女孩,小小的一个,被人丢弃在垃圾场或者无人的路边,还有些是不知何故流落街头的孩子,问不出家庭住址,只是露出很饥饿的眼神。

不忍心看着生命活生生的逝去,不忍心看那些孩子流落街头,又找不到什么可以信赖的救助部门,周智开始独立抚养那些捡来的小孩。

一开始以为只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但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他妻子早逝,他对女生的事不甚了解,而最大的孩子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令人尴尬的事情越来越多。

幸好隔壁的大姐也常常帮忙,会教她们女生应该知道的事情。

家里的物资一直是短缺的,周智也常常从别人丢弃的垃圾中寻找可以重新利用的东西,比如坏掉但能修复的电扇,比如洗洗晾干依然鲜艳的裙子,比如补一补还能穿一阵的球鞋。

他常常在南澄他们高中附近一带收废品。有次在寝室楼下经过时捡到从楼上飘落下来的T恤和牛仔裤,他起了私心带回家,结果孩子们欢喜得像过年一样一他们从来没有捡到过那么干净、簇新的衣物。

后来他就常常到寝室楼下溜达,但不是每次都有衣服飘下来,渐渐地他就发展成了偷……这是一个以南澄和顾怀南的年纪无法判断是非的故事。又或者说,这个故事里,善良掺杂着点黑暗,卑贱里却又闪耀着点高尚,美好和丑恶互相纠缠,难以确认它原本的属性。

那天在陈旧且堆满杂物的院子里,周智羞惭地抚着脸孔说:“谢谢你们……如果被抓到,我不知要怎么面对这群孩子。”

南澄还是要回了那件湖蓝色的毛衣,但是留下了她身上所有的零花钱,让周智给睿睿买一件过冬的棉衣。

顾怀南一直没说话。在回学校的公车上,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指盖住一点脸,面朝窗外。

一开始南澄以为他在看风景发呆,后来才发现他竟然在掉泪。

男生的侧脸有这个世界上最优美的弧线,而蜿蜒至嘴角又不敢大动作去擦拭的泪痕,让他看起来既脆弱又美好。

南澄忍不住出声:“喂……”

男生沮丧地用双手捂住脸孔哀叹:“……被你看到了……烦人。”“你哭什么?”

“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那个‘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我从不知道原来有人是这样生活的,也不知道原来所谓的真相,有那么多的面。”顾怀南红着眼睛说。

他的话像一句谶语,似乎早就暗示了他和南澄后来纠结的人生,但当时的他们怎会知道世事的无常呢?

那时的他一心一意沉浸在某种不可名状的心情里,而女生则望着他微笑起来:“怀南,我突然发现,你还蛮心软的。”

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顾怀南拉着安栋和南澄轰轰轰烈烈地搞起了“全校募捐”,不限钱财或者衣物,如果是书籍或者过冬棉被也很欢迎。募捐结束后由顾怀南负责找车运到周智收破烂的小院子里。

他还找了他爸赞助了几万块钱把那个小院翻新了,该上学的孩子都送去了附近的学校念书。

那天周智哭了,睿睿哭了,南澄哭了,其他一起去的女生哭了,安栋哭了,只有顾怀南没有哭。

他很贱地说:“我上次已经哭过了,这次就不哭了,没什么好哭的。是好事嘛。”

南澄和顾怀南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而变得前所未有地亲近起来,她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小心翼翼保护自己一因为她开始相信这个男生会尽他所能地保护她,不让她受伤。

也确实,因为顾怀南的关系,那些看南澄极为不顺眼的女生忍气吞声,偃旗息鼓。尤其是那个司徒美娜,偶尔在学校里撞见,看南澄的眼神好像能直接将她绞死,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敢再动她分毫。

因为她是顾怀南在罩的人。

安栋甚至开玩笑地喊起了“嫂子”,南澄每次都窘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拍打着安栋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别,别乱叫。”

顾怀南只是笑,并不阻止,几乎是默认的态度,这更让南澄觉得难堪,但层层难堪之下,却又是无法解释的甜蜜。

关于童年的痛苦回忆似乎在记忆的画板上逐渐褪色,复杂微妙的家庭关系也不再是无形中的压力,南澄渐渐变得开朗爱笑起来,甚至偶尔会和同学相约外出逛街一当然那些同学,来来去去也就是顾怀南、安栋还有同桌苡米。

那是个周六,天气好得异常,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天气才刚刚开始转暖,南澄怕穿羽绒服显胖,所以只穿了黑色的呢大衣就出了门。

她在公交车站牌下等公交车时,冷风灌进领口还是觉得有点冷。

那个奇怪的女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南澄的视线的。

说奇怪她也不奇怪,只是以她的年纪来说,她的穿着过于时髦妖艳,细高跟,包身亮色连衣裙,外面裹一件做工精致的羊毛大衣,妆化得一丝不苟,可眉毛却画得极细极淡,让她的五官看起来特别的缥渺,像隔了层雾气,始终记不清她的长相。

但她有一双分外亮而黑的眼睛,透过浓雾直射人的灵魂。

她已经直直地望了南澄超过有十秒钟,女生不自在地换了几个姿势,来回踱步,最后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回望她。

那女人竟然欣喜地笑起来,踩着细高跟就要朝南澄走过来。

南澄等的那班公车刚好到站,她紧张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公车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假装镇定,实则心跳飞快地偷偷注意着那个女人的动向。

她好像非常失望,一直目送南澄坐的那班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那天晚上南澄回家的时候南澈正在客厅打游戏,在打赢了最后关的那个大BOSS之后,他突然抬头看着南澄说:“姐,你今天出去有没有遇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女人?”南澄突然想起那个穿细高跟的女人。

“她说她是你的妈妈……”

“不可能!”没等南澈说完,南澄就激烈地反驳,她喘了几口气,望了望南宇和安萍卧室的方向,压低嗓门说,“今天的事别告诉爸妈……你以后别再理那个女人了。”

那天晚上南澄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出现女人的面孔和身影。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关于妈妈的影像但都以失败告终——她对她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很小的时候,南澄自己给自己编过故事,关于她的妈妈是如何温柔善良又美丽的女人,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离开了她,终有一天会带着遗憾和悔恨回来找她的故事。

那是年少时的南澄乐此不疲的游戏,她甚至会每天黄昏搬个小板凳坐在村口,每一个经过的成年女性都成为她深刻观察和反复判断的对象。

后来南澄渐渐地长大了,她有了稳定的生活和家庭环境,安萍取代了她对母亲的想象,这个游戏才就此终结。

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妈妈会是那么妖艳的一个女人——妖艳得不像个好女人的样子。

既然她的妈妈已经缺席了她的童年和少年,南澄想,现在的她,也不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无论她是真还是假。

——但,她一定是假的,她不会是她的妈妈!

十七岁的南澄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在凌晨时分坠入黑暗又甜美的梦乡。

那一刻窗外的天空是青黛色的,像一个欲说还羞的隐喻。

第七回誓言像一条船,到不了彼岸或许就沉没

接下来就是短暂又忙碌的寒假了。

和别人家临近新年的喜庆气氛不同,南家越临近新年倒越显得忙碌。安萍飞了趟香港,大肆采购全家的衣物和她自己新年出席各种酒会所需的礼服,以及和南宇拜访生意伙伴时拿得出手的礼物;南宇则为了公司年底追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弟弟南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不见踪影。

就算放假,南澄的作息也很规律,早上八点就起床,吃过早餐后安排计划做作业和复习,下午上会儿网然后再写一篇作文。

放假一个星期后顾怀南给她打电话,只不过随口问她作业做得怎么样了,她竟然回答:“已经做完了。”

男生看了看自己自打回家后就没打开过的书包彻底无语:“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哎,安栋他姐姐开了个卖烟花爆竹的店,他弄了好多出来,我们晚上去河堤旁放烟火,你去不?”

南澄心动了动,但今天是安萍回来的日子,南宇还特别叮嘱过做饭的阿姨晚上加菜。她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干吗,你爸妈不让你出来啊?怕你被坏人骗走啊?”

“我……”

“这样好了,你不是有个弟弟吗?你就带你弟弟一块儿出来玩,这样你爸妈总该放心点吧?”顾怀南竭力游说她一起出来玩。

南澄还在犹豫,在一旁翻找游戏杂志的南澈突然说:“姐,你想出去玩就去呗,我会和爸妈说是我想出去看电影,非拉你陪我。我今天也不想在家吃饭,晚上游戏论坛有网友聚会,我挺想去的。我们刚好一起出去,晚点再一起回家就好了。”

“这样……”南澄高兴起来,压抑着内心的小小雀跃,对电话那头的顾怀南说,“那,晚上见了。”

挂上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南澄在柔软的床上躺成“大”字形,没一会儿又爬起来,翻箱倒柜搭配晚上要穿的衣服。

虽然只是普通的群体邀约,但对南澄来说,只要有顾怀南的地方,那就是不一样的。

她哼着《ForeverFriends》的轻快调子,欢快得像只进了萝卜地里的兔子,全然未曾预料命运的多舛与不可测。

“请假”尤其的顺利,原来市里有个领导的妻子生日,南宇和安萍作为朋友受邀,他们原本就没有时间在家吃饭,南澈没费什么劲就得到了他们姐弟晚上外出的许可。

“晚上记得早点回家。”安萍对着镜子边描眉画目边说,她像是还不放心,又特意叮嘱南澄,“看着你弟弟,他呀,没长大的孩子,一不注意就捅娄子。”期末的时候南澈在班里和人打架,用钢笔划破了一个男生的脸颊,对方父母也不是什么善类,一直扬言要“以牙还牙”,她花了不少力气平息这件事。

“行了行了,我和姐出门了啊。”南澈对南澄使了个眼色,让她快点出门。

“……我知道了,妈妈再见。”南澄在家里不敢像南澈这么放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安萍道别后才跟着弟弟走出家门。

“你不用理我妈……唉,晚上好好玩啊。我们九点半在前面的7-11碰面好不好?还是你要更晚点……”南澈露出暧昧的笑容,十四岁的少年,自以为已不算小孩。

“乱想些什么,小心我揍你。”南澄也只敢在南澈面前耀武扬威下,“你那个网友见面,安全吧?别遇到坏人……”

“好啦,快走吧,车都来了。你说我一个男孩子,能遇到什么坏人?”南澈不耐烦地把南澄推上公车,最后还不忘对她眨眨眼睛,“姐,祝你玩得开心。”他见过顾怀南,而在更早以前就听闻过顾怀南的各种传闻,包括为了兄弟挺身而出之类的,所以对他一直充满景仰,一厢情愿地认为顾怀南以后会是他的姐夫。

南澄瞪了南澈一眼,趴在车窗上像个唠叨的中年妇女一样再次叮嘱:“九点半——如果你结束得早就在7-11看会儿杂志,不要乱跑!”“好啦。”

南澈挥着手,少年瘦长的身影被路灯拖成长长的阴影。

路灯像一小轮一小轮的黄色月亮,随着公车的行驶而不断向后退去,晚风从打开的车窗外迎面吹来,吹乱了南澄鬓旁的发丝。

不知怎的,她始终有点心神难安。

那是南澄记忆中最美的一个年末夜晚。

不知是真的巧合,还是其他人故意想“撮合”他们,南澄到达集合地点时只看到顾怀南一人,他一连打了六个电话,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爽约。

他们站在路灯下等了十分钟,安栋倒是来了,但是把装满烟花的袋子递给顾怀南后又匆忙走了。

“我姐店里今天忙死了,我得去帮忙啊。”为了显出时间紧迫,他连单车都踩得特别用力,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

南澄和顾怀南面面相觑,又默契地移开目光,有些说不清的别扭和……心跳。

来都来了,总不能提着烟花袋子再回去,于是顾怀南在前,南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河堤下适合放烟花的空地上走。已经有许多情侣或者三五好友点燃了烟火,夜空不时绽开小小的艳丽的烟火,伴随着年轻男女的欢呼和大笑声。

南澄突然想起去年的夏末秋初,他们也是这样在这条河堤上一前一后地走着,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心境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顾怀南走了许久都没有停下脚步,越往前,人迹越罕至。

“这里……不行吗?”南澄怕黑,也怕离人群太远。

顾怀南含糊地应了一声,终于停下脚步,磨磨蹭蹭地打开塑料袋,把烟花一盒一盒翻找出来,拿拿这个又翻翻那个,像是无法决定先点燃哪一个。

“先放这个吧。”南澄指了指画着许多蝴蝶图案的方形烟花盒子说。

顾怀南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摆弄半天,过了许久才像是鼓足勇气般抬起头说:“我怕火……”

“啊?”南澄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生越发觉得难堪:“……原本就是安栋组织的活动,我没想到他们都不来……我小时候玩炮仗被炸过手,从此就对这个东西有点阴影,远远看着还行……”

“扑昧……”南澄忍不住笑出了声,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哈哈大笑。

“顾怀南居然怕这个……哈哈哈哈。”

男生觉得恼怒,想要发脾气又不知道对谁发,憋屈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扭过头不想理女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嘲笑你,只是觉得实在很好笑。”南澄拍拍胸口说,“看你平日多么……那个的样子,居然会怕这种事。”省略处她原本想说“臭屁又喜欢小得瑟”,但怕他真的生气,虽然那些词在她看来并非贬义。

顾怀南一狠心,把那个烟花盒子拿远点放正,说:“谁怕谁,不就点个火嘛,跑快点就好了啊”说完他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忘记带打火机了。

那注定是个只能看别人放烟花的夜晚。南澄蹦蹦跳跳地提着袋子把所有东西送给附近的六七个同龄少年,又蹦蹦跳跳地回来,在离顾怀南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夜空。

记忆里的夜空如上好的深蓝色丝绒,满天星斗是点缀其间的碎钻,熠熠生辉。不时在低空绽开的烟花灿烂易逝,但星辰却千万年永恒。“今晚的猎户座好明显啊。”

“你还会看星星?”

“……这可比放烟火容易多了。”顾怀南自嘲,他指着天空将能辨认的星座指给南澄看,但女生仰着头望了半天,只觉得所有星星都长得差不多,依稀能确认的只有猎户座。

据顾怀南说,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它那些分布在天赤道上耀眼的星,形状如猎人俄里翁站在波江座的河岸,身旁有他的两头猎犬。

“关于猎户座的神话故事挺悲伤的。”顾怀南说,“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被她的哥哥太阳神阿波罗诱骗,射杀了自己的恋人奥赖温,当即昏倒在地。而奥赖温有条爱犬叫西立乌斯,听到主人惨死的消息后悲痛得整夜哀号,没几天也随之而去。众神之神宙斯为此唏嘘不已,他把奥赖温升到天上化作了猎户座,死后终于能与月神阿尔忒弥斯永远在一起,而西立乌斯也以自己的忠诚赢得了宙斯的同情,成为了猎户座旁边的大犬座。”

南澄听完整个故事,偏着头想了一下,然后轻声问:“你说奥赖温知道自己是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杀死的,他有没有恨过她?”

“应该没有吧,阿尔忒弥斯是被她哥哥骗了,才会错手杀死她的恋人的。”

“那么,”南澄接着问,“如果是你呢?有一天你被你爱的人亲手伤害,你会恨她吗?”

顾怀南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而后才坦白道:“应该是会的,如果她的理由无法让我信服的话。但恨,多半是因为还爱着,我心里一定会比对方痛苦好几倍。”男生说完深深看了眼女生,然后扭过头继续望着夜空。

南澄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它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又有些暖昧。

河堤旁的人越来越少,放完烟火的少年们说笑着离去。南澄站起身,拍净身上的草叶说:“我们也走吧。”

回去的路,换女生走在前面,男生跟在后面。他望着前面瘦削的单薄背影,几次想要走快几步想要并肩,又害怕自己的突兀,就那么犹犹豫豫走到了灯光明亮的大路上。

身后的夜空,时不时还有几朵烟火绽放,暗色流动的河面上有微弱的火光跳动,有人在放河灯。

顾怀南将他的摩托停在路边,陪南澄等公交车一女生坐不惯摩托车,更怕突突作响的马达声在寂静的夜晚太过招摇。

所有受人瞩目的高调行事方式都让她觉得忧虑。

顾怀南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突然冒出来一句:“这样和你默默坐着,就觉得很好,心里每一寸都觉得很安静。”

南澄没有搭话,可是心里就像含着一颗酸味的彩虹糖,微酸之下绽放的甜蜜让她措手不及。

公车来得太快,南澄坚持没让顾怀南送,她说:“我弟会在公车站等我……你也早点回家吧。”她还是不想被熟人或者邻居撞到她和男生在一起,怕传到安萍或者南宇耳朵里,更怕的是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顾怀南看起来很失望,可是也无可奈何,在车窗外挥挥手说了再见,嘴巴不自觉地瘪了瘪,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南澄忍不住笑起来。公车已经开动,她把手拢在嘴边,探出窗外对身影渐行渐远的男生说:“怀南,新年快乐!”快要结束的这一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与你变得熟悉,而更好的未来一年,希望还是能与你同行。

后面的话女孩说不出口,她只是把自己的心意默默埋在心底深处,期待着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将它们悉数挖出来,大白于天下。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一天,她竟然等了那么那么久。

回家的那趟公交收班早,南澄坐的已是最后一班。她到站点后望了一眼小区门口那家7-11,视线跃过透明橱窗,没有看到南澈的身影。

时间尚早,南澄便想进店里买杯热饮,边喝边等,谁知还未过街,一旁的绿化带里突然斜冲出来一个人影,吓得她几乎失声尖叫。

“姐,是我。”南澈的声音在颤抖,几乎不像是他。他拽着南澄就往阴暗的地方走。

“怎么了你……”南澄惊魂未定,被南澈拉得几乎跌倒。她反手握住男生的手,却发现掌心潮湿一片,就着月光看了眼,吓得失声问他,“你受伤了?怎么那么多血?”

“不是我的……姐,我闯祸了。”南澈六神无主得像个孩子,而他确实也就是个孩子。

“你慢慢说。”南澄冷静下来。

“我……我……好像杀了人。”

南澄脑海中有什么好像炸开了,苍茫的一片白色,却不得不逼迫自己提起全部精神面对。

南澈一直没有告诉南澄,他和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后就保持了联系,因为她有南澄婴儿时期的照片和她的出生证明——她真的是南澄的亲生妈妈徐明美。

徐明美常常在南家附近徘徊,在暗处看南澄上学放学,和周围的邻居聊天,打听有关南澄的讯息,却不敢再次上前相认。

南澈对姐姐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和敬仰,陆陆续续听徐明美讲述了她的故事和南澄的坎坷身世后,心情是复杂难明的。一方面他厌恶徐明美这样的女人——她曾经是父亲南宇的情人,世人所不齿的关系;另一方面,他也同情她,当然更心疼南澄年少时的遭遇。

徐明美从来都不是南宇正式名义上的妻子,他们不过是露水夫妻,几晌贪欢,南澄是意外的产物。

徐明美自幼家境贫寒,被不怀好意的朋友引上歧途,误堕红尘。年少时不懂保护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事对自己健康的损害,堕过几次胎,最后一次手术时大出血,医生告诉她,她以后大概很难生育了。

谁知竟然还是有了南澄。

南宇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妈妈不光彩;而徐明美也不想要南澄,因为她的身份不适合怀孕生子;她当然也知道南宇虽然待她不薄,但到底是生意人,不会做赔本买卖。

但,她真的怕如果这次再堕胎,就会再也当不了母亲。

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少女时,她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怎样的情况下遇到白马王子,几经曲折终成眷属,生一个结合双方优点的孩子,组织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这些当然已经成了奢望,可是她竟然还有一次做妈妈的机会。徐明美犹豫了很久,最后拿着所有积蓄回到乡下的老家,承受同村人异样的眼光和各种闲言碎语,压抑地度过了漫长的孕期,生下了南澄。

她是无法抚养南澄的,所以将她托付给年迈的母亲,每个月定期寄钱给她们。

南澄四岁那年外婆去世,她开始在几个舅舅、阿姨家辗转生活,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因为徐明美收入不稳定,有时也会忘了寄钱,她的日子便越来越不好过。

当然这些徐明美是不知道的,她回到沪城重操旧业,没多久认识了一个男人叫大龙,由此上岸,成为对方的专属情妇。

虽然大龙平日也有一帮小弟跟着,但其实混得不怎么样,为人小气善妒,疑心又重。他因为怀疑徐明美在外面找男人给她戴绿帽子,经常恶语相向,有时甚至会忍不住动手。

他掐她脖子时是用了真力气,徐明美几次眼冒白光,脸部涨得紫红,几乎窒息而死。

原本还有些的感情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也消失殆尽了,更下作的是,以前他怀疑她外面有人,现在却又亲自将她送到一个个不同的男人手上。

徐明美想过逃跑,离开沪城,和他切断所有关系,但都失败了。最后她认了命,老老实实为大龙赚钱,只是提出一个要求——让她进当时沪城最大的夜总会做“客户总监”,她有本事赚到更多的钱。

徐明美长相身材都没什么挑的,又有大龙的力荐,她很快就如愿以偿。也是通过那家夜总会的平台,她认识了不少城中权贵。有个被人称为正哥的男人成为她命中最重要的贵人,不仅帮助她把业绩做到后来者无法企及的高度,还出手大方,对她处处照顾。